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西初觉得自己要没了。
人类朝着海底投掷下许多的长柄武器, 那些武器尖端锐利,逼得西初只能躲在岩洞中,她不敢往外探头, 生怕那些武器在不知的时候突然掉下来,西初打过类似的游戏,可是真人上场的游戏, 她从来没有玩过,游戏都是由手柄操控的角色,只要手指灵活, 脑子跟得上手的速度就行了, 现实不一样。
现实是她破了点皮就会嗷嗷叫,她没法像游戏里的那样子,掉了大半的血只要还有一滴血就能活蹦乱跳地走到终点。
投掷下来的武器威力会被海中的阻力,开始的点和最后落下的点根本不一样, 上边的人一点都不在意她这条在水里的鱼的生命安全, 这在他们眼里好像成了一场投掷武器的游戏。
西初委屈极了, 难道抓她不该活抓吗?万一她被那些武器擦到碰到小命呜呼了怎么办?
委屈的西初没法得到答案。
她将自己藏了起来,除非上面的人下来, 一个岩洞一个岩洞找过去才有可能找到她,不然就光凭他们在海上的动静,西初压根就不会被抓到。
现实可不是游戏,她可不会像是游戏里设定好的那些要被打的怪一样,明明主人公没有下水的能力它一个水怪还老是要跳出去给岸上的主人公打上两下再潜进去。
稍有不注意就会将西初细皮嫩肉的肌肤划伤,她只敢缩起来, 不敢再往外探头。
海里的动静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西初都没听到有东西被丢入水中的声音,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在岩洞里又待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探出了小脑袋。
在那泛着光的海面上有好几道黑色的身影急速下坠。
西初的瞳孔微缩,想着自己真是个乌鸦嘴,他们真的能够下海。
着急的情绪在心中催促着她,西初下意识就想跑,脑袋先往岩洞上撞了两下,西初痛呼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被撞疼了的脑袋,这下也不着急了,她往下低了两下,避开了头顶那块凸出的岩石块,小心往着海下游去。
更深一点的海,是一望无际的黑,西初只看得到两边黑色的石壁,像是深渊,再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东西。
西初游到了一半,那只巨大的鱼忽地从她要前往的目的地游了上去。
前有大鱼后有人,西初深感流年不利,她果断掉转了方向,向上游去。
大鱼没有西初游的快,西初又找了个可以容身的岩洞藏了进去,然后一转头就看见大鱼冲向了海面,仿若历史重演,海面上的船只被它撞翻,进了海底的人四面奔逃,船上的人又落入了海中。
这一次西初没有再动,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双眼。
西初不想看见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可西初也不愿意让自己死在别人手中,特别是她救过的人。一开始是大鱼折腾出来的事情,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西初,所以西初救他们。现在是他们要抓西初,西初再去救的话,多少就有点脑瘫了。
只要不去看,不去听,就可以当作事情没有发生过。
西初想着。
过了会儿,海面的动静停歇,西初嗅到了一丝的血味,她抬起头海面的上方红色的血液飘散着,它们融在水中聚在那一块。
西初看见那只大鱼的身上多了好多不属于它的东西,那些原本被人类丢入海中的武器此时全部插到了大鱼的身上,大鱼被戳出了好多个血洞,它发出了好几声奇怪的叫声,一声高过一声,海面上的船只在它的叫声中被掀翻,更多的人掉入了海中,他们慌张在海里头游着,着急抓住了身边的浮木,抱着那些木头朝着海面游了过去。
海面的动静停歇,那只大鱼从海上坠了下来。
它笔直地从西初的面前滑落,西初愣愣地看着它下坠,然后冲了出去。
大鱼摔在了沙地上,扬起了尘土,西初缓了一下才慢慢游了过去。
它的身躯很庞大,西初游了一会儿才到了它的面前,大鱼的眼睛是泛着红色的,它盯着西初看,但没有一点要攻击西初的意思。
不知道是它很友好,还是不将西初这条小小的鲛人不放在眼里,但这并不妨碍它在西初心里降低了一定的危险度。
她一路游过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大鱼身上的红色血洞,近了一些后,它的叫声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西初听不懂它的声音,但她想一定是很痛,那么多血,一定很痛。
西初小心翼翼伸出了手,在大鱼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慢慢靠近了它。
虽然这可能不是出自它的本愿,但西初被它救了。
顺手的救也是救。
西初张开双手抱了下它,大鱼闭上了眼,西初又听见它哼唧了两声,这似乎并不是什么警告的声音,西初歪了下头,在它的身边坐了下来。
人受伤了会敷药,有止血的药,祛疤的药。
那鱼受伤了呢?
西初在脑海里回忆了下自己看过的动物世界海底版。
没有。
一点点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都没有。
*
“姑娘,顾天洋疯了。”
“东海域下藏着一只海鲛,海上的船被它攻击,顾天洋召集了许多人去攻击那只海鲛,许多人葬身海底,百姓们都闹了起来,可顾天洋非但没有出来安抚这群百姓,甚至还希望官府出兵拿下那只海鲛。”
距离东海域之事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城中多半的青年都去了东海域,只为了那日她放出的风声,顾家富可敌国,纵使只是一半的身家也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便是世间常态,纵然他们知晓自己毫无能力,可也幻想着自己被神灵眷顾,好运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听着雪青的回话,她思索着:“顾天洋要寻的是鲛珠,不是海鲛,既然在海中发现了海鲛的踪影,他又怎会如此不依不挠?”
雪青摇摇头,对此事也不解:“奴婢不知,以往行船若是在海上遇见了海鲛大多都会与它避开,顾天洋如今却像是与它杠上了,我们跑船向来与这海中凶兽相安无事,甚少有人会去与它为敌,更别提是杀了它了。早年间有人为了捕获一只海鲛,可是死了许多人的。”
“过去倒是听说海鲛依附着鲛人而生,后来鲛人灭绝,这世间的海鲛也渐渐沉寂了下去。”
雪青想了又想,若不住问:“姑娘您说,顾天洋如此行事,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呢?”
一直充当着背景板的磬声冷不丁开了声:“鲛人之说本就是前人编造的谎言,又怎能当真。”
她这话好似在嘲笑自己的胡言乱语,雪青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来引来她的几分注意,她轻敲着桌子,沉吟道:“过去的假话既能盛传便有它的因由,无论那海下有什么东西,海珩城的这水必须更乱一些才行。”思绪好似闯入了什么地方,她猛地惊醒,“鲛人可是有着长生不老的传说,莫说顾天洋了,便是普通人知晓了,都会想要得到鲛人,更何况是贺先。”
“雪青,海珩城东海域之下的鲛人能让人延年益寿,永驻青春。”
“奴婢这就去办。” 雪青不曾多问,立马便领了命,退了下去。
她一走,屋里头又静了下来。
磬声看着她陷入沉思的侧脸,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之后呢?长生不老本就是虚话,您能诱得他人一时上钩,之后您又要如何做?”
“这世间万物,并非存在才可利用,正如贺先当年送出的那封信,无中生有本就是人类的本能。”她站了起来,想到过去的丑陋模样不禁嗤笑一声,“颜横虎视眈眈在盯着他,若他退下,贺家哪会有现下的风光,他不会退的,在贺留能担当起贺家前,他不会退的。”
磬声收了声,没再过问她此事。
外头又下了雪,风雪之下一切的声响都被掩埋了起来,正如东雨那瞧不见头的雨。磬声侧目看她,这位曾唤朱槿的女子自打离开东雨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过去她总是笑着,哪怕那笑容中藏了几分的虚假,可在面对雨宁时又有着几分的真心实意。
她也曾放弃过,因为那位雨宁。
磬声还记得那日的模样,南雪的荣安王一眼便认出了她们来,这位年长她们一些的摄政王对于过往的事情比她们所知的要多得多。
沈家双女,长女名唤雨安,次女名唤雨宁。
她是沈雨安,死去的是沈雨宁,她一直小心翼翼护着的亲生妹妹,她也愿意如同普通人一般,放下过往的那一切与妹妹一同远走他乡,可事与愿违,雨宁死了,沈雨安也跟着死了。
“如果……”磬声低声开了口,如果两个字却在开口后收了声。
世间没有如果,若是有如果,她的陛下便不会千里迢迢寻到东雨,沈雨安也不会变作沈雨宁,变作一具空壳。人世间万事万物,终究逃不过生老病死,死去的人撒手不理这世间万物,而活着的人却还是要在此间挣扎。
她如今有仇有怨,便不是一具空壳。
第202章
海鲛没等到西初想到能给它用的药物是什么, 她们安静平和度过了一个下午。
离开先前那片海域后一路上的遭遇还算平和,只是一进入这片海域,西初就遭到了大危机, 海面上有着人类投下的巨网,他们在海中搜寻着什么,西初因为害怕躲藏了起来。
而现在, 目标成了西初。
恐惧与害怕成了真,她龟缩在原地半步不敢离,直到自己靠近了海鲛。
安心的感觉下定, 困乏随之席卷而来, 西初努力睁着将要闭上的眼皮,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那些人被大鱼赶跑了,不过他们就会再度发起攻势的。
不能睡, 不能睡。
她反复在心里头对自己说着话, 可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抵抗不住这份将睡的欲-望,西初靠着大鱼睡了过去。
西初做了个梦, 梦里有着蔚蓝色的大海,她在海中遨游,天空中有海鸥飞过,她的身旁还有着大鱼相伴,这里四下无人,她瞧不见大海的尽头, 也瞧不见这片无垠的大海之上有着人类生活的小岛。
梦里的世界很祥和, 平静与安宁伴随着她。
她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风掠过海面的低吟, 海面上方海鸥传来的阵阵声音,深海之下的呼唤——
阳光、微风,自由的气息在身周萦绕着,西初舒服地闭上了眼。
天空却在此时骤然变动,黑云压低,海面成了一望无际的死寂,深黑色的海域像是巨兽的大嘴,要将她给吞咽进去,西初听见了轰鸣声,一声接着一声砸在了她的耳畔。
西初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了眼。
海面之上无数的炮弹落了下来。
它们在海中炸开,激起一片又一片的海浪,被牵扯入内的游鱼翻了面浮到了海面上,西初甚至能够闻到海中传来的一点点焦味。
那是烤鱼的气味。
人类投下了炮弹。
朝着她所栖息的海底。
大鱼动了起来,西初听见它发出了两三声奇怪的短促,再之后就见着它要冲上去,西初连忙拽住了它的鱼鳍。
会死的,不要去,不要去。
那很危险。
西初不知道该怎么跟它表述这件事,西初想让它快点跑,离开这里,但是无数的炮弹落下,她们无处可逃,不管是它还是她。
这一次她的生命持续了多久?
