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卢闰闰面带疑惑,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哪来的弟弟?
直到二舅母把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童推出来,她才想起来,隐约有印象,二舅父二舅母前些时候似乎张罗着要过继个儿子。
看二舅母对这小男童如获至宝的态度,只消看一眼都是喜笑颜开,恨不得叫所有人都见见他的模样,卢闰闰心中就有些数了。
六七岁的孩童,过继瞧着是大了一点,但费心多养养,对从前的爹娘也就记得不那么深了。
难得的是四肢健全不说,眉眼瞧着还挺伶俐,加上过继最好还得是沾亲带故,二舅父二舅母不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恐怕费了许多心力才寻到的。
外翁一家里,卢闰闰更喜欢大舅父一家,但对二舅父一家也说不上讨厌。
何况上门是客。
故而,她笑了笑,“二舅母说笑了,弟弟有你这么好的娘,有二舅父这样好的爹,如何还要我一个外人多照顾。他已是有泼天的福气了呢。”
卢闰闰虽然婉拒了,但是她夸却又夸到了谭二舅母的心坎上,听得谭二舅母那真是心花怒放,眼角眉梢掩不住的高兴。
“哪里呀,我和你二舅父成婚十几年才得了这么个孩子,是天爷赏给我们夫妻二人的福气才是。来来来,你快些进来,听闻你去寺里送供奉的点心了?定是累了,你外翁外婆可都在里头等你呢。”
谭二舅母为人小气,斤斤计较,稍有不如意就爱甩脸色。
卢家出事的时候,她不同意借钱给谭贤娘,私下里没少抱怨。
但她偏偏人也不算太坏,不借钱归不借钱,也并没有落井下石,卢家爹爹过世的时候,葬礼人家也过来帮忙操持了。对卢家族人,她更是从来没有好脸色,遇着四邻街坊都是说对方不好的话。
二舅父二舅母一家,和卢闰闰家小矛盾有,深仇大恨谈不上,总之就是这么逢年过节送礼来往着。
谭二舅母手放在小男童的肩上,半抱着他走。
她许是自己高兴得很,也没给卢闰闰说话的机会,掩着唇娇笑,“我和你二舅父得了你弟弟可真不容易,你外翁也很欢喜呢,特意请了金水巷的李相师给他算命,你知道李相师说什么?”
“说什么?”卢闰闰很捧场。
谭二舅母已经同人说了许多遍,再提起来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他有去琼林宴的命!你说说,咱家里再出个进士,岂不光耀门楣?也叫我穿上诰命的衣裳,人唤我一声郡太夫人,甚至国太夫人……”
她说着,笑声愈发大了,简直是容光焕发,好似荣华富贵的美梦就在跟前。
卢闰闰配合地干笑两声。
倒是付完轿钱的陈妈妈跟上来,恰好听见谭二舅母说的这么一番话。老人家发上添了银丝,脸上沟壑横生,但因是汴京土生土长,所见所闻比偏僻州郡的富翁家女眷多得多,见识深着呢,跟着的主家待她也很好,与人交际从来是挺胸抬头,从来不输底气的,一个不顺眼,还常常讥讽邻里。
陈妈妈捂着嘴呵笑了一声,耳垂下的银耳珰直晃悠,“亲家娘子可真是说笑了,您若要封郡太夫人,哥儿哪能只中进士,怎么也得是个枢密使节度使什么的封疆大吏才成。”
谭二舅母正高兴呢,被这么一顶,好似自己见识还比不上一个仆人,顿觉失了面子,她哼了一声,“我能不知道吗?”
气氛一时有些僵。
而躲在谭二舅母怀里的小男童,已经是第三回对着卢闰闰做鬼脸了。
卢闰闰前两回都视若无睹,哪成想在这样气氛下他还不消停。
于是,卢闰闰这回总算如小男童期盼地那样盯着他,却没有露出厌烦或是忍耐的表情,她笑容满面,极尽温厚和蔼,看起来就像个善良得无底线的人,在小男童疑惑的时候,她蹲下身,与他平视。
就在小男童准备再做个鬼脸的时候,他的嘴还没咧开呢,就被卢闰闰掐着脸硬是扯变形了。
不仅如此,卢闰闰很快另一边手也上阵揉起了他的脸。
而她脸上的笑愈发温煦友善,笑眯眯对着谭二舅母道:“舅母您把哥儿养得真好,他脸可真圆呢,我揉着,他颧骨也丰满,按面相来说,真真是好命。
“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外翁可请李相师一道算了?”
