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断货了
“我可以试一下吗?”
萧烈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他一早就看得心痒手痒,偏偏还拉不下脸跟崔慎讨一个试枪的机会。
崔慎加入了东海卫,身份不同以往,今天来码头也不是代表阿昱本人,而是东海郡守钱酉匡的态度,算是半官方的试探。
青州兵器局据说有钱郡守的出资,眼前的这批枪多半是要配发东海卫戍军,他插手人家定好的火器略有些敏感。
可是敏感,他也顾不得了。
北郡的边防军也一样缺乏好的火器,他爹要是看到这些火枪,肯定要直接找上钱酉匡,开门见山要他开价验枪。
不过萧烈成不是北郡郡守,他也自知没有亲爹的牌面,就只能尝试着和崔慎商量。
没想到,崔慎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可以。”
他点了点头,伸手唤过一名刚从射击台上下来的军卫。
“你的枪给他,再找一把远狙枪来。”
军卫应诺,马上把连发手枪双手递上,然后小跑着去找远狙枪。
等枪齐备,崔慎又安排萧烈成去靶台,还给了他四个弹夹。
“看好了。”
他取下自己的配枪,简单地给萧烈成示范了一下的使用方法。
萧烈成看得很认真。
他不是第一次看崔慎射击,以前在雍西军校学习的时候也曾经观摩过这位首席令长的操作,当时就让他记忆深刻。时隔三年,他发现崔慎的动作越发地娴熟,射击手法更加简洁流畅,仿佛三年的把头生涯完全没有让他生疏,反而越发磨砺了他的锋芒。
呯呯呯——
一个弹匣打光,全部命中靶心,看得萧烈成眼热心急。
他暗暗发狠不能丢人,不能坠了北郡萧家的脸面,是以枪到手后格外谨慎,也不着急打靶,反倒是细细向崔慎请教技巧,确定搞懂后才开始动手试枪。
呯呯呯呯呯呯呯——
呯呯呯呯呯呯呯——
萧烈成接连打空了两个弹匣,放下枪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晕的,兴奋得血液冲脑,脸色红的吓人。
他看向同父异母的大哥,眼神中混合着茫然和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这真是青州造的?”
“自然。”
崔慎点头,微微挑眉。
“萧师弟可是在别处见过同样的枪?”
萧烈成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他上哪儿见过可以这种自动上膛的枪?连珐琅枪都做不到!
“试试这把枪吧。”
崔慎把远狙枪递给他,然后转过头,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方。
萧烈成定了定神,也不敢再说什么,开始全心全意地研究远狙枪。
这把枪比之前的短枪好上手,因为是采用了大雍军人最熟悉的老火铳设计,很多操作方法都有共通之处。
萧烈成也是玩枪的人,很快就搞清楚用法,开始尝试着射击远靶。
不多时,他放下枪,点了点头。
“很好,性能稳定,射程精准,使用弹夹射速也很可观。”
“只是没有这把短枪惊艳。”
崔慎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抹暖意。
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那张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声音中也没有多少温度。
“远狙枪是老火铳的改进版,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老火铳的零件补充,使用和维护成本会低一些。”
“边塞苦寒,还是远狙枪更适合。”
萧烈成点了点头。他也觉得远狙枪更适合北郡边防军。
可那把短柄手枪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他根本不想撒手,私心里还是想要购置一把给自己用。
唔,再给父亲带一把,免得回去不好交代。
“不知这枪……青州兵器局准备如何卖啊?”
崔慎微微转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听说阿昱今天在阳坡,萧师弟不如去看看他?”
“啊……”
萧烈成的脸红了。
他是打着访友的旗号过来东海,结果人到了大半日,一个“友”字都没提过,实在有些不该。
他收起了略急切的心思,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道。
“那就有劳崔令长带路了,说起来我与阿昱也许久未见,上次去信他说已经没有大碍了,也不知到底如何……”
他絮絮叨叨,略心虚地解释了一路。
崔慎听得有些烦,便随口讲了两句阿昱的琐事,马上得到萧烈成的回应。
崔慎并不知道,当他说起阿弟时候,他脸上的冰寒之色褪去了不少,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阿昱最近有些任性,总是想方设法逃掉喝药。
——阿昱迷上了煤油车,废寝忘食,差点把煤油当成饭后甜汤喝掉。
——阿昱很发愁自己的身高,在偷偷寻觅长个子的秘方……
有了冉昱作为润滑剂,两人间原本的生疏和戒备被化解了不少。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生平第一次坐在一起,还算融洽地聊起了杂事。
冉昱的小院位于阳坡城郊,原本是冉家在东海兴建的第二处织园,后来因为四分十九支分家析产的风波而被废弃。
不过现在,原本空荡荡的织园已经再度兴旺了起来,床刀隆隆作响,钢炉高高矗立,到处都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萧烈成看得惊奇。
他以前是来过东海郡青州城的。这里虽然也算富庶繁华之地,可城中遍布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织坊布坊丝绸场,高炉床刀这样的“硬货工坊”,那都是只有在北郡西北郡才能看到的场面。
平心而论,阳坡的这处工场并不算大,同样规模的钢场在北郡,萧烈成闭着眼都能数出十几家。可眼前和他看惯了的工坊却又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北郡的炼钢场没有架设那么多床刀,打磨的器具也没有这里齐全。
他蓦地心中一动,试探着看向坐在后面的崔慎。
“这可是青州兵器局?”
崔慎点了点头,身手指向窗外的某处。
“阿昱的实验间便在那边了。”
萧烈成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实验房正好就在青州兵器局的对面。
距离这么近,难不成……
带着满心疑问的萧烈成,蒸汽车噗噗噗地开进了阳坡南苑的大门。
门外已经设立了岗哨,由镇海卫负责警戒。
这倒不是崔慎假公济私为弟护航,实在是青州兵器局和冉昱的地位过于重要,被钱郡守视如珍宝,不让人看护着就睡不安心。
现在的世道多乱呀,海寇都能里应外合打开青州城的大门。虽然之后茂头卫所对青州城内进行了清理,的确也抓捕出不少探子,可谁能保证城里没有漏网之鱼?!更别说陈平的手管不到的东海郡海西三镇,说不定这会儿又有渗透了。
这样想着,钱酉匡就越发不能安心,整日焦虑脱发,连肚皮上的游泳圈都小了不少。
他家虽然是开矿的,但钱酉匡对于商场上的见识丁点不少,深知要下黑手毁掉一家工坊有多容易。
都德港以前有家琉璃坊,东家曾是他家的老主顾。某天半夜莫名其妙就着了一场大火,可怜经营了两代好端端的一个工坊,就这样一蹶不振,很快就贱价转卖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尤其是海寇肆虐的地方,很多工坊都不得善终,最后或被海倭国的商人吞食或是被远洋的货品取代,导致本地愈发萧条。
钱酉匡可不希望冉昱和青州兵器局也变成那样。
这两个大宝贝还承载着他的高炉铁火梦呢,怎么能让人轻易就给搅和没了?!
青州兵器局刚开张,他就要求茂头卫所出一部分兵丁负责工场的安保护卫,务必要保证工坊的安全。青州兵器局出产的可是茂头卫所的订单,陈督卫自然比谁都上心。他知道崔慎和冉昱的关系,便把这事交给他全权负责,要人要物资都管够。
是以现在呈现在萧烈成眼前的,已经是一个外松内紧,铁桶一般的火器工场。别看那些场工不起眼,随手都能抄起火器打空一个弹匣,还不带失了准头的。
萧烈成不知道,他还沉浸在东海青州对他的坦诚和信任中不可自拔。能把这样要紧的工坊展示给他看,钱郡守可真实个实在人,半点都不藏私。
“到了,阿昱就在里面。”
崔慎指了指南苑的实验房。
“你进去的时候提前敲门,他最近研究煤油车十分专注,冷不防进去会被吓一跳。”
萧烈成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经十分习惯同父异母的大哥只有在说起阿昱的时候才会话多。毕竟两个人一起长大,纵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冉家人对崔慎可是比他们萧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果真是比不了的。
他依言敲了敲实验间的门,里面好半天都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然后推门进去,正看到自己的朋友阿昱蹲在一出钢铁机关面前,正在冥思苦想。
萧烈成也不敢打扰他,就这样陪着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阿昱站起身,摸出纸笔写写画画,末了还叹了口气。
“啊……果然还是不行,冷却的速度跟不上啊……”
然后他站起身,视线终于扫过一旁站着的人,眼中漫上惊喜。
“阿成!?”
冉昱放下纸笔,欢快地跑过来,伸手在萧烈成的肩膀上敲了一记。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萧烈成疼的一咧嘴,冉昱这一下正敲在他的伤口上,可身为纯爷们不能说疼,他只好苦笑一声。
“我跟你说了啊,上次写信告诉你我今天到青州,你果然是忘了啊。”
“啊……”
冉昱抓了抓头,一脸不好意思。
他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还有和三哥说起过,可是忙着忙着,他就顾不上了。
为了化解尴尬,他十分生硬低转移了话题。
“那你这次过来能住几日?要不要去黑熊礁和龟背屿,三哥新夺回来的,我还没去过呢!”
“恐怕不能停留很久。”
萧烈成笑道。
“我这次来除了探望你,我还要代表家父拜见钱郡守,北郡卫戍军对青州兵器局出产的火器很有兴趣,我们想和贵郡谈一谈生意。”
“啊……”
冉昱干笑一声。
“那你恐怕要等一阵子了。”
“最近的产线都上满了,原材料又没找到合适的。交完东海的单,兵器局的火器就要暂时断货了。”
第52章 阿昱的生意经
啥?断货了?!
萧烈成一脸懵。
但更让他懵的,却是冉昱理所当然、云淡风轻的态度。
不是,怎么阿昱对兵器局的库存知道得这么清楚?连产线和订单的情况都说得出来,难不成兵器局是他开的?!
“唔……也不算是我开的……”
冉昱抓了抓头,看着眼前一脸愕然的好友。
阿成日常看着老成,但是偶尔在惊愕之时会把心里话不自觉说出来,没想到毛病还是没有改掉。
不过既然有意和萧家做生意,那他也没有隐瞒的想法,如实说道。
“那把连发枪是我设计的,所以在兵器局里有一些银股,目前的两条产线计划都是我来做,所以大概情况我都知道。”
“阿成你不是在仙匀遇到阿元了嘛,是我拜托他去联系合适的钢料的。最近我们的订单很紧,之前东海卫的杜督卫也联系我们要求一批火枪,可是我们备下的原料已经快要用光了,要等阿元的消息。”
阿昱是不会欺骗他的,这一点萧烈成十分有信心。是以他听了好友的解释之后,心中漫上的并不是惊讶,而是满满的惶恐和焦虑。
没料了?
要停产了?
他们前面还有竞争对手?
那父亲的计划怎么办?枪还能按照预期到手么?
“阿昱,你那个枪需要什么钢料?”
萧烈成着急地问道。
“北郡有钢铁场,能够出产很多种类的钢料。我是说……如果能够找到适合的,我们可以提供原料,但我们是真的想要购买一批你们的火枪。”
此时此刻,如果对面的人换成冉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萧烈成都不会说得这样坦诚。
即便是心中抱有强烈的意愿,他也必然要经历一番试探和拉扯才会导入正题,非必要绝对不会让对方轻易探知己方的底牌,这是他身为萧家继承人所接受到的教导。
但是在阿昱面前,他完全不需要这样。
阿昱是一个坦荡赤诚的人,能够毫不犹豫地告知他自己造出了连发手枪。要知道在如今的世道,能够打造火枪的匠人都是宝贝,更别说能够独立射击枪械的人,消息一传出去绝对会引来有心人的觊觎。
竟然是阿昱造出来的。
萧烈成安心地想着。
果然不愧是阿昱。
一旦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开始由衷地为挚友感到高兴。对阿昱,他从来不玩弄心思和手腕,因为这只会玷污真诚,萧烈成自己都不能接受。
“你需要什么钢料?”
