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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晴空之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飞羽箭


    “所以,他是来找人的?”


    高文渊坐在租住的小院里,盯着那棵已经被回填完毕的银杏树,一脸的若有所思。


    “冯天吉,冯天吉……这名字倒是从没听过啊。”


    他抬起头,吩咐一旁的随从。


    “你去找人问问冯天吉到底是个什么人,记得背着点人。”


    随从点头,麻利地下去办事。


    高文渊继续坐在小院中看树。


    今日无风,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灼烈,照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正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高文渊就听到了一声哨响,整个人立时惊醒过来。


    谁?!


    高文渊从躺椅上一跃而起,发现好像是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飞上了银杏树上,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卡住了。


    什么玩意?


    高少爷走到树下,仰头看了一会儿,然后麻利地爬上了树。


    应该说,不愧是打小就练成的童子功,长大了上房揭瓦也半点不含糊。高文渊伸手把卡在树枝间的羽箭取了下来,正欲打量,低头却看见在院外的巷子里,一个小孩正眼巴巴低看着自己,唔,是自己手中的羽箭。


    “这是你的?”


    高文渊朝小孩举了举羽箭,看到小孩飞快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渴望。


    “哈。”


    高文渊笑了笑。因为担心伤到他小孩,高文渊没有马上把羽箭扔回去,而是准备开门拿给他。


    他举着这枚羽箭,一边往树下爬,一边说道。


    “你这玩具做的还满精巧的,是……”


    话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了。


    他在羽箭下方的底座附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刻标,这个刻标高文渊再熟悉不过,正是表弟冉昱的标记。


    这是阿昱的手造?!


    他又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是阿昱的标记没错。这羽箭是竹制的,外面涂了一层清漆,尾部安装有几片旋叶一样的东西,看上去怪模怪样,和时下流行的完全不同。


    只要拉动羽箭底部的绳扣,羽箭就会高高飞起,旋叶的力道带动羽箭祖旋转前进,飞得又远又稳,生生把个小童的玩具造成了精巧的机关。


    这,的确像是阿昱的风格。


    高文渊打开门,对着门外且怯生生的小男孩问道。


    “你这是哪儿弄来的?”


    肯定不可能是买的,阿昱对玩具没兴趣,会用心造这玩意,多半是准备送给家里的几个子侄。给家人的东西,阿昱不可能卖出去换钱,冉家也不缺这点钱。


    唯二的可能,要么是有人偷的,要么就是阿昱自己给的。


    高文渊长得人高马大,又是冷着脸开的门,这让小男孩有点紧张,他下意识地把妹妹拉到身后护住。


    他听他娘说了,胡同里来了一家新户,好像是很有钱的少爷带了不少随从,租下了汪婆婆家的院子。


    少爷的随从都很凶,他们手里还有火铳,把巷子口的地痞都给吓跑了。


    小孩倒是很希望这些人能多住一阵,有他们在胡同里的闲汉都不敢胡乱打人骂人,他和他娘,他妹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最近他娘刚还完了这个月的利钱,只要他爹不去赌场,家里就能松快两日。趁着今日正午阳光好,小孩带着妹妹出来晒太阳。为了哄妹妹开心,他拿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小玩具。


    “是一个小哥哥送给我的。”


    小男孩说道。


    他想了想,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他的朋友买下了我的烟叶,小哥哥还送了我好吃的。”


    是很香很香的肉饼和排骨,他抱在怀里闻了一路的香味,肚子呼噜噜都要打雷了。


    但是小孩还是一口没吃,飞快地往家里跑。他想要带回去让娘和妹妹尝尝。爹又在外面欠了赌债,家里已经要揭不开锅了,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卖了他,他的哥哥姐姐们就是这样走的。


    妹妹风寒烧坏了耳朵,爹说卖不上价,所以只能卖他。


    小孩不想被卖。他的阿姐被卖掉的时候他曾经偷跑去看她,那家人对阿姐一点都不好,让她一刻不停地做活,阿姐手一停就会挨打。寒冬腊月的,阿姐的胳膊都被打烂了,血糊在伤口上结了一层又一层,手指又红又肿,一见他就哭个不停。


    小男孩心里难受,但他知道这也是自己的未来。


    爹是不可能不去赌的,娘也不会答应和爹和离,带着他和妹妹离开,她总说孤儿寡母在外面根本活不下去,都得饿死。


    可是明明他们现在就是孤儿寡母的生活,爹除了跟娘要钱什么都不管,家里的房子都被他典当出去了,现在娘带着他们赁了一间偏房,靠给人洗洗补补勉强度日。


    他稍微长大一点了,便出去卖烟叶补贴家用。阿妹的耳朵虽然听不见,便帮着娘去收洗衣衫。


    这么多年,他们不也活下来了么?为什么不能走,为什么一定要忍受爹对他们的拳脚相加呢?


    大哥和二姐都被卖了,接下来是他,小妹可要怎么办?她耳朵听不见,爹会留下她么?


    这个问题,小男孩想不通,但他带回去的食物却是拯救了自己,肉饼和排骨让小男孩的父亲意识到,自己这个儿子还是有些用处的。


    于是他暂时被留下了。


    小男孩把那枚飞羽箭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这是小哥哥送给他的宝贝,给他带来了好运。


    他不可能像小哥哥一样造出飞羽箭,不可能的,他都不认识字,而小哥哥一看就是很有学问的人。


    但在他坎坷而又短暂的人生中,他也的确获得过一些来自外人的温暖和帮助,他都尽可能的收集起来,等长大以后报答。


    前提是,他还有机会长大。


    之后京城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到处都是戒严的戍军,荷枪实弹,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气氛闹的十分紧张。


    他爹那阵子不知所踪,娘天天念叨是被外面的小妖精勾搭走了,还责怪他和妹妹没用,留不下爹的心。后来爹回来了,说是在外面赚了钱,又一头扎进赌坊里,娘不但不怪还觉得高兴,念叨着外面终究比不得家里舒坦,回来就好。


    可小孩却觉得,他爹被赌坊撵出来那天,多半就是他要被拉去抵债了。


    “原来是这样。”


    高文渊听了小孩的话,再联系一下之前旧京的局势,就知道这大概是兴福楼事件以前,冉昱和朋友做的好事。只是不知道他那个朋友是谁,高个子,长得好看,冉昱周围这样的人太多了。


    “既然是送你的,那你就拿着吧,好好玩,这是他花了心思做出来的。”


    高文渊把飞羽箭递给小男孩,就准备关门走人。


    小孩捏紧了手中的羽箭,犹豫了一下,忽然大着胆子问道。


    “少爷,您认识那个小哥哥吗?”


    高文渊没回答。


    认不认识和这小孩都没关系,旧京可怜的孩子有很多,这孩子又有母亲带着,横竖轮不到他来管。


    傍晚的时候随从前来汇报,说柳枝胡同没有人叫冯天吉,倒是有个叫冯二狗的癞子,就住他们隔壁的隔壁。


    “就是那家女人带两娃娃的。”


    随从说得义愤填膺。


    “那女人也是脑子不好,死心塌地跟个滥赌鬼过日子,还把自己生的娃娃卖了给他还债。”


    “冯二狗也就张了一张好嘴,都吃她肉喝她血了,她还逢人便说她男人对她体贴。她家娃娃染了风寒,这女人舍不得花钱送医堂看病,反倒是把钱都给了她男人‘做生意’。呸,一个滥赌鬼,做他娘的生意!”


    听随从这样说,高文渊就想起了午后看到的那个小孩。


    原来是他家。


    “先别说这个,冉旸找冯天吉想要干什么,打听出来没有?”


    随从摇头。


    “还不知道,不过冉旸也不敢张扬行事,只是委托胡同里的癞子们四下打听。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怎么上心,拿了佣金就去吃酒耍钱,半点没有找人的行动。”


    “呵。”


    高文渊嗤笑一声。


    冉旸那个蠢货,脑子从来就没有灵光的时候,偏偏还自以为是的紧,总觉得别人都是傻子。


    也不知道他打从哪里挖出这个“冯天吉”的,身世来头一无所知,还敢听任一群地痞流氓的鬼话去花钱找人,这不情等着上当受骗么?!


    偏偏还又蠢又毒,无所顾忌。高文渊现在可是能体会到表弟的心情了,被这玩意算计了,别说成不成事,恶心人是足足够够。


    不过上次在东海碰面,崔三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冉旸打从在兴福楼前后就有点不对劲了。


    以前的冉旸也蠢也毒,但他的胆子却没这么大,敢公然对冉氏嫡枝下手,仿佛笃定回来青州后冉家一定会出事。


    再加上他之后的表现,寻什么未来英主之类的,虽然冉仝那老儿捂得严实,但跟着四分十九支走的那些人在东海也有亲眷,总有消息能透到青州。


    冉旸得了失心疯?但也未必,至少他力主购入的田产价格翻了三番,还改良了织园的几种织法,设计出新式裁衣的样式,不然冉仝也不会这样力保他。


    不过除此以外,冉旸做的事无一不蠢,他就像之咋着翅膀的鸡,四处招摇,蠢的简直让人没眼看。


    “行了,也不用打听了。”


    高文渊垂下眼皮,吩咐随从。


    “就盯着点那些闲汉,每天晚上上报他们的动向就好,用不着惊动冉旸。”


    “我倒要看看,冉旸这次准备怎么栽跟头。”


    第62章 找到了


    “有消息了么?等会儿你再去找那个孙大郎问问,怎么还没找到人。”


    冉旸有些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就要追着何二出去打探情况。他已经在旧京住了十来天,还是没有找到冯天吉,柳枝胡同一共就那么大,这一个大活人还能藏到哪去?!


