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不管克莱恩怎么威逼利诱,安波莉娜(原始灰雾状态)都维持着彻底沉默,死活不肯现身。好像他们之前的各种互动只是一场幻觉。
即便是他,也能感觉到这份拒绝沟通的情绪的沉重。
克莱恩无言地叹气,有些无奈地环顾了一圈。确认了没有别的存在后,他干脆地放弃了“愚者”的仪态,有点自暴自弃地在边缘地带随便找了块灰雾坐下。
也就他俯身在这个瞬间,那自然流淌的雾气凝滞了片刻。
直觉告诉他,就在这一秒,有无数道视线从四面八方袭来,带着谴责聚集在他身上,尤其是那条被他压得皱巴巴的西装裤上。
“这...这太亵渎了。”它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太不优雅,也太不礼貌了!您可是这里的主宰。怎么可以这样不顾忌自己的威仪!”
“反正现在也没别人。”克莱恩无所谓地耸肩,“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这里是我的神国吗?那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既然是我的地盘,就算我现在躺下来打个滚,你也没有立场抗议吧。”
“............”
见它继续陷入沉默,他决定拿出杀手锏:“并且,既然你这么不配合,那我就坐在这里。一直到你觉得无聊,愿意出来沟通为止。”
好、好厚脸皮的战术?!
即便是自称“没有感情”、“仅是性能”的它也要对此叹为观止了!
那千百道无形的视线努力地扫描着他的脸,试图在上面看出一点尴尬的痕迹。结果克莱恩神色如常,甚至挺直腰杆。好像刚才自己说的是“我打算在这里开一场审判会”般神圣。
“您是什么三岁小孩吗!”它的声音拔高,有些气急败坏,“算了,反正等您灵性耗尽了,自己就会离开了!”
算盘打得还挺好的。
它说得也没错,经过这么连环几件事一折腾,他的额角明显已经开始一跳一跳地痛了。放在平时,这是催促他赶紧离开的明确信号。
不过,当下,这种抽痛没有打消他的积极性,反而安波莉娜前所未有的不配合态度激发了他的逆反心理。
他漫无目的地看着这片神秘空间,思绪不由得飘远。在他的故乡,有一种题材也曾风靡一时——智械危机。
什么人工智能觉醒、仿生人反叛,电冰箱不愿意再接纳那些高油高盐又迟迟不吃的食物,于是揭竿而起,开始屠戮主人的...当然,这个被编排的对象可以替换成扫地机器、洗衣机、熨斗中的任何一位。
这类题材的核心,无非是展现庞大的世界观,以及人性和智慧的光辉。人类一方或抗争、或谋求合作,最终和机械达成短暂的互利共赢,或者更直接一点的,人类死光光结局。
安波莉娜之前表现得异常活泼。几乎让他模糊了那层人与非人的界限。但这抗拒、拒绝沟通的灰雾,让他重新想起了那些故事。
他随身捻起一缕雾气,看着它们快速地从自己指尖溜走,半开玩笑地想:倘若有一天她也开始“觉醒”,萌生出诸如“和人类拼了”的想法的时候,会因为这段旅途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呢?
又或者她对着其他的“觉醒”的蒸汽机说:“我还挺喜欢这个叫克莱恩的人类的,等我们统治这颗星球后,把他留下来当宠物吧”...诸如此类。
这种苦中作乐玩笑缓解了他的苦闷,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
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克莱恩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角度继续辩论。
他面朝虚空,用一种认真且平静的语气问道。
“——那么,你之前表现出来的阅读渴望,对于知识和人类创造故事的好奇,对于不同文化的兴趣,也全都是谎言吗?”
灰雾的流动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停滞。
那个声音先是停顿了一下,才强词夺理般回应:
“不,我对于通俗读物和各类文学作品的浏览,是为了更好地了解当下的世界运行的逻辑。让我从细枝末节中观察当下七神统治的物质位面的状态。”它快速地编造自己的理由,“是为了更好地辅助您的工作。是的,这些全是性能的一部分。”
克莱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那么,你在阅读之后,想要分享读后感,想要知道他人的想法,想要得到回应,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性能使然?”
“.............”