他压低了声音问冉昱。
“最好是有参数和样品,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定制一批。”
“也不用那么特殊的。”
冉昱想了想,回身从书架上取了一叠文件过来。
“喏,都在这里了,短枪普通的二等精钢就能够满足需求,当然想要性能更好一些的,需要这种添加了特殊成分的,可能让套管、枪膛和往复卡扣更加耐用。”
“要是想要增加射程,那么一等精钢可能会更加适合。不过这只是我们少量制造出来样本,钟师当初设计时主要考虑到枪的制作和使用成本,大量采用了老火铳的设计,所以具体能够提高多少,现在我也不好确定。”
萧烈成翻了翻手中的文册,发现上面细致地列出了不少钢料的性能和参数,数据评估不可谓不详尽,看得出是早有准备。
他忽然感觉到那位同父异母兄长的可怕之处了。
崔慎让他直接来找阿昱,就是知道他在阿昱面前完全不设防。这桩生意由阿昱来谈比任何人都合适。换成是他本人或者钱酉匡,萧烈成都不会推进得这样迅速。
这可真是,妥妥的扮猪吃老虎了。
虽然明白了对手的棋招,但萧少爷还是很乐意地吃下。
原因无他,这册子上所提供的数据实在太过诱人,钟师和阿昱的信誉值又纯度满满,容不得他不咬钩。
当然,边防的实际压力也是关键因素之一。
现在拉西亚大公的注意力都被路德王位继承权牵制了,北郡边防算是迎来了短暂的轻松。不趁这个机会尽快强化自身,一旦萨巴诺茨拿到了赫德阿姆的棉花种植园,拉西亚的国力必然增加,到时候边境的军情怕是又要吃紧。
“主要是以远距枪为主,短枪也要购置一批,至于具体数量和钢料的选择,我得跟父亲汇报一下。”
萧烈成举了举手中的文册,略有不好意思地问道。
“这个……我能发一份给回北郡么?怕是要和那边的钢场联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有些不安,毕竟这个文册里的数据是青州兵器局试造出来的,一笔一划都是人家的心血,换成是匠坊的时代,那就是不传之秘一样的存在。
虽然定制枪、挑选钢料需要这些数据,可他还是很担心阿昱会为难。毕竟阿昱只是在青州兵器局有银股,玩意有其他人怀疑萧家想要偷人秘方,阿昱会很难做。
“没事。”
冉昱答应的非常痛快,干脆利落地将文册交给了他,半点没有犹豫的意思。
这个文册本来就是他做出来招揽生意的,箱子里还有一叠,需要的客户可以人手一册,拿回去满满参详。文册里面的数据,大多数都是为了主顾提供的定制方案,钢料的性能在大雍并不是秘密,不算涉及兵器局的核心技术。
他都想好了,左右现在青州兵器局也是没钱,那与把有限的资金扣在原料的购置上,倒不如直接让主顾带料加工。这样一来,青州兵器局只要收取加工费用和弹丸的费用,多出来的钱还可以多开产线,或者直接投入到造氨工场中扩大产能。
他计算过了,造枪固然赚钱,但以青州兵器局产出的质量,这枪卖出去能够使用的时间可是不短。除非遇到大的战时或是军械扩充,否则后期还是要靠造弹丸赢利。既然这样,那叠氮火帽的产量就十分重要。造火帽需要造氨,氨这个东西用处极大,火药农肥都用得上,量产合成稳赚不赔,是个合适的营生。
打着这样的主意,阿昱做主定制了一批印刷精美的书册,把可以配置的方案都写在上面。
这册子原本是准备拿给督卫杜成过目,结果钱郡守说姓宋的一家子都不靠谱,让他们得了反而徒生事端,不如直接卖成品来得便利。
如今北郡投来了橄榄枝,萧家的财力和操守还是值得信任的,这一点钱郡守和三哥都没有异议,于是才有阿成眼前的这本书册。
“买卖火器不是小事,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阿昱笑着说道。
“材质和性能的关联我都写在上面了,阿成大可以拿回去慢慢研究,青州这里不急的。”
青州是不急,但是北郡着急啊。
萧烈成在心中暗暗叹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册子收入怀中,准备带回北郡亲自交给父亲。
他原本是想着差人送回北郡,自己在东海探望好友。可现下这本子里记载的东西十分要紧,有关青州兵器局的消息他也不放心让别人转述,干脆就自己返程当面汇报。
“阿昱真是奇才。”
萧烈成看着架上摆放的几柄手枪,由衷地感慨道。
“你造的手枪若是卖到海西洲,那必然是比珐琅枪还要让人争抢的宝贝。”
“唔。”
冉昱应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抢不抢的,反正我也没打算做远海火器的生意啊。”
他举着小扳手敲敲打打,嘴里一边絮絮叨叨。
“火器可不是随便能卖的,这不是海西洲对我们说的话吗?”
“既然他们的火器不能随便卖,那我们的也同样不能,谁家造出来的火枪还不是宝贝了?”
这话虽然说的略有些幼稚,可听在萧烈成的耳中简直不要太舒服。
这口气他们堵得有点太久,久到已经从愤怒变成了无奈,最近又隐约还有了麻木的趋势。
兵部不给力,各地郡县只能自己想办法。北郡与拉希亚公国毗邻,边境常年承受拉希亚骑兵的骚扰,对于武器的需求远比中南部诸郡要迫切许多。
境遇相同的还有西北三郡和南石郡。朝廷指不上,几家郡守坐下来商量了一下,决定自行抱团,由西北郡出矿,北郡建钢铁场,几家联合建造火器匠房,勉强供应上北部边境的军需要求。
可也只是勉强够用,更新换代什么的根本不用想,能保证边军的火铳能打出弹丸就很不错了。
然而对手的身板却越发壮实。现任拉希亚大公萨巴诺茨原本是路德国领主之子,被过继到拉希亚后又娶了一位米列颠贵族小姐,在海西洲拥有不少人脉。
靠着这些人脉,拉希亚骑兵的装备肉眼可见地翻新,而大雍边军却还在吃百年前的老本,实力对比逐渐逆转。
到了现在,戍边军已经完全是靠着一腔孤勇和热血在守护疆土了,这怎能不让萧卓着急?!
着急归着急,偏偏还买不到火器。海西洲对大雍的技术封锁已经持续了百年。前段时间萧卓通过私人关系联络,宁愿加价也想要拿到一批珐琅枪。结果银钱和时间花了许多,最后一刻却被告知生意取消,把个萧郡守气了个倒仰。
现在好了,他们大雍也有了自己的枪。
萧烈成有种预感,一旦这种枪列装,北部边境的戍军一定会形成强悍战力,惊艳寰宇,惊吓海西洲,惊掉拉希亚人的下巴。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第53章 不想让阿昱失望
“那你接下来准备造什么火器?”
萧烈成兴奋地问道。
他现在还沉浸在挚友造出连发手枪这一巨大的惊喜中,整个人都兴奋到不行,很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意思。
“你还需要什么材料,我这次回去帮你张罗。哪怕大雍没有也没关系,我爹有相熟的朋友在海西洲,总能想办法搞到的。”
听他这样说,冉昱却是摇了摇头。
“最近一段时间,我不打算再研究火器了。”
他小声说道。
“其实我本来也不太擅长这个,这次能够成功也是有人帮忙提点。老师一直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只要底火的配比确定,老师就能够改造或者设计出很多其他的火器,这方面他才是专家。”
“阿元带我去看了列西煤油车的内机,我想好好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改造我的木气车。”
他的这个回答,让萧烈成略有些失望。
平心而论,阿昱的手枪是要比钟师的远狙枪更有灵气的,采用的是萧烈成见都没见过的枪套和链锁,看得出钟师的远狙枪有一部分结构是参考了短枪,整体效果更成熟,更贴近大雍军人使用火铳的习惯。
不过阿昱说是受某些人的启发,但钟师的枪又是参考了阿昱的设计,难不成还有世外高人指点?
不过这个疑惑也就存在了几秒钟,萧烈成便为自己找到了自洽逻辑的答案——这不是还有谢门捷和毕津两位大师嘛!三大师齐聚东海的消息又不是秘密,能指点阿昱的肯定是二人中的一个。
萧烈成其实很期待好友接下来的作品,不过好友已经表明并没有继续的想法,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煤油车么……”
萧烈成想了想,决定扛亲爹之慨支援好友的爱好。
“等我回北郡之后,想办法把家里那辆煤油车给你送过来,有实物参照着研究是不是更便利?就怎么说定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啊?!
冉昱被吓了一跳。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阿成竟然说要运车给他,急得他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阿昱的头摇成了波浪鼓。
“阿元带我看的差不多了,煤油车娇贵,可不能乱折腾。”
“嗐,娇贵什么,不就是舶来品,我家其实不需要用这种玩意装场面。”
这话他倒是没吹牛。萧家在北郡经营多年,故旧旁支遍布北郡卫戍军,过硬的实力在大雍朝堂也是不容小觑。列西煤油车虽然稀奇,但地位不是靠这种玩意来证明的,大雍的郡守们没人当回事。
他爹要是知道阿昱造出了连发手枪,莫说是一辆列西煤油车,只要阿昱愿意去邕城,北郡海松矿的收益赠他一成都有可能!
要知道,海松矿可是北郡军费的重要来源,连他这个萧家未来继承人都不能沾染的东西。他爹走之前就跟他透过话,如果青州兵器局的那位真有想法,那这些东西都可以谈。
不过现在看来,这些都可以免了。
手枪的设计者是阿昱,阿昱的家就在东海青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青州兵器局的,何况他好像也不打算再研究火器。
钟师造了远狙枪,谢门捷研究火帽底火,这二人萧家都是早早延揽过,也提出过非常优厚的条件,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他们都不愿意离开墨宗大学院去北郡,所以只是选择以委托的方式合作。
虽然不是墨宗大学院的学生,但萧烈成对隔壁学堂的脾性还是知之甚深的。像钟师和谢师这样的人,金钱和地位对他们并无吸引力,唯有家国苍生才能把他们从自己的痴迷中拉出。现在阳坡的这个小实验间已经满足了所有的要求,只要东海郡守钱酉匡不作死,青州兵器局的未来绝对可期。
“那就这样说定了!”
萧烈成笑得爽朗,伸手撸了一把好友的头毛。
“阿昱啥时候变得这样小家子气,不就是一辆车,等你造出来咱们大雍自己的车,到时候你再送我一辆!”
他这样说,冉昱也不好再推脱。好在他从来就不是纠结的人,很快便把这事抛到脑后,带着好友参观起自己的小实验间。
“这是在旧京的那枚?”
萧烈成指着架子上的矩子令,挑了挑眉。
“你竟然还留着?!”