    除非……冯大师自己说了谎。


    不可能。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冉旸自己先摇头否定掉。


    镇国法师怎么可能撒谎呢?柳枝胡同可是冯天吉亲口说的,大隐隐于世的铁证。


    再说大师也没必要为柳枝胡同撒谎,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神仙府邸,平平无奇,京城里还能有比彩云坊更不起眼的地方么?!


    “少爷,孙大郎说他们在找了,已经找到了些线索,只是还需要些银钱打点……”


    说到这里,何二小声抱怨。


    “不就是找个人么?!怎么还这打点那打点的……又不是什么官老爷……”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冉旸给打断了。


    “你懂什么!”


    冉旸深吸一口气。


    “他们要钱就给他,只要能把冯大师人找到,一切都是值得的!”


    “喏。”


    何二应了一声,又捧上来一封信件。


    “少爷,老太爷的信,昨天送来的,送信的人还等您回复呢……”


    他小心翼翼道。


    打从九凌城回来以后,他家少爷的脾气就一日差过一日,稍微不顺心思就要打人摔物发泄。


    偏他现在在族中很有权势,几次出手都助力冉氏在恒阊站稳脚跟,四分十九支的族亲现在都不大敢违逆他。


    就比如现在,老太爷来信询问要怎么处理收回来的货款,这事原本该四分十九支商量着来。可自从少爷一力主张购置田产暴涨,拿出的织样又引领风潮后,关于织园的经营和冉氏的未来,四分十九支都愿意先听听他的建议。


    族中现在有个说法,以前冉氏的财富多集中在本家,那是因为本家占了东海风水最好的灵秀之地,本家祖上之所以那么热情邀请族亲前往东海,其实是想利用他们的福德催旺自家的风水,以达到世世代代永享富贵的目的。四分十九支不但不亏欠本家,反而还让本家占了几百年的大便宜,压制了自家天资聪颖的子孙后代,给那黑心的一家子做了祭品。


    不然,为何原本平庸的冉旸,打从本家败了以后就一下子聪慧了起来,做的决定说出来的话无一不正确,帮着家里增添了不少进项,这就是原本被压制的福德回来了!


    有了冉旸这么个例子,四分十九支的子弟们也觉得自己机灵了不少,脑子都比以前转得快了。


    所以现在的冉旸就是恒阊冉家的招牌。要是他家少爷心情不好,直接抓起桌上的砚台敲破他的头,何二也得笑着说砸的好。


    唉。


    何二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等着少爷发作。不过他今天的运气着实不错,冉旸还没把信看完,之前派出去的小厮就又回禀过来,说是冯天吉冯大师找到了。


    “当真?!”


    冉旸猛地转身,目光亮得惊人。


    “可是真是找到了?!”


    “那孙大郎说是找到了。”


    于是小厮硬着头皮复述孙大郎的原话。


    “……大师神出鬼没,我们也是打听了很久才知道有这么一位,他的事在衙门都是秘密。”


    “要怎么说得花钱去打点呢!记载在衙门密薄上的消息不是谁都能看的,不给钱谁给你干这事啊?还不够官老爷打板子的。”


    “有了确切消息我们才去上门找的人。要怎么说是隐世高人呢!人家一开始都不承认,后来我们拿出了衙门密薄上的拓件他才认了身份。这位冯大师看着一表人才,谈吐文雅,依俺看那就是个半仙。半仙的岁数可不好说,可能他看着三十出头,但实际已经活了一百年了。”


    孙大郎说得天花烂坠,听到小厮觉得极不靠谱。


    他有种在坊市里看算命先生的感觉,说的话对也不对,怎么都能对的上,端看他怎么圆。


    就这……能是真的么?完了完了,难怪翰墨、林墨他们不想出头,这回少爷肯定要发火打人了!


    可他万万没想,听了这话的冉旸竟然完全不生气。不但不生气,他还大喜过望,随手摸出一个荷包打赏小厮。


    小厮看得都傻了,捧着荷包不知所措。


    可兴奋中的冉旸顾不得管他,他大声招呼这何二去安排蒸汽车,他要亲自去接冯大师上门!


    看着年轻,那就对了!在他记忆中的冯天吉,自称已经是古稀之年,实则看上去的模样也就年过不惑,还纳了几名年轻貌美的小妾,生了好几个娃娃。


    彼时两江军中不是没人质疑他的真实年纪,可宇文宆说纠结这种小事并没有任何意义,还下令斥责了那人。


    从此以后,关于冯大师的出身和来历再没人讨论。大师拿出飞羽火箭,为大统领宇文宆立下汗马功劳,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他躺在功劳簿上吃喝到死了。


    何况冯大师也不知只有这一种绝活,之后他还陆续改造了火炮,火云箭,火链雷等各种火器,连宇文宆都对他格外礼遇,两江军中更没人敢得罪他了。


    对了。


    冉旸蓦地想起一事,连忙伸手招呼何二上前,对他耳语了几句。


    何二皱眉,刚想回问一句。却见他家少爷已经开始瞪眼,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只得先乖乖应下,麻利地出门办事。


    找两个盘靓条顺,身姿丰腴、能歌善舞的清倌送去迎接大师……这算什么吩咐?


    大师不都是仙风道骨不近女色的么?难不成这位冯大师修的是欢喜禅?!


    何二忙着去勾栏寻觅合适的小娘子,远在柳枝胡同门口的孙大郎也没闲着。


    他双手抱胸,盯着面前人模狗样的冯二狗,狞笑着问道。


    “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冯二狗点头哈腰,忍着后腰的疼痛赔笑道。


    “不就是骗个傻少爷的银钱么?这事我熟,咱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生意了,孙大官人看我什么时候拉跨过?!”


    “嗯。”


    孙大郎上下打量了这三孙子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记得你这回叫什么吗?”


    冯二狗点了点头,下巴微扬,竟然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莫测高深。


    “在下冯天吉,吉人自有天相的天吉。”


    然后马上把变脸,一脸讪笑着对孙大郎说道。


    “大郎你看如何啊?说来也巧,其实我前阵子就想给自己改这个名字转运的,你看我欠的那笔债……”


    “来寻你的那个少爷出手阔绰,你让他替你还了不就得了?”


    孙大郎狞笑着说道。


    “不单这笔,还有以前欠下的那些本金和利息,你最好都能诓那傻小子给你掏,不然我就撕了你的皮!”


    冯二狗一听他说起以前的债,顿时苦了脸。


    “大郎,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前的债让我家那婆娘还,她若是还不上就用那小冤种抵偿么?你……你咋又变卦了么?”


    “呸,让你那婆娘还?!”


    孙大郎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


    “那得还到猴年马月?你怕不是想拍拍屁股就赖账走人吧?!”


    “再说我要你家的崽子有啥用?抓过来我还得供他吃喝,能不能活都是两说,你可真是打得好算计!”


    “不行,就这次,你必须都给老子还上!”


    说到这里,孙大郎狞笑一声。


    “你可别忘了,是老子赐给你这个发财的机会,你要是敢跟老子动歪心思,老子立时就让你现原形!倒时候你落在老子手里,你就等着被抽筋扒皮吧!”


    “回去好好拾掇拾掇,想好该怎么说,滚吧!”


    吓得孙二狗一叠声的应下,半点不敢再多说话,忙不迭地回家了。


    他是知道柳枝胡同这伙人有多凶多狠绝的,杀人放火那也就是眨眼的事,这是一群真正的亡命之徒!


    说起来也是有点奇怪,明明是做惯了的坑骗行当,这一次他竟然格外紧张,仿佛稍有行差踏错就会丧失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以前假装身份骗人,也不过就是骗得外地客商些货款或是财物,这次的傻少爷说是来寻一位厉害的机关师,那他总得准备些机关放在家中才是。


    于是冯二狗又迅速地行动起来,满屋子地搜罗机关。


    他一个常年混迹赌坊的烂赌鬼,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机关,只在一些客人的嘴巴听说过这玩意,仿佛是些无风自动的东西。


    今天他家婆娘带着两个崽子出去干活了,只剩他一个人,正好方便他翻检。


    “狗崽子,还挺能藏!”


    从墙壁的裂缝里翻出一点银钱,冯二狗想也不想地揣进怀里,随手把飞羽箭扔到一边,还上去踩了两脚。


    “冤种!有钱买这玩意,还不如给你老子孝敬两口酒,真是生了个讨债的!”


    正说着,蒸汽车的声音从胡同口传来。冯二狗一惊,也顾不得被翻得乱糟糟的屋子,连忙起身整理自己。


    等孙大郎引着冉旸走进这座低矮逼仄的小柴房,冯二狗已经变身成为世外高人冯天吉,仙风道骨地在炕上打坐了。


    第63章 大师的诞生


    “这就是冯天吉了。”


    孙大郎引着冉旸一行人走进屋内,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大金主的表情。


    之前冯二狗跟他说起这计划的时候,孙大郎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冯二狗这小子是赌钱赌傻了,以为谁都傻子一样好骗。


    可冯二狗说得言之凿凿,他又是彩云坊里数一数二的骗子,孙大郎也就信了他的鬼话。


    谁叫这小子以前也骗过不少“精明人”呢?那些外地过来的客商、来走关系的小官小吏,栽在冯二狗手里的一巴掌都数不过来,论说骗人,这小子绝对是个行家。


    但孙大郎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冯二狗不把老婆孩子当回事,露馅就拍拍屁股走人,他孙大郎可是在柳枝胡同开赌坊的,以后还得在京城混下去,可不能被这小子拉下水。


    于是他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若是要找冯天吉,柳枝胡同附近就他一个冯天吉,少爷您自己瞧瞧吧。”


    冉旸点头,迫不及待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的陈设比外面还要破烂,几乎除了一张土炕什么都没有,为了保暖只开了巴掌大的一个小窗,还胡乱地用稻草堵了起来,显得空间越发阴暗逼仄。


    何二悄悄捏住了鼻子。


    这什么破地方啊!一股子发霉的味道,就这还能出个大师?!


