时钟上的秒针依然在“嘀嗒嘀嗒”的走,没有一刻停歇。接待室没有窗户,灯光明亮,不过叶微瑄知道外面天黑了,夜幕已降临。
“谢谢你的配合。”边何微微向前倾身,代表警方向她表达感谢。她已将下午与顾锵然的对话转述给边何,并将案发前一晚与楚零喝酒的事实也告知了对方。出于报答,边何也有的放矢的透露了一些案情细节。
“你一会儿要去审锵然吗?”叶微瑄问。
边何“嗯”了一声。“关于案子,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想问问他。”
叶微瑄没听出边何的语气,但从对方严肃的表情上看,案件远不到结束的时候。其实她心中也有疑团尚未解开,比如:顾晓兰为什么会穿楚零送的羽绒服出现在案发现场。她问过边何,边何没能给她答案。
“明天楚零的父母到燕京。”边何收起平板电脑,拍了拍腿,“也是难为他们了。”他低头苦笑。
如何面对和安抚受害者家属,是边何最不擅长的工作。人明明都没了,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而且作为警察,他们似乎总是往受害者家属的心脏上捅刀子,逼迫他们回忆痛苦不堪的过往。
“他们的生活可能刚恢复平静,就被我打破了。”边何低声说出自己的困扰,表情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怎么可能恢复平静。”叶微瑄不假思索地反驳他。
“为什么这么说?”
“我知道楚零的父母有多爱她,他们只是不善言谈。或许他们也质疑过真相,可现实条件令他们感到无能为力。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你是这么想的?”
“是。所以我们才需要警察呀,你们不就是为了真相而存在的吗?”
边何怔住了。他忽然有些惭愧。他曾认为楚零的父母太过老实,顺从的接受女儿自杀的结果,不吭一声的带女儿的骨灰回老家。
“干嘛这么看我?”叶微瑄眨了眨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露出一副迷惘的表情。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他起身,敲了敲一旁的小刘。小刘连轴转了一周,总共没睡过几个小时。边何和叶微瑄讲述案情时,他早早的打起呼噜。
“醒醒。”
“啊?谁?”小刘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咯咯咯”,边何与叶微瑄相视一笑。他打开招待室的门,让出身前的位置。
终于可以走了。叶微瑄长舒一口气,放松地沉下肩膀。就在她走出门口时,耳边出现一个真诚的声音。
“谢谢你。”边何说。与刚刚的感谢不同,这一次他代表的是他自己。
……
叶微瑄的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走廊尽头。边何与小刘马不停蹄地的前往审讯室。“交给我吧。”他在审讯室门口,接过同事手中的笔录。与叶微瑄交谈期间,对方已对顾锵然进行过一轮审讯。
基本和顾晓兰、叶微瑄提供的口供和证言差不多。他仔细翻看笔录,眉毛拧得越来越紧,内心萌生出一丝莫名的失落。
“这小子挺老实的,很配合。”同事捧着保温杯,往墙上一靠。比起出外勤,审讯嫌疑人的工作要轻松许多。前两天配合队里进行节前安全工作,腿都要跑断了。“他挺后悔的。说实话,搁我我也为难。女友被母亲杀害,如果再不帮母亲一把,就会同时失去两个挚爱的人。”同事伸出手指比了一个“2”,无奈地耸耸肩。
“你还同情起嫌疑人来了。”
“嗨,人各有难处。”
“是,可忙来忙去结果不一样吗?”边何扬起眉毛,视线仍落在笔录上,“有什么不同?”