“啊。”
冉昱一脸淡定。
“与人没关系,我墨宗大学院的象征应该被善待。冉旸不珍惜,我不能跟他一样。”
“唔。”
萧烈成应了一声,倒也没想太多,反而念叨其冉旸在恒阊郡的现况。
“好像得了失心疯,天天带着仆佣在昌南的各个村镇上乱走,打听一个叫宇文宆的人。”
“昌南的确有不少姓宇文的人家,不过都是前朝西胡之乱留下的后裔。还有一部分是远海水手与本地人生下的混血子,说不清楚父族官府就统一给登记成了宇文氏。冉旸通过关系查看了昌南的丁簿,上面可没有叫宇文宆的人,所以他现在又转去了东窑。”
说到这里,萧烈成嗤笑一声。
“现在就连他阿爷都说他疯魔了,还请了大师进府驱邪,喷了他一头一脸的黑狗血。”
“但是没什么用,听说人又跑了。也不知道那个宇文宆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冉旸那个心高气傲地念念不忘,也是个奇人了。”
“唔。”
萧烈成说话的时候,冉昱就乖乖地听。他其实对四分十九□□群人没什么感觉,左右都是不想干的人,不值得他花费情绪。
冉旸是对他下过黑手,但也把真正的矩子令交到了他的手上。冉昱曾经想要把矩子令上交墨宗大学院,可是宁院长的儿子宁小统强烈反对。他说二百年前真正的矩子令已经消失,现在的这枚不过个赝品,原本就不该存在。
墨宗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现在的墨宗大学院,已经不需要矩子令再去承载什么,这也是宁先生本人的意愿。
好吧。
冉昱乖乖点头。
既然矩子令的主人这么说,那他当然要照办。
不过得益于冉旸的算计,让他阴错阳与另外的时空相连,并且因此受益,这还真是一段奇妙的因果。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冉昱便带着萧烈成去街上的食间吃饭。
自从青州兵器局建成以后,南苑门前的红柳土街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兵器局招考那日的盛况众人的都看在眼里,知道这是郡守坐镇开起的产业,里面主事的还是冉家的小少爷。冉家以前是东海第一豪富,现在虽然走了大半,但是家底还在,估计肯定差不了。
而青州兵器局也的确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打从一开张就生意不断,连带着里面坊工的腰板也是越挺越直,除了维持家中的生计以外,许多人手里也开始有了余钱。
有需求就市场,一开始只是周围的住户挑着扁担过来卖些零碎杂物,渐渐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摆摊卖小吃,有人推车贩运蔬果,还有更干脆的,把自家房子改成了店铺,专门做起了生意。
冉昱带着萧烈成进的,便是这街上一家不算起眼的店铺,木质的牌匾上潦草地写着几个大字,但却丝毫不影响店里的人气。现在正是午休饭点,许多坊工就坐在门口的条凳上,大口吃着美味的餐饭。
“吴二婶子,来三个小炒,两荤一素。”
冉昱朝店里喊了一声,然后就领着萧烈成在门口找了个拼桌坐下。
萧烈成觉得很新奇。他出身北郡军伍之家,虽然从小并没有被娇惯,可萧卓对他的仪态习惯要求的十分严格,像这样接地气的吃饭方式还是他第一次体验。
他见冉昱一脸习以为常,忍不住好奇道。
“阿昱,你常来此处吃饭么?”
“嗯。”
冉昱点了点头。
“吴二婶的手艺非常不错,老师和我都很喜欢。三哥偶尔过来阳坡,也会来这里打打牙祭。”
“唔,崔令长也来这里……?”
萧烈成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他总觉得阿昱口中的“三哥”和大家认识的崔慎并不是同一个人,恐怕全雍西军校的生员都想象不到,他们的首席令长还有这么接地气的一面。
不过这一次青州之行,也让他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有了更多的认知。崔慎这个人,说一句面冷手狠都是在夸他,这是一个头脑极缜密极诡谲的存在,走一步算十步,旁人几乎不可能猜到他的想法。
不过看着全无破绽的一个人,其实软肋也很明显。崔慎对于冉家,尤其是冉昱非常在乎,他做的几个重要决定都与冉家和阿昱有关,这就让他的行动并非不可预测。
但如果可以的话,萧烈成还是不想与崔慎为敌。崔慎加入了东海卫,又出奇兵收复了黑熊礁和龟背屿,现在正是风光的时候,听说茂头卫所的陈平准备推他和杜成打擂台,接手海西三镇的兵权。
陈平是老将,在兵部也有自己的关系网,若真是给崔慎使力,宋国忠那个不成器的女婿未必比得过他。
是以他外祖章家开始有人嘀咕,怕他爹也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把这个外面的儿子推上位。最近他舅舅写信给他,说已经托人去兵部走关系,看看能不能把陈平的奏本压下来。
舅舅还在信上说,外祖章家的兴旺全系在他一人身上。章家都是拥有旁支分家的大族,他这个章家外孙要是坐不稳萧氏继承人的位置,那章家就得分崩离析,跟东海的冉氏一个下场。
萧烈成被舅舅说得心烦意乱,刚好有这个青州兵器局的由头,他就跟父亲自告奋勇来了东海。
他不知道崔慎从军是不是想争萧家的位置,但他萧烈成身背两家盟约,退肯定是不能退的,到时候怕是也要出全力。
只是他不想让阿昱为难。
阿昱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可以完全交付信任的人。大雍军人不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反而因为利益内斗,阿昱肯定要伤心失望。
唉。
第54章 生机勃勃
萧烈成忽然的沉默,让冉昱觉得有些诧异。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任由好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去打扰他。
萧烈成是被饭菜的香气惊醒的。他定了定神,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着饭菜说道。
“好香,阿昱可真会挑地方。”
冉昱与荣有焉地点了点头。
“二婶的菜是青州城里有名的好吃,要不是因为城里的店铺被海寇烧了,她也不会来阳坡。”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阿成,东海和北郡差不多,有外患的日子是不可能过安稳的。唯有我们自己硬起来,才能不被人欺侮,不然勤劳和富饶就是我们的原罪。”
“我小时候被几个分家的孩子欺负,都是三哥帮我打回来的。有一次我和三哥吵架了,互相不搭理了两天,那几个坏孩子就又来欺负我。三哥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他们不明白,一家子的矛盾可以往后放,因为总有机会把话说开。你担心的未必是人家想要的,搞不好最后大家误会一场,这种内斗空耗完全不值得。”
他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夹菜,显然是有些饿了,吃得格外香甜。
但萧烈成却没有动筷子,他一直在琢磨冉昱说的这些话,似是有意却还像无意,似乎是在提点他什么。
良久,他才笑道。
“崔令长倒是一心护着你。”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这样。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能够反目成仇,更别说还有打小就分隔两地,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了吧。”
他以为冉昱会反驳,可对方却点了点头,意外地表示了赞同。
“阿成你说的对。”
冉昱又扒了一口饭,小声嘀咕道。
“所以有血缘也不一定就会亲近,我和冉旸也有血缘,可我们大小就玩不到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说的气味不相投吧。”
“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去坑害过他,包括他们拿走了大半的冉家,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愤怒。”
“不管老祖宗当初是怎么定下的家规,阳坡这个织园的确是有四分十九支的出资,虽然出资中的大半是祖父和我爹给的,但给了就是给了,做生意要将信义,愿赌服输。”
“我生气的,是他们为了这些钱财就不顾血脉亲情,一昧的逼迫二哥和娘亲。要不是他们步步紧逼,闹得二哥日夜思虑不得养病,二哥也不会早早耗尽心血,溘然长辞。”
“我分的很清楚,冉家的仇敌是海寇,四分十九支最多是个落井下石,但他们在二哥身上是有债的,这些我都会一一找回来。我冉家是败了又不是破落,我们之所以还留在东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报了这血仇,我和三哥都可以为这个目标拼上一切。”
他这样说,萧烈成便低头若有所思。良久,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什么,原本还有些黯淡的眼中蓦地盈满了光彩。
“说的对。”
萧烈成往嘴里填了一大口饭菜,肉汁的浓香让他眯起了眼。
“吴二婶的菜做得真是美味,比咱们在九凌城里吃到满堂红酒楼味道还正,唔,好吃!”
接下来他就一直在埋头吃饭,仿佛刚才那一句“说的对”是在夸吴二婶的手艺。
冉昱见他吃得香,便跟二婶说要加了几个荤菜。
“没得问题的哩。”
吴二婶操着浓重的青州土话,笑道。
“你这兄弟身板子壮壮实实,我瞅着食量跟三郎也差不了多少,这点吃食怕是不够!”
“也就是你那猫崽子胃口,一碟小食还要啃上半天!你大嫂二嫂每天还得差人定个三四个大份呢,你还不如人家小娘子们。”
冉昱被说得有点挂不住脸。
他大嫂朱玉婉是中都郡高等专学的生员,二嫂卢鸿雁毕业于岐江学院,两人都是正规学校毕业的化物科生员。前段时间两位嫂子都表达了想要帮忙的想法,刚好青州兵器局的火药坊缺人主持,冉昱便让两位嫂子去尝试一下。
这一尝试,还真就挖出两个人才。
朱玉婉行事稳妥、善定规则;卢鸿雁粗中有细、处置果决;两人妯娌多年,配合十分默契,不但真将火药坊支撑了起来,还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已经成为青州兵器局最重要的一个作坊。
现在两人每天都乘着蒸汽车在阳坡和青州通勤,三个孩子日常交给冉夫人照看。好在康平、康雪已经到了进学堂的年纪,康宁又素来乖巧,交给冉夫人倒也不算负担。
崔慎发兵黑熊礁之前的一段时间,青州兵器局都在为这场战斗做准备,尤其是火药坊,昼夜运转几乎成了常态。
坊工可以三班倒转,两位主管却只能互相轮换,有时甚至还要分头行动。忙起来的时候,朱玉婉和卢鸿雁干脆就住在青州兵器局的舍房。这些配套设施都是织园留下来的,稍加收拾就能利用。只是织园建造的时候没有设置食间,所以两位嫂子经常会来吴二婶这里定餐食。
龟背屿之战以后,许多人都注意到隐身其后的青州兵器局,除了老主顾茂头卫所之外,也有试探性的订单开始接触阳坡。
造枪的原料是见底了,但却不妨碍火器坊的运作。配置叠氮物的材料东海就有,褐煤更是从钱郡守家的矿山源源不绝地卖入。等茂头卫所的火枪订单完成,与之配套的弹丸的需求肯定要翻倍,这一点朱玉婉和卢鸿雁已经做好到了预案。
火药坊最近在招人,男女不限,要求是有一定的化物基础,而且要胆大心细,操作精确。里面虽然也有不少小娘子,不说各个身强力壮,但体力肯定不是冉昱这个常年闷在实验间的人能比的。吴二婶经常能看到这些人风风火火地进出,久而久之就觉得七郎这小身板靠不住。
听说七郎去年还掉进了旧京的护城河呢!寒冬腊月的天气,从那么高的楼上摔下来,能活着都是个奇迹,身板可不是越发地单薄了?
冉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他是身板不算壮实,但那是跟三哥阿成这样的雍西军校顶尖生员相比,墨宗大学院日常有强健体魄的要求,他可是每次都能拿到优等呢!