    他原以为自家少爷肯定要发飙骂人,结果偷眼看去,却见冉旸正专注地看着地面上的一个物件,那神情既激动又兴奋。


    那是……小孩的竹木玩具?


    冯天吉在炕上坐了半响也没等到肥羊开口搭话,心中忍不住有点着急。


    干他们这行的,讲究的就是一个架子。既然是世外高人,那就不能主动上前与人攀谈,这可不符合世外高人的形象。


    他只能等冉旸主动开口,只要对方开口,不管他说什么,冯二狗都有把握把他绕进套里,这是安身立命的吃饭本事。


    可对方要是不说话,那他就得想办法勾搭对方说话。冯二狗偷偷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嘴里配合着开始小声的念经,他要观察一下肥羊到底在干啥。


    嗯?怎么在看地上那个破竹片子?!


    好在肥羊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冉旸被他念经的声音惊动,回过神,朝他郑重施了一礼。


    “冯先生,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嘿,上钩了。


    冯二狗……不,是冯天吉缓缓睁开眼,架子摆得十足,给了冉旸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噢?你听说过我?那你听到的都是怎么说我的?”


    可以说,是半点都不给面子了。


    孙大郎微微皱眉,开始给冯二狗使眼色,提示他要注意分寸。


    冯天吉眼皮都不抬一下。


    说起忽悠人,孙大郎这群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半点没拿捏到有钱少爷的心思。


    这傻小子请的不是世外高人么?世外高人就得恃才傲物,就不能给人好脸色!这些有钱人,平素阿谀奉承的脸孔见得多了,冷不丁有人对他不假辞色,反而会让他觉得稀罕,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何况他这么问,顺带也能摸一摸这“冯天吉”的底细。孙二郎就说“冯大师”是个造机关的,可机关的种类可是多去了,不趁这机会搞一搞消息,以后他还怎么哄着傻小子给他还债?!


    冉旸不知道冯天吉转了这许多心思,他现在还沉浸在与前世故人相逢的喜悦中,半点都没起疑心。


    怎么会怀疑冯大师呢?


    眼前这人虽然看着年轻了十几岁,但无论是长相还是口音,亦或是一些眼神和小动作,无疑就是冯天吉没错了!


    “外人都说冯大师擅造机关,是大雍名副其实的第一机关大师,墨宗那个钟杰和您比,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这话却是带着冉旸的私心。


    即便是冯天吉在十几年后造出了飞羽火箭等火器,朝中也没人说他是当世第一的机关大师。毕竟冯天吉这个人有才归有才,但个人争议也非常大。再加上他后期水平发挥很不稳定,造出的一些火器虽然花哨,但实用性却并不高,远比不得钟杰大师德高望重。


    但冉旸讨厌钟杰,非常讨厌。


    钟杰是冉昱的恩师,冉昱缠绵病榻的两年,钟杰大师不远千里赶赴东海,帮助爱徒一起抵御海寇。甚至在冉昱病死以后,钟杰大师还坚持替他守城,最终城破殉国,留下忠烈美名。


    宇文宆就非常尊敬钟杰,每每提起都是赞不绝口,收复东海的时候还特地去钟师坟前祭拜。冉旸觉得他纯粹是爱屋及乌。毕竟钟杰到死前才终于还原了海西洲的火帽配方,一生也没能造出一把比珐琅枪还要厉害的火铳,说他是大雍第一的机关师,冉旸很不服气。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转,最终又回到了那个竹片制成的小物上。


    还是冯天吉冯大师厉害,这么年轻就造出了飞羽火箭的原型,比他记忆中飞羽火箭出世还要早了十几年!上辈子冯大师困顿在这柳条胡同,为了生活奔波,这一世有他冉旸的帮忙和资助,相信冯大师能更早完成飞羽火箭的设计,惊艳天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夸赞道。


    “大师,没见到您已经造出了飞羽火箭!您可真是不世奇才啊!”


    啊?啥剑。


    冯天吉暗道不好,可脸上却半点不漏,半眯着眼顺着冉旸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富贵少爷竟然还在看狗崽子偷藏的破竹片。


    那东西刚才被他一脚得断成两截,现在正和一堆干柴扔在一起。冯天吉有好几日没回这柴房睡觉,嫌弃晚上屋潮被冷,就准备把这竹片子混着干柴一起烧了烤火。


    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有用处?!


    要说做骗子,冯天吉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只见他缓缓转了转眼珠,像是头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飞羽火箭……你如何识得的?”


    这话可是把冉旸给问住了。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重活了一次才认出飞羽火箭的大致模样,那肯定会被人笑成傻子。


    不过现在的飞羽火箭与十几年后的成品还是有些区别的,真正的飞羽火箭在尾部的结构要更复杂一些,不是只有简单的三片叶片,头部的弹头也更尖细,杆柄细长。


    可这也已经足够了,足够印证冉旸的记忆是正确的,他不但找到了冯大师,而且大师已经开始研究火箭了!


    “我……”


    冉旸的脑子飞快地转动。


    “我是听一位老先生说的。他……他是个很厉害的匠人,他说您在研究飞羽……嗯,一种火箭。”


    这话冯天吉一打眼就是在撒谎,论撒谎他本人就是行家,看来这傻少爷对“冯大师”也不甚了解,他暂时不用担心露馅。


    不过那什么羽箭……


    冯天吉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目光又投向那堆竹片。他现在就很后悔,早知道这是什么模型……他就好好藏着当本钱,以后也不至于拿不出东西交差。


    唉……也不知道那狗崽子是打哪偷来的玩意儿……


    正郁闷着,就听眼前的傻少爷拍了拍手,两位身姿丰腴媚眼如丝的年轻娘子便走了上来。冯天吉的眼顿时直了。他这个人,除了耍钱之外最爱的就是女色,尤其眼前这两小娘子还是他最好的那口,一打眼就知道足够风骚。


    冯天吉心痒难耐,八风不动的脸上难免带上了一丝意动,被冉旸敏锐地捕捉到。


    他心中暗暗点头,心想自己这准备的一手果然没错,冯大师对于女人的口味始终如一,喜欢的就是这样风情万种的勾栏娘!


    他轻咳一声,笑着朝两位娘子勾了勾手,两女顺从地走了过来,身姿曼妙地给冯天吉福了一福。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侍奉冯大师。”


    冉旸说话的时候,何二捧上来一个木匣。冯天吉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两女的卖身契,以及一叠中都银庄的钱票。


    冯天吉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抓,而是假作讶异的挑眉。


    “冉公子,你这是……”


    “区区薄礼,望先生莫要嫌弃。”


    冉旸说到这儿,蓦地退后一步,再度给冯天吉施了个大礼。


    “恒阊冉氏愿奉冯师为大先生,旸知先生心有青云志,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嗬!大先生……那不就是要好吃好喝供奉他一辈子么!大先生是有钱人家收纳高级幕僚的代称,主家不但给钱,还给安排合适的房舍,代出兵役徭役,是大雍读书人中一等一的好差事!


    冯天吉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退后两步,但临到关头却及时稳住了身体。


    这时候不能退啊!就冲着两个美娇娘和那叠钱票……他冯二狗也不能退!


    老天爷是真的显灵了,天大的一个馅饼砸在他头上。原本冯天吉还在发愁怎么把话头引到还债,结果这傻少爷一上来就直接捧出钱票美人,还说要供奉他一辈子?!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冉旸盛情邀请,冯天吉欣然应允,这一场“聘先生”的大戏演的可谓宾主尽欢。


    大事敲定,冉旸便施施然退场,把后续的收尾工作交给何二去张罗。


    何二战战兢兢,跟在少爷屁股后面连连点头。


    就在来柳枝胡同的路上,阊州老家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旸少爷之前执意买下的一座小荒山,现在在山中发现了铜矿,预估价值翻了十几番!


    铜矿!


    何二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抖,有种宿命般的不真实感。


    别的不说,这是少爷选中的第几个了?


    前有洼岩村的三百亩中田,后有荒山铜矿……再加上反针织花、秘料扎染,五少凭借一己之力,不知给家中添了多少进项。


    难怪老太爷成天念叨东海冉氏居心恶毒,为了自家富贵偷取分家旁支的气运,还妄图用一丁点银钱买他们感恩戴德,真是丧了良心的坏!


    看他们家冉旸不就是个例子!?以前在东海的时候处处被压制,整天浑浑噩噩的没有个出息样。现在离了那家子恶鬼,马上神志清明才华四溢,还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就是他们四分十九支的气运,旸少爷头顶那是有紫金云罩的!


    这话是老太爷请的一位算命先生下的铁口直断,喜得老太爷给了对方一大笔谢金,还做了一场驱魔辟邪了法事。


    何二揉了揉眼,很想买根香拜拜他家少爷。这紫金云到底长个什么模样,怎么如此灵验,少爷这几乎百说百中了。


    现在这个紫金云说眼前这个是不出世的机关大师……那说不得就是真的喽?!