“他想不同来着呀。”
“好吧,我认可。”他淡淡地回应,握住审讯室的门把手,“但我只认可你的最后一句话。”
“咔嚓”,门开了。在同事不解的目光中,他朝小刘歪了歪脑袋,两人走了进去。
审讯室灯光明亮,甚至有些刺眼。顾锵然双手抱头,坐在金属制的椅子上。听见有人进来了,他放下手,缓缓地抬起头。见来者是边何,那双红肿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
边何搬了把椅子,坐到离顾锵然很近的对面。“没事。”他伸出右手掌,打断小刘即将脱口而出的劝阻。“我就坐这里。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想和他聊聊。”
“朋友的朋友?”顾锵然没吭声,但表情出卖了心中的想法。
边何没有理会对方疑问的眼神。“顾晓兰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与你和叶微瑄说的差不多。”
看来他们已对妈妈和小瑄做过问询。顾锵然点头,表示知道了。
“关于楚零被恶意投诉的事你知道多少?”边何盯着顾锵然的眼睛问。顾锵然没有躲避,而是直直地回视他。
“零零……”顾锵然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她说有人故意举报。我一开始不信,我们因此大吵一架。直到我妈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我才知道真相。”
“楚零手机留有与你在案发那周的通话记录。你之前说因为工作忙,没空发微信,所以会在晚上打电话。是在说谎吧?”
“是。我们打电话也是在吵架,那周周四的晚上,我和她提了分手。”
“就因为投诉的事,你要和她分手?”
“嗯,我当时很生气。”顾锵然流露出懊恼的神色,“我以为她骗我,她之前跟我说是受上司胁迫才那么做的。而且我妈问我,楚零哪来的钱付房租?我想也是,她不仅一个人付房租,还给我买了篮球鞋。我不认为她的工资可以负担这些开销。”
收礼物的时候心安理得,出事了开始质疑了?边何在心里发着牢骚。“你觉得她负担不起,相信她真的做了倒卖内购产品的事。好吧……她是怎么和你解释的?”
“她说她有绩效奖金。算了……”顾锵然再度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摇头,“是我不对,我该相信她的。我们后来和好了,是她主动给我打的电话。你知道的,我们约好周日去逛公园。我愿意相信她。”
后悔有什么用?顾锵然似乎总给边何这样的感受。“先不说楚零没做违背职业道德的事。就算她做了,倒卖内购产品在你看来是很过分的事吗?”
难道不是吗?顾锵然停下动作,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边何。他的目光就好像在说:“这是警察该说的话吗?”更何况,若触犯法律,便会影响个人档案,不仅影响楚零的前途,还会影响他的。虽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过这样的顾虑。
边何无声地笑了笑。“那我问你,帮母亲伪造不在场证明呢?过不过分?”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顾锵然身体一僵,喉结在缓慢的蠕动。
“受人指使或胁迫倒也情有可原。若是主动的呢?算不算帮凶?”
“啊?”
边何扭头看了一眼发出动静的小刘。对方坐在电子笔录设备前,握着电子笔的手停在空中。“不用这么惊讶。”他将视线转回到顾锵然的脸上,“我就是问问。”
顾锵然张着嘴,做了一次吞咽动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
“与顾阿姨聊过后,我有几件事想不明白。”边何在“顾阿姨”三个字上加了重音,“顾阿姨说她杀害楚零后很慌张。一个很慌张的人是怎么想出用手机通话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另外,你和顾阿姨为什么要回到案发现场。你可以不做那个报警人的,为什么要回来?真的就是为了见见已经死去的女朋友?这可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既然配合母亲作了伪证,干嘛又要将自己和母亲至于危险之中呢?”