“唔,你这身板……确实单薄了点。”
萧烈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好友,把满满一碗炖肉推到冉昱的面前。
“多吃些,这些都是底气的。”
冉昱:……
吃完了饭,两人又在阳坡游览了一圈。
萧烈成以前来过青州,但对于阳坡这个小镇却是第一次听说。海寇之乱后,东海各城包括首府青州俱是百业萧条,唯有阳坡这里生机勃勃,街上的行人虽有风霜之色,但精神气和别处格外不同,也让萧烈成十分感慨。
“真没想到一家兵器局就能改变一地的风貌。”
听他这样说,冉昱笑了笑。
“这才哪到哪儿。”
“等几年后你再过来,怕不是青州城都要变样啦。”
萧烈成觉得冉昱在吹牛。
虽然青州兵器局很棒,但真论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家小型兵器作坊。这样的兵器作坊在北郡能找出来好几家,比它们大的还有北郡兵工场,也没见能改变什么。
北郡有矿,有全大雍最大的钢铁场,成帝时代建立起的工坊场矿,一直运行到现在,说起来也是一百年的光景了。
有这样的条件,北郡才能从一片荒芜发展成大雍第一大郡。而东海此前一直是织场云集的地方,造布匹卖丝绸那是绝对的行家,可对钢铁工坊可是从未有涉猎,阿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可当他第二天拜见郡守钱酉匡,听这胖子夸夸其谈说要让青州兵器局把东海郡变成巨塔高炉、机器轰鸣的工业离岛,萧烈成惊得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这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这是……白日发梦么?!
不过就算觉得离谱,萧烈成也没敢表现出来。一来他是晚辈,在北郡又有军职,另外北郡也的确有求于东海,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得罪钱酉匡。
钱酉匡多机灵个人,一打眼就知道萧家这小子不信他的规划。你看这笑得多勉强啊,比起萧卓那种老狐狸还是差了不少火候,果然是个年轻娃,缺历练。
不过不信也没什么,早半年他拿十万银钱投兵器局的时候,他老娘和媳妇也不相信,总觉得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结果现在咋样?不但第一期的红利有了着落,矿里那些不值钱的褐煤也能给家里带来一笔收益。最妙的是,工场造出来的远狙枪和手枪还成了茂头卫所收复龟背屿的功臣,光就这最后一点,他家老娘和媳妇激动得两眼含泪,直说他给老娘舅姥爷家和小姨子报了大仇,拿出银票要他再多加点。
人嘛,总归是要做做梦的,说不定冉七郎就给实现了呢?!他是很看好冉家这两个小子的,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最近过来的那个高家小子也很好,脑子够机灵,是块做生意的材料。
有了这些后生,东海迟早能给支棱起来。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北郡未来的继承人,就是萧卓本人过来,那也得稍微看看他的眼色,嘿嘿。
第55章 催化剂
萧烈成走了,带着冉昱给他的书册,喜滋滋地离开了东海。
临行当日冉昱没有赶去码头送行。那天刚好是茂头卫所最后一批火器的交付日,冉昱需要跟过去完成最后的交接。
这笔生意做完,他仔细计算了一下,发现除去人工和原料的成本,青州兵器局的账上竟然还有不少盈余。
当初为了支援三哥从军,冉昱这批枪的要价非常良心。虽然比大雍军队惯用的老火铳贵了一些,可与有价无市的珐琅枪和巴虎罗孚相比,青州兵器局的两种枪简直堪称经济实惠,不然督尉陈平也不会急着又追购了两批货。
可即便这样,青州兵器局这一季的利润还是十分可观,主要是弹丸太过赚钱。
受产能和原材料的影响,青州兵器局目前暂时只接受了三批次的枪订单。可与枪配套的弹丸却没有销售限制,造出来多少茂头卫所就搬走多少,枪不够弹丸来凑,大有把青州兵器局买空的意思。
冉昱看得瞠目结舌。
他现在忽然明白海西洲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机关师热衷研究火器了,实在是太赚钱。
别的不说,一把连发枪就有这样大的利润,更别说那些造火炮造炮弹的了,简直就是暴利!
其实冉昱这样想也不完全客观,他看到的一部分盈余在于极大地节约了人工成本。
青州兵器局与其他火器场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把一个完整的生产流程分拆成数个独立的加工单元,并在其中大量使用了床刀等机械加工器具,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并节约了人工成本。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想找到熟悉所有流程、能够稳定操作工具的匠人,不但需要人脉,还要花费很大一笔银钱。而且由于工匠们的工作习惯不同,彼此间加工出来的零件多数不能完全契合,所以只能交由各工匠带着徒弟独立制作。这样一来,工作效率难以维持,但人工成本却高的吓人。有资历的老匠人往往会把自己接下的活计派给学徒,用场方的工具场方的材料让学徒练手,徒弟们的劳动报酬就是给师傅的束修,干上十年才能放人出徒。
当然大部分匠人都很有分寸,会把废品率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也不会让场方亏损太多。但也不排除有那些无所顾忌的匠人,恃艺行凶,完全把场方的材料当作白捡,稍不留意还要挟拖延工时,也是让人苦不堪言。
可青州兵器局却没有这样的烦恼。
冉昱采用的流水线作业,从一开始就把枪的生产流程划分成无数独立的环节,并为每个环节的成品制定了严格的操作规范。
朱玉婉接手火药坊以后,因着合成叠氮火帽存在危险,招选上来的坊工又良莠不齐,她干脆把每一个步骤都制定出细致的流程,并且精确了行动时间和反应剂量,即便是不懂化物也没关系,只要听话并严格执行,火药坊的安全和产出就都有保障。
冉昱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也在兵器坊进行了推广。现代工业中流水线生产和标准化作业是基本配置,但在这个时代却是石破天惊的创举。阴错阳差之下,冉昱竟然触发了金风玉露超级加倍的效果,产能和质效都翻了不知多少。
这样一来,远狙枪和连发枪的生产成本就降低到一个令人意外的数字。冉昱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可账目实打实就放在那儿,每一天都在给他创造新的惊喜。
到最后一批茂头卫所的订单交货,两种枪的销售利润已经超出冉昱的预估。可是有盈余暂时也不能给股东们分账,之前建造工坊时留下的窟窿还需要填补,另外兵器局也需要一部分流动资金来周转备用。虽然接下来他准备做带料加工的生意,可这模式要真的能够运行下来,说不定要需要增扩几条产线,他已经拜托阿元表哥去帮他购置海西洲限制的床刀,处处需要用钱,穷鬼阿昱的手头依旧不宽裕。
好在他的伙伴们都非常通情达理,高文渊一早就说是友情赞助表弟振兴家业,不需要也不想要什么什么分红,表兄弟之间的情谊不能用冰冷的金钱衡量。钱酉匡已经把冉昱当成了能下金蛋的金鸡,只怕他银钱不称手让自己的东海梦碎,已经从家中想方设法又攒一笔支援。
至于崔慎……
以前穷鬼阿昱打秋风,三哥慷慨解囊的底气就在这里了。钱原本就是为了阿弟存下的,现在果然都花在他身上,从来就没打算把钱再收回来。
好在造氨工场十分给力。
崔慎带队潜入龟背屿的时候,一直留在青州城里的谢门捷忽然给冉昱传了一条消息,说自己似乎发现了造氨反应中适合的催化剂。
那天是吴二婶亲眼所见,原本冉七郎正在她家的小店门口吃午饭,消息送来的时候他就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半碗汤都洒在身上也顾不得,忙不迭地朝着门口的蒸汽车跑。
“哎呀,慢点,慢点啊!”
吴二婶眼疾手快地塞给他两个肉包。
“跑那么快,记得路上吃啊!”
后来她才知道,青州城里的谢大师发现了了不起的东西,能让她老家的庄稼长得更高更壮!
“老师,可是真的?!”
冉昱冲进实验间,“真造出来了?能够大量提高成氨水产量的材料?!”
“应该没错。”
谢门捷坐在木凳上,后背靠墙,真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听到冉昱的问话,他转过头,手在微微颤抖。
“我校验了好几遍,又让郎全独立操作了一次,基本可以确定它的稳定性。”
“但是阿全是我的学生,他承袭了我的习惯,所以我想让你来验证一下……”
冉昱点头,二话不说接过郎全递过来的实验记录。
郎全是谢门捷的学生,也是墨宗大学院的助习,说起来虽然职位和丰迟差不多,但朗师兄可是实打实做学问的人,十分得师弟们的敬重。
自从造氨工场落成以后,谢门捷就把郎全给召唤了过来,此时此刻,一惯沉稳的朗师兄竟然也有点情绪失控,黑红的脸上竟然隐约看得到泪痕。
很快,冉昱也开始理解他们的情绪了,因为他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很想跳起来大吼三声。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合成氨产量真的提升了!
在墨宗大学院的开创者,雍朝开国泰相宁非所留下的化物论述中,曾有一个篇章详细阐述了氨在工业生产中的重要作用。宁先生说它是极其重要的无机化工产品,可以生产化学肥料反哺农业,也可以作为原料制造其他化工产品。
宁先生早年曾在九凌城中尝试合成肥料,然而那时的氨主要来自于自然环境,含量低且难以提取,肥料的效果十分有限。后来大雍立国,泰相庶务缠身。在他去世以前,关于制氮工业的计划书便留在了墨宗大学院,成为一代又一代墨宗学人的执念。
宁先生在计划书中提到的复合肥料,例如尿素、硝酸铵、磷酸铵、氯化铵以及各种含氮复合肥,都是以氨为原料的。氨还可以作为合成叠氮火帽和火药的原材料,这也是扣住青州兵器局发展的一道枷锁。
现在,这道枷锁被打开了,被谢门捷打开了,泰相三百年的夙愿完成,就问哪个墨宗生员能不激动?!
“阿全,阿全。”
谢门捷推开徒弟扶他的手,踉跄地站起身,声音有些哽咽。
“等一切安稳了,咱们两个回一趟九凌城,我要去先生墓前汇报这个好消息!”
“当年我考录入‘新才’的时候曾经发誓,要为大雍造出自己的农肥,现在我终于有希望了!”
“等我造出大雍的肥……”谢门捷抖着手,开始在实验间里转圈,一边转还一边念念叨叨。
他是个痴迷化物的学者,日常穿着白色棉布褂,身上常年带着化学药水的刺鼻气味。许久未打理的头发加上神神叨叨的行为,让这位大雍最著名的化物学大师看上去和失心疯的普通老头也没两样。
但冉昱和郎全却丝毫不觉得怪异,反而还积极地帮他出主意。
“这么大的好事,得要告知学校吧!宁校长的那封计划书终于可以合上了,咱们这是完成了老校长的遗愿!”
“我想扛一袋子去先生墓。我是‘新才’选录上来的,‘新才’的规矩就是到了荣休那日,大家都要到先生墓前祭拜,向先生回报一下半生的成绩和作为。虽然我还年轻,但能协助老师发现催化剂,这大概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绩了,我得去跟先生唠唠!”