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
西初不知道,海里的时间太过混乱,即使她每天都看着海面由暗变亮,她也记不住自己度过了几个日月轮回。
被她拽住的大鱼缓缓地掉转了头,大鱼注视着自己,它又发出了两声听不懂的声音,西初冲着它摇头,然后大鱼张开了嘴,冲着西初扑了过来。
西初的脑袋是懵的,她们刚度过了友好的下午,转头这个被她判定是友好伙伴的大鱼要吃了她。
西初还以为自己会死在炮弹下呢,没想到是葬身鱼腹。
她没有挣扎,或许是身体已经无法执行逃跑的命令,又或许是已经没了逃跑的欲-望,西初被大鱼吞了进去。
巨大的海鲛仰天,冲着那些下落的炮弹迎去,人类重新聚集起来的海船被它冲散,炮弹反落到了海面上,落到船只上,一一炸开,将船体炸的个四分五裂。
海鲛流了许多血,在那巨大的冲击力面前,它庞大的身躯也变得渺小了起来,它不停地向前,向前,哪怕身体已经残破,哪怕它已经无力再继续,它也依旧努力地朝着远离海船的前方游去,直到身后的残破船体被它远远抛开。
海鲛停下了前进的步伐,它停在海面之下,然后张开了嘴,吐出了一个大泡泡来。
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那透明的泡泡仿佛被涂上了七彩的颜色,莹光流转,载着银白色的鲛人朝着远海漂去。
*
在很久以前,依伴着大海而生的南雪对于海中的生灵多有畏惧,海鲛、巨鲨这类凶恶的海兽是海民们的噩梦,航海时遇见它们多是无人生还的处境。
人们为了能够在这片大海上活下去,发明了许许多多的东西,从无人生还到全身而退,再到现在的人类已经能够完全地斩获一头海鲛。
哪怕过程中依旧免不了鲜血的碰撞。
海珩城的人在欢呼,哪怕在这之前还有许多的人因为家人儿女的离世而悲愤,但是贺老将军带领手下的人斩杀了一头海鲛,那海鲛足有七八条运输船那么大。
城中的厨子都被召集到了港口,贺老将军将他们请了过来,为了烹煮这头巨大的海鲛,海珩城的所有人都将分食这头海鲛,他们将这称为海神的赐福。
凶兽再凶再恶,可最后它们都会成为南雪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海珩城的百姓在说着贺老将军的英武,在这之前他们还在哭诉着顾天洋无事生非,招惹来了海鲛,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些人得了顾天洋的赔偿,死去的人成了这场战役中的英雄。
而由顾天洋引起的灾祸变成了贺老将军率领海珩城的年轻儿郎们血战凶鲛。
无数的话本在大街小巷传开,茶楼酒肆中的说书人口中说的故事,也不再是那飘渺的虚假的不切实之物,而是近在咫尺的英雄事迹。
港口的盛事海珩城的人都去参加了,哪怕是途径此地的游者也到了港口与他们一同欢庆今日贺老将军的英武。
黎云宵更是一大早就被贺留带到了港口。
那时贺老将军还没带领着船队回港,他们也还不知贺老将军斩杀了一头海鲛,她只是被贺留带到了海岸。
黎云宵在海边漫步,时而踩到那些礁石之上远眺着。
在那无垠的海面之下,不知道那只不明姓名的小鲛人是否也来了此地,不过黎云宵并不想在这里见到她。
她想见到那只小鲛人,又不想见。
想见是私-欲,不想见是因为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人了,她不想小鲛人出事,不想让那些人见到她,发现她。
船队回港是在清晨的第一滴朝露落下的时候。
远远地就看见了战船的身后拖着一头巨大的鱼,港口上的人交头私语。
“那是什么?”
“是鱼,鱼怪?”
“不,那是鲛,海底鲛——”
“将军杀了一头海鲛,那可是海底的凶兽!”
黎云宵回头望去,人们欢呼了起来,随着战船上的人下了船,得了确切的消息之后,他们的欢呼声更发热烈了起来。
不少人回到城中争先告知着,人们被聚集到了港口,这里即将展开一场盛宴。
不过这些都与她毫无瓜葛。
她居于人群之外,站在海岸上,远处的海浪层层递进,海水漫过她的小腿,冰凉的湿意让黎云宵弯下了腰。
她想往前,再往前一些,想要再见一次那条有着银白色鱼尾的鲛人。
她想知道鲛人的名字,想和她说更多的话,想让鲛人唤她的姓名,想要鲛人与她说笑。
书上说鲛人最是蛊惑他人的心智。
可小姑姑口中的鲛人,单纯好骗,是一条为了他人付出姓名的笨鲛人。
鲛人与这世间丑陋的人类不一样。
远处传来了少年的呼唤,黎云宵直起了身,她回头看去,少年快步行至她的面前。
“云宵,你怎么净往这些僻静的地方跑?”
黎云宵并未瞒他,将心里的所想告知:“我想看看海珩城会不会有鲛人。”
“这世间哪会有什么鲛人。”贺留撇撇嘴,对于她的回答并不怎么感兴趣,“祖父猎杀了一头海鲛,你知道海鲛吗?那可是盘踞在海中的凶兽,听母亲讲,在很久以前南雪人一直都被海鲛所困,每年都会有无辜的少女乘上木筏被送入海鲛的腹中,人们为了大海的平和送去了自己珍爱的孩子,只盼海鲛得到了纯洁的稚子,还给海面平静。那时候的人多么无能,他们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欲-望之上,而现在,祖父轻而易举就杀了一头海鲛——”
他说的很兴奋,好似这是个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黎云宵知道他在兴奋什么,他在因自己祖父的强大而兴奋,他在告诉她,南雪,贺家,他有多么厉害。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母后总是那么说。
太聪明了不好,就跟云初一样不好。
云初是她的小姑姑,在她幼时就被送到南雪来的小姑姑,也是她最最喜欢的小姑姑。黎云宵不知道像小姑姑有什么不好,她也想成为小姑姑那样的人。
想成为幼时的小姑姑那样的人。
黎云宵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声:“为什么是无辜的少女,不能是无辜的少年?”
为什么呢?
这就跟曾经是摄政王被送去了北阴一样,跟小姑姑被送来南雪,跟她被送来南雪是一样的。
“因为少女象征着这世间的美好,旧时的人们认为美好的事物能够安抚凶兽。”
黎云宵不喜欢这个回答,美好的东西是要被呵护的,就跟她不喜欢小姑姑曾经给她讲的鲛人小公主故事一样,故事的最后鲛人小公主为了人类化作了泡沫消失,她不喜欢。
她宁愿鲛人小公主从来都没有救过那个人类,鲛人小公主一辈子活在自己的王国中,无忧无虑的长大。
黎云宵没有说,她没有说上一句不好,她只是轻轻发出了一声讶异,然后说了一句:“这样啊,那贺老将军真的是好厉害呀。”
少年顿时满足了起来,他开心地说着:“祖父是这个世间最厉害的人了。”
第203章
海珩城近来奇怪的厉害, 总有些渔民来到太守府,带着一两片鱼鳞,说那是鲛人之物。
黎云宵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那和普通的鱼鳞有什么区别, 她见过鲛人,那是一条拥有着银白色鱼尾的漂亮鲛人,小鲛人的鳞片应当比那些人拿来的鱼鳞要大一些, 也要漂亮许多。
她在太守府中待了几日便见了几日,一开始门口的守卫会将那些人带进来去见太守,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们只是招摇撞骗的骗子, 连渔夫的身份都是假扮的, 见着他们就直往外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日,黎云宵本以为海珩城一行就这么平淡过去了,没想到第五日贺先出了趟门就带回了两个渔民,一男一女, 远远看去大概是一对祖孙, 男的年轻女的老迈。
他们和前几日的渔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贺先对他们的态度很不一样,像是捧着他们似的。
黎云宵有些好奇, 她走近了一点,就被贺先的亲兵拦了下来。
遮挡之间她只看见了那进去的男子的双手长满了黑色的斑点,枯瘦的手与他的外貌完全不似一人。
黎云宵停下了探索的欲-望。
这不是她应知的事情。
晚些时候听说贺留被贺先叫了过去,他们在书房中一呆便是一个时辰,黎云宵想应当是与她见着的那名男子有关。
*
贺留刚一回府就听下边的人说祖父寻他,他连忙去寻祖父, 一进了书房便见祖父满脸笑容地迎向了他。
书房里不只有祖父在, 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两位幕僚也在,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两个陌生面孔, 一男一女,他们拘束地坐在了一旁。
那男的瞧着仅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可捧着茶杯的手却好似老翁的手,倒是那老妇人瞧着寻常些。
贺留还未问,祖父便说,他们二人是夫妻。
那男子今年已有五十六岁。
他是食了鲛人肉才变成这个模样的,他们村前不久抓到了一只鲛人。
祖父说,世间有鲛,可使人长生不老。
这像是在骗三岁的稚童,偏生祖父十分相信,明明前几日那些人上门时祖父也是一脸不耐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
贺留不懂,他不太想去懂得这些。
“鲛人一说只是传言。我相信祖父将他们二人带回来已是查明了身份,只是……世间若真有什么能让人长生不老的鲛人,如今的南雪之主又怎会落到如此处境?”
贺留想起了同在这府上的北阴小公主,她也觉得鲛人是存在于世的,自打她从海中被人救出以后,便时常往海边跑去,她总是会喊着小鲛人。
贺留以为她是被魇着了,找了太医又寻了祭司,太医只说黎云宵是身体太过虚弱,祭司却说这是海中的脏东西缠上了黎云宵。
那深海之下藏着的压根就不是什么鲛人,而是无数被埋葬于深海之中的冤魂,从古至今,无数的人葬身海中,南雪的深海是一个巨大的埋骨地。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什么结果,他不听祖父的话,祖父也不愿听他讲话,最后的结果是他被生气的祖父赶走。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想着。
幕僚却说:“老将军这一生征战无数,有生之年自然是盼着能够亲手将北阴纳入国土。”
他为祖父辩解着,贺留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可祖父老了,那东雨的皇帝就算再怎么千秋万代,再怎么稳坐帝位,可他依旧逃不过生死。从此那个位置上坐着的皇帝,几十年,十几年,几年……而今不过短短数月便没了性命,这世间没有什么长生之说。”
幕僚一笑,他拱了拱手,自愧不如:“公子倒是看的通透。”话说一半,他不免感慨,“只是人老了,也固执了许多。公子能够看透的事情老将军未必不知,将军他只是太过执着了。”
这话一出,贺留当即沉默了下来,幕僚又道:“当年沈大将军便是一心盼着能早日将北阴贼子赶回边境,可只差一日,陛下派遣使臣将沈大将军押送回京,不日便传来了沈家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将军又岂能不恨?”
沈大将军是南雪当年赫赫有名的战神,听说北阴人当年甚至还用沈大将军来威吓家中的小儿,十几年前他们本该攻下北阴的,奈何朝中奸臣伪造沈大将军通敌卖国,南雪王盛怒之下将沈家一门处斩,时至今日,沈氏依旧是南雪百姓口中的乱臣贼子。
沈大将军与祖父交好,他幼时也常听姆妈说起沈家的事情,沈家女儿与他一般大,若不是出了意外,那沈家女儿甚至还与他有着娃娃亲。
贺留抿了下唇,好一会儿才问:“……那个渔村在哪?”