    这样想着的何二,看向冯天吉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带了几分敬畏。


    他朝着冯大师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殷勤地询问对方还有什么家当要带,有没有家眷需要安排。


    家当自然是没有的。


    冯天吉厌恶地看了一眼逼仄阴暗的破柴房。


    这破地方他早就不想要了,一根柴棍都不要,恨不能马上离开。


    但是家眷……


    冯天吉看了看一旁面若桃花的美娇娘,又想起自家婆娘的脸,忍不住有点倒胃。


    以前是实在没钱,那婆娘丑虽然丑,但对他倒是死心塌地,留着还有点用。


    现在他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婆娘没有,实在没必要留着她。


    而且万一他还有大造化,被富贵人家的娘子看中做了女婿,留个婆娘反倒是累赘。


    想到这里,冯天吉笑着说道。


    “什么家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扫过墙角的飞羽箭,蓦地心中一动,马上又改口。


    “但有一位嫂嫂,是个苦命人,我兄长前段时间没了,她一人带着个女娃替人洗补度日。”


    “虽然是至亲,但毕竟叔嫂之间需要避嫌,这次若是能……”


    话说了一半他就不说了,但何二秒懂。


    “自然,自然,孤儿寡母颇不容易,小的这便去安排。”


    冯天吉笑着点头。


    关于对婆娘的安置,他有了一劳永逸的想法。


    冯二狗和穆三娘是在官府备了契书的夫妻,这事不是能说不算就不算的。不过若是冯二狗死了,穆三娘成了寡妇,那和他这个小叔子是不是就没啥关系了?!


    冯二狗是真有个弟弟叫冯铁牛,也是个不着调的小子,十几岁以后便音讯皆无。


    如今冯铁牛归来,改名叫做冯天吉,还带着寡嫂和侄女一起投奔冉氏,这好像也能够说得通。


    寡嫂不耽误他娶妻,还显得他有情有义。穆三娘那个女人很好哄,随便对她好点她就会乖乖听话,带着个丫头又是聋子,翻不起什么波澜。


    倒是那个狗崽子……


    冯天吉的眼眸暗了暗。


    他对自己的次子十分不喜。这小子生下来那天他就输了一大笔钱,不得不出门逃债,很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苦日子。长大了些就知道跟自己顶嘴,想来以后也不会孝顺他,留着也真是没什么用。


    “那小的明日上门来替先生搬家,今日先生便和大娘子整理要带的行李,小的也不多打扰了。”


    何二笑着和冯天吉拱手,带着仆役离开了柳枝胡同。


    孙大郎见他走远便让人关门,自己走到冯天吉的跟前,伸出一只手。


    冯天吉倒也识趣,老老实实把大半的钱票都给了对方,只给自己留了少部分。


    “大郎,这些足够了吧?”


    他早没了之前那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讪笑地讨好道。


    “我给自己留了一点,这不也是为了以后不穿帮嘛。我看这冉家少爷是真的信了,出手也是真的大方。我若是能在他家站稳脚,以后的银钱就不是事,你还何愁赚不到钱……”


    他这话里的意思孙大郎明白,那就是承诺还要来孙家的赌坊耍钱。


    冯天吉在孙家赌坊输了不少银钱,他又实在戒不了赌瘾,为了保住“冯大师”的人设,以及封住孙大郎这个知情人的嘴巴,他以后打算定期去孙家的赌坊输钱。


    等于孙大郎和冯天吉联合在一起坑冉少爷的钱。


    孙大郎觉得这笔买卖划算,便点了点头,算是许可了。


    “你刚刚跟那管家说要带婆娘和丫头走,你那个小子不要了?”


    孙大郎问道。


    冯天吉点头。


    “不要了,今天晚上就送去给人牙子!之前王瞎子不是给他算过,说这小子命里克父,我可不能让他把我的青云路给克没了。”


    冯天吉对于卖孩子可是没有半点的心理障碍,他已经卖掉了两个子女,富贵又是他最不喜欢的冤种,只要他娘和妹妹还在自己手里,那小子就不敢翻出什么花样,还得乖乖听他指挥。


    最重要的是,富贵知道那枚竹片羽箭的来源。冯天吉不傻,他当然看得出冉少爷对那羽箭的重视,甚至因此笃信自己就是什么机关学大师,而他就是造出羽箭的人。


    但他懂个毛机关学?!他连机关是个啥玩意都不知道!


    现在虽然蒙混过关,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傻少爷就要看成果,他得想个办法能够应付过去。


    “对了大郎,你可知道彩云坊有哪家是造机关的?我想把富贵送去做个学徒,学门手艺以后好吃饭。”


    他这前后矛盾的态度让孙大郎略差异,不过仔细一想很快明白了冯天吉的套路。


    他这是在人尽其用,把富贵卖给机关作坊当学徒,自己掐着他娘和他妹子,这小子以后就算学成了手艺,那也得乖乖替他圆这个谎,保他的富贵不露馅。


    孙大郎啐了一口,暗骂冯二狗不是个东西。


    虎毒还不食子呢!冯二狗连自己的儿子都算计,是真没半点人样了。


    于是当天晚上,但富贵跟着娘和妹妹回到家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这样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他要被卖掉了,卖给一家机关作坊,而他亲爹变成了他的叔父,要带着他娘和妹妹去恒阊享福。


    大雍立国的时候严令买卖人口,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买家往往会与卖家签一份长期雇佣契约,并在上面规定了严酷的违约惩罚和高额的赎金。这种佣契最长可达百年,普遍超过大雍人均寿命许多,与卖身并无本质区别。


    富贵不记恨娘抛弃了他,他只是担心妹妹。妹妹还小,耳朵又听不到,到了有钱人家会不会受人欺负!?娘是个脑子糊涂的,爹根本指望不上,到那时候妹妹可要怎么办?


    他尝试着跟爹娘商量,看自己能不能被卖进冉家,哪怕是当个杂役也好,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身世说出去的!


    然后他就被亲爹骂了一顿。


    冯天吉骂他痴心妄想,妨了自己十年还不够,还想继续祸害全家?!


    “你不是爱摆弄这些小玩意么?”


    冯天吉举着几片被踩坏的竹片。


    “去给我琢磨机关,机关学晓得不!?你要是真为她们好,你就好好跟着师傅干活,把手艺学会,然后把你学明白的鸡冠告诉我,我就保你娘你妹子吃喝不愁。”


    “学这个,就这种鸡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


    富贵被骂得一脸茫然。


    鸡冠学?为什么要学鸡冠?是要吃公鸡吗?


    但他却认识亲爹手里的那堆竹片。那是小哥哥送给他的飞羽箭,只要一拉扯绳子就能飞上天的小箭,是他平生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但是这个礼物,现在已经彻底坏掉了。


    富贵抿了抿唇,他忽然想起前日下午他在巷子里见到的那个少爷。


    那个少爷穿的很体面,又有很多仆人和随从,他一看就是个很有钱很有钱的人,而且他还好像认识小哥哥。


    爹举着飞羽箭让他学鸡冠,所以飞羽箭就是爹说的鸡冠?爹还说学会了造鸡冠以后要传信给他,只要给他传信娘好妹妹就有好日子过,那他是不是应该被卖去小哥哥的作坊,才能学会怎么造飞羽箭呢?!


    虽然徒工是不能把学到的手艺外传的,被抓到就会被师傅打死,可现在为了娘和妹妹他也顾不得了。王瞎子说他生来就是一条贱命,克父克母是扫把星,大不了他死前拼命给小哥哥干活,多多干活,还完了债再死。


    这样,妹妹就不用再饿肚子了吧。


    是吧。


    第64章 表哥发现了哗点


    “要跟我签长身契,给我当学徒?”


    高文渊挑眉,一脸匪夷所思。


    大半夜的,他本来正在屋子里听随从汇报。今天冉旸在柳枝胡同搞了个大排场,又神神秘秘,这让高文渊十分好奇。


    他就是想知道冉旸在闹什么幺,顺便琢磨琢磨能不能给添点乱。


    这事无关利益,单纯是他看不上冉旸和四分十九□□群白眼狼,想为表弟出口恶气。


    结果下属刚说完,门外就有人通禀,说有个小孩想要卖身给高少爷当学徒。


    “我要什么学徒?消遣你家少爷我么?”


    高文渊都给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人打发走。


    不了随从又加了一句。


    “少爷,来的是姓冯的那家小孩,就是下午五……冉旸前去拜访的那家,那孩子就在门外候着呢。”


    冉旸?


    一听这两字,高文渊的就有了兴趣。


    冉旸大中午的过来柳枝胡同,据说还郑重其事带了礼物过来,说是去了胡同后面那户姓冯的人家。


    冉旸是个什么德行,高文渊知道得一清二楚,那就是个眼睛恨不能长到天上的傻蛋!


    明明屁点本事都没有,偏偏自己心里还没个数,看谁都瞧不上眼,就觉得自己才是全大雍最有才华的人。


    这样的人,能捧着礼物来柳枝胡同,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高文渊调查过这户冯姓人家,发现这家的男主人是个滥赌鬼,平时都靠女人带着孩子出去做工,是在过不下去就用娃娃抵债,是个不着不扣的人渣。但这人渣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一张淬了蜜的嘴巴,哄得他家婆娘心甘情愿地供养,放任他恣意祸害家业和儿女。


    “什么锅配什么盖。”


    高文渊给下了定论,但他想不明白冉旸为什么会找上这个人。


    这种都不能算是人的玩意,到底有什么价值能让清高孤傲的冉五少纡尊降贵,还摆出十足的低姿态亲请。


    他正想不通的时候,正好随从通报了小孩的事。高文渊原本让人直接打发走,现在听说是冯家人马上又改变了主意,让随从把人带了进来。


    人一进来他就笑了。


    “原来是你啊。”


    这孩子他认识,正是阿昱送他玩具的小孩。


    “你姓冯?叫什么名字?”


    “我叫富贵。”


    小孩乖巧地道。


    “听说你想当学徒?”


    高文渊拉动矮凳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你为什么找我?我不需要个小娃娃当学徒。”


    听他这样说,小孩有点急了,连声说自己不小了,已经可以独自去城里卖烟叶,还能赚钱。


    “你既然能赚钱,那何必还要做学徒呢?”