七嘴八舌,三人越说越兴奋,最后一致决定亲自造一包超级合成肥出来,到时候去先生墓给老校长做祭拜品。
说干就干。
三人使用含有钾、铝氧化物作助催化剂的铁催化剂,并且吸收了毕津作为工程顾问,成功解决了在工业化过程中碰到的一些难题。
“虽然我不是学化物的,”毕津一脸得意。
“但我们工程科以前可是由墨宗的冶铁组和土木组发展而来,正统传承,玩匠坊建造你们远远没有一个我这个工程师有用。”
于是拜祭小组又多了一个成员。
有了毕津的技术支持,冉昱重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合成氨炉设计,把谢门捷的催化反应融入其中,重新建造了一个新的造氨高炉。
就在萧烈成巧遇高文渊的那一天,阳坡的新·造氨高炉,产出了。
第56章 为何要造这样多
要说对于造氨工场的改造,最上心的人那莫过于东海郡守钱酉匡本匡了。
虽然并不知道那种奇怪的、带有刺激性味道的液体到底有什么用,可这并不妨碍他坚信造氨工场是他东海高塔梦的开始。打从毕津着手设计新反应塔的图纸,钱酉匡就时不时前往探望,并多次表示愿意支援人力物力财力,被拒绝后还有点闷闷不乐,觉得毕大师不相信他的诚意。
不过钱胖子的郁闷也就是一阵风的事儿,他身为一郡之首虽然说不上日理万机,但也是有很多公文在等着他处理。
就比如郡内武将职级的晋升,以及前线将士军功的请领。镇海卫收复黑熊、龟背二岛礁,这一仗打的干脆利落,又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大雍军兵收复离岛,按规矩肯定要大大表奖一番。
崔慎现在的职位是副督卫,再往上一级便是正督卫。别看只是差了一集,但地位却有天壤之别。一旦崔慎晋升成为正督卫,那他理论上就有资格加入东海郡尉的角逐,与陈平和杜成平起平坐。
要知道,宋国忠为了把女婿提到督卫一职,那可是细细谋划,层层铺路,亲自给他搭台唱戏足足经营了十二年,这才让杜平成功摸到了正督卫的门槛。眼看着捧起来的女婿即将接班,结果杜平在海寇之乱中贪生怕死,畏战不出。生生败坏了岳丈大人给他经营的口碑,也让陈平有了可乘之机。
钱酉匡对陈平的观感不错,至少比那个倚老卖老的宋国忠强,有野心也有良心,是个血性的军头。
不过陈平不是钱酉匡能够掌握的人,两人目前是合作关系,互相配合对抗杜成以及杜成背后的宋国忠,可以算是有共同利益。一旦杜成出局,陈平决计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对他言听计从,分庭抗礼是必然。
好在钱胖子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楚,也没有大权独揽的想法。他观陈平其人,觉得其野心不在郡尉一职,多半还是要进京入阁,这倒是与他又没有利益冲突了。
陈平在东海多年,就算入住兵部也必然会念及旧地,到时候东海卫说不定还能沾光受益呢。
一想到这里,钱酉匡就觉得这樽大佛还是要好好笼络,对陈平报上来的嘉表大笔一挥,全数准许。
首功自然是崔慎。他用短短两月就将镇海卫的精气神又拉拔了起来,还成功收复了黑熊礁、龟背屿两处离岛,封堵上东海防卫线的一处空档,晋升督卫的军功足够了。
军功够归够,但崔三投军的时日实在太短。大雍军中从未有从戎四个月就晋升提拔的,据说这是太宗亲自立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有人利用关系舞弊,动摇军心。
“也不是完全不行……”
陈平抿了一口热茶。
“这条军例的末尾还有一句补充,战时有重大战功者可破例提拔。只是太宗以后大雍几乎就没打过什么打仗,北部边境和东海线都有长期驻军,从没有让新瓜蛋子上过战场。”
“以前是没有,不代表这次也不行。崔慎是正经的雍西令长出身,虽然最初没有投军,可按咱们大雍军伍的规矩,他从戎必然是以校卫起。他操练了四个月就能收复两块旧土,这是他的本事。新进来的要都有他这种本事,想必兵部也不用那么死气沉沉了。”
说到这里,陈平顿了顿。
“何况他还有个厉害的阿弟。”
他先是观察了一下钱酉匡的脸色,这才接着说道。
“镇海卫能收复黑熊、龟背两岛礁,除了崔慎领兵有方,冉七郎造出的枪也给了极大的助力,要是没有兵器局全力供应的连发枪和弹丸,镇海卫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端了海寇的据点,毕竟这十年间我们尝试了几十次,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打扫的彻底。”
“可造枪这事非同小可,以现在朝中混乱的局势,大肆张扬对冉七郎百害而无一利,不如以钟师之名向兵部请功,重赏青州兵器局。”
打了几回交道,陈平对于钱酉匡的脾性也摸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对冉昱极为信任和看重,若无意外必然要为之请功。可隐功这事是崔三提出来的,不知道有没有跟冉七郎商量,反正最后这个坏人要他陈平来当。
陈平倒是很能理解崔慎的心情,家里养了个能造出连发枪的少年,要真给宣扬得天下尽知,以他们东海卫目前的实力还真就守护不住,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得让人暗算了去。
东海和都德只一海之隔,陈平也听了不少关于场主一夜破败的故事。有些人是自己抵抗不住诱惑,有些则纯粹是飞来横祸。归根结底还是怀璧其罪,君不见现在的都德港到处都是海倭商人,有多少大雍的商社破败后被海倭商人接手,成了人家的聚宝盆。
上南郡没有郡尉,只有驻郡守将,还是每隔几年就要轮换一次,根本不会管这些琐事。
陈平也不想看到好好的一个天才少年最后境遇悲惨,所以便答应崔慎的请求,亲自过来给钱郡守进谏。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钱郡守对于冉七郎的看重,钱胖子先是疾言厉色地驳斥了陈督卫的提议,然后又义愤填膺地指责他辱没钟师,言说钟师这样的大家,怎可能愿意担着贪墨弟子功劳的污点,他身为东海郡守秉承皇恩,必然要向上如实呈报。
陈平暗骂钱胖子油滑,什么辱没钟师什么秉承皇恩,这特么的死胖子就是满嘴喷油花,说话都没边没沿了!
他也看出来对方不是真想上报,只是借题发挥做一个姿态,顺便给自己的郡守形象再描层金漆。
这么一来,他陈平反倒成了唯一的坏人。将来冉七郎要是知道这个提议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怕不是要记他的黑账?!
气但是无法,戏还得给钱郡守铺垫好。
于是陈平又解释了两次,终于看到钱胖子的脸色和缓,无能狂怒但半推半就地就坡下驴。
钱酉匡才不傻呢,再演陈老头就要抄家伙了。
他对见好就收的尺度把握得十分精准。钱酉匡当官以前是做生意的,深谙财不露白,闷声发财的要义,就算陈平不说他也要想办法劝冉七郎低调行事,现在有人愿意当坏人,钱郡守乐不得。
于是他喜滋滋地把请功的奏表写了,然后差人回老家再送一批褐煤来阳坡。在得知新的氨塔可以提高产能以后,钱酉匡立刻去信给家里请款,按照他自己的估计,新的氨塔没有几万银钱是建不起来的,他这个郡守得鼎力支持。
何况这支持也不是白送,钱酉匡十分看好冉昱的本事,觉得自己这银钱就是扔进聚宝盆,将来能打着滚的收回来。
他这也不是盲目的自信。现在他家那些不值钱的褐煤都卖给了造氨场,虽然价格并不高,但那玩意以前都是挖精美带出来的废料,一文不值,现在这样做起买卖,收益竟然也十分可观。
这可都是冉七郎给带来的!
是以当冉昱告诉他新的造氨塔落成以后,钱郡守兴奋地一夜未眠,天还没亮就带着护卫驱车前往阳坡。
一大早的阳坡老街已经十分热闹,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热腾腾的水蒸汽不时遮挡住行进的视线,这是最令人安心的人间烟火。
钱酉匡照例在吴二婶的铺子前找到了冉昱。他正跟谢门捷、毕津两位大师坐在一起,三人都在闷头往嘴里填东西,一看就昨夜连轴夜战了。
钱酉匡也搬了个板凳坐下,跟吴二婶要了一碗杂面,唏哩呼噜吃得十分香甜。
谢门捷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来的早。”
“嘿嘿。”
钱酉匡咧了咧嘴。
他是知道在座都是大学问家,在大雍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自己虽然是东海郡守,但大雍的大匠师地位崇高,就连皇室也要对他们高看一眼。
毕竟皇室自己也出了不少大匠师,比如孝诚懿济仁皇后是墨宗大学院医科的院长,明帝本人曾在墨宗矩子门下求学,云平郡主是数术家,成帝的长女嘉怡公主擅观云象等等。
能被天下闻名的大师主动搭话,钱胖子觉得十分荣幸。
“谢师,您也早。听说这塔造好了能多出不少氨,正好青州兵器局造弹丸能用得上,您不知道这玩意可是好东西,火……”
他还没说完,就被毕津打断了。
“以青州兵器局目前的产能,这些氨你们可是用不完。”
啊?!
钱酉匡的脸有点垮。
虽然他也是一知半解,可他听冉七郎说起过,这造出来的氨还是要尽快使用,保存不好就会引发事故。
原以为这新高塔是为了兵器局造的,结果现在毕津说根本用不到这许多,可是把他一下子给搞懵了。
用不完,那何必另造呢?
难不成是为了以后北郡的钢料过来做准备?
谢门捷略诧异地看着钱酉匡,似乎没想到这个胖郡守竟然还懂得挺多。
“你知道氨水易挥发不易保存?”
冉昱在一旁笑着给谢门捷解释。
“谢师,钱大人是造氨场的资助人之一,我们用的褐煤也是钱家的矿场提供的,当初建场的时候钱大人帮了不大忙。”
“嘿嘿,也仅是略尽绵薄之力。”
在大师的面前,钱酉匡还有些害羞。不过他最忧心的还是之前的话题,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两位大师,若要是兵器局用不了,那为何还要造这多的氨呢?”
第57章 公然伪造
为什么要造这么多用不完的氨……
那当然因为要尝试合成化肥了!
化物学不算是冉昱的专精,可他有个远在“天上”的好朋友宁小统。最近矩子令吸收了不少“日月精华”,终于在前几天连线成功,宁小统的圆圆眼苹果脸再度出现在投影内。
有时候回想起来,冉昱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宁小统看上去也就十岁左右,说起理学工学那真是一套一套的,比他们墨宗大学院的教长还要有气势,难道这便是仙人仙法吗?
“嘿嘿,也不算是什么仙法啦……”
宁小统摸着头嘿嘿傻笑,但始终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只是我(数)脑(据)子(库)里有货而已,知识在于积累嘛,看得多了就自然会了。”
“对了,你不是说你的老师成功找到了适合造氨的催化剂,那是不是接下来你们的工业合成氨就可以搞起来了?!”
宁小统兴奋地搓手。
“太好啦太好啦,我爸爸一直说要是能早点造出化肥就好了,有了化肥就能种出更多的庄稼,大雍的百姓吃饱肚子不是问题!”
听他这样说,冉昱的心中也是十分激动。
宁先生在他的著述中曾经着重强调了肥料的重要性,只是受困于大雍境内没有丰足的硝石矿,百年来农户种田还是沿用传统的粪肥熟化,产量提升有限。
后来海西洲崛起,珐琅国在加亚利山脉附近发现了优质硝石矿,从而一跃成为寰海最大的肥料供应商,每年都从海运贸易中卷走巨额利润。
这钱赚的着实令人眼红,惹得海西有名的贪婪鬼西尔根二世蠢蠢欲动。身为路德国王,西尔根二世在位的时候没少折腾。可他也不是傻子,知道现在的路德国不是珐琅国的对手,自然也就不敢觊觎加亚利硝矿,而是把主意打到了大陆最南端维尔纽群岛的头上。
维尔纽群岛上没有硝矿,但却是候鸟迁徙的必经之路。为了躲避陆地上的各种天敌,远离大陆的各个海岛成了飞鸟的聚集地,逐渐形成一座座鸟岛。维尔纽群岛普遍有淡水资源,植被又十分丰富,每到春秋两季维尔纽群岛上到处都是歇息休整的候鸟,是海中著名的“鸟语之地”。
鸟做长途迁徙总要吃喝拉撒,经年累月岛上便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鸟粪。西尔根二世找不到硝石矿,便把心思打在了这些鸟粪的上面。鸟粪里富含磷和氮,作为有机肥料再合适不过,何况挖粪又不用花费任何投资,只要定期流放些囚犯上岛,送黑面包的时候顺便拉回鸟粪,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越想越动心,于是西尔根二世便派了一个冒险家前往维尔纽群岛上查看鸟粪。不看不知道,原来岛上的鸟粪厚度可达三四十米,而且全部露天不没有开采难度,为西尔根二世的私库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哪里有稀缺资源,哪里就会爆发冲突。
米列颠、珐琅和卢克索的君主们看到西尔根二世大发横财,说不眼红那是不可能的。三国作为海西洲的老牌王室,彼此间勾连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谁还不知道谁的德行?