贺留打算亲自去瞧瞧那渔村有什么古怪,他依旧不信什么鲛人的假话,祖父既然认为鲛人可让人长生不老,那他便要将这假鲛人抓到祖父面前,让祖父看清这鲛人的真正面目。
贺留让底下人去准备出行的事情,本打算快去快回,没想到一上了马便听底下人说公主也来了。贺留又从马上下来,他跟着随从见到了站在护卫身后的黎云宵,黎云宵穿着一袭水蓝色的流云裙冲着他露出了个笑,她说她也想去。
“外面危险,我们来了海珩城不过几日就生起了这些波澜,我担心那些人不是冲着祖父来的,便是冲着你来的。”
“可你先前不是说我们这一次出行知道的人并不多吗?贺留,我想去。府里头的人都说那个渔村抓到了鲛人,我想去看看那只鲛人长什么样子,我想去问问它有没有见过我认识的那只鲛人,到时见着了我认识的那只小鲛人我便可以告诉她,我见到了她的族人。”
黎云宵很是欢喜,她的脸上没有藏着半点秘密,全是对那个小渔村的向往。
她自小便被送来了南雪,这世间的许多龌龊她全然不知。
贺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黎云宵的要求。
*
西初觉得好疼,浑身上下都好疼,她稍微扯动手臂,疼痛在手臂上蔓延开来,跟着响起来的还有锁链的声音,拖在地上,随着她的动作一起被牵动。
西初忍着疼痛用力拽了拽,她的双手手腕被锁链扣了起来,那是什么样式的?西初不知道,她看不见,这个地方比深海之下还要黑暗,她看不见一丝的光,只能光凭着感觉来摸索周围的环境。
她还记得昏过去前的记忆,她被大鱼一口吞了。
……她死了吗?
西初恍惚想着,她扭头看向了看不见的黑暗角落,毫无知觉的双腿让她没法进行更多的推测。
她死了。
西初肯定着。
这一次不是海底的鲛人,不是自由的鲛人,而是被束缚起来的不知名的……是人亦或是某种西初所不知的生物。
这里应该是水牢,西初感觉有水淹过自己的身体,她没法用手去感知,她的双手好像是被锁在了墙壁上,双脚没有知觉,只有那微微盖过腰腹的冰凉
身下好似有着什么东西,那是粘稠的不知名的液体。
西初闻不到味道。
她还是在哪?
她忍不住在心底发问着。
周身的疼痛让她想要扯断那锁住了她的锁扣,浑身都好似在烧灼,被丢置到了滚烫的熔炉之中,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发出声音来。
可张嘴的那一瞬扯动的是疼到难以言喻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
西初挣扎着,锁链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地方不断响起,四下的漆黑让西初心里头升起了新的怀疑,这里真的是黑的吗?
如果是她看不见的话……
西初愣住了,她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即使死去那么多次,即使成为好几次哑巴,西初都不曾试过失明。
要冷静,要冷静。
西初安慰着自己,她现在明显就是被关了起来,被关就代表着有关她的。
那么,她为什么被关,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而她现在又是什么人,她都能从关她的人身上得到答案。
哪怕是死囚犯,也会有狱卒来巡逻送饭的。
西初又挣了下锁链,疼痛折磨着她的身心,她轻喘着气,抚平着自己的不安以及那正折磨着她的痛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西初感觉自己口干了,浑身缺水,嘴皮子上下似乎都裂开了,她试着去舔了下,刺痛让她停下了动作。
又要死了吗?
逐渐消散的意识仿佛在提醒着她,现下的状况。
“咔”的一声轻响。
微弱的光从前方透了进来,一条细细的光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西初疲惫的眼上,她勉强睁着眼,除了光,一无所获。
再度醒来时,第一的感觉是疼,来自于自己的腿部的疼,像是有什么利刃被扎进了自己的大腿,受了伤的那块地方被流水撞击着,火辣辣的疼痛让西初忍不住呜了一声。
好疼,疼到不想醒过来。
她在哪?
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她是死囚犯吗?
可她浑身上下明显有着不正常的疼痛,她被虐待了……那么她……
疼痛让西初无法进行再多的思考,疲劳驱使着她陷入下一波的昏厥。
西初又昏了过去。
第204章
阳光从外头照了进来, 落在了她的脸上,与这几日的湿冷相比,落在脸上的光带来了一些温暖, 西初勉强地睁开了眼,同时抬起了手,锁链被牵动, 她的手止于了半空。
清脆的声响再度提醒着她,自己的现况。
她晃了下脑袋,外头的光落进了她的眼中, 许是早晨的阳光, 这般直视她也不觉得太过刺眼。
这是难得的晴日,对于她而言。
这几日睁开眼她便是处于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自己的五指, 看不见自己所站立的地方, 所有未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恐惧。
西初缓缓低下头, 借助着外头的光才看到自己的所处,她在水中, 一半的身体都在水中,在水之下的身体是她熟悉又陌生的鱼尾。
银白色的鱼尾现下被漆黑的血水覆没,在白日的阳光照射下的漂亮尾巴本该闪闪发亮,可现下却黯淡无光。
她本来应该是一只漂亮的怪物,有着漂亮的鱼尾巴,有着自由的生活。
而现在, 她漂亮的尾巴上被拔去了坚硬的鳞片, 藏于鳞片之下的躯体被人用刀划开,割下一块又一块属于她的非人血肉, 伤口在水中腐烂;她也被人锁了起来,锁在一个小小的水牢中,无法挣扎,不得自由。
“你,没事吧?”被开启的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扎着包子头的少女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她惧怕地看着被锁起来的西初,又掩藏不住自己的那点小小心思。
这并不是西初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早在几天前,在她反复陷入昏睡时,时常会在睡梦中听到声音,一些奇怪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在说,怪物。
他们拔掉了西初的鳞片,他们说鲛人的血肉可以长生不死。
他们又说村子里死了好多人,都是她这个怪物害的,她根本就不是什么能够带给人长生的鲛人,她是怪物,祸害人的怪物。
西初没有抬头,她的尾巴也被锁了起来,浑身上下都用铁链结结实实地缠紧,在海中时她的尾巴明明稍微动一下都能将巨石瞬间变成若干碎石,可不知怎的,她没有一点力气,尾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拿着软趴趴的棉花去敲击石块。
不痛,可也无用。
外头的少女走了进来,她蹑手蹑脚地走过被水漫过的台阶,一级、两级……她在第五级的台阶上停了下来。
从她的距离上似乎很容易就能看到西初的现况,她用着很是心疼的目光注视着西初的尾巴,出口的言语中不禁带上了几分的颤音,“一定很疼吧?”
她说着话,眼泪跟着一块滚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们这样子伤害你。”
疼吗?
西初迟钝地想着,她依旧看着自己的尾巴,她想:好疼呀。
她的尾巴,应该好疼好疼好疼呀。
应该是好疼的。
西初不知道疼不疼,不知道尾巴是不是很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疼,她好像确实很疼,可到底哪里疼呢?满是伤痕的尾巴在疼还是被铁链紧锁住的双手疼呢?
不知道,不知道,她不知道哪里疼。
哭泣的少女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哽咽地说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村子里的人都很生气,他们说要杀了你,你害死了我们好多人,阿德哥说明天要烧了你……”
“怎么办?”
“阿爹说鲛人很厉害的,鲛人是我们的神,你,如果是神的话,如果你是我们的神的话,拜托你,救救大家吧,救救——”
她的话戛然而止,愤怒的男声打断了她,“小纱你在做什么?”
少女猛地回头,她惊惧地跌了半步,连忙稳住后着急地回答着:“没,没什么,我,我只是,来,来看看它还活着吗……”
“跟我回去,少来这里,那是怪物,它害了村里的人,大家都死了,都是它的错。”
男人走下台阶,揪住了少女的后襟,将她提了起来,他凶恶的话语落在了西初的耳中,西初的身体微颤,她缓慢地抬起头,被合上了的门将里头的光一点一点抽取走,只听到一声“咔”,她的世界再度地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黑暗之中响起,西初不停不停扯动着身体的锁链,在力气再度溃散之前,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
小渔村很平静,村子里的孩子欢声笑语,妇人在家中劳作,男人在外捕鱼,每日夜里出海,到了清晨才归航,他们将捕来的鱼送到镇上的酒家卖出,然后带着一天的收获回到家中与妻儿说着这一日海上的盛况。
他们很普通,每个人都有着自己普通的幸福。
黎云宵喜欢这个小小的地方,这里的人不多,东西不多,什么都比不上她在王城里的时候,可这里的人都很温暖。
她在白日里走过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会与她打招呼,他们很欢迎外客。
只是她觉得很高兴,贺留一点都不高兴。
整日整日板着一张脸,偶尔还会说出村子里的人一定都是装的,他们在背地里藏了鲛人,现在的和善不过是用来迷惑他们的。
黎云宵听着这话只觉得奇怪,明明一开始贺留过来是想要找到鲛人并不存在的证据,可真的没有鲛人了,他反而不高兴了起来。
黎云宵不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听着他说了几句埋怨的话便站了起来,她说:“我出去走走。”
贺留也没拦她,只说:“云宵,你不要与他们太过亲近了,你常年在王城中不曾与外人接触过,外头的这些人可比你想象中的要坏得多。”
黎云宵笑着应了下来,然后在贺留那满意的目光中走出了暂住的院落。
她是个知情识趣的人,反驳他人,与他人争辩,得到一点自我正确的满足的那种事情,从懂事后她就不会再去做了。
渔村的风中带着点点的腥味,那是鱼的腥味。
与村里的人路过时,黎云宵笑着打了招呼,熟悉的妇人询问着她:“又去海边?下次让你大花爹带你出海看看。”
黎云宵点了点头,“谢谢大花娘。”
黎云宵走了一会儿便到了海边,这里不像王城的海域,那片有着鲛人的海域总是很安静,而这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白日里总能瞧见回航的船上载着满载而归的渔民。
黎云宵总会在一边看着,偶尔也会看向那看不见深浅的海中,这种地方的话,鲛人应当不会出现的。
她认识的那只鲛人害怕孤独,又喜欢待在安静的海域里。
黎云宵寻了块礁石坐下,她抱着膝看着从海面上慢慢回航的船,心中又忍不住在想认识的那只鲛人去了哪里,她有些后悔了,总是去找她,若不是她每日都去的话,鲛人也不会离开了,离开了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那只鲛人会不会害怕?
第一日离开母后身边时,她很开心,母后不会再在她耳边说着这不可以,那不可以,宵儿要懂事,宵儿要学……那些话,她不会再听到了,以后母后就管不着她了。
可第一日,第二日……直到踏上南雪的国境,她才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么。
会被讨厌吗?
黎云宵不太确定,若是她自己的话,面对这种人也是讨厌的。
“宵姐姐,宵姐姐……”有人忽然拉了下她的衣摆,连连喊了她好几声。
黎云宵一愣,她扭过头,是渔村的小姑娘。黎云宵下意识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小姑娘却哭着一张脸,她又说:“宵姐姐,宵姐姐,你能不能,能不能……”
黎云宵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她问着:“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救救那个人?她,她被村子里的人关起来了,她好疼好疼,小息说不可以说出去,不然被坏人知道了的话,我们也会被抓起来关进去的……小息说宵姐姐是城里来的,一定不怕那些坏人……”
直到小姑娘磕磕绊绊将话说完,黎云宵脸上的神色更加严肃了几分,她以为只是小孩间的打闹,小姑娘被人欺负了寻到她这里来希望能找她讨个安慰,却没想到会是这么突然的一件事。
“她被关在哪里?那些坏人对她做了什么?”