审讯室没有暖气,温度很低,但边何很快在顾锵然的脸上看见了豆大的汗珠。
“楚零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能……我不能……”
“不能什么?是不是觉得说出来自己都不信?”边何露出一个同情的眼神,“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回案发现场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伪造自杀现场并销毁证据。楚零是被勒死的,但顾晓兰的作案方式让对方看上去像是缢死。另外,楚零试图割腕也帮了你们,成功误导了警方的判断。”
“我没有伪造自杀现场。”顾锵然努力地挤出几个字。
“你不是没有伪造,只是到现场后发现不需要伪造。但是,你还是做了不利于警方调查的事,比如:擦掉指纹。案发前,楚零做过卫生。可即使做过卫生,客厅也干净的让人感到奇怪。除了上旋把手,窗户附近没有采集到其他指纹,连茶几等家具的表面也没有。叶微瑄周五晚上去看过楚零,客厅却找不到对方的一点生物痕迹。别告诉我是顾晓兰杀害楚零时顺带做的,她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能力。”
顾锵然紧闭嘴巴,恢复以往沉默寡言的状态。看样子,他是不打算说任何了。豆大的汗珠无助的落在地上,狼狈又慌张。
“我接着说。”面对顾锵然不配合的姿态,边何并不恼怒。他的语气很平静。“你知道楚零手机的密码。报警前,你删掉与楚零近期的聊天记录,因为与‘员工价’‘分手’有关的聊天记录会引导警察的调查方向。一旦警方介入调查投诉事件,顾晓兰恶意投诉的录音就会被发现。如此一来,案件是否还会以自杀定性就很难说了。”
聊天记录可以被恢复,只是需要时间,技侦的同事正在做这件事。至于是否真的有那些聊天记录,边何也不清楚。不过他相信,相较于中年夫妻,年轻恋人吵架一定会在社交平台上留下痕迹。
“我说对了吗?所以你必须回到案发现场。只有你能删掉聊天记录,顾晓兰帮不了你。她作为外人,不了解你们的聊天习惯和内容,根本删不干净。你做的很好,留下相约逛公园的聊天内容和通话记录,证明你和楚零的感情很稳定。别说,我一开始真的信了。”
边何泄气般地趴在自己的腿上,探出脑袋直视顾锵然的眼睛。顾锵然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齿缝间蹦出几个字,好像在说:“我没删。”
“你说什么?”
“聊天记录不是我删的。”
“那我能不能理解是有那些聊天记录的,是吧?”
“嗯。”
“很好,你没删,那是谁删的?”
“可能是零零。”
房间安静了,画面静止。顾锵然低头,边何仰头,两人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
“死人是无法解释的。”——这句话在边何的大脑中疯狂旋转。只是他也没想到,利用死人的不止是陌生人。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如果不是警察的身份,他很想暴揍眼前的男人。是为了楚零吗?好像不是,只是他也说不上是为谁。
“咳、咳。”做作的咳嗽声打破房间静谧的氛围。
“没关系。”边何没有回头。小刘又咳嗽了一声,意思是“知道了”。“顾锵然。”他坐直身体,抬起下巴,摆出一副正式且严肃的姿态,“你的意思是聊天记录不是你删的,是楚零删的,对吗?”
“是,我没删。”
“那你的呢?”
“什……”顾锵然猛地抖了一下身体。
“聊天要两个人才可以。你手机中的聊天记录呢?”
“我手机……”他扶住审讯椅的金属桌板,试图控制发抖的身体。效果似乎不怎么好,椅子腿摩擦地面,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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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也是楚零删的?”边何沉着脸追问道。
“不、不是。”
“那是谁?”
“我删的,是我删的,但我不知道零零把自己的也删了。”
“哦,那你俩可真默契,删的内容一模一样。”
“不是,我……”
一个谎言要靠一百个谎言来圆,顾锵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边何有点想笑,只不过揍对方的冲动仍占据着大脑的主要位置。“我是警察,别做傻事。”他在心中反复劝自己。
“砰!”只听一声撞击,顾锵然突然举起双手砸向桌板,一下又一下。他的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边何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小刘一个跨步冲了过来,将手挡在边何胸前。
顾锵然好像疯了,他大声嘶吼:“没错,是我!是我删了我们的聊天记录,是我擦掉了指纹!也是我让我妈不要挂断电话。没错,都是我!”