米列颠国主张是他们的航海家最先发现了维尔纽群岛,只是因为岛上臭气熏天而离开,并没有标明放弃先占的权利。
珐琅国说群岛距离他的海外附属地最近,这些鸟岛原本都是海外附属地的范畴,西尔根二世是在窃取珐琅国的资源!
卢克索女王比较含蓄,偷偷买通了岛上挖粪的囚犯,搞起了鸟粪走私的生意,还为此专门成立了卢克索硝石公司。
三家入局搅和,这下可是惹恼了西尔根二世。想要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他的钱过不去,干脆在维尔纽岛上派了驻军,周围划定了海禁封闭区,禁止他国船只靠近。
这场十二年爆发的争夺,目前已经把四个国家六位领主都拖下了水。战争打了打,打了停,拖拖拉拉一直持续到现在。西尔根二世三个月前忽然患急病,死前前还惦记着他的鸟粪岛,要求大臣在他的棺木上刻下维尔纽群岛的图样,这便是海西洲著名的“鸟粪战争”。
冉昱是当个稀奇事讲给宁小统听的,没想到小孩竟然还点了点头。
“这很正常,已经在很多时空节点上发生过了,毕竟资源几乎没有成本,谁能拒绝大自然的馈赠呢!”
说到这里,宁小统顿了顿,很贴心地安慰道。
“阿昱哥哥也不要难过,咱们大雍虽然没有鸟粪,但是咱们可以发展合成氨工业啊!阿昱哥哥已经造出了温克勒煤气化炉,墨宗大学院的教长又找到了适合的催化剂,咱们不用挖粪也会有化肥的。”
听他这样说,冉昱点了点头。
的确,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工业生产化肥最困难的第一关已经过了。可还是有新的问题,就是这些化肥要怎么用,宁先生在书中却没有论述。
“我爸爸当时也不大了解这些化肥的使用方法,毕竟在他的时代大雍都没有造出过化学肥料,我爸爸是不会在没有实际数据的情况下乱写乱讲的。”
宁小统为心爱的爸爸辩解。
“但是现在就没问题啦!我可以把我们这边已成熟的使用方法发给你,你们照着做就可以了!放心,这都是人类百年来的实践经验,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唔。”
冉昱抓了抓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情。
他当然不是怀疑宁小统的动机,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正确的信息传达出去,能通过老师们的探究审核而又不会露馅。
自己的化物水平,谢师可是一清二楚。要说造反应机关、研究个连发枪啥的阿昱半点不虚,那都是自己实打实想出来造出来的东西,谁来问他都能给说清楚。
可换到化物学研究上,阿昱就有点没底气了。煤气化炉是他自己设计出来的没错,可叠氮化物却是在宁小统的指导下造出来的,并不是他自己做研究发现的产物。
谢师问起这事,他只能以偶然发现蒙混过关。好在煤气化炉实打实是他的成果,合成氨水之后顺利造出尿素,这条路径也能说得通,暂时还没人怀疑细节。
但尿素的使用方法,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墨宗大学院虽然会定期组织生员进行农研,可大家都是在农课教长的指导□□验种植的过程,远远达不到研究农学最前沿的程度。
他把尿素的使用方案说出来,农课的老师、教长们行不行不说,他自己都没办法解释在一季稻子都没种出来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得出如此详尽的化肥使用方案,难不成是去海西洲偷师的么?!
众所周知,珐琅国的化肥从来不肯出口给大雍,也不公开化肥的成分,偷师就等于承认窃取了对方的商业机密。何况冉昱也不甘心自家造出来的东西被冠上别人的名号。明明来路堂堂正正,为啥平白要担个小偷的骂名?!
“啊……怎么办!”
宁小统在投影里抓耳挠腮。
“阿昱哥哥要是化物和农科大师就好了,就像当年的小十三郎,他说的话肯定有人信!”
冉昱羞愧地低头。
他现在已经知道被宁小统点名的人没有一个普通的,比如现在说的这个小十三郎,那可是明帝的堂弟海赟郡王,改良和发展粪肥熟化、并研制出大雍第一种杀虫剂的人。
他很为自己之前的偏颇羞愧,造那么多小组件小机关有什么用,农科才是国朝振兴的基础,当年怎么就半点不当回事呢!
正郁闷着,冉昱忽然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音。
“你让他去定安城青雀巷看看,那边是封忇家的旧宅。若是巷尾那棵银杏树还在,就把写好的书册埋进树根,封忇在下面埋了不少不少破烂。”
这声音低沉,充满不容违逆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遵从他的命令。
冉昱听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蓦地站起,正身肃立,行最高敬师礼。
“先生……”
“才不是!”
宁小统的手摇成了大风车。
“才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一点都不凶巴巴,这是大坏蛋!”
大坏蛋!?
冉昱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双膝跪地,磕头叩拜。
“陛下!”
宁小统跑开了。
他才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小哥哥对大坏蛋这样尊敬。虽然……虽然大坏蛋的确是做了不少事,但那不都过去三百年了嘛,主要是他们老封家的败家子太多,生生把大坏蛋衬托成了一代英主。
总之就是,大坏蛋不配。
不管怎么说,使用说明的事总算有了出处。
正好高文渊正在西北郡考察钢料的事,顺道走一趟旧京正好顺路。
冉昱已经去信给高文渊,拜托他去旧京青雀尾找找,银杏树没了也没关系,就在原址挖,不管挖出来什么都带回青州。
阿昱都想好了,陛下说的话怎可能是假的,只要挖到一两件海赟郡王的遗物,那他就把自己伪造的书册也放进去,假托是郡王留下的手稿。
笔迹不完全一样也没关系,谁说郡王埋得就一定是郡王自己写的?!郡王那么严谨的人,没经过验证的数据肯定不会对外公布,但也并不妨碍他收集和研究。哪怕来路不明,但只要挂上海赟郡王的名头,大学院的教长和老师们还是会重视的。
毕竟,开国时的皇室,实在太过闪耀啦!
第58章 表哥要去挖土
高文渊接到信的时候,他人正在忻州和人喝茶。
忻州隶属西北五郡之一,首府忻州城曾在前朝末年被西胡攻陷,后又被本朝太宗收复。明帝改建制的时候以城为郡名,目前已经成为西北第二大城市,与南石郡的南石城齐名。
请高文渊喝茶的其实是他年少时候的旧友,后对方随家族迁回西北,现在在忻州做牛羊生意。兴福楼事件之后,西北五郡虽然没有人员损失,但也着实是被牵扯了进去,目前有些人心惶惶。
知道高文渊从东海远道而来,朋友立刻盛情招待,席间也免不了要打探一些讯息,能说的高文渊都说了,不能说的一个字都没提,应对得滴水不漏。
随从递上冉昱的来信,他只看了两句就收进怀中,笑着跟朋友告别。
“怎么?高兄这是……佳人有约?”
朋友笑着揶揄,话里掺了一丝试探。
“哈,哪有什么佳人约我。”
高文渊哈哈大笑,连连摇头。
话虽然这样说,可离开茶馆这少爷就拐进本地最大的一家瓦舍,包了一整台大戏,声色犬马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当他登上蒸汽车的时候还是醉眼惺忪,晃晃荡荡地站不稳,最后还是随从把人给架上去的。
车门关上,随从立刻递上一碗醒酒茶。却见倚在座位上的少爷睁开眼,目光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我没醉,用不着这玩意。”
高文渊推开醒酒汤,从怀里摸出信封又看了一遍,然后问随从。
“昨天晚上交代你的事都安排了么?”
随从点头。
“安排了安排了,昨晚我连夜定的车票,今天晌午发车,明天早上就能到旧京。”
“不过有件事您得心中有数,海赟王的旧宅早在百多年前就拆了,就是旧京大地震那次,估计想找青雀巷都不容易。”
“找中人,给钱。”
高文渊按了按额角,一脸无所谓地道。
“我记得旧京有不少坐地户在干赁房的生意吧?他们手里都有祖传的旧京坊街图。找一家信誉最好的,就说命里缺鸟要选个跟鸟有关的位置,钱给到了他们总能找到地方。”
随从点头,心里却不大有把握。
大雍立朝三百余年,旧京早就从一个小边城发展成为庞然大物,周遭扩充的街市不知道有多少,怎么还能有人留着开国早期的坊街图呢?
再说定安城里和鸟相关的街路简直不要太多!青雀巷固然挂了字,可说起鸟那人家第一个想到的不还得是朱雀大街么?!再不济还有青鸾道、鸿雁坊、金鹏市,青雀巷是个啥?!
高文渊对随从的疑惑没兴趣。事实上,他现在正沉浸在即将揭开一桩密事的兴奋中,只恨不能马上就到达旧京。
阿昱这么靠谱的孩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消遣他去青州,那棵长在青雀巷尾的银杏树下肯定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嘿嘿,表弟真是贴心,知道表哥最喜欢秘密。尤其是已经埋进土壤,隐匿了许多年的秘密,挖出来就是一大颗霹雳雷火弹!
风尘仆仆地赶到旧京,刚出了车站,昨天连夜赶到的随从就已经雇好了车,要拉着他先去定好的客栈休整。
“休整什么休整,哪有那么多空闲,还是先找房子要紧。”
高文渊不耐烦地道。
车夫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他们这些拉脚的每天在旧京里转悠,对这座城再熟悉不过,经常有外地的客人跟他们打听消息。
当然,消息也不是白提供的。若是能帮着客人联络到合适的商户,不但能从客人手中拿到赏钱,商户也会送一笔答谢金,这是车夫们最喜欢接的活计。
眼见着今天这位客人要找房子,车夫便大着胆子开始搭话。
“客官要找房子,白虎大街那边自然是最便利的,那边有牙行宗会,城里最有名气的几家都在那边。”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
“不过白虎大街的牙行也是近年才兴起来的,有好些行里的老牙子都没过去,要说对这旧京城最熟悉的人,那还得找他们。”
听他这样说,高文渊微微挑眉。
“哦,这么说你知道哪里有老牙行?”
听他这样问,车夫忙不迭地点头,讪笑着答道。
“知道知道,城东城西都有几家,就是不知道客官您是想买地还是想要买铺?”
“客官您有所不知,京里的牙行也是分行党的,地、铺、宅三家各干各的,越界就是坏了规矩。这宅地的选址和商铺的差别可是太大了,不知客官是想要自住还是经营?”