小姑娘哭惨了,她边打着哭嗝边说着:“她在水里,身上好多好多血,那些人说,说她是鲛人——”
黎云宵猛地站了起来,“你带我去。”
小姑娘说的地方是距离村子有一段距离的林子里,那里地处偏僻,刚来的第一天村里的人就说这里怪异,让他们尽量不要往这里来,村里有好几个人死在了林子里。
贺留一听就觉得有蹊跷,那天晚上就带着人偷偷查了这片林子,结果一无所获。
之所以死人是因为夜里瞧不见人,大多是踩滑摔死的。
林子的尽头什么都没有,直到小姑娘蹲在地上将一处落叶扫开又扒开了地上的新泥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地窖口。
是一个密封起来的地道口。
黎云宵牵紧了小姑娘的手,一起走了下去。
台阶的尽头,又是一道门。
小姑娘害怕地说着:“就在里面。”
黎云宵推开了门,入目的是一座水牢,水牢之中还锁着一个人。
那个人低着头,双手都被锁了起来,黑色的长发落入了水中,黎云宵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在水中属于鲛人的尾巴。
*
紧闭的门被打开,西初在黑暗中醒来了,她仰起了头,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她走的很急,没几下就到了西初的面前,西初看见她在自己面前踮起了脚,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锁着她手腕的铁链被打开,西初的手无力地下垂,等到两只手都被解开后,西初无力地落进了黑色的血水之中。
少女费劲地抱起了她,在她耳边说着:“不要害怕,我放你走。”
第205章
西初被她半拖着离开了这个醒来后就一直关着她的牢笼, 那是一座水牢,牢中的水很浑浊,黑色的血水仿佛要将人给吞没。
少女推开了门, 外头的光落了进来,阳光落在了西初的身上,西初不由得闭上了眼, 她多日以来一直处于黑暗中陡然遇见光已有些不适应了。
待久了会,浑身上下又感觉到了烧灼一般的疼痛。
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感觉到了疼。
与先前那些被撕裂的疼痛不一样。
她被少女拖着前行, 对方并没有什么力气, 没法将她抱起,只能这样子半拖着她离开,而她——西初低头看着自己满目疮痍的尾巴,她没法靠着自己的力量行走, 鱼儿离开了水来到了地面就只能在地面上扑腾着。
她无能为力, 只得任人宰割。
明明是对她作恶的村子, 那时哪怕昏睡在梦中,西初也总是听到了有人来到她身边的声音, 很多人,不止一个。
可现在这个村子的人少的可怜,光是对方这么拖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她们都没有因为遇上外人而停下躲避起来。
出来时的晴日渐渐被乌云给遮掩,头顶上的光芒被掩去,西初抬眼看去, 世界渐渐被黑暗吞没, 只听见前方少女的一声轻呼,雨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一场毛毛细雨。
有人拦住了她们的路。
前些日子与少女一同来到西初面前的男子挡在了她们的前头。
似乎是……叫阿德?那个在少女口中说要将她烧了的人。
少女松开了搀扶住西初的手, 她走到了西初的前面,张开双手将西初护在了身后,她说着:“不要伤害它了。”
西初落到了地上,她仰起了头,雨丝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只看到那一片黑蒙蒙的云朵中有雨飘了起来,毛毛雨渐渐大了起来。
少女与青年的声音在这雨声中渐大。
他们说了什么?
那个人好像在警告着她,她又在拒绝着。
两个人反复拉扯着,吵了好多话,内容全是关于西初这个怪物。
西初没法自己站起来,不说大尾巴健全的时候她是否能倚靠着它站起,就说现在,她感觉不到力气,那自己稍微动一动就能打碎岩石的力气。
太无力了。
做人很无力,做鱼也很无力。
总是在被人牵着走,一次两次,永远是在被动,被动地死去,被动地依赖别人,被动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一次,她能活多久呢?
又或者说,她的下一次死亡会是这里吗?
作为一条鲛人死去,或许下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甚至能听到鲛人的自己死去后是如何被处理的,说不定有机会还能去给自己扫个墓?
可是……
“啊——”少女忽然惨叫了一声,西初发散的思绪被拉回,注意力重新落到了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时,局面已经发生了变化,少女没能拦下那个人,她倒在地上,死死地用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腿,她哭喊着:“阿德哥,不要,求求你了,放过她吧。”
她这么喊着,还对西初大声喊着:“快走啊,快点离开这里——”
西初也想离开这里,西初也想走,但是西初没法依靠自己走,她太没用了,没用到只要来到陆面上,就是比普通人西初还要废物的存在,至少普通人西初不会被人拉去切片。
西初没有动。
她那双透色的眼注视面前的两个人,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一脚踢开了抱住他的少女,少女惨叫了一声,他大步一跨,没走两步,少女又拉住了他的裤脚。
倒在地上的少女狼狈地伸出了一只手,她费劲地拦住了男人的裤脚,然后阻止了男人前进的步伐。
“那是怪物!”男人生气地大喊着,“你以为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吗?怪物是没有心的!”
“不是的,不是的,它不是的,阿德哥阿德哥你放过它吧。”
“我放过它谁来放过我们?”
他们哭喊着,进行着无意义的争吵,哪怕那争吵的内容是她,西初都觉得没有任何意义。
西初想回去了,想回到那片平静的海域里,每日待在深海之下,枕着投入海底的阳光睡觉,偶尔也能游到水面的礁石上,在那上面晒晒太阳,听听天空上海鸥的声音。
上一次她其实还捡到了个海螺,能吹的那种,会有声音,只是还没拿出来玩就不见了。
西初,想回家了。
想回到属于西初的家里。
雨越来越大,西初好似听见了潮水声,远处的海浪一波一波扑打着海岸的声音,好近,好近,近到好像西初只要一回过头,就能被扑上来的海浪带回海里。
西初想,什么事情都要努力,那个人在努力,她也要努力才行,被帮助的人自己不努力的话,帮助的那个人也会累的。
所以西初要努力才行。
西初的尾巴没有力气,她只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来移动自己,可她想的容易实施起来并不容易,她被关了太久了,她的双手没有力气来支撑自己的身体。
西初费劲地用着手肘在地上磨了好一会儿,可她只是堪堪离开了刚刚的位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这根本就是无用的。
不行,不行,不可以又回到那里去。
少女似乎是昏了过去,西初没听见她的声音了,她回过头,只见刚刚和少女对峙的男人痛苦地抱着她哀嚎着。
发生了什么?
“小纱,小纱,你醒醒,你醒醒,阿德哥不是故意的,你醒醒啊——”他哭喊着,撕心裂肺地哭着,西初一下子就慌了,她没有继续动作,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被男人抱在怀里的少女,发生了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烈,男人哭喊了一会儿抱着少女走了过来,他对着西初大喊着:“你救救她,救救她——”
西初感觉尾巴在那么一瞬间疼了下,西初不想被割肉,她缩了缩,男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他大喊:“鲛人泪,救她。你把鲛人泪给我——”
他将西初的手臂抓得很紧,西初怎么都挣不开,西初委屈的呜呜了两声,她的反抗招来了男人的不满,男人直接将她拽了过去,一脸凶神恶煞地威胁着她:“你这个家伙,你这个家伙难道一点都不会羞愧吗?她可是,可是为了你死的啊!”
西初摇头,拼命地摇头,她不知道什么鲛人泪,她现在也哭不出来,她没办法为了一个陌生人哭出来,哪怕这个陌生人是带她离开那个讨厌地方的人,哭不出来哭不出来,西初没办法为了她哭出来。
西初没有感觉到难过甚至是悲伤,西初没法哭。
西初挣扎了好久,男人一直不相信地抓着她,又在她的各种反抗下甩了她一巴掌,在发现她真的没办法拿出什么鲛人泪的时候又恶狠狠地把她甩回了地面。
西初浑身都难受死了,雨水与地上的泥泞触及她尾巴上大块大块的伤,这些疼痛让西初近乎麻木的痛觉复苏。
生理性的泪水伴随着天上的落泪挂在眼角,西初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哭出来,她抬起头想说她有眼泪了,被宣判了死刑的少女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在说:“我早说了这种怪物是没用的。”
“真是的,小纱就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
“可是以前的皇帝捕捉到鲛人也都是这样的啊,哄着它们,然后那只鲛人就给了皇帝鲛人泪……比起将这只鲛人交上去,不如用她的眼泪给顾老爷更好一些吧?谁知道这只鲛人这么没用啊,只会干嚎……”
“把它关回去吧。”
啊……是这样的啊?
西初看着他们,觉得人类这个词陌生的厉害,她明明见过很多坏人的……
原来是这样的啊。
天上的雨洗刷着她的脸庞,西初看着蹲下身抓住她手臂打算带她回去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刚刚还为她流着泪祈求男人能放过她现在却一脸晦气的少女。
西初想,好像就这样了呢,在她死之前她好像都要被关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
直到这个简短又漫长的一生结束……
可是……
可是……
西初不想死。
还不想这么这么轻易地死去啊。
西初哭了出来,眼泪掺杂着脸上的雨水落到了地面,双眸渐渐失了焦距。
海浪骤然越过了防线。
西初听见了大海的声音,男人被席卷而来的海浪冲过,发出了惨叫声,西初得以恢复了自由,她落入了水中,温柔的水将她包裹了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西初甚至没反应过来怎么了,她只是茫然地朝着四周看去。
她看见了房屋被冲塌,许多人落到了水里,不停地呼喊着:救命——
而那个想将她关起来的人在水中拼命挣扎着,少女在水中高呼着对方的名字,她喊了没两声,意识到了西初的存在,突然转了个方向朝着西初游了过来,在她即将靠近西初的时候一个海浪打了过来,她被冲到了远处。
西初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她不安地探查着四方,然后在水里面看到了许多落水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水淹没了整个村子,唯有高处的房屋堪堪躲过了一劫。
“救命——”
“救命——”
“救救我——”
那些人哭喊着西初甚至听到了有孩子在水面上挣扎着哇哇大哭,他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因为没有力气坠下。
西初移开了视线。
海水洗刷着西初的鱼尾巴,那条原本漂亮的鱼尾巴现下满是伤痕,那是一条残缺的鱼尾巴,看着甚至要比西初当丑宫女的时候还要丑。
好丑啊。
本来就半人半鱼不好看了,本来就很嫌弃这条尾巴了的……可是它好疼,它之前一直一直在跟西初说,它好疼。
西初也好疼啊。
好疼啊。
“救命——”
“救命啊——”
水里的人在呼喊着,他们叫的很凄凉,很绝望。可西初也在喊救命,没有人救西初,没有人。
西初想直接游走的,顺着这个水流的方向,可以游进大海里。
她轻轻甩动残缺的尾巴,朝着大海的方向游去,有个孩子朝着西初漂了过来,他被呛到了,没有人救的话,会死的。
西初想视而不见,可手已经抓住了昏迷不醒的孩子,她将孩子送到了高处,有上了岸的大人瞧见她就想扑过来抓她,没一会儿,又有人下了水,他们喊着:“抓住它,别放跑它——”
西初晃动鱼尾,与他们拉开了距离,她恐慌地分不清方向,很快又被人堵在了被水淹没的巷子里。
前后都没有路,但是在水里面西初并不一定会被抓到,她不甘地握紧了拳头。
“抓住它!”