    高文渊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当学徒很苦的,要给师傅干很多的活,而且师傅还不给钱,没有你卖烟叶赚的多。”


    “再说你这个年纪,现在应该去学堂才是吧。彩云坊有免费的启蒙学堂,你不识字,没人会愿意收你的。”


    “我不会进学堂。”


    小孩低下头,沮丧地搓手。


    “爹说要把我卖去机关坊做工,现在就卖,我不可能去学堂读书的。”


    “那你要跟我签长身契……你觉得跟着我就不用做工了是么?”


    听他这样问,小孩连忙摇头。


    他怎么会觉得签身契就可以不干活呢?他不但要干活,还会好好的干活,他娘和妹子还在那人手里呢!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左右都是要做机关坊的学徒,那他更希望给小哥哥干活,他一定会少吃饭,努力学手艺,争取给小哥哥会多多的飞羽箭。


    小孩自始至终都把造飞羽箭当成一门手艺,就像门口编草筐的篾匠,还等着学成以后多给师傅赚钱呢。


    一听他提起冉昱,高文渊脸上笑容就没了。


    他刚才还在琢磨冉旸找冯二狗到底因为什么,现在冯二狗的儿子忽然说要给阿昱当学徒,这事不容他不多想。


    他又细细盘问了小孩一番。富贵再机灵也毕竟只是个小童,而且他因为小哥哥的关系始终对高文渊抱有好感,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其实富贵知道的过程并不完整,冯二狗为了自己的前程,对穆三娘和孩子们说得都是三分真七分假。但高文渊是什么人,凭借着蛛丝马迹就能判断出拉西亚大公和坎桑亲王结盟的人,琢磨一个冯二狗还不是轻飘飘。


    “所以你爹说让你学着做羽箭,然后找机会再教给他,让他假装是个机关师傅?”


    高文渊一下子就提炼出重点。


    “因为那个少爷以为你爹是叫冯天吉的机关师?”


    小孩点头。


    他并没有隐瞒自己想要学艺的想法。


    很多师傅在授艺的时候严禁徒工把手艺外传,严厉些的更是会直接打伤打死,但他觉得小哥哥不会。


    他就只学做羽箭,就把这一种手艺告诉爹,别的他不会说的。


    “唔。”


    高文渊摸着下巴,脑中开始还原这场闹剧。


    冉旸不知从哪儿听说柳枝胡同住着一位叫冯天吉的机关大师,他便带着人上门延请,结果错找了滥赌鬼冯二狗。


    冯二狗是个骗子,将错就错认下了身份,还给自己勾兑了一个崭新的身份。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机关师傅,为了避免自己露馅,他还准备把儿子富贵卖去机关坊,以后为他传递消息。


    这件事的关键节点,是冉旸怎么就认定了冯二狗就是冯天吉的?!明明他也没见过的人,没有任何凭证,冯二狗说自己是他就相信了?


    不可能。


    高文渊摇头。


    冉旸虽然又蠢又毒,但也不算傻的彻底。相反,他很擅长一些小算计。


    那么冯二狗一家与机关学唯一的交集,就是冉昱送给富贵的那枚飞羽箭小模型,冉旸是看到了那个?


    “你说的那个少爷,他可是看过飞羽箭了?”


    许是高文渊的表情太严肃,富贵有点害怕,怯生生地点头,然后又很快地摇头。


    高文渊皱眉。


    “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


    “就是……”


    富贵低下头。


    “爹把我的羽箭踩坏了,冉家少爷来的时候只看到一堆竹片,所以爹让我去学着造竹羽箭……”


    哦,明白了。


    高文渊点了点头。


    所以冉旸根本没见过完好的飞羽箭,也不知道这是阿昱的作品,他只是凭这个废品认定自己找到了一位机关大师。


    啧啧。


    高文渊在心中嗤笑两声,对于冉旸这种眼皮子浅的行为非常鄙夷。


    听说这傻蛋当初□□,还不忘让他的狗腿子去阿昱的宿房卷走所有的图纸和模型,最后还是阿昱和崔三回东海后给追回来了。


    嘴上说的清高,其实心里恨不能把别人的东西都抢走,这就是冉家白眼狼的真面目。


    “我倒是可以跟你签身契。”


    高文渊摸了摸下巴,对面前的小孩说道。


    “但我不是机关师,我也不能保证你能不能成为机关师的学徒,你说的那位小哥哥,他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未必有时间教你。”


    “但你跟我走,我可以送你去学堂。想成为机关师需要学习很多基础科目,我能给你的只有机会,其他需要你自己努力,你想试试吗?”


    富贵:!


    富贵已经听得懵住了,好半天都忘了反应。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说要送他去读书,在柳枝胡同无数个早上,他每每看到其他的小童或兴奋或丧气地走去学堂,心中都会生出无比的羡慕。


    但他也知道,他爹娘是不可能送他去学堂的,去学堂就要大半天都在那里读书,他不能跟着娘干活,也不能去卖烟叶赚钱。


    爹说他不需要念书,有把子力气能干活就行了,总归饿不死。


    “我……”


    小孩紧张地直结巴。


    “那我……那我签身契!我一定好好学,好好学……我将来给您干活,我会给少爷您赚很多钱!”


    说着他就要跪在地上磕头,被高文渊一把拉住。虽然是个商人,但高少爷自觉没有那么冷血,他不会丧心病狂到雇佣一名还没长大的小孩。


    “你在学堂好好努力,不是想让你娘和你妹妹过好日子么?你读了书学了本事才能把她们接出来,才能不让她们受欺负。”


    他难得语重心长地说道。


    “人活一世,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去东海,对富贵来说是个机会。只要他能抓住,他的人生很可能就此彻底改变。


    富贵的遭遇让高文渊想起自己,他亲爹高坪算计他的时候,也是半点都没顾念过骨肉亲情,要不是他有冉家姨夫姨母保护,自己又能立得住,他也不会有今天。


    冯二狗要挟富贵要保持联络,那他也可以透过这个渠道反向输送假情报,控制并探听冉旸的动向。


    最近的冉旸很邪门,高文渊觉得应当重点关注一下。这傻蛋做的许多事看似全无章法,实则都是大赚特赚。一次两次的还能说是运气好,但全无失手就有些可疑了。


    有那么一瞬间,高文渊甚至怀疑起飞羽箭的价值。飞羽箭阿昱是当成玩具送给富贵的,阿昱肯定是没怎么上心。可冉旸却是在看到飞羽箭后把冯二狗奉为大师,若是按照之前的逻辑,那这个飞羽箭一定有珍贵之处。


    表哥滤镜奇厚无比,倒是让高文渊歪打正着,发现冉旸刻意隐藏的哗点。


    嗯……说不定,阿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造出了多有价值的东西。


    这事儿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家的表弟思路天马行空,是个纯纯的天纵奇才,大雍未来的第一机关大师,随手造出来的都是精品。


    不行,他得回东海和阿昱好好聊聊了。


    第65章 新生


    六月十五,高文渊一行人搭乘的蒸汽火车开到了仙匀城,他们将在这里换乘客船,一路南下去往青州。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仙匀港的码头上还是聚集了大量的乘客。他们大都是青壮年,三三两两或是单独行动,背着行李等候登船。


    富贵觉得很稀奇,便偷偷问高文渊亲随金弼。金弼是跟着自家少爷闯荡过海西洲的人,对于找话题搭讪这件事非常轻车熟路,很快便与其中的一位大哥搭上了话。


    “当然是去东海,去青州哩!”


    大哥的口音有点重,与京城流行的官话不大相同,但却是个热情爽朗的汉子。


    “听说青州最近有新开的工坊招工哩,我准备去碰碰运气,我三舅家的二表弟的表姐的大姨在青州做小买卖,特地给通的消息,别的人她还不告诉哩!”


    “新开的工坊……”


    金弼想了想。


    “可是兵器局?”


    然而他马上就自己摇头否定。


    “不可能,兵器局招工早就过了时间,你这是要应的什么工坊?”


    “听说是造肥料的哩!”


    大哥一拍胸脯。


    “造肥料这活计我熟啊!我和粪可是有把子力气的,保证能给和的匀匀实实!”


    金弼看着他那扎实的肩膀和硕大的肌肉,用眼神表达了一下羡慕和认可。大哥顿觉找到了知己,又反向输出了一波和粪心得,然后指着不远处一群结伴而行的小娘子,压低了声音吐槽道。


    “也不知道是谁给传的消息,还有不少丫头也跟着来了。不是我看不起人,实在是和粪堆肥这活计真不适合女人干,这不糟践人家嘛!”


    大雍立朝三百年,虽然后半段出了一大群败家子,但有些规矩立就是立下了,想退回去也不那么容易。


    比如大雍的女娃也可以读书,也可以工作赚钱,这事在民间已经成为根深蒂固的共识,皇帝老子也不能给禁了。


    开玩笑,多一个出去工作就是多一分进项,生活的担子就能轻松些,这笔账大雍的百姓算的明明白白。至于那什么男女大防、名节贞烈什么的……一大群人整日地在一起,赚钱都忙不过来,能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但也别说没有起了歪心思的人,至少在灵帝时代,的确是兴起一股“义理纲常”的歪风。有几个老酸儒跳出来借哀帝的遗诏,提出恢复世家的传统,讲究“女子贞静柔顺”,只读女德女戒,不学理化匠技。


    结果被墨宗大学院出身的女大理寺卿当场喷了回去,倒扣他们一定“复辟前朝,意图造反”的大帽子。谁不知道大雍是靠打世家才得了天下。如果要恢复世家谱系,那封氏一族根本就是寒门庶民,是低等的兵家子,根本没资格当皇帝。


    而民间的百姓也不买账。立朝百年,大雍的娘子媳妇早就习惯了出门上工赚钱吃饭的生活,让她们退回到不读书不识字专心伺候锅台的生活,别说她们不干,她们的夫家娘家也不干。


    是以说起招工,爽朗大哥只是觉得消息有误,半点没有怀疑小娘子们的意图。


    造肥?那不就是堆粪嘛!又累又臭,小娘子们不适合。


    “唔,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堆肥……”


    金弼想起自家少爷在柳枝胡同埋下去的那些石板,有点猜到七少爷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反正这工坊好的很,若真能建成以后咱们大雍的地就不愁没有农肥可用了,也能多产粮食。”


    “嘿,那感情好哩!”