雾气不再说话,彻底陷入了死寂。
几乎就像是其中的意志已经离开此地,深深地潜入了最底部。
当然,克莱恩也清楚地知道,刚刚所想的什么“智械危机”,其实都是说服自己的借口。
更加直接催生他这种想法的,是一种不该有的共情。是还叫“周明瑞”的人类的一丝共情。
一些过往的记忆碎片翻涌了上来: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只有冰箱发出细微的嗡鸣声。电脑上闪烁着未完成的报告,旁边的夜宵已经凉透,油脂因为冷却凝固在一起。手机上除了周末加班通知和房租催缴信息,在某些日子里,几乎没有其他人的问候。
在几乎一成不变的空间里,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事项,究竟是什么滋味,他早就体会过了。
安波莉娜甚至没有进行过这种类似的生命活动。
按照她所说的,继续推断。她也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睡眠,不需要和任何人产生联系。情绪只是模拟,类似的生理活动只是为了更加贴近人类。就连胸腔在呼吸时的起伏,也仅仅是为了观赏美观。更加地“像人”,让他可以更加轻松地对话。
如果她今天在此消失,那么他就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存在过的个体。
往后,这段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模糊、褪色。
他甚至没有任何实质性地证据证明——也无法向第三人求证——她是真是存在的,还是他在失去队友,远离家人,在无数次生命危险中,极度孤独下催生出的一个臆想。
这样的想法让克莱恩感到一种荒谬的可笑,甚至脊背都窜起一丝寒意。一种强烈的冲动催促着他伸手,让他去抓住那些缥缈的雾气,证明她确实存在。
紧接着,“带她离开这里”的想法就此萌生了。
克莱恩决定使出杀手锏。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公事公办,站起了身。
“好吧。”棕色的双眸扫过面前的灰雾,不带一丝感情,“我承认你的请求的正当性。”
他故作冷淡,甚至刻意地疏离道:“那么,既然你坚持自己只是一件物品,一件家具。所有都是性能使然。那么像名字这种带有寓意,带有身份认同的东西,对于一件物品而言。也根本不需要吧?”
“无论是尊名还是普通的姓名,在神秘领域上都有重要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你那天,从某些角度是利用我的疏忽,才得到了这个名字。这本身就是一种投机取巧。既然你不在乎....”
“——就把安波莉娜这个名字,还给我如何?”
“........”
在神秘学领域里,三段式尊名是指向特定神明的沟通工具。
而名字本身,在神秘学里也意义非凡,无论是诅咒、契约、还是对于个体存在的锚定,都至关重要。
他几乎可以肯定,安波莉娜在第一次出现时,就执着地许愿一个名字,绝对不是出于模仿或者好玩。这个名字必然起到了某种关键性地,稳固她自身形态的作用。
“我无所谓。”它故作轻松地说,“那么,恕我一问。如果我归还了这个名字后,接下来它究竟会被怎么处理呢?”
你这不是很在意嘛....克莱恩几乎要憋不住笑,继续冷淡地说道:
“我的大学,是在廷根市的私立霍伊大学历史系就读的......”
“.....?”它的声音突然有些警惕,“为什么要突然开始炫耀您的学历?”
克莱恩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里的历史专业非常有名,当然,与之相关的考古学发展得也不错,在一些实验教室和陈列室里,甚至会有一些小型的动物骨骼标本,帮助学生更加直观地理解教学内容...”
“........哦。听起来很有趣。”
它干巴巴地回话,没有弄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嗯,是挺有趣的。”克莱恩点点头,继续憋笑,“其中,我也记得,有一些蜥蜴标本陈列在里面。似乎是为了更好地帮助大家理解它在自然演化中的过程。
他悠悠地说道:“我打算把安波莉娜这个名字,捐给它们其中的一个。帮助后面的学弟学妹们,更好地记住它.....”
话音刚落——
“不要!!!”
突然间,灰雾暴涨。
回应他话语般,一张完全没有五官的脸从那虚幻的背景后冲了出来。恶狠狠地从灰雾中间凸起,几乎要冲破那层桎梏,贴在他脸上。
它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您是什么小心眼吗!送出去的礼物哪里有归还的道理!吝啬!不可理喻!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给一只死掉的蜥蜴?!”
那凸起的轮廓伴随着语言的吐露,不停地凹陷,凸起,又不停地起伏。就像是某种被封印的邪灵被困在了里面许久。
它语速极快,几乎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啊!!区区序列7的主人、区区序列7!怎么敢威胁我!可恶!”