那些人喊着。
他们想长命百岁,他们想长长久久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想要死去。西初明白,西初知道,因为西初也曾经是不想死的那个,因为死亡的感觉太痛了,哪怕下一秒她会睁开眼,在一具新的身体里醒来,可好痛啊,好痛啊,每一次她都在无边的疼痛中死去,然后醒来又死去,一直反复,直到自己遇上了一具似乎可以活久一点的身体,可她还是逃不过死亡。
西初很小心翼翼了,每一天每一天为了能让自己多活一下,小心地做出决断,小心地活在这个世界,可一旦有了想要陪伴的人,这个世界就会拒绝她。
西初也想努力活着,西初也想做个普通人。
可西初这一辈子不是普通人,西初想藏起来的,躲得远远的。
西初只是不想那么痛了。
但是被关起来的时候好疼啊,那些刀割过她的尾巴,她漂亮的鱼鳞被拔下成了那些人口中的大补的药材,她的血肉成了他们每日餐桌上的必需品。
西初看着这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开了口。
“我诅咒你们。”
“你们无法离开海水,可大海不欢迎你们;你们长生不老,可却无法拥有力量。”
“你们,与我一样,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若是有神,神不会怜惜你们。你们是人类,可你们却需要躲避着人类过上逃亡的生活。”
第206章
“滴——”
“滴嗒——”
黎云宵听见了水声, 水滴入寂静的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她站在岸边看着不成形的水面,然后伸出了手——
哗啦啦的雨声闯了进来。
黎云宵睁开了眼, 守着她的小姑娘被她惊到,慌乱地收回了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 喊了声:“宵姐姐?”
黎云宵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烫的额头,低声询问着:“她呢?”
“小贺哥哥给鲛人姐姐找了大夫,你别担心, 大夫说宵姐姐也要好好吃药, 这样身体才能快快好起来。”
黎云宵轻轻嗯了一声。
她朝着外头看去,外头是一片漆黑的天,雨幕占据了整个世界。
她们那日从地下的水牢出来后便发现整个村子都被水淹没了,虽然渔民们反应及时, 会水的人带着村子里的人爬上了高处, 但突然的灾难也依旧免不了伤亡。
她被人护着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只是身体弱,扛不住这般折腾, 在海水退去时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平日里见着的小渔村又换了个模样,不似那些日子里看到的明媚,它好似陷入了一番死寂中,村子的各处都挂上了白幡。
那日的海水来的突然,水性再好的人也免不了在水中扑腾,更何况是那些不会水的。
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被关押的鲛人少女的事情, 年长一些的人称这是海神的怒火, 因着村里人对鲛人下手了,哪怕那名少女看着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们依旧将她视若神明。
他们惶恐不安,这几日除了举办丧事,更多的还是在向着海神忏悔。
自打那日将对方救出来后,黎云宵就没有再见过对方,贺留将她接了过去,他好像真信了对方是什么鲛人的胡话,每日每日总是守着她。
再过两日他们便要离开这里了,带着那名鲛人少女一起。
黎云宵咳了两声,小姑娘替她掖了下被子,又跑到了窗边将窗户给关上,回来又跟个小大人一样,对她叮嘱着:“大夫说了,宵姐姐不能吹风的。”
黎云宵笑了笑,应了声好。
她又躺了下去,她受了风寒,这几日来昏昏沉沉的,外人对她说的话她大多没记住,只是觉得耳边嘈杂的很。
黎云宵闭上了眼,梦里头与现实的阴雨绵绵不同,梦里头有着明媚的太阳,如天空般澄清的大海,以及那坐靠在礁石上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的小鲛人。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鲛人见了她并不躲闪,反而冲着她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黎云宵想,这真好啊。
鲛人快乐地生活在海中,她不会捡到从船上掉入大海中的皇子,不会为了皇子失去了自己的歌喉,不会为了皇子踏上陆面,不会在成年时没了性命。
小姑姑口中的鲛人是个笨蛋,幸福却愚昧无知的笨蛋。
但人若是可以懵懂如孩童般长大,谁又想当个满心算计的家伙呢?
又过了两日,黎云宵的风寒好了,只是她依旧被要求不能外出,是小姑娘的要求,同时也是贺留的吩咐,只是黎云宵没见到贺留,小姑娘说贺留在照顾鲛人姐姐,鲛人姐姐看见谁都害怕,只见了贺留才露出一丝的依赖。
大夫说那是因着贺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她才会那么依赖贺留。
黎云宵并不在意,倒是贺留自己天天吩咐着小姑娘来跟她解释。
她的病好了,他们也要回去了,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走的那日贺留问她可要带着小姑娘一起离开,她看上去很喜欢小姑娘,若是喜欢带上也无碍。黎云宵看着他,又看了眼与他形影不离的鲛人少女,然后摇了摇头。
小姑娘是有家人的,她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朋友,她在这小渔村里活得很自在。
小渔村或许贫苦了些,或许在许多人眼中同她离开,被她这么一个大小姐看上是天大的福气,可黎云宵想既是福气的话,那就更加不该跟着她了。
她是个不幸的人,跟着她只会有更多的灾厄。
路上难免会有意外,出发前有猎户闯了进来,说事在抓小偷,在此找寻无果,猎户只得另寻他处。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黎云宵并不在意。
她坐上了马车,鲛人少女并没有与她一同上了马车,与大夫说的一字不差,对方一点都离不开贺留,只要看不见贺留,她便会发出极其痛苦的声音,只有见着贺留了,她的症状才缓和一些。
身份有别,贺留也不能也不敢进马车来与她共处,因而他只得带着那鲛人少女一起同乘。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至少在被利刃抵住自己的脖颈时黎云宵都在想,这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黎云宵沉默地抬起了双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害,目光同时从那把匕首上移到了持着它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极其单薄的手,衣袖只到手肘,大半的手裸-露在外。
握着匕首的五指干裂还有些发黑,与她的人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
手臂上面的刀痕交错,不像是与人拼杀出来的,更像是被人残害所致。
这样的伤,她也在鲛人少女的手上看见过。
再往上,黎云宵看见了一双眼,一双白瞳,眼珠子好似她在海中捧起的一捧水,干净澄澈。
此时此刻正用着匕首抵着她脖子的是一个眼盲的少女,她戴着黑色的面巾,将自己的半张脸捂的严实。
“你是谁?”黎云宵问着。
挟持她的人并没有回答她,黎云宵看着她皱起了眉头,面巾底下的唇好似动了动,可却没有发出半点声来。
她的表情微僵,随后握着匕首的力度更重一分,黎云宵立马示弱三分,“是我不该问。”
面前的少女明显松了口气,她用另一只手比划着,示意黎云宵坐到里边去。
黎云宵也没反抗,往里走去,甚至在马车外的人关切问询一句时,她也只字未提里头还多了个一个人的事情。
少女始终抓着匕首,她侧身坐在黎云宵的身边,同时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了黎云宵的衣袖。
黎云宵侧目看她,如此近的距离她更是将对面的模样看的更加清楚了些,虽有半块面巾遮挡着,但也能够推测出另外半张脸的模样来。
她长的有些像黎云宵曾见过的人。
少女低垂着眉眼坐于自己身侧,不说话的模样安静的厉害,黎云宵便问了一句,“你是来杀我的吗?”
少女摇了摇头又猛地点头。
她不说话,旁人也猜不准她的心思,换作他人许是要为难了,但黎云宵并未因此困惑。
“是说不听话就杀了我吗?”
少女果断点头。
黎云宵顿时就露出了个无害的笑容来,“我很听话的。”
她保证着,少女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但她手中的匕首并没有因为黎云宵的话便乖乖放开。
“你举着不酸吗?”黎云宵又问。
少女并没有回答她。
黎云宵打量着她,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少女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了些,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裳,握着匕首的手掌心有着很严重的磨伤,那看上去像是新伤。她并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地面,若是不瞧打扮,这一身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对,像是被坏人抓了百般虐待的富贵人家的孩子。
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黎云宵安静了会,又看了看对方的那双眼。
她曾经见过这双眼睛,还在京中时,她在穿梭在热闹的街道,朝着外城跑去,然后在寂静漆黑的海域上见到了这双眼。
那时候,漫天的焰火在她的眼中盛放。
黎云宵忽的凑近了一些,她悄然问着:“你不记得我了吗?”
*
天上下了雨,海水退走之后整个地面都是湿泞的,西初在地上匍匐前进,她艰难地拖动自己的身体朝着更深的林子里爬去。
在她说完那番话后,那里的人发出了惨烈的叫声,海水很快就退走了,西初顺着海水一同游走,但是它们并没有将西初带回海里,她在半路被丢下了。
在她因为回到水中而感到安心闭目休憩,想着等第二日睁开眼自己就会在那广袤无垠的大海之中时,一直载着她的海水消失的无影无踪。
西初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林子里。
地面被水浸泡过,她只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后就变成了个泥人,尾巴的伤口到处磕磕碰碰的,还未完全被剥落的鳞片中藏了很多污泥。
她浑身上下都很脏,西初想要一处水源,那或许又太奢侈了。
寂静的林子里没有人的踪迹,下雨天林子里的野兽也全都躲了起来,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一条鱼突然被丢到了地上,除了在地上扑腾等待着过路人捡起似乎没有第二个结局,或许还是有的,可能死在烈日之下。
西初本来是朝着大海的方向前进的。但那条路,不管她怎么改变,都会在某一出遇见人类,害怕与恐惧让西初躲藏了起来,最后她只能选择朝着林子深处前进。
躲避人群的时候西初有听过在这片林子的深处有着湖泊,过去总有许多人喜欢往那去,近几年去那里的人少了很多。
她需要水,西初想那里是现在的她最好的选择。
很多话本里都说过了不是吗?林子的深处静置着一片寂静的湖泊,每天夜晚,银白的月亮洒下光辉,湖中的鲛人冒了出来。
说不定,她还能扮演一下那些传说中在每月十五零点才会出现的神秘鲛人呢。
西初又继续朝着前方爬行,鱼的尾巴在海里能让她游的很快,什么鱼都追不上她,但她到了岸上,尾巴成了拖累。
爬了很久,西初的双手都裂开了,血和泥混杂在一块,伤口从未有过愈合的时候,西初有时候会停下来想,自己会不会死于细菌感染?