卢闰闰三言两语就让谭二舅母重新高兴起来,都顾不上多看小男童一眼,只顾着自己兴高采烈地说话。
她难以自制地咧嘴笑,手激动地拍着,“算了!算了!说他命里缺木,合了五行八卦给他算出一个相字,再加上这一辈的字辈,就叫谭闻相。”
这名字……
闻相闻相,还真有点要当宰相的意思。
这位李相师,旁的不说,取名字还真是吉利。
卢闰闰心里琢磨着,有些想改日带魏泱泱一块去看个热闹,但面上完全不显,就一味地夸谭闻相的名字好。
她甚至还弯下腰来拍了拍谭闻相的肩,一脸和善地夸他。谭闻相则防备的双手捂着脸颊,又气又恨地瞪了卢闰闰一眼,很快就缩回谭二舅母的怀里,生怕再被教训。
卢闰闰完全不介怀,她甚至笑得更开心了,“瞧瞧,我们相哥儿,眼睛多有神呐,一看就不一般。”
谭二舅母被哄得都要不知南北了,最爱逢人炫耀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摆着手说:“哪里哪里,他还小呢,哪能看出这些来。”
但她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也忘了陈妈妈那一茬,抓着卢闰闰的手就道:“闰闰啊,过几日你到舅母那的时候,我给你做糟猪蹄爪!”
糟猪蹄爪?
卢闰闰的嘴角的笑容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她倒不是嫌弃,要吃好的,自己家里不能说天南地北的食材都有,但是好东西还是不少的。并没有少油水到指望着去亲戚家做客的时候,大快朵颐。
就是吧,待客的硬菜用糟猪蹄爪其实稍稍有些不体面。
毕竟,谭家的家底还是挺殷实的。
谭家大舅父在边境做低阶武官,俸禄有一半是寄回家中奉养爹娘,自然,他做武官不单指着俸禄这一项过活,有另外的门路,但就奉养谭家外翁外婆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谭家二舅父继承了谭家外翁的职位,做了专门抄录邸报的邸吏。
胥吏的薪俸都很低微,但常常能领不少东西,什么米肉,冬日还有炭。
邸吏已经是胥吏里油水不丰的,不像府衙里的那些胥吏,譬如租了卢家宅子的钱广,看着不显山露水,实则家底殷实得很,一月三贯的掠房钱眼睛都是不眨的,更莫说每日里花的那些热水钱、香水行的钱等等,照陈妈妈暗地里看的,他家每日都不怎么开火,常常是下值了带吃食回来,林林总总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家的瑾姐儿求医问药还没停过。
总之,谭二舅父这个邸吏虽不似钱广那样府衙里的胥吏吃香,但比起贩夫走卒,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尤其谭二舅父家在汴京有宅,不用租屋舍住,余钱更是多。
即便是这样,谭二舅母在高兴至极的情形下,仍然舍不得说一句煮羊肉招待。
因为士大夫们不吃猪肉、牛肉,视其为下品,只以羊肉为贵,故而在汴京人心里,虽然日常生活中还是会吃猪肉,但只要家底稍好些的,从来都认为招待重视的客人要用羊肉。
谭二舅母,一如既往地擅长持家啊!就像平日里那些年礼节礼,每回都是盒子又大又体面,打开一看全是往年送剩下的,卢闰闰想着便觉得无奈。
而落后三人几步的陈妈妈悄无声息地努着嘴切了一声,囔囔了句,“守钱虏。”
好在正逢卢闰闰在说话,前面的人没听见。
卢闰闰谢了谭二舅母的好意之后,又开始闲聊了几句,接着问道:“但会不会过于破费了,去了舅母家里,还得劳您费心招待,平白无故的,我总是心里愧疚,累着您可怎么好。”
“你说说,虽说是去见你那后爹的,但怎么也是好久没到舅母家了吧?我啊,不是那小气的人儿……”
谭二舅母说着话,卢闰闰却已经心不在焉了。
她三两句就把今日外翁一家之所以来的缘故给套问清楚。
那位继爹是外婆张罗到的,往后又要住进卢家的宅子,总不能真等到住进来才让卢闰闰见到人吧,这才一家子兴师动众,就是借着去外翁家玩的由头,让卢闰闰过去。
再叫那人前来拜访。
先见上一见。
来不及有过多的反应,谈话间就到了正堂的屋门前,里头整整齐齐坐了谭贤娘和谭家一家子。
外翁不苟言笑,也不觉得尊该屈卑,长辈见到晚辈没有主动打招呼的道理,所以还是端坐着。而外婆顺从了夫婿一辈子,对他低眉顺眼,等儿子大了,也不敢擅自做主什么,但对晚辈却很好。
一见到卢闰闰来了,谭家外婆就站了起来,走到卢闰闰面前,褐黄老皱的手摸上卢闰闰的脸颊。
不同于卢闰闰对谭闻相用力揉捏,而是真正慈祥关切的抚摸。