“冷静!”小刘大声呵斥道,试图压过他的声音。
“都是我!可我能怎么办!你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妈杀了零零,我不难过吗?我难过!我甚至恨她,特别恨!可她是我妈啊!是我唯一的亲人!”他像是在宣泄,五官扭曲着,表情十分痛苦。他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金属桌板被砸出几个不规则的坑。
“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妈会死的!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她会死的,她已经死了,她不能再死了。那晚发生的事如同一场噩梦,没日没夜的折磨着顾锵然。那天他本来很高兴,高兴的刷干净楚零送他的篮球鞋,期待着明天与对方的见面。他非常后悔打那通电话,其实他就是按耐不住高兴的心情,想听听女朋友的声音。没必要打的,事后他无数次对自己说,或许不打电话楚零就不会死。
是这样吗?当然不是。他很清楚,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
“别报警,帮帮妈妈。”他始终记得母亲央求他的声音。这声音就像魔咒一样,让他在瞬息间做出选择。不管发生什么,要先救妈妈才行。那一刻,他似乎忘记房间里昏迷的女孩,也忘了那是他的女朋友。他要求顾晓兰立刻离开楚零家,并且不要挂断电话。
顾晓兰离开后,听筒的另一端安静了。直到这时,他才有了意识。零零好像死了。
“零零。”他颤抖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零零。”他又叫了一声,“你能不能理我一下。”他恍惚地问道,“别吓我。”好冷啊,他一边隔着电话喊对方,一边看向紧闭的窗户。他就像魔怔了似的,不断叫着楚零的名字。他不想挂电话,因为他知道,电话一旦挂断就再也无法接通了。
“你们可以认为我是故意的。”顾锵然目光呆滞,讲述着事情发生的经过,“可我真的好想再听听她的声音啊。”
边何和小刘沉默对视。于公,他不相信;于私,他愿意相信。想必小刘也是这么认为的,边何心想。
“我总梦见零零。”说这话时,顾锵然的表情就像一副没有五官的肖像。自案发后,他经常做噩梦,梦到楚零的死状。梦中,那张暗的发灰的脸会亲切的叫他“宝贝”,会亲密的挽住他的胳膊。他时常在半夜惊醒,恐惧会在睁眼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彷徨和失落,以及无尽的悔恨。
边何不想听顾锵然倾诉。这和考试没考好,后悔不好好复习没有太大区别。与自己作对永远是一件很难的事。女朋友都没了,还在聊自己的感受,何必呢?接电话的第一时间为什么不报警、不叫救护车?他打断顾锵然:“第二天你几点到的案发现场?”
“六点多出的门,到零零家不到七点。”
接警中心是早上8:55接到的报警电话,也就是说,顾锵然在楚零家待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他将客厅、门厅可能出现母亲指纹的地方全部擦了一遍,然后比对两人的手机,删掉因“内购”吵架的聊天记录。
他犹记得当时的感觉,麻木、不受控,机械般的按照计划销毁证据,就像一个毫无情感的机器人。楚零的尸体就挂在阳台,他假装没看见。“不能看。”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临近上午九点,他完成计划内的清理工作。也就是这时,他才鼓起勇气正视死去多时的女朋友。那是什么感觉呢?不避讳的说,他想吐。这是零零么?僵硬的张着嘴巴,脸色灰暗。眼前的画面令他作呕,他的胃就像被人踹了两脚,又疼又恶心。
太难受了,简直令人窒息。心脏的位置传来异样感,他小声呜咽,用力捶自己的胸口。似乎有股力量在拉扯他的神经,他哭得越来越大声,身体难以抑制地颤抖。好疼啊,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大吼一声,不大的老房子传出痛彻心扉的悲鸣。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顾锵然耷拉着脑袋,后背不停地起伏。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顾晓兰陪你回案发现场时,为什么会穿楚零送的羽绒服?”
就这个问题,边何问过顾晓兰。顾晓兰说,她是怕小区大爷认出她,随手换了一件。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令边何感到满意。刚刚,当叶微瑄带着同样的疑问问他时,他也没能告诉她答案。
“人活着的时候都不穿,死了为什么穿?顾晓兰明明那么讨厌楚零。”边何直言不讳地表明心中的观点。
“是我让她穿的。”
“哦?”
“嗯,她欠零零一声道歉。”
一声道歉……边何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握紧拳头,无力地晃了晃脑袋,起身走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