好在这个世界可能没法用常理来解释,西初还活的好好的。
她渴了只能去喝地上水坑里的泥水,饿了只能碰碰运气,有时候能捡到野果,有时候就只能随意扯下一把草。
她的运气不算差,雨没有停过,她不至于因为长期没有水的滋润而让自己被烤焦。
她爬了很久,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西初想她终究还是算被幸运女神眷顾的。
直到她来到林子的深处。
她看见了那一片湖泊。
西初前进的步伐停止了,她因为突然开阔的视野而感到高兴的心脏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那个湖里没有水。
那些人说林子里有个湖泊,过去很多人喜欢来这里,现在却没有人来了,西初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因为湖里头没有水了。
西初有些累了,落雨从她的身上滑过,带出了身上的一些泥沙,但那并不能让她变得干净起来。
她倚靠在树干上,费劲地坐起,就跟过去在无人的时候坐在礁石上望着远方一样。
西初摩挲着自己的尾巴,她的鳞片并不尖锐,可能是在地面上拖行,锐利的一角被磨平,她轻轻抚摸时都感觉只要自己一用力,就能将它剥落。
西初沉默着,而后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用力地从自己的尾巴上拔下了一片鳞片。
那是沾染了污泥,又带上了艳红的鲜血的鳞片。
第207章
被她问到的少女依旧是那副警惕的模样看着她, 就好像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自己了。黎云宵看了眼她的双腿,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结了痂的伤疤, 大量又密集的伤处看上去十分的骇人,分明她并不吓人,可那些伤看上去很吓人。
黎云宵朝着她的双腿伸出了手, 她的目的性很强,这把西初给惊吓到了,她惊恐地避开了黎云宵的手, 不经意的动作间, 西初抵着她脖子的那把匕首划开了一道口子,细微的血流了出来,西初的瞳孔微缩,慌乱顿时笼罩住了心头。黎云宵悄然抓住了西初握着匕首的手腕, 强制地让她的手停在远处, 不让她收回, 却不阻止她脖子上的那把匕首更近一分的动作。
西初被她吓到了,她好似不知什么叫做疼, 流着血却还在笑。
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要笑呢?在嘲笑她是个无能的坏人吗?看到别人受伤流血就慌张吗?
西初没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她脖子上的伤口,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是只好欺负的纸老虎,因而强迫着自己不去关注她。
只是那抹红在黎云宵白皙的脖子上格外的惹眼。
她心里头想着那样的事,双眼却一点都无法挪开地。
直到对方的声音响起。
“小姑姑说,鲛人小公主用自己声音与海底的祭司换来了可在陆面上行走的双脚,你也是吗?”
她在说什么?
西初惊讶地看着她,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话?
西初紧张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急切地询问着:你在说什么?那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知道的?
黎云宵没有听到声音,她只看到西初面巾下的嘴巴一张一合的, 急切的模样好似在和她求问什么。
她在问什么?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并不是人类吗?”黎云宵问着。
西初摇着头,否定着这个答案。
“你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用声音换的双腿吗?”黎云宵又问。
这次西初稍微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眼黎云宵又看了眼自己还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然后让黎云宵松开了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她将匕首收了起来,随后十分严肃地在她面前正坐,然后点了点头。
西初不知道黎云宵有没有看到自己点头,因为等她去看黎云宵时,黎云宵刚调整好坐姿,她害怕黎云宵没看到,因而又伸出了双手,按住了黎云宵的脸颊,强迫她看向自己。
然后用力地又点了点头。
黎云宵有点受宠若惊。
小鲛人的动作称得上粗暴,但看着那双突然凑近的眼瞳中映照着的自己,她便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从上来后,你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不管我与你说什么,你都不曾回过我一句,就算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再怎么着,见到我的第一面,将匕首架在我脖子上时便该警告我不要出声,可你没有。你不说话的原因只有一个,你虽不认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你是会说话的。有什么理由能让你不会说话呢?”黎云宵突然安静了下,她看着正认真盯着她看的西初笑了笑,又说:“幼时小姑姑曾与我说过一个故事。鲛人小公主为了能够得到王子的爱,用自己的声音与海底的神灵做了交换,她觉得自己要是能够拥有双腿要是能够成为王子的同类人的话,就能够和王子在一起了……”
鲛人,美人鱼。
王子,美人鱼救下的落难王子。
海底的神灵,海底的巫婆。
那是只属于西初的世界才有的童话故事,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故事。
这个世界并没有这样的故事,没有美人鱼与海底的巫婆进行交换,这个世界虽然有着鲛人,可也没有鲛人和巫婆交换的故事,有的只是南雪皇为了长生不死的传说屠杀了鲛人一族的过去。
这个故事,是只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才会知道的故事。
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与她一样的人。
西初忍不住红了眼,她反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呜咽声溢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着,她无声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她反复呼吸着,委屈瞬间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西初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冷静下来,想好好与对方交谈,可是她没有办法。
西初转过了身,背对着黎云宵,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眼泪悄然掉了下来。
她哭的有些凶,眼泪一颗又一颗落到了冰冷的木板上,将其打湿晕染。西初不想哭的,但是情绪突然就上来了,控制着她的泪腺,控制着她的大脑,让她只觉得委屈。
西初吸了下鼻子,她抬起了手,用着手肘遮挡住了自己的双眼,仿佛这样就能控制眼泪不再往外冒。
西初想见到那个人。
想见到她。
“你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西初的样子让黎云宵一下子慌张了起来,她紧张不安地想要伸出手去安抚西初但又什么都不敢动,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她,只得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西初听到了她的声音,那真切的担心让西初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黎云宵摇了摇头。
“若是可以的话……若是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与我说,我……你是因为我说的故事难过吗?那只是一个故事,小姑姑她,她编出来哄小孩的故事,它其实算不得真的,我其实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子的才有的双腿……你……若是有人欺负了你,我一定会帮你欺负回去的。”
黎云宵猜测着,她心虚地说着那是个虚假的故事,心里头又觉得难过,难过自己要说那是假的,难过小鲛人因为这个哭泣。
西初止住了眼泪,她转过了身,哭过一番后她冷静了些,此时看着黎云宵不停地对着她道歉,西初反而生出了许多的歉意,特别是在看到黎云宵脖子上的伤时。
西初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只是她发不出声音来,黎云宵也读不懂她在说什么。
西初小心地靠近黎云宵,然后小心地拉了拉黎云宵的衣角,示意她看过来,西初在黎云宵的注视下倒了杯茶,她伸手沾了沾手,用着手指头在小木桌上写下对不起。
黎云宵冲着她摇了摇头。
她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笑了笑,“这个没关系的,我不会有事的,你对生人有防备是对的,不要因为伤了我就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
西初有些意外会听到这样子的回答,她张了张口,又在桌上写下了谢谢。
黎云宵依旧跟个没事人一样,开心地点点头。
然后,西初接着在桌上写下了一段话:你能带我去见你的小姑姑吗?
*
晚些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他们需要在野外住上一宿,等明日才能回到城里,黎云宵早早就被喊了下去,马车上只剩下西初一个人。
马车和人群离得很近,西初待在马车上也能听见外边的声音,那些人在说着今日路上遇见的事情,谁在林子里猎到了一只兔子,谁又因为没控制好缰绳从马上甩了上去等等一切琐碎的小事。
西初缩在马车的角落,将自己满是伤痕的双腿用双手圈了起来,她将自己的小脑袋藏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双眼。
西初时不时摸着自己腿上的疤,它们还没结好,不知道等自然脱落后是不是会在腿上留下一道道难看的疤痕。
那大概会很丑吧?
西初想了想,又忍不住笑了下,她抬头抹了下自己眼角溢出的眼泪,又笑了一下。
真好。
她可以自己走了,然后她还有一个同伴。
是哪里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会想见到西初吗?
见到西初的话,她也会开心吗?会跟西初一样开心吗?
西初想了很多,昏昏迷迷间,就睡了过去。等黎云宵回到马车时就看到将自己缩成一团的西初躲在角落里睡着了的样子,黎云宵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烛光,她取出了马车内放着的毯子给西初披上,又将带回来的烤鱼放到了一边。
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到另一边去,黎云宵又看到了她腿上的伤,那上面有结了痂的,也有不久前刚落下的新伤,也不知是哪个家伙骗了她。
黎云宵摸了下自己光洁无暇的脖子,在那上面原本应该有一道伤口的。她想了想,拿过了西初放在身边的匕首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看着往外冒的鲜血,黎云宵立马下了车去跟随从要了伤药。
随从看了她手上的伤着急的不得了,急忙问着是怎么伤到的,黎云宵谎称是不小心擦到的,但随从要为自己上药时她皱着眉头让随从要那些东西给她,她自己来就好了。
随从心中着急,觉得黎云宵并不能处理好,但还是在黎云宵的坚持下将药箱给了她,又一一说了该如何上药。
黎云宵乖巧点头,然后提着药箱上了马车。
黎云宵用手帕擦拭了下自己手臂上的鲜血,而后取了条干净的帕子沾了些水,她轻轻碰了下,睡梦中的西初颤抖了下,黎云宵立马停了下来,她抿着唇看着西初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嘴里悄然念了一段秘语,莹白的光跃于掌中落入了西初的体内,她轻声低喃着:“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皱着眉头的西初呼吸逐渐平和了下来,黎云宵重新开始着自己的上药工作,她不敢太用力,又担心不化开药力没法好好被吸收,于是便没有收回自己的力量,而是让那莹白的光持续流向西初的体内,而自己则是用着空闲的另一只手替西初上着药。
西初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腿上手上,黎云宵可以看见的地方全是伤,一小罐药膏也不够用,上到最后,黎云宵全然放弃了。
她跪坐在西初的面前,小心地使用着自己的力量,莹白的光融入西初的伤处,悄然治愈着她腿上的伤,只是这着实费力,只是一块小小的伤口,黎云宵就没了大半的力气,她并不能一下子就让西初恢复如初,甚至连治好一些小伤口都不行。
她着实是没用了些,黎云宵倒在一边费劲喘着气想道。休息了一下,黎云宵抬起手按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她垂下眸子默念着祭祀的咒文,白光在她的手中若隐若现,本该被治好的伤在她的手离开后还是原来的模样。
黎云宵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扯过一段纱布给自己手臂缠了两下,然后将袖子放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第208章
西初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她抓着身上快要掉下去的小毯子回想着, 梦里的一切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隐约觉得那是个好梦,这是这么多天以来, 她第一次没有被惊醒。
之前躲在林子里的时候,哪怕很困了,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疲惫, 她也不敢睡,闭上眼又害怕地睁开,她总觉得只要闭上眼下一秒就会有人靠近她, 然后她就会被抓起来, 被人剖开身体……只要一想到这个,西初就忍不住害怕地颤抖。
西初晃晃脑袋,微微的药香萦绕在她的身侧,西初疑惑地抬起了手, 她的手干干净净的, 之前在地上摸爬打滚的脏东西消失不见了。西初迟疑了下, 手心里的柔软触感让她低下了头,这不是她的东西。
毯子, 药香,变得干净的自己……
西初转头看向马车的另一侧,少女的书搭在了脑袋上,而她本人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
西初双手捏着毯子,犹豫了下, 慢慢朝着对方移动, 她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双腿,虽然当了几辈子的人了, 但当了一段时间的鱼后,她好像不太会走路了,现在更多的还是需要靠着爬行来移动,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躲到看上去就像是有主的马车上,她实在是逃不掉了。
在靠近对方后,西初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小毯子披到对方身上,快速抽离时,她的手腕又被抓住了。
西初吓了一跳。
盖在黎云宵脑袋上的书本突然落地,趴在桌上小憩的人冲着她露出了个笑,她说:“抓到你了。”
西初的心不安地跳了跳,她面不改色,脑子里已经构想了许多个逃跑的计划,在想到对方那个可能和自己来自一个地方的老乡之后,西初将那些计划打散。
对方也很快松开了她的手,就好像只是在跟她开玩笑。
这个发现让西初小小松了口气。
看着西初的几番变化,黎云宵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举动不太妥当,她下意识就说了句对不起。
如此直白的道歉反倒是让西初愣住了,她结结巴巴张口就问:怎,怎么了?