“我们闰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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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呀,出落得愈发好了,和你娘年轻时一个样子。听你娘说,你今儿去佛寺了,累不累?我们闰闰心地这么好,这么孝顺,佛祖一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来日有个疼你爱你的好夫婿。”
谭贤娘是老来女,故而即便宋人早婚,谭家外婆年纪也已经很大了,比陈妈妈还要大个十数岁,手上青筋蜿蜒凸起,走路明明很稳,却给人一种小脚过独木桥的蹒跚感,总是怕她走不好会摔了。
卢闰闰下意识地扶住谭家外婆的双臂,哄着她道:“我是阿娘生的,自然同娘长得像,但若要论根啊,还是像外婆多些,还是您把好相貌传给了我娘,我才能生得这般好。”
谭家外婆被逗得直笑。
谭贤娘乜了卢闰闰一眼,摇着头,神态说是严厉,语气却是无奈宠溺的,“贫嘴,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边上坐的谭二舅父生性木讷,也就是不尴不尬点了个头,随大流笑一笑。
而坐在上首的谭家外翁咳了一声。
卢闰闰上前行了个万福礼,笑盈盈喊外翁,谭家外翁平淡地颔首。
卢闰闰站在中央,半点不扭捏,每个人挨个喊过去。
然后,才被谭家外婆拉着坐下来。
她主动热情地邀请卢闰闰过两日去她家里玩,说是要给谭闻相办个家宴,不请太多人,就是一家人坐下说说话,毕竟从今往后也是多个亲人了。
谭家外婆还不知道谭二舅母已经什么都跟卢闰闰说了。
她慈爱地望着卢闰闰,好似真的只是邀卢闰闰去吃一顿家宴,看不出半点端倪。
在正堂里的众人或明或暗,或关切或看戏的目光里,卢闰闰笑容依旧,露出一口洁白贝齿,俏生生应下,“好呀!我许久没去外翁家了,不知道庭院里的枇杷长好了没有。外翁家的枇杷最甜了,汁水又多,比外头买的还要好。”
不论大家说什么,卢闰闰都能配合得很好,正堂里是不是就传出笑声,欢声笑语的,和睦极了。
陈妈妈站在正堂外的门扇边上,听着里头的说话声,却是愁容满面,捂着心口,心疼极了。
我的姐儿哟,怎么这般可怜。
若是她爹爹和翁翁婆婆还在,哪要自己应付这场面。
谭家人对姐儿的疼爱不是假的,可谭贤娘才是他们的女儿,里外两件事分得清清楚楚。
陈妈妈隔着门扉上的菱格窗纸偷偷瞧着卢闰闰游刃有余交谈的样子,不禁红了眼眶,偷偷用袖子擦拭眼泪。
*
谭家人在卢家用过午食才动身回去。
临走前,谭家外婆还拉着卢闰闰的手舍不得分别,一个劲地说得空了要多去外翁家玩。
卢闰闰都笑盈盈地应了。
直到送完人,卢闰闰走进院子,感受着耳边的骤然清净,她才停下笑,伸了懒腰,长舒一口气。她也不想去午歇,就蹲在地上看蚂蚁搬迁,一会儿用叶子挡去它们的去路,一会儿又掰了点糕点碎屑给它们。
这样玩了好一会儿,她再抬头,便见到她娘不知何时到了院墙边种的一排花圃前。
那些花从卢闰闰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在,开了败,败了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直在那。
谭贤娘其实是个不太有闲情雅致的人,卢闰闰很少见她伤春悲秋,遇到再难的事,她也不哭,她会弹琴,也很有文采,但也只是用来学会作为一项技艺,而不是弹琴寄情,写诗排愁。
这样的她,却一日日精心照料那些娇贵的花。
枯了一朵,虫咬了一片,她都很紧张。
卢闰闰一开始以为是谭贤娘爱养花,后来才从陈妈妈那知道,自己早逝的生父爱种花养花,他在的时候院子里的花开的可好了。
他走了以后,便是谭贤娘接手这些花。
卢闰闰从那时候起便开始观察,她发现,即便她娘几乎从不在人前提起她爹,但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
卢闰闰回想至此,她拍了拍裙裳上的灰,站了起来,默默走到谭贤娘身边。
她轻轻唤了声,“娘。”
谭贤娘用竹提子舀水浇花的动作没停,神色依然是淡淡的,“你都猜到了吧?去你外翁家,不止是家宴,他也会去。”
对自己的亲娘,卢闰闰没有什么要掩饰的,她点头嗯了一声。
谭贤娘浇完最后一簇花,把竹提子放回水桶里,她转过身,与卢闰闰面对面,母女二人平视着。
“闰闰,明日你随我去趟府衙,宅子的契书上,只该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