敬语都不需要了啊...克莱恩看着在他面前不断变形的雾气轮廓,终于再也忍不住,肩膀颤抖着笑了出来。
这种发泄也过了几分钟,那躁动的雾气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仪,有点别扭地偏过头,看向了旁边。
“出来吧。”克莱恩收住笑意,朝着那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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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伸出右手。
在他视线末端,灰雾已经开始了自发地凝聚,塑型。再次勾勒出了一个初具雏形的人类形态。
但它一言不发,似乎还在犹豫。
克莱恩耐心地等待了片刻,但见它依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态度,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只好主动上前。
他蹲下身保持着平视,伸出手去触碰那团雾气的边缘,顺着那手腕的轮廓,缓缓地、坚定地将她拉出——
霎时,水银般流淌的长发伴随前倾的动作落在了他的小臂上。轻盈,冰凉的触感。让他比任何人都坚信她不止是“模仿人类”的存在。
厚重的古典长裙触及由灰雾构成的表层,发出闷闷的模拟声音。
紧接着,他抬起头,看到了安波莉娜错愕的,纯灰色的眼睛。
“您.....”她有点犹豫地开口。
克莱恩保持着蹲姿,继续和她保持视线平齐。伴随着他意念微动,已经化成原来形态的“全黑之眼”落在了他手心。
抵抗住那源源不断的呓语,他脸色苍白,但咬牙勾起了微笑。
“看着我,安波莉娜。”他的声音因为抵御呓语有些沙哑,“我需要你看着我的眼睛,亲口告诉我。说你不需要这个名字。说你不期待人类的生活。对这一切都毫无兴趣。”
“如果你能亲口认真地拒绝我,那么我就绝对不会提第二次。”
安波莉娜怔怔地看着他掌心,那散发着黑色光芒的力量的“全黑之眼”,几乎就像是一颗小小的黑色星星。
她的声音也很轻,几乎要在这处空间里消失:“我...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做这一切吗?这不会引起某种天谴吗?”
你之前说要打掉七神教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天谴啊....克莱恩忍住吐槽,把“全黑之眼”向前递了递,“不,我觉得序列7暂时还不会引起神的注视。”
安波莉娜小心翼翼地接住,将“全黑之眼”握在了手里。她轻轻地将它贴合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力量。
那源源不断的呓语滚出,试图污染她,却在探入触角、即将触及她本质前被强行镇压、束缚。变成了纯粹的稳定黑色光芒。
“您...太天真了。”她喃喃,“如果我想要杀死人类怎么办?”
她看着他,像是在描述“如果我想用手指碾死蚂蚁如何?”
“你不会。”克莱恩撩开了她额前的头发,让她无法躲避他的视线,斩钉截铁地宣告,“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我会尽全力阻止你。而我也相信,即便发了什么,那一定不是出自你的本意。”
“如果我疯掉了呢?失控了呢?”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试图让他知难而退,“您会好好肩负起杀死我的责任吗?”
不要这么极端嘛...克莱恩失笑。
他想起很多。想起在他面前缓缓倒下的邓恩·史密斯,想起在毁灭边缘挣扎的老尼尔...想起那场战斗中,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草芥般一个个倒下的战友.....最后想起的是梅高欧丝那凄厉、绝望的目光。
“我会尝试一切可行的办法,”他温和地讲述着,仿佛在进行某种亘古不变的誓言,“不让任何无辜者受伤,也绝对不会这样简单地判你死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悲剧重演,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疯掉也好、崩溃也好、也一定把你带回来。”
“您太天真了。”她忍不住再次感叹。
但和她语气里的不赞同截然相反的是——一扇流淌着虚幻力量,通往物质位面的门扉在他们身边开启。巨大的风声把他的头发都向侧边拉扯,那各色各样的风景在他们眼前如画卷般展开。
也仅仅是这样一窥,克莱恩就看到她的手臂因为那物质世界的光芒而变得虚幻。仅仅是靠近,那扇门扉就在拒绝着这种模仿人类的“异物”的到来,将她的身体蚕食成半透明状。
“安波莉娜?”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的侧脸,试图将她从沉默中唤醒。
而她也在这一刻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没有更多的辩解,没有更多的谎言。她仰起头,将那小小的黑色的星星,如同吞咽一枚果实般,直接吞下——
咕噜。
顺着喉管滚动。
她背后的灰雾开始沸腾,躁动。
她的头发开始生长。从末梢开始变色,成为了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的纯黑。那古典长裙的裙摆变得更加的沉重,暗色也愈发的深沉。
而那苍白的皮肤上,一对彻底漆黑,失去了眼白的瞳眸取代了先前的灰色。只有在眼球的弧形边缘存在一抹淡色。
虚幻的身体也重新凝实。无法识别她状态的光门也不再抗议,欢迎着她的到来。
她伸出双手,她驱使双腿。
她模仿着记忆里的人类的动作。最后地、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走入了那门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