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又不会讲话了,西初略显尴尬,黎云宵及时地递过了笔和一块方形的小黑板。
西初见过这东西,是可擦拭的重复书写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好奇地看向黎云宵,黎云宵读懂了她眼中的疑问,解释着:“几个月前东雨的商人带过来的,许多口不能言的人都很喜欢。家中长辈……不是小姑姑,是另一个长辈与这位商人相熟,许多稀奇玩意也都往家里头送了一份,我此番出门也是抱着能不能见到你的想法出门的,便将那些想要给你的东西一起带上了,我觉得你见到它也会觉得很有趣。就是不知在水中能不能用……”
奇怪的人,西初抱着小黑板嘀咕了一声,在黎云宵看过来时又迅速摇了摇头。
黎云宵笑笑,“认识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她指了指自己,又重新介绍了一番,“我叫黎云宵,是,北阴人。”
西初看着她,又看看小黑板,不知该在上面写下什么名字。
她写了两字又擦了去,反复纠结的模样落在黎云宵眼里,她又开了口说:“你是不记得了吗?”
西初摇了摇头,她抱着小黑板也不说话,西初有点烦恼,过去的每个身份别人都认识她,没有名字的也被人取了名。
“小鲛人?小鲛人?”黎云宵喊了好几声,西初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看着黎云宵的模样坚定了心,然后在上面写下了三个字。
“小鲛人。”黎云宵念着。
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敷衍啦!西初略为心虚地避开了黎云宵的目光,她没敢看黎云宵,倒是听到了黎云宵略带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让人听见了不太好,我叫你小鲛好吗?”
她没有很较真,没有觉得西初跟她说了个假名字很不好,她只是很认真地在想要怎么称呼她。
西初看了她一眼,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对着黎云宵说不好。
她没有拒绝让黎云宵弯了弯眉眼,西初听到她又说:“小鲛。”
西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声。
她很开心的样子,西初想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不要为难自己贫瘠的大脑容量。
“我们快到城门口了,不过进了城还没法见到小姑姑,小姑姑不在海珩城中,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回京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去见小姑姑。”
她提起这个西初就很有聊天的欲-望了,西初有很多事情想知道,那个小姑姑是个怎样的人,小姑姑会欢迎她吗?这些问题,西初都想知道。
黎云宵摸了摸头,看着西初在小黑板上写下的问题,稍微想了想,回答着:“小姑姑是个很好的人,小时候她会摸着我的脑袋夸奖着我,会说宵儿好棒,小姑姑很温柔。”
这样子的话好像并不能证明小姑姑有多好,黎云宵想了想,试图举例说明:“幼时家中兄长有一妻子,她的娘家并不好,我们都很讨厌,北阴人都很讨厌的地步,所以她在我们那边生活的也很辛苦,兄长不喜她,家奴也可欺她……幼时的我也不喜她,觉得她是个坏人,但小姑姑会对我说那是不对的,我不该将这些糟糕的情绪发泄到她身上。若是有朝一日我也与她一样的话,旁人也这样子无端欺我,也会觉得委屈……我并不懂小姑姑说的那些,那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如小姑姑所说的那般,只是那样子对我说的小姑姑很温柔。”
现在呢?西初忍不住问。黎云宵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没有提起现在的她来,西初有点不安。
“现在?”这个问题似乎是难倒黎云宵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姑姑在我眼中自然是千般万般好的存在,现在我们二人并不如过去亲近,她变了些,不过我也变了些,人都是会变的,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姑姑会喜欢的宵儿了,她自然不爱与我亲近。”
西初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这种回答的背后藏着的事情大多是不太好的,她犹豫着写下:你难过吗?
“难过吗?”黎云宵摇了摇头,“不难过的,其实那时候家中的人都不喜欢提起小姑姑了,一提起小姑姑母亲就很生气,我去问父亲,父亲总是很难过的样子,我当时还在想,是不是小姑姑没了所以大家才变成这样子的,我偷偷难过了好几日。后来离开了北阴,再次见到小姑姑时,很开心,哪怕小姑姑不再像幼时待我那么亲近了。我也依旧觉得很开心,只是人难免会有坏心思,但是小姑姑还在,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与小姑姑分别的那几年我总是在做梦,我梦见小姑姑被关在了好多好多火的地方,她在哭着喊疼,我很害怕小姑姑真的去了那样的地方,所以比起被冷落,小姑姑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黎云宵很是轻松的说着,西初听着总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面前在笑的这个人好像很难过,她有些想伸手抱抱她。
西初并没有动作,她有很多的犹豫纠结阻挡着。
安静了好一会儿,黎云宵忽然问:“你呢?”
我?西初惊讶了下,不知黎云宵为何提到自己,想了想,西初摇了摇头。
“你家是怎样的呢?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过往,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事情,想知道你的喜好,想知道你的所有事情……”黎云宵说着,她急切的模样像个急于跟心上人示爱的楞头青。
西初有被吓到,因为她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着实是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才好。
西初在小黑板上写写涂涂,最后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西初其实不太记得了。
那个属于西初的家是怎么样的,想起来就很模糊。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那么多个人偏偏是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世界死去然后又复生。
西初想不明白。
西初许久都没有动作,抱着小黑板很是沉默的样子让黎云宵小心翼翼问出了声:“你想家了吗?”
西初无声点了点头。
黎云宵顿时就松了口气,她笑道:“那之后我送你回家吧,莫要担心,我不会让别人抓到你的,你也快些忘了那个人,以后好好待在家中,不要再上岸了,岸上有好多坏人。”
她说的家和西初想着的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西初还是乖乖点了点头,这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唔,我也是个坏人,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帮了你就是个好人了,人类对于你而言都是试图抓捕你的坏人,所以你见了人类要躲的远远的,知道吗?”
西初眨眨眼,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心中再一次对黎云宵下了肯定的判定。
一个奇怪的人。
很奇怪。
但是西初不讨厌她。
第209章
她们在入夜后进的城, 守城的士兵看了他们的路引,要掀开马车来检查时,被外头的人制止了。
是西初从未听过的男声。
他说了一句:“放肆。”
有点像西初从前看的狗血三流电视里身份贵重的公主啊郡主啊出门时的那种感觉, 因为她们乘坐马车出门的时候,遇见这种拦路的都会让手底下的侍卫去喊上这么一句话来。
西初忍不住回去看了眼黎云宵,黎云宵在看书并没有过多关注外头的情况, 或许是西初的注视太过强烈了,又或许是对方的注意力一直都没从西初身上移开过,西初只是刚回头看她, 黎云宵就抬起了眼。
她冲着西初露出了个软软的笑容, 很是无害,像是从路边走过碰见的小白兔一样,软乎乎的。
西初立马转过头不去看她。
西初其实想掀开帘子看一下外面的,她一直在海里, 上了岸就被人关了起来, 之后又一直在林子里。
想想……她有多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好久了好像, 上一次没活多久就被打死了,再上一次被人推进了冰湖里……再上一次……好多次了, 每一次好像就没有活到过寿终正寝的时候,明明她的身体很健康,无病无痛。
西初翻了翻自己的手掌,指腹上的裂痕被黎云宵上了药,看着有层透亮的膜裹住了手指头。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一会儿后就又开始动了,西初听见车夫驾车的声音, 光凭声音西初都能想象出车夫甩着缰绳控制着两匹马前进的样子。
当一个马夫也挺好的, 每天和马一起生活,培养好了感情, 就算有一天要跑路,骑上马就可以日行千里。
西初胡思乱想着,外头有马蹄声靠近,她警惕地侧头看去,没一会儿,刚刚的那道男声响了起来:“云宵。”
是在喊黎云宵。西初下意思看向了黎云宵,刚还随意坐着看书的黎云宵放下了手中的书,她直起了身子,先是用眼神安抚了下西初后才出声询问着:“怎么了?”
“待会我想先带明姣去见爷爷。”
她可不是贺先将军想见的鲛人。黎云宵原本想这么说的,只是落在前方一脸懵懂的小鲛人身上,黎云宵顿了下,高声应着:“好。”
马蹄声又走远了些,听着动静,外头隐约有少女娇弱的声音传来,西初听着声,小心翼翼地驱动双手双脚快速爬到了黎云宵的身边,她指了指外头,然后拿起了小黑板,话还没写完,就听见了黎云宵的回答:“他是贺留,南雪贺大将军的孙子,是未来贺家军的统帅。”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唔,就跟你们鲛人保护你们的王的鲛人一样,就是那样的意思。”
西初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西初又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的鲛人,只是黎云宵这么说让西初有些接不上话来,她的解释很微妙,像是大人为了向不知世事的孩子努力解释着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一样。
明明看上去也还是个小姑娘,可真奇怪。
西初抹去了自己在小黑板上的字,重新写着,写完后她举起小黑板反手朝着黎云宵:在我们那里,你还是个小孩子。
同时又用手比了一个高度,往下按了按,示意她像个这么高的小孩子。
黎云宵看着她比划的模样笑了出来,她道:“欸——真的吗?那我对你来说还是个孩子吗?”
西初点点头。
“那你是大人了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西初不知道现在的这具身体多大了,但是西初的心理年龄毫无疑问是个大大人了,在深思熟虑之后,西初很认真地朝着她点了点头。
是大人了,一个优秀的、好吧,其实是普普通通没啥优点的大人。
“那我该叫你姐姐吗?”她忽然问着,眉眼含笑的模样像是在揶揄,西初的脑子没能反应过来,黎云宵已经甜甜地喊了一声:“小、鲛、姐、姐。”
有一点点的奇怪。
西初想着,但是对方叫姐姐的模样格外甜,西初抱紧了自己的小黑板,脸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红,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黎云宵却伸出了手,轻揉着她的小脑袋。
这样子的动作,一点都不像西初是姐姐,反倒是被哄着的妹妹,西初双手盖过脑袋,两步跑开,刚刚要问的事情要说的话在黎云宵的这番打岔中完全被丢到了脑后去。
马车慢慢悠悠朝着前方前行,在西初还躲在自己的小世界发呆时,黎云宵走到了西初的面前,在西初微愣的目光中蹲下了身,她抬起了西初的脚,将一只柔软的鞋子套上了西初的脚。
穿了一只鞋子,她又将另一只鞋子给西初穿上,两只鞋子套在脚上,西初轻轻晃了下,鞋子不大也不小,虽说并不是完全适合的大小,但西初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被人帮着穿鞋子并不是第一次了,西初有着很多次的经历,甚至有一次是从活着到死都是被人服侍着的,只是那段记忆敌不过苦难,上次被人帮着穿鞋子时,她经常需要将脚塞进完全不适合自己的鞋子里。
很痛,每天走路的时候都很痛。
就跟没了鱼尾巴一样,每天走路都很痛。
西初沉默地摸了摸鞋子,她咬了咬唇,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间流转,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黎云宵,黎云宵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天凉了许多,虽说你与我们不一样,但总归穿上鞋子会好一些,我是不是自作主张了?你习惯了鲛人的模样应当时不喜欢这么被束缚的,我……”
西初摇了摇头,她拿起小黑板就要在上面写下两个字,黎云宵反手拉住了她书写的手,说了声:“你喜欢就好。”
西初又看她,这有点奇怪,很奇怪,她忍不住便问着: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是有读心术吗?西初想着。
“你很好猜,心事都写脸上去了。”她这么回答着,西初听清后,第一时间摸上了自己的脸。
她又一次转过了身,背对着黎云宵,唰唰唰在小黑板写下了几个大字:不许看我。
“可那样我就看不见你了。好吧,我不看你了,那你能看着我吗?”