“要经营。”
高文渊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找个风水好的,位置吉利的旺铺。大小无所谓,但风水一定得要好,不能是什么阴宅凶宅。我来京城之前算命的说我此行遇鸟则贵,能一路直上青云,你找个跟鸟有关的牙行。”
一旁的随从缩了缩头,觉得自家少爷真不愧是昂德兰神学院的高材生,编故事就跟喝水一样自然。
还什么找跟鸟有关系的牙行,这不就是摆明想逼往青雀巷上引嘛。也是,反正他们也不是真要置地,不过是找个噱头去挖土,前面不铺垫好,后面肯定找招人怀疑。
毕竟这里是旧京,半年前才出了兴福楼那档子事,城里有不少暗线盯着。更何况现在找到青雀巷的原址都是件困难的事。在前往旧京的火车上,他家少爷已经研究过旧京的城区图,表少爷说的那个地方早就没了踪迹,不知道改了什么名字,被划进那个坊市里去了。
听他这样说,车夫想了想。
“既然客官有要求,那小的自然照办。小的的确是认识一家与鸟有关的,如今是个老太太当家,叫做青雀牙行。”
青雀牙行?!
高文渊掀起了眼皮,眸中闪过一抹微光。
但他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对车夫的解说并没什么反应。
车夫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接着说道。
“赵阿婆是通天坊那片儿有名的百事通,青雀牙行是她夫家祖传的生意,从和帝年间一直做到现在。赵阿婆那双眼睛可毒着呢,京城商铺的事儿问她准没错。您知道么,已经有好几家掌柜给她送回头礼了!”
“哦对了,回头礼是咱们这里牙行的习俗,牙人给主家选了旺铺,年底或来年主家要是赚了钱,可以给牙人包个红包,多少无所谓,就是个象征。”
“前些年白虎大街搞牙行宗会,按说赵阿婆也该有份。是她自己说年纪大了不愿意离开,就还留在了狗尾巴胡同。”
车子开了一路,车夫就说了一路,倒是让高文渊听了不少京城的八卦事。等车子停稳,随从这才发现他们竟是到了城东,就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胡同口,周围都是更不起眼的民宅。
随从看的心都凉了。
虽然青雀巷没了,但好歹知道那地方大概是在城西。结果这车夫介绍的牙人住在城东,而且还是祖传的生意,城东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城西的旧事儿?!
还不如直接去白虎大街找人打听呢。
高文渊却是半点不在意,晃晃荡荡下了车,还饶有兴致地在周遭的巷子里走了走。
狗尾巴胡同,顾名思义还像一条狗尾巴,外宽里窄并不长,一眼就能看到头。
就在胡同口,有一家不大显眼的小铺面,木质的牌匾上写着“青雀牙行”四个大字,一个老妪坐在匾下缝补。
“赵婶,有客上门了。”
车夫与她打招呼。
“噢。”
老太太忙把针线放进笸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她穿着洗旧了的青色靛青色棉布褂,整洁干净,一看就是个利索人。
“贵人要是不嫌弃,可进屋详谈。”
青雀牙行是一进的泥瓦房,前店后院,虽然地方不大,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
赵婆婆让孙子给客人端了茶水过来,然后便直奔出题,问高文渊想找什么样商铺。
高文渊没回答,他点指着门外的招牌,把大师说他命中遇鸟的事又讲了一边,笑道。
“我跟那车夫说,他就把我引到你家了,也是有缘。”
“可不,客官真是有缘人。”
赵婆婆笑得爽朗。
“我们家老早年是在城西的青雀胡同,老祖宗就用青雀当了店名。后来京城地震的时候青雀胡同失火,家里几番辗转最后落脚在城东狗尾巴胡同,没想到这店名还真就招来了贵客。”
做牙行的都会说话,三两句就能捧的人心中舒服。
但此刻随从的心中却是在反复翻腾。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家少爷是怎么七拐八拐找到了这家青雀胡同的老户,这根本就毫无道理啊!
高文渊想了想,又接着问道。
“和帝年间开的张,这可有些年头了。不过我记得京城最近一次地震是在哀帝年间,走了水可是麻烦,牙行的页册怕不是都给烧没了吧。”
所谓页册,就是牙行登记物件的记录薄,可以说是一家牙行最值钱的东西。赵婆婆听高文渊说起页册,还以为他在质疑她们青雀牙行的实力,连忙招呼孙子把页册箱都搬出来。
孙子一边搬,她还一边笑着给解释。
“那哪儿能呢?这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据说当年走水的时候也是先可着这些宝贝搬,家里的锅碗瓢盆都顾不上了。”
青雀牙行的确还保存着当年的页册,大都是用正体小楷写的,字迹工整,内容详尽,还配了房宅的简图。不过笔迹各不相同,看得出有男有女,有些纸页发黄透墨,不知保存了多久。
高文渊专挑年深日久的翻,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这一间……”
他指着页册上的一处铺子,笑道。
“我看这间就很不错,临街又宽敞,价格也不算高,就去这处看看吧。”
第59章 高文渊挖宝
他指着册子上的一处房子,大喇喇对赵婆婆说道。
赵婆婆一脸为难。
“可叫贵人误会了,这些册子是我家牙行经年积累下来的老页,您手里的那本还是京城走水前的东西,现在怕是已经都改换了。”
“改换了?”
高文渊完全不在意。
“改换了也没啥,房子没了地不是还在?”
“我看这叫青雀巷子的地方就不错,有鸟,这上面写的还挨着海赟王旧居,妥妥的兴发之地啊!”
听他这样说,赵婆婆思索了片刻。
“那贵人的意思是选了青雀巷?可叫贵人知晓,青雀巷在哀帝年间被拆分成到两个坊市,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那倒是无所谓。”
高文渊摇头。
“反正出门遇鸟这句箴语已经应在你家了,在你这选什么都没毛病。你这这么多本册子,偏那本我第一眼就看中了,这就是命。”
赵婆婆无法,只得应下,帮他找寻原青雀巷的铺子。
也就是她家祖上是在青雀巷开的张,对周遭的房地都有扎实的记录,不然哪里去找一条百年前就已经消失的小巷?!
“贵人,您说的那块地,现在怕是在这里了。”
赵婆婆的孙子捧着一本页册送到高文渊的面前。
“按照当年的记载,青雀巷的原址是在城西通天坊和彩云坊之间,京城走水以后,彩云坊整个被烧毁,火灾也蔓延到青雀坊,所以在之后的规划中,所有走水的地被统一划归重建的彩云坊。”
“灵帝年间,辅国法师要修建三宝善德寺,当时选中的就是彩云坊西侧的一片空地。因为善寺附近不能有勾栏瓦舍,所以整个彩云坊又经历了一次规划,现在那块地改名叫做柳枝胡同。”
这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口齿含混迟缓,一字一句都说得有些吃力。但他的逻辑却异常清晰,把整个青雀巷几次很重要节点都简要点出,几句话讲的明明白白。
少年有点紧张,仿佛很久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一边说还一边小心地观察着高文渊的表情,生怕因为自己的言语不利,让贵人觉得不耐烦。
“我家的账册上倒是记了几处柳枝胡同的院子。”
高文渊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倒是和他之前随意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等少年一一回答完毕,他便在牙行提供的舆图上看了良久,最后选定了一处店铺。
于是几人又搭乘车夫的蒸汽车前往目的地,果然在院中找到了一棵银杏树。高文渊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不是冉昱信上说的地方,但按照青雀牙行的记录,这地的确就是在当初海赟郡王旧宅的巷尾没错了。
不过这房子只租不卖。因为三宝善德寺的关系,整个彩云坊都不算商业区,是以店铺的租价倒是不高。
“敢叫贵人知晓,此处有不少赌坊。”
赵婆婆提醒高文渊。
“明面上寺庙附近不许有勾栏瓦舍,但赌场却是不禁的,柳枝胡同口就有一家大赌坊,人流混杂,时常有地痞滋事。”
“无妨。”
高文渊笑着摇头。
乱才更和他的心意。龙鱼混杂的地方就没人关注他到底在院中挖什么,搞些小手段也十分方便。
在支付了租费和牙行的佣金后,他又额外给车夫包了个红包,车夫欢欢喜喜地走了。
“这院子,也是够破败的了。”
听着隔壁赌坊的喧闹声,随从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有些嫌弃。
表少爷是要挖坑,他们家少爷就跟着起哄,还特地赁了一个破院子下来,这不是瞎闹嘛?!
“你还愣着干什么?”
高少爷绕着院子转了两圈。
“赶紧动手挖树,注意别把根给碰坏了,说不定是百年的老棵呢!”
说着,他盯着那棵大银杏树,自言自语道。
“这要真是挖准了,那小子就是个奇才,这点租金花的就太值了!”
别说,挖了两个时辰,还真就有了收获。
战果是石匣子,外面用不知道什么玩意密封住,里面还包了油纸防水,里面的小石盒装了许多烂七八糟的玩意,大部分都是石板刻录的手稿,保存还算是完整。
“真是海赟郡王留下来的?!”
高文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再去挖挖看,除了手稿还有没有别的玩意?这不该不会是海赟郡王的密室吧!”
结果他们把树周围挖空了也再无收获。似乎海赟郡王就只是埋下了一些未发表的记录,并没有任何用处。
高文渊把这些记录都发给表弟,又等了几日,冉昱的回信到了。
信有好几页纸,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随从不敢偷看,但他总觉得自家少爷的笑容有点诡异,让他无端想起卖远航贸易许可证时候的事。
这是……又有哪个家伙要倒霉了么!?
接下来的事,随从就更看不懂了。
他家少爷先是雇了个不识字的石匠,让他照着表少爷的信件刻石板。刻的倒也不多,一共也就刻了两块巴掌大小的,做旧处理,然后在土里埋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少爷还带着他去了一趟狗尾巴胡同,说是给赵婆婆送红包。等回来的时候他们家的商社就多了一名员工——赵婆婆的孙子楚玉被录用了。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会在一个月后自行去东海青州城报道。
随从其实是打心眼里不明白的,明明他们一个做远海贸易的,偏偏要招了一个本国话都说不灵便的人,这是能干什么活计?
可少爷的决定他是万万不敢质疑的,只能把一肚子疑问都埋在心里,跟着少爷东奔西跑。
在埋石板的这段时间,高文渊在京里也没闲着,整日出没在旧京大大小小的社交宴会上,飞快地发展着人脉。每每路过胡同口的赌坊,他总能看到几个地痞在教训输光赌客赌鬼。不是没人打他的主意,只是高文渊和随从腰间都带着连发枪,一次就让众地痞歇了心思,见他们过来就躲得远远的。
高文渊手里握着远航贸易许可证,想和他做生意的大有人在,很快就签了几笔大单。也因着这些关系,高文渊也探听到不少京中的动向。
据说海倭国正在游说陈阁葵,希望出资入股中都至荧城的铁路,作为交换,海倭国希望拿到荧城煤矿10年的开采权。
据说珐琅国布鲁诺商社有意向朝廷租赁下南郡大田港,专门做出口给珐琅国的鱼肉罐头,并且承诺可以帮助朝廷拿到一批珐琅枪。不过合同的内容十分苛刻。一旦签订,在租期内大田港就不受大雍的管辖,由此产生的税收也只会向朝廷上交一半。
“啧啧。”
冉昱盯着这份从旧京发回来的线报。
“这合同陈磬钟要是签了,那他就得做好被千夫所指的准备了。”
崔慎取过手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一边说道。
“他不会在意的。在他眼中,大田港没有任何价值,租给珐琅国至少还能赚些税收。”
“最近他不是在京城银税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么,大谈海西南德略岛的兴起,其实说的就是大田,他想把大田变成大雍的南德略。”
“呵。”
冉昱冷笑一声。
“南德略是米列颠的海外属地,与本土相距甚远,原本就是米列颠从艾森澳土著的手里抢来的,给路德国做战争赔款自然是不心疼,不妨碍本土海防。”
“可大田港就在下南郡,距离我们也就一道海湾的距离。大田港租给珐琅国不受朝廷管辖,那我东海的海防还怎么搞?难不成我们还得给他们开一条自由海道?”