    大哥操着一口土音说道。


    “我老家那地方都是薄田,勉强种些庄稼还得看老天爷的眼色,一年到头收回来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子的嚼用,好多人只能出来讨生活。”


    说着,他还憨憨一笑。


    “听说洋人种地都用肥料,咱们要是也有那种洋肥,我就回家种地去。”


    会有的,金弼告诉他。


    不然他家少爷那些石板可不就白刻了么!?


    一直到登船的时候,富贵才大着胆子问金弼,那些背着行李的人是不是也要去做徒工。


    金弼觉得这孩子的思路应该矫正一下,不是所有的工坊都只有签长身契的徒工,这都是哀帝年间匠人为了应付课税而发明的烂规矩,早就不符合时代潮流,应该废弃掉。


    像他们七少爷的工场就是分区作业,不需要老师傅手把手教你造出一个成品,只要各区按照标准做好自己的部分就可以统一组装,也没必要利用长身契保密。


    “总之,你还是好好去学堂念书,学不成想进少爷的工坊都进不去。”


    金弼的这番话,富贵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手里抓着那枚已经被踩坏的飞羽箭,仿佛是抓住了人生中的唯一一线希望。


    昨天晚上金弼找到了孙大郎,向他表达了想要带富贵走的想法。金弼倒也没隐瞒,直说他家少爷见这娃娃可怜,想要资助他进学堂念书,将来也能有个正经出路,希望孙大郎能把这事做的圆满些,并许诺了一份高额的佣金。


    孙大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提出要跟富贵说两句话。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说了什么,再回来的孙大郎同意了金弼的要求,但拒绝了佣金。


    “别看我开赌坊,但我不卖娃子。”


    孙大郎蹲下身,看了富贵半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路是你自己选的,错了将来你也别怨别人。咱们生来就是这个命,你有冯二狗这个爹,怎么挣扎都是在泥巴里,自己出去闯闯也好。”


    他不会因为富贵的年纪就小看他。穷人家的苦孩子从看惯世态炎凉,哪有什么天真。


    “我会跟你爹娘说你被个都德的匠师带走了,等你到了东海你给柳枝胡同捎个信,别让这事穿帮。”


    “到了东海你就改个名字,要是出息了也别回来了,别让人知道你是冯二狗的儿子。你娘的德行你知道,将来要是有余力就把你妹子接走,她一个丫头跟着这么对爹娘也是受苦。”


    孙大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跟冯天吉说的,反正第二天一大早,冉家的车接走了喜气洋洋的冯天吉一家,唯独留下了一件破柴房,和孤零零的富贵。


    冯天吉和穆三娘好像对送儿子去匠房完全没有起疑,富贵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张写好的身契,被高文渊随手撕了,并建议小孩以后改个名字。


    富贵想了想,决定给自己起名叫柳箭。


    柳是柳枝胡同的柳,那是他出身的地方。箭是飞羽箭的箭,他命运的转折来自那枚小小的飞羽箭,小小的竹箭带他离开了柳枝胡同,走向新的生活。


    等船到了青州,他就是柳箭了!


    高文渊离开的这几个月,东海郡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先是空置了许久的东海郡尉一职终于有了主人,不出所料自然是陈平,他借助收复黑熊礁和龟背屿两大战功成功晋身郡尉。


    陈平上任后也没闲着,立刻开始整顿人事,重新编制卫所,清理饷库和火器,顺带着清理宋国忠遗留下来的暗桩。


    宋国忠当然怒不可遏,可他现在已然退职在家,宋家仅有一个杜成还在军中,而且还是个扶不起来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把持多年的要害部门被一点一点的清理掉。


    打从他知道陈平出任东海郡尉的时候,宋国忠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行到这一天来的竟然这么的快。关键他还有好些乱账没有收拾干净,主政东海卫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破绽都不留下来,更别说他在东海赚的盆满钵满,强行扶持女婿上位也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


    “任命怎么下得这样快?!兵部的那群老家伙不都是不给钱不办事的吗!?”


    宋国忠在院中不停地转圈,焦躁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头,让他一刻都不能安坐。


    宋家的幕僚都不敢出声。


    他们不知道兵部到底是不是不给钱不干活,可之前家中运作了那么久,杜成的任命还迟迟下不来,陈平这次倒是快的利索,说明陈平也不是普通人。


    他们宋家的关系主要在先帝的旧陈,当初皇位之争也是押宝在汝阳王身上。结果万万没想到汝阳王没争过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不说,最后还死在了兴福楼事件中,一盘算计全部打了水漂。


    现在朝中当政的可是太后,他们家在兵部的关系也失了势,老爷子就不该再对杜成抱有幻想,及时收手,给自己扫尾才是正道!


    可谁又敢劝诫宋国忠呢?


    这位把持东海卫几十年的人,刚愎自用唯我独尊这几个大字早已刻入了骨血,他是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意见的!


    劝他不要明着苛待排挤茂头卫所,他不听。


    劝他谨慎处理军需后勤的账目,他骂人。


    劝他驰援虎湾、大金岛两处战线,他当没听到。


    贪功冒进,排斥异己,贪墨军饷,指挥不利,畏战怯战。


    一桩桩一件件,日积月累,陈平那边怕是已经记了厚厚一本黑账,只待有朝一日翻身做主,便要清算宋家。


    现在,这一天,怕是要来了。


    第66章 宋家密谋


    宋国忠的焦躁不安是有原因的,他被朝廷的任职令打了个措手不及,海西三位所及他在任时的后勤军需还没来得及平账,现在去查肯定是要露马脚的。


    “杜成呢?早上不是给他送信,让他想办法把那些东西处理了么,他怎么还没给回信?”


    宋国忠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转头骂站在一旁的女儿。


    “这就是你挑的男人!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亏得老子这么拉拔他,真他娘的烂泥扶不上墙!”


    宋家小姐一声不敢吭,她太知道自家爹爹的脾气了。这时候谁要是敢说话,那就是踩了火药桶,挨顿鞭子都是轻的。


    她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给下人,示意他们去看看自家相公那边的情况。


    杜成的确不是个当将官的材料,可除了不敢临阵对敌,爹吩咐他的其他事情他还是能给办得妥妥当当。尤其是涉及到自家身家性命,杜成不敢不上心。


    这么久没消息,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老爷,小姐!”


    宋家的下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叫道。


    “茂头卫所那个姓崔的……他……他带着人把姑爷的驻地给围了!”


    啊?!


    听到这话,父女俩齐齐变了脸色。


    这可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女婿迟迟没有消息已经让人心焦,结果现在又收到被围的噩耗!那姓崔的就是陈平手下的一条恶狼,心黑手狠不通人气,被他咬住哪还能有个好下场?!


    “那东西呢!?”


    宋国忠着急地问道。


    “杜成把东西处理掉没有?这大半天也该烧的差不多了吧?!”


    没了账簿,最多就是个管理不严的责任。东海位处海防前线,常年与海寇、海倭国的探子周旋,火器粮草的大量损耗十分正常,谁也说不清一场仗到底要消耗多少物资,又要发放多少抚恤银钱,账没了宋国忠怎么都好推托。


    可要是有账,那只要明眼人用心细查,就总能发现他在其中玩弄的猫腻。吃空饷贪墨抚银以及倒卖军资,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够他喝一壶,更别说私自与海倭商人往来,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东西,能直接把他送上法场。


    好在,那本暗账已经被他销毁了。


    宋国忠按着胸口,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出了事,他肯定要先保自己。宋家是他一手撑起来的,谁出事他也不能出事,只要他能脱身,宋家的其他人就有指望。


    所以,只能让女婿做这个替罪羊。


    他收到消息便让人给杜成传话,要他烧掉在海西三卫指挥所的账本,其实也是在给杜成做扣,造成他毁灭证据的假象。


    那些账本都是明账,虽然也能被看出问题,但却不是最致命的,所以宋国忠一直就放在海西三卫的指挥所。杜成要是争气点,把这些明账烧掉,那么陈平就彻底抓不住他们的大把柄,只能按管理失责做些小惩戒。


    若是杜成继续拉跨,那就正好把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反正宋国忠退休以后,海西三卫明面上一直都是由杜成在掌管,他不承担谁承担!?