西初:……
西初想大声告诉她不可以,但是西初发不出声音来,西初只能在小黑板上写写涂涂好半天然后将小黑板往黎云宵面前一递。
她写了很久,下笔的声音听着很用力,像是在生气,不过常人认知中的生气并不一样,她的生气并不是会伤人的生气,只是闷着,像孩子气闷地躲在一边说着委屈又可爱的话。
等那小黑板被她送过来时,黎云宵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一个可爱的小鲛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和小姑姑说的一模一样,天真又好骗。
——你不可以猜。
黎云宵弯了弯眉眼,应了下来,“那我不猜了就可以看你了吗?”
这种问题要回答还是有些羞耻的,西初揪住自己的脖子咳了咳,她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黎云宵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因为她真的很遵守西初的要求,从西初说不许看的那个时候起就再也没看过西初一眼了。
西初又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她们两个的角色好像又颠倒了,想要挽回一点点尊严的西初朝着黎云宵的袖子伸出了手,她拽了一下下,等黎云宵看过来,要挽回尊严的西初极其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黎云宵顿时笑了起来,她说:“小鲛姐姐可真好。”
西初的姐姐自尊被满足了。
西初以为马车上藏了一个人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毕竟所有人都以为马车上只有黎云宵一个人在,而只有一个人在的马车上冒出了另一个人,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但黎云宵只是给西初披了件披风,然后领着她下了马车,这一过程中并没有人看她们一眼,没有人询问黎云宵一句,西初是谁。西初不免得连连看了黎云宵几眼,但黎云宵只是握着她的手,冲她露出了个温柔笑脸,她好像在说:别害怕。
那只握着她手的手并不大,很小巧,就比西初的手大了一点,她看上去只是一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但却比西初能干许多。
这个时代的很多人,看着明明都是不大的人,可很多事情远远要比西初这个成年人要成熟很多。
西初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了安心。
不安惶恐的心终是在这一刻有了归处,她同样地,抓住了黎云宵的手,暗自在心底说了声:谢谢。
西初想,幸与不幸终究是成正比的,她觉得自己不幸,可很多时候西初又很幸运,哪怕遇见了不幸的事情之后,西初还能够遇见幸运的人与事。
黎云宵住在一个大宅子里,据黎云宵所说这里是郡守府,她在这里暂住,她说的时候也很奇怪,暂住两个字听着格外的奇怪。
西初是不大懂的,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所以觉得她话中有话,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替西初解释而已。
西初跟着她走进屋里,还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黎云宵忽然说:“你跟我住一屋可以吗?我睡外边的榻上,你在床上睡,还是说你更喜欢在水中睡?那我去让人给浴桶放满水,你就在这里勉强一夜可好?明日我便让人开辟一块地出来……”
西初:……大可不必。
第210章
西初洗了个澡, 热水澡。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碰到热水,她将身体全部沉入水中,看着水面上自己咕噜噜冒出的泡泡又伸手一一戳破, 在水面之下,她双腿上的鳞片若隐若现,那是残缺的, 只冒出了边边角角的鳞片,伸手去摸还能感觉到上边的锐利棱角。
那是刚长出来的鳞片,只长了一截, 并不是完整的。
西初沉默地摩挲着上面的鳞片, 然后闭上了眼睛,一片又一片还未长全的鳞片被她拔了下来。
很痛,痛到西初拔了一片就不敢再去拔第二片了。
但她只是缓了一下,咬着唇, 将鳞片一一拔下, 从腿上被拔出的那一瞬带出的鲜血溶于水中, 最后落在西初手中的唯有那半片残缺的鳞片。
西初在水里头待了很久,直到那些鳞片被她拔尽, 西初才从水里头出来,被她浸泡过的水被她的血染红,明眼人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会被发现的,只要说是伤口裂开了就好。
西初想着,她安心地穿上了衣服,伤口重新被撕裂开的双腿被衣裙掩盖, 谁也看不见在那底下的模样。
只是伤口能遮掩, 其他的却没法遮掩。
她走的更加慢了,因为每走一步都很疼, 疼到西初想把双腿砍掉免受痛苦的侵袭。
西初怕被发现不对,但她实在是没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个时候西初也庆幸自己无法出声,不然每一步都在惨叫的话,那岂不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一双完好的腿,可一直在叫的话,别人会用奇怪的目光看过来的吧?
西初试图掩盖的事情并没有被她藏住。
黎云宵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她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然后在西初的面前转身蹲下。
她说着:“我背你吧。”
西初一愣。
黎云宵没看她,但也知道西初现在是怎么样的模样,她稍稍思考了一下措辞,想着应当怎么讲才会好一些,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冒出来的依旧是过去的小姑姑,“小姑姑说鲛人小公主用声音换来了一双能在陆面行走的双腿,而用着那双腿走的每一步路都像是踩在了刀尖上。”黎云宵顿了顿,她忽的很心疼地问着:“你很疼是吗?”
西初沉默地摇摇头,黎云宵看不见她的动作,只得转移话题,不提这件她不愿说起的事情,“我想背你嘛,我还从未背过鲛人呢。”
就差明说给个机会了。
西初犹豫了下,慢慢靠近黎云宵的后背,她双手搂住了黎云宵的脖子,贴着她。
黎云宵很轻易就将她背了起来,看着明明是个需要他人来保护的女孩,可实际上她却很有力量。
西初稍稍惊讶了下。
背着她的人又猜出了她想问的问题,只听她说:“我自小体弱,母亲怕我长不大便让人教导我强身健体之术,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力气而已,并不能打。”
黎云宵轻哼两声,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是很弱的。”
西初:……看不出来。
走了一段路,黎云宵将西初放到了床上,她顺势在西初的面前蹲下,询问着:“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西初的双腿缩了缩,她没敢回答,黎云宵仰头看着她,略显可怜地问着:“我可以看一下嘛?小鲛姐姐。”
……可恶。西初没法抵挡这个字眼的入侵。
于是西初试图掩盖住的双腿再次暴露在了黎云宵的面前,看着西初那称不上好模样的双腿黎云宵沉默了好久。
她不说话,西初想是不是吓到她了,心里不安又恐惧,她着急就要放下被挽起的裙角将腿缩回来,黎云宵却叹了口气。
“小鲛姐姐真是的,这样子怎么能让我放心呢。”她说着话,同时双手按住了西初的双腿,西初退无可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心里头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她的掌心附在西初的腿上,西初感觉腿上有阵阵的暖流,像是梦里头的感觉,那个温暖又干净的梦。
黎云宵在说着什么古怪的话,是西初没听过的语言,和北阴语有点像,但又有点不同,好像是献上、赠予、祝福……西初不太明白,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从黎云宵手心里发出的温暖白光,白光化作了星星点点融入了西初的双腿中。
那些白光让西初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这个发现让西初很是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一次都没有,活了这么多辈子,西初第一次发现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
这是什么?西初知道是神奇的类似超能力的东西,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她想知道这东西的专属名词。只不过小黑板不在她手边,她没法写字,西初问出的话就跟扔进大海里的石子,一声响都听不到。
西初不指望靠这交流,黎云宵又一次在她没开口说话的时候给出了西初好奇的答案。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母亲是北阴的祭司一族,幼时族中长辈教了我一些,只是那时比较顽劣,不好学,不然我定能治好你的双腿。”
黎云宵说的轻松,背后也不知藏了什么故事,她身为北阴人,现在在南雪,和她同行的人一路很照顾她,但也没有说很尽心尽力。
西初想着,对她就忍不住升起了几分同情。
已经很厉害了。西初想告诉她,她左右看了看,小黑板在离她老远的地方,现在拿不到,让黎云宵去拿过来又有点奇怪。她烦恼了一会儿,然后想到了什么,西初拍了下黎云宵的肩,示意黎云宵看向自己。
等黎云宵看过来,西初立马冲着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你超厉害的!
黎云霄不懂她的手势,但看着西初那认真的表情她大致能猜出西初想要说些什么,盯着西初看了好一会儿,她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许是笑得有些厉害,眼角都笑出了眼泪来,黎云宵擦了下生理性的泪水,笑着摇摇头:“你这样子会让我生出些不好的念头的。”
什么不好的念头?
“一些会被你讨厌的念头。”黎云宵笑笑,并未解释。
西初不懂。
但黎云宵已经将话题从这上面转开了,她站起身,指了指外面,“我去拿些药过来,我学艺不精,只是个半吊子,真要伤愈还是得靠药物才行,我的力量只能帮你减轻些疼痛。”
“不过等以后,若是回了北阴,我便去找母亲学最厉害的祭司术法,然后再来治好你。”末了她又说:“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变成泡泡,在我治好你之前,你不可以变成泡泡。”
西初想说她才不会变成泡泡,辩驳的目光一触及黎云宵那认真的眼,西初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点点头,保证着。
黎云宵满足地笑了起来。
之后是繁琐的上药作业,西初表示可以自己来上药,但黎云宵说不放心坚持自己来上药,西初拗不过她,只得让她帮忙了。
主要是一句又一句的小鲛姐姐砸下来,西初着实有些受不了,西·小鲛·初姐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等躺到床上时,已经很晚了,正如黎云宵一开始说的那样,西初睡了床,黎云宵则是睡在了外间的榻上。
西初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屏风,榻上的黎云宵被屏风遮住了,她只能靠着偶尔出现的月亮落下的光照射出来的影子来判断在那后面的人。
黎云宵在外面。
距离西初不远的地方。
西初小心地捏着被子盖住了自己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看了头顶好一会儿闭上了双眼。
黑暗的世界中,出现在西初眼中的是步步逼近的人影,以及拿着刀往她身上砍来的看不见面目的人。
西初重新睁开了眼,她双手紧紧捏住了被子的边缘,闭上眼睛后的世界让她很害怕。
她没能睡着。
在林子里的时候也是,时常被吓醒,一丁点风吹草动,西初都被吓得睁开眼。
她需要睡觉,西初想着,她得睡觉。
她翻了个身,有影子在墙上成了形变作了个举着镰刀的人影,西初立马翻了身,往外头看去时,阴暗的角落里又好像有个人蹲守在那里,西初果断拉上被子将自己全身盖住。
“小鲛姐姐,你睡着了吗?”外间传来了黎云宵的声音。
西初各种翻身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捏着被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好半天,西初才想起自己不会说话,也应不了黎云宵的话,她为什么要问?
西初小心翼翼拉下了被子,她偷偷看向了外间。
原先侧身躺着的黎云宵坐了起来,她点了一盏灯,端着它走了进来。
西初就那样看着她步步靠近,最后来到了自己的床边。
黎云宵将灯盏放到了高些的柜子上,她蹲下-身,与床上的西初平视,“我给你留一盏灯吧?”
为什么?西初动了动嘴皮子,无声问着。
黎云宵回答着:“因为我有些害怕,总觉得小鲛姐姐是泡影,若是不好好看住了,就会消失。”
……奇怪的人。
西初再一次肯定着。
她偷偷看了眼刚刚那让她盖上了被子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只是放了一把椅子而已,她在黑暗里看的不真切,将椅子看成了人。
西初想,她好像真的需要一盏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