“嗯,这就是争议所在了。”
崔慎递了一颗桃子给阿弟。
就在半个月前,他的晋升文书已经送到了东海,管辖范围也由镇海卫扩展到茂头卫所,与宋国忠的女婿杜成分庭抗礼。
陈平借助这次收复两岛礁,成功坐上了东海督尉的宝座。不过他的正式任命文书还没下来,暂时是以副职主政,是以这次租借大田港的事,兵部那边也给他透了消息。
现在的情况是,阁葵陈磬钟一系赞成租借,并且正积极地在朝中游说,想尽快把此时落实。但兵部上下一致反对,尤以南郡直属驻军及东海、仙匀二卫的态度最为强硬,太后动向不详,似乎还在犹豫中。
现在已经不能叫崔督卫了,要叫崔指挥使。
休沐日,新上任的崔指挥使一身便装,坐在软椅上翻阅着京中发来的线报。刚刚沐浴过的水汽浸润了他的眉眼,却掩饰不住他身上的锋锐之气,看得冉昱有些晃神。
他总觉得,三哥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不好说,反正就是……感觉比之前更强势,更不好说话了。
想到自己的计划,阿昱忽然有点怂了。
这边,崔慎翻完了所有的军报,一抬头,正对上阿弟略有些闪躲的眼神。
他多了解阿昱,一皱眉一抬眼就知道这家伙心里正琢磨着什么,怕不是件好事。
阿昱不说,他就当做不知道,状似随意地问道。
“高文渊怎么忽然又绕去旧京了?他打算什么时候回东海?”
“噢……”
冉昱应了一声。
“上次写信他说会在一周内返程,这次会带不少订单回来,准备在青州稍微休整就直接出海。”
关于让表哥去京城挖树的事,阿昱一直没跟三哥聊。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第一次他说矩子令发光,三哥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现在矩子令已经被锁定只能他自己使用,就算是有投影三哥也是看不到的。
以他对三哥的了解,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三哥不大可能会相信,尤其是这种玄而又玄的事。
不过这样一来,他想要马上搬去阳坡安排造化肥的事就很难解释了。三哥可不是钱郡守,知道他对化物之学不甚精通。等到阿元表哥在京城挖出海赟郡王手稿的消息传回来,三哥一定会怀疑这个“巧合”。
不然,就再等等?
第60章 再遇冉旸
便如三哥了解阿昱,阿昱对三哥的心思也把握得恰到好处,与宁小统的通讯既然不能给三哥展示,那就尽量不让他知道,免得他疑心。
他倒是不担心高文渊会说漏了嘴,阿元表哥精明着呢,尤其对上三哥,那绝对打起十二分精神,半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
冉昱只要叮嘱他“对三哥保密”,高文渊马上会因为这个“攻守同盟”而沾沾自喜,严格贯彻阿昱的请求。不但不泄露,他还会自觉帮助阿昱查缺补漏,修正不通顺的逻辑。
是的,阿昱就是这么渣。
从小到大,他曾经无数次充当两位哥哥的粘合剂,但也的的确确从中捞到了不少好处。
谁叫哥哥们都喜欢和小阿昱玩呢。
冉昱翘首期盼等着表哥归来,身在旧京的高文渊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说是麻烦,其实是他自找的,只因他在柳枝胡同看到了冉旸。
彼时冉旸正带着他的小厮何二从黄包车上下来,正探头探脑地朝着胡同里看,引得几个蹲在胡同口的闲汉不住地打量。
几年不变,冉旸还是那副老样子,下巴昂上天不说,还摇着一柄扇子附庸风雅,扇面上还提着他自己写的酸诗。
“少爷,这便是柳枝胡同了。”
何二哈着腰,一脸讨好地说道。
他家少爷怕不是中了邪,打从离了东海就一直嚷嚷要找什么宇文穷,还说那人是未来的英主,乱世枭雄,注定要荣登大宝……吓得老太爷把他拘在房中两个月不让出门,生怕他会给家里惹来泼天大祸。
什么未来英主,什么荣登大宝,英主就在旧京勤政殿里坐着呢!
虽然英主现在还是个垂髻小童,但……谁也不能说当今圣上不是英主,不然岂不是等于恒阊冉氏意图造反?!
这下,连最护犊子的老太爷都坐不住了,亲自拿着棍棒把少爷教训了一场。要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话是真没错,少爷挨打之后马上收敛了不少,至少不再念叨什么“英主”、“枭雄”之类的屁话,只一心一意要出门寻人。
老太爷拦了几次,实在拦不住,最后只好由着他。少爷说是要找一个叫“宇文穷”的人,一开始是在阊洲城里找,还专门往那种下等贱民聚集的地方折腾。找不到也不气馁,又寻了恒寿、齐阳等府镇,最后干脆去了中都郡内宇文一族的聚居区,但却始终毫无收获。
是嘛,正经人家谁给孩子起名叫“穷”字?何二就觉得离谱。
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年,五郎忽然又改了主意,说是要去旧京寻访一位大师。
何二一听“大师”二字就脑袋嗡嗡地疼。之前少爷说要找明主的时候也是一口咬定,结果怎么样,一根人毛都没找到,这回指不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做人家随从的,主家就是要上天他都得陪着。尤其这半年五少爷的脾气越发不好,动辄就要打砸物件,何二可是不敢惹他不快。
他跟在冉旸的身后,心中暗暗腹诽。
——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真有本事的大师睡在这儿窝着?怕不又是个骗子吧。
更走近胡同,就见路边的一个闲汉上来搭话。
“两位可是要找人?我打小就是彩云坊里长大的,对柳枝胡同熟悉得很,给些佣金管保您满意。”
他这样说,立马又有几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自荐。
冉旸被他们身上的馊臭熏得头晕,心里的火气开始蹭蹭地往上撞。
找不到宇文宆就已经让他心烦气躁了,万没想到一代机关大师冯天吉隐居的柳枝胡同竟然这么大,这灰扑扑的泥瓦房都造得一个模样,天知道冯天吉到底住哪间?!
这段时间,冉旸一直在努力回忆中重要的人物和事件。虽然时局的走向与他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但冉旸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宇文宆未来一定会异军突起成为一代枭雄,投资未来之主、换取从龙之功,从而飞黄腾达,这才是恒阊冉氏的青云之路。
可除了宇文宆,有些大人物也需要提前结交,拉拢他们成为自己的助力。比如隐世不出的机关大师冯天吉,在他横空出世以前,朝中几乎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头,竟然一出手就造出了震惊天下的飞羽火箭。
飞羽火箭,射程可超千米,威力虽然比不得火炮,但却比火炮便于携带,非常适合成建制的小规模作战。
根据炮仗的原理,大雍早年也是有人造过火箭的。只是当年的火箭精度低、性能欠稳定,在多数情况下无法精确命中目标,而火箭飘忽不定的“之”形轨迹,只要风向稍有变化,就有可能反向窜进己方阵营。
所以在很久以前,兵部的军械所就已经放弃了火箭的试造,转为专注火炮的威力和射程。冯天吉刚拿出飞羽火箭的时候,宇文军中有很多人都不以为然,嘲笑说这玩意是百年前就被淘汰的垃圾,根本一文不值。甚至有人直指冯天吉是个骗钱的假大师,毕竟在宗会登记在册的机关师中根本找不到他的名字,这人仿佛从天而降,完全查不出他的来头。
可冉旸清楚地记得,冯大师就是用一只自造的飞羽火箭,狠狠地扇了那群人的脸面。
冯大师的飞羽火箭与传统的大炮仗的火箭完全不同,他在尾部增加了一种特殊的装置,当飞羽火箭发射时,火箭尾部喷射出来的火焰可以让火箭旋转前进,从而达到相对的稳定和平衡。
这是一个天才的设计,极大地提高了火箭的精准度。因为飞羽火箭在射程、精度及稳定上的表现堪称惊世绝俗,很快便引来海西洲火器制造商的注意。珐琅国对大雍封锁了近百年的火器出口,就因为这枚飞羽火箭而逐渐放开,填入珐琅火药的飞羽火箭杀伤力巨大,让海西洲各国纷纷效仿,大量复制。
而宇文宆也正是靠着这飞羽火箭才接连攻克了岐江郡和尺阳郡,拿下了大雍最富庶的南部诸郡,成为一方霸主。
冉旸记得很清楚,一切都是从宇文宆力排众议,下令中都火器场制作飞羽火箭开始的,有了飞羽火箭的两江戍军如虎添翼,横扫中都和南部诸郡。到他被处死的时候,冯天吉早已官至首席大匠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找不到宇文宆,提前拉拢冯天吉也是好的。这样等宇文宆崛起以后,他就可以伺机献上冯天吉和他制造的飞羽火箭,寻相千里马的首功稳稳到手。
这样想着,冉旸也不觉得这柳枝胡同逼仄了,眼前就是一条光辉大路,一直能通向云上天宫!为了这条大路,他耐着性子和胡同口的闲汉们搭话,承诺谁找到冯天吉冯大师,他就送给对方一大笔酬劳。
冉旸光顾着说话,并没注意到几位闲汉的眼中闪过一抹贪婪。
柳条胡同里住着三四十家,姓冯的只有一个,但却不是什么机关大师,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赌鬼!
烂赌鬼也不叫冯天吉,他的名字是冯二狗,胡同里的人都叫他疤癞狗。疤瘌狗早年家中也是有点小钱的,还给他娶了一房媳妇。但他痴迷赌博,不但很快败光了家业,还好吃懒做滥赌成性,家中生计都是他媳妇带着娃娃张罗,稍不如意还要被他打骂。
就这样的玩意,怎么可能是什么机关大师?鸡冠子都不配!
不过这样的话,闲汉们可是不打算给冉旸讲。这少爷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傻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但却半点不着边,别人稍微吹捧两句他就上套,最好骗不过。
至于柳枝胡同里有没有冯大师,那不还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找人不也是需要花时间花力气的不是?!
既然这傻小子这样着急,就先从他手里骗点银钱出来吃酒,等有机会再一点一点榨干他,反正留着胡同这么大,他总不能一家一家去敲门。像傻小子这种人,闲汉们见多了,决计是舍不下身段贵脚踏贱地,多半还是要差他们去找。
哪怕最后真的找不到,那也可以把冯二狗拉出来假充一下。冯二狗这个人,别的不行,撒谎骗人那可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对他老底一清二楚的人,很容易会被他三言两语绕套进去。
冯二狗还欠着赌场不少赌债呢,原本说好了这次用他的三儿子富贵抵债。前头冯二狗已经抵了一儿一女,要不是留着婆娘还能生娃,他多半是要连穆三娘也卖了,换点本金翻身。
富贵那小子面黄肌瘦的,眼看都饿成芽菜了,他爹也不肯给他一口吃的,还经常把外人施舍给富贵的吃食抢走。有这么一个爹,富贵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用他顶债可不划算。
像陈二狗这种烂赌鬼,早晚都要卖儿卖女,卖富贵也不差这几日。这回就先让他从这傻少爷手里骗一笔大的回来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