    “你收拾一下,想办法去城东的王家胭脂铺,把这张银票给他们家掌柜。”


    宋国忠把一枚牛皮纸封递给女儿宋月娘。


    “记住,行事小心些,姓崔的肯定派人盯着咱们家,我不方便出门,你一个女人他们总不好跟的太紧,找机会把银票送出去。估计现在茂头卫的狗都盯着杜成,你让利川社的商人暂时不要过来了,连发枪我会想办法搞到的,到时候给他们消息。”


    宋月娘点了点头。她知道亲爹的心思,也预估到丈夫的结局,但她毫无办法。


    她喜欢杜成,杜成相貌俊美,风度翩翩,当年很是吸引小娘子们的目光。而相貌平平的她之所以能成为杜夫人,全因为她是郡尉的女儿。如果父亲这棵大树倒了,她的婚姻也就算是完了。


    不牺牲杜成,她既做不成督卫夫人也不是郡尉的独女,而现在,至少还能保住第二个身份。


    对不起了,望功。


    宋月娘拿着银票急匆匆地出门,留下宋国忠一个人坐在厅中。


    这时候他倒是冷静下来了,把事情又反复琢磨了几个来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陈平这一下打得他措手不及,骨断筋折是肯定的,但至少还保住了一口元气。


    但自此以后,他们家行事要越发小心,不能再让陈平抓住把柄。只是利川商社这条线,他肯定是不能放的。海倭国缺粮多银,库里积存的军饷运出去就能换得大笔的银钱,海倭国的火器给的回利也是最高的。


    虽然从利川社购入的火器总是有毛病,但总比大雍产的土火铳要好吧?听说最近月鹭知府冯友德频频邀请利川三笠去月鹭岛,怕是想要抢生意。


    海西三卫指挥所。


    穿着军靴的长腿迈过门槛,落定。崔慎垂眼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杜成。


    “怎么,没烧完?”


    杜成偏过头,不想回答。


    他早已没有了日常的风光,头发乱糟糟地黏在额前,笔挺的军服满是褶皱,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早在岳父大人传信让他处理海西三卫指挥所秘柜的账簿,他就知道自己是被放弃了。因为他接手海西三卫这么久,从来就不知道这个秘柜里还有个夹层!


    这么多账,让他大喇喇的烧,他怎么可能烧得干净?!而一旦他动手,海西三卫账簿有问题的黑锅就死死扣在了他的头上,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但是不烧,也同样逃不了。


    他这一路都是靠着岳丈的扶持,经他手做下的手脚着实不少,真要追究他根本脱不开干系!


    崔慎低头看了眼死狗一样的杜成,淡淡道。


    “带走吧。”


    随后,他令人整理账目,清点库存。这不点不知道,原来海西三卫的火器库里放置的都是劣等品,不是火枪打不响就是炮筒炸膛。堆积成箱的弹丸竟然有好几种尺寸,东海卫的制式火铳根本用不了!


    “这些蛀虫!”


    霍荣奇气得直骂人。


    他原本以为是上面苛待他们茂头卫所,不给他们趁手的火器和补给,现在看到海西三卫的军库才知道,原来蛀虫吸血可不分什么嫡系旁系,是真正的一视同仁!


    这么多年,他们这些人就是拿着不得用的火铳和时响时不响的火雷和海寇战斗的,能守住虎湾简直就是个奇迹,那是实打实用命拼来的!


    一旁的冯胜也看着堵心,但他比霍荣奇年长,在军中的时间也长了不少,早就听说过宋前郡尉的手段。


    他忍不住偷偷踢了一脚杜成。


    个王八蛋小白脸,以前没少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把东海卫当成自家的长工使唤!这次老天爷开眼,可是让他们遭报应了!


    对于海西三卫指挥所的查检整整进行了一下午,杜成的心腹悉数被抓,成箱的火器和弹丸被拉走,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有人说,这是新上任的东海陈郡尉下了狠手,要给跟老对头秋后算账了。


    “算账肯定是要算的,谁家新官上任不得烧个两三把火立威,陈郡尉想要收拢权力也没啥稀奇的。”


    钱酉匡捧着半个蜜瓜,一边吃一便跟冉昱念叨。


    “要说姓宋的也是真黑,这么多年在东海他已经捞了不少了,我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还敢勾连外国!”


    “你是不知道,我刚来青州的时候,姓宋的老贼就跟我提过说要引入海倭国的火器。我当时就奇了怪了,这海倭国明摆着对咱们东海虎视眈眈,得什么脑子能卖给咱们好用的火器,这不是明摆着是个套么!”


    “结果你猜那老匹夫怎么说的?他说他识得可靠的中人,能搞到海倭国仿制的巴虎罗孚……对,就是之前霍小将缴获的那种,说是海倭国的兵器场照着拉希亚大公国的原货仿造的,便宜又好用!”


    “我当时没理他这个茬,他还跟我拉脸了。结果没多久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婿临阵脱逃,他忙着给擦屁股还顾不过来,就把这事给翻过去了。”


    “唔。”


    冉昱应了一声,认真地拧好了最后一颗螺帽,然后才接着钱郡守的话茬说道。


    “我记得有段时间您提到过,宋国忠想要购入一批青州兵器局的连发枪?”


    “是啊,就是崔三收复龟背屿不久,宋国忠那老小子忽然找上我,说想要为海西三卫添置一批火器。”


    “我当时还奇怪,他不是总说能搞到价廉物美的海倭国仿制品么?怎么忽然又说要咱们青州兵器局的火器了?不过当时茂头卫所的单还没造完,你不是说没了原材料,我就把他给顶回去了。”


    钱酉匡说完,就看到冉昱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有点不明所以。


    “郡守慧眼。”


    冉昱笑着拱了拱手,听得钱酉匡一脸茫然。


    他最近就喜欢没事跑来阳坡溜达,看看拔地而起的氨塔和高炉,再逛逛冉七郎的小院,一圈溜达下来,整个人都感觉踏实安心。


    以阳坡为中心,生生不息的力量正逐渐延伸到东海的每一个角落,每天都有心怀梦想的人走下渡船,踏上青州城的土地,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一切的开始都是冉七郎,钱酉匡现在认准了冉七郎是他的福星,福星说的话他都会认真琢磨。


    “我说的有啥毛病么?”


    钱酉匡抓了抓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言后语,蓦地发现了哗点。


    “娘老子的!原来他竟是打着这样的鬼主意么!”


    第67章 纽带


    冉昱要是不说,钱酉匡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宋国忠之前力主要引入海倭国的仿品,还说能找到合适的商社,仿造出来的枪与真枪几乎一般无二。


    可等崔慎收复了黑熊礁和龟背屿,他忽然又不提引进仿品的事了,转而要求购入一批连发枪。可既然他说的那家商社在大量仿制巴虎罗孚,那想要仿制连发枪也没什么稀奇。青州的枪才刚刚问世,知道的人并不多。宋国忠一个已经解甲回家的老郡尉忽然说要买连发枪,买到了枪到底是给海西三卫还是暗渡给海倭商人仿造,钱酉匡不能不多想。


    他对宋国忠的人品毫无信心。别的不说,单就是这些年在东海军防上的亏空,就已经足够让钱郡守恶心倒胃的了。


    “这老匹夫,别不是想里通外国吧?!”


    钱酉匡愤愤地道。


    “我就说他之前要买海倭国的玩意没安好心,那海倭国一个蛮荒之地能造出个啥,他们那点学问以前不都是从咱们大雍玩剩下的?!”


    说到这里,钱胖子又觉得自己有点武断,忙补充了一句。


    “当然,他们这十年搭上了海西洲的线,的确是比以前强了不少。可咱们东海为啥总闹海寇?海寇手里的玩意又是谁给的,他宋国忠心里能没点数?这是他娘的叛国!”


    叛国?


    冉昱点点头。


    其实他也有同样的想法,只是他没有证据。


    与海倭国通商倒是没什么,毕竟朝廷现在也没有禁海。可宋国忠身为一名戍边武将,擅自与有纠纷的国家勾连串通,这就有点敏感了。


    查验海西三卫以前,崔慎曾与冉昱聊过连发枪的保密问题。青州兵器局现在采用的是分间制造,同一组装,每个技工只负责单一零件的制造,不允许进入其他车间进行操作。


    理论上,这样的设定的确能够增加盗取设计图的成本,可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和足够的时间,有心人总能拼凑出连发枪的全部制作流程。


    “其实连发枪真正的价值不单单是设计图,还有底火和火帽。”


    冉昱摸了摸鼻子。


    “而且我也有添加防窥机关。就算他们能搞清楚连发机制,不解决火帽的问题也没有用,珐琅枪使用的雷酸火帽对于连发枪并不完全适配。”


    “天下没有真正的防窥机关,只要样本足够多,总归是能还原出来的。”


    崔慎淡淡地道。


    “如果宋国忠送一批制式数量的样品给海倭人,连发枪被破解是迟早的事,说不定到时候对方还会倒打一耙,想办法毁了青州兵器局,把你和钟师的成果据为己有。”


    冉昱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不得不说,这的确非常有可能发生,而且极其让人生气。


    “那怎么办?”


    冉昱有点发愁。


    当初建造兵器局的时候也没那个条件,手里的钱买原材料都很勉强,更别说增加安全保密措施了。现在场中的技工逐渐熟悉了刀具的操作,要是贸然换人,反而会引发混乱,让人有可趁之机。


    “这事你交给我吧。”


    崔慎说道。


    “黑熊礁和龟背屿下来的伤兵,这里面有不少人素质不错,就是身体残疾不能再上战场。我近期会跟陈都尉上报名单,要是他和钱郡守没什么意见,稍加训练就可以给兵器局做安保。”


    冉昱点头。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既能解决兵器局的安全困扰,又能给因伤退伍的兵丁一个出路。


    虽然大雍对于伤残将士的抚恤一直很优厚,可架不住兵部缺钱,军中还有蛀虫克扣,而且很多伤兵也不愿意拿着朝廷给的抚银混日子,青州兵器局要是能提供一份工作,也算是帮了东海卫一个大忙。


    只是这样一来,兵器局的运营成本会增加许多,必须要几位东家都同意。


    事是崔慎提的,冉昱没意见,高文渊自觉那十万银钱是给表弟站脚助威的,能不能收回本钱都不在意,更别说分红多少了。


    倒是钱酉匡,两人都有些没把握。


    倒不是钱郡守舍不得钱,而是他把青州兵器局看得太重,别说陈平,就连崔慎他都有点信不着。


    在钱郡守的心中,郡守和郡尉那就是两个阵营,倒不能说一定是敌对的关系吧,但肯定不是他钱酉匡的嫡系。陈平在东海多年,之前虽然和钱酉匡合作的不错,但那毕竟是因为有宋国忠这个共同的敌人。现在陈平升任东海郡尉,两人之间几乎平起平坐,陈平的手段还是很让钱酉匡忌惮的。


    他很怕东海会再出一个宋国忠。


    “不可能的。”


    冉昱安慰他道。


    “陈平志向高远,不可能一直留在东海这一亩三分地,早晚他是要进京城的。”


    “等他走了,接他位置的多半是三哥。我三哥你知道的,要不是因为我造了连发枪,他肯定也不会选择加入茂头卫所,以三哥的能力他的路太广了。”


    对东海的局势,冉昱其实看得十分通透


    钱酉匡是个好官,看得出是想要好好经营东海郡,并没有太多的政治野心。


    但陈平肯定是不会留下来的。如果他有机缘能够进入兵部,那么他属意的接班人目前看就是崔慎,三哥要是做了东海郡尉,那也算是上下通达,顺风顺水。


    这样一来,形势对于冉家就很有利了。


    钱酉匡对冉昱信任有加,三哥崔慎又是实打实的自家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冉昱自然敢放手一搏。他不但建造了青州兵器局,他还扩建了造氨工场、兴建了氮素坊,准备等表哥把‘海赟郡王的手稿’一带回东海,就马上开工制造化肥。


    小小的阳坡镇,原本最醒目的冉氏织园已经被数座氨塔高炉取代,坊工们穿着防护衣穿梭在钢铁巨物之间,机器的轰鸣日以继夜,创造出源源不断金钱和价值。


    但冉昱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青州兵器局就是根纽带,它混合了郡守府和东海卫两方人马,若是能整合出合力,对于东海郡的未来是个很好的指引。


    大家都是好人,原本就应该站在一起,共同为东海出力。只可惜无论是前有款还是陈平,他们都对对方怀有忌惮,所以伤兵安置就是个很好的契机。


    “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很有必要提高一下青州局的戒备的。”


    冉昱放下手中的扳手,把一小壶煤油倒进木汽车的燃烧室,然后用明火点火。


    噗——


    木汽车发出了一声放屁一样的巨响,吓了钱酉匡一大跳。


    “唔,你造的这是个啥这玩意……”


    “这是内燃车。”


    冉昱懊恼地看着响过之后就一动不动的小轮,抓了抓头。


    “第一百三十二次失败了,我觉得是冷凝管的问题,或是是压缩封闭不够完全?”


    他拆了一条弯曲的管子下来,换上另外一个形状不同的上去,又重新加固了一下各部分的构件,在几个阀门内部装填了胶塞,然后再次点火。


    钱酉匡这回可有经验了,连忙倒退出去好远,站在小院门口探头探脑。


    这次依旧是一声长长的放气声,但是随之而来的是发癫一般的抖动,小轮车像是脱缰的野狗,忽然就在小院里横冲直撞了起来。


    呯——


    小车撞上了墙,被反作用力调转了方向,竟然直奔着钱郡守的位置冲了过来。


    钱酉匡吓坏了,连忙躲避。可这小破车的行进轨迹根本没办法预测,他左躲右闪累的汗流了一身,总算等到小破车力气耗尽,噗噗噗地颤抖了一阵,然后冒出一股黑烟。


    “你这……造的也太危险了啊!”


    钱郡守气喘吁吁,还不忘捂住鼻子,第一次对自家认证的小福星产生了质疑。


    就这个机关,你说它是车……谁家车这么小,还一边放屁一边跑,这根本就不受控嘛!


    但冉昱却兴奋的双眼发亮。


    这是他的内燃车第一次成功启动,就算只行走了短短一段距离,那也足以证明他的思路是正确的!


    钱胖子没发觉他的兴奋,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下,喘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接上了之前的话头。


    “安置伤兵是件大好事,毕竟那些都是为东海拼过命的好儿郎,安置他们我肯定是没意见。”


    “不瞒你说啊冉七,我担心的是陈平。那只老狐狸,咱两捆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人送进来是要负责安保的,安保是啥,你我包括青州局里的所有坊工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要是陈平想染指青州局的管理,那你可就等于是在引狼入室了。”


    这事,冉昱也想过。


    如果今天是陈平提出来这个想法,那他肯定会犹豫,但换成是三哥……


    别的不说,阿昱百分百相信三哥。


    “那就先看看陈郡尉的手段和诚意?”


    冉昱笑着提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说宋国忠里通外国,意图染指连发枪的设计图,东海卫有能力保护青州兵器局的安全……空口无凭,东海卫得拿结果来说话。”


    “不如咱们先等等看,看东海卫这场查检的结果到底如何,再做决定?”


    第68章 化肥厂


    钱酉匡不知道自己亲眼见证了大雍第一台内燃机的诞生,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二冲程内燃机,但在这个时空中,已经可以称之为划时代的发明。


    可惜这么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唯一的观众无知无觉,而创造历史的人自己也只是小小的兴奋了一下,然后开始为化肥厂的事情犯愁。


    关于化肥厂的选址,这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为了形成规模方便管理,冉昱原本计划把化肥厂放在造氨工坊的附近,这样既方便运输,又不用另行建造厂房,能够节省不少的成本。


    可谢门捷谢大师实在太给力,他又接连找出了两种更廉价更高效的催化剂,连续提高了合成氨的产量,降低了生产成本。


    这样一来,造氨工坊的改造就迫在眉睫,原本计划给化肥厂的地块要空出来,作为造氨工坊括容的备用。


    冉昱要地,钱酉匡当然半点不迟疑。不过阳坡附近已经没有现成的荒地可以使用,只能另外选址。周围几个城镇的府尹里长们收到消息,都想把化肥厂拉到自家附近。


    谁也不傻,单看阳坡就是个最好的例证。


    阳坡以前是个啥模样大家都还记得呢,虽然有冉家分支在那边建造了织园,但这织园的规模和青州完全不能相比,就是个放了织机的大厂房,连工人都没有多少个。


    那时候正是青州织坊最鼎盛的时候,谁都没瞧上阳坡的织园,不过就是阳坡位置偏,地价便宜,所以才建起来备用。


    可再看现在的阳坡,说是小青州那是有点夸张,但在东海也算数一数二的繁华。阳坡靠近造氨工坊、青州兵器局宿房的那条街现在已经开满了商铺,每天还有人挑着担子推着车子早早过来,就为了做这些坊工们的生意。


    大家都知道,阳坡的工坊给的工钱高,这些坊工们的手头宽裕,原本只是卖些简单吃食和小零碎,现在已经拓展到布匹衣袜鞋帽百货一应俱全,而且许多款式还与青州城内的商铺同步,吃食更是内卷得厉害。


    “湖溪还是桐佲,你到底更中意哪个啊?”


    钱郡守烦恼地抓了抓头。


    他从不干涉冉七郎的决定,敢说出这两个地名,那也是之前和冉昱闲聊的时候,冉昱给他透的底。不过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冉七要造新作坊的事原本就很受关注,现在造氨工坊宣布改造,闻到味道的鱼儿便争先恐后地咬钩。


    “我也不瞒你,这两地方还都跟我有点渊源。湖溪是我老家,我家原本就是湖溪镇桃花村的,家里现在还有不少亲戚在老家住着。”


    “我老岳丈一家住在桐佲,这不听说你要造新的作坊,这两边都托我打探一下,看看你到底能中意哪里。”


    说到这里,钱酉匡顿了顿,忙不迭又添了一句。


    “我可不是命你就在这两处选啊,我就是问问,咱们一切还得听毕大师的。你之前不是说这种作坊得选在一个合适的风向上,不然就容易让大家跟着吃灰……当然,他们两处找我肯定是想让我说说好话,拉你去他们那里的。最近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很清苦,想多些营生也很正常。”


    唔。


    冉昱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忽然又给钱郡守抛出了一个问题。


    “大人您是湖溪人,我记得湖溪那边有不少田,对吧?”


    “噢。”


    钱酉匡一愣,下意识地点头。


    “是有不少,但都是薄田,不值钱的。”


    “那我想买两块做试验田,化肥造出来总是要试用才知道效果,可是有东家愿意卖?”


    话音还没落地他就自己笑了,跟钱酉匡道歉道。


    “对不起啊钱大人,我说话没走脑子,这种杂事怎好问您。”


    “问我倒是没什么……”


    钱酉匡这个人最大的有点就是接地气,跟自己看好的人半点不见外,马上接口说道。


    “要试验田何须花钱买?我在我们村里还有好几十亩的田,反正都是薄田也没什么出产,与你做那什么试验不就得了?”


    这下,反倒轮到冉昱不好意思了。


    他真的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半点没有跟钱酉匡要地的意思。说起来从他开始建作坊开始,钱郡守又出钱又出力着实帮了不少,他怎么好意思再用他家的祖田?!


    “嗐,我就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弯弯绕绕的咋想那么多!”


    钱酉匡多机灵个人,一打眼就看出冉昱的顾虑,笑着说道。


    “也不是白给你,你那肥料造万一好用,我们家不也能先收益么?”


    “这年月,与其你花不少银钱去专门买块地再找人试种,倒不如直接用我们村的农人干活。我听说南郡和中都郡都有洋人再脱销洋肥,但销路一直都打不开。洋肥贵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我朝的农人没有用惯,便是低价也不愿意掏钱,咱们这肥料出产以后多半也要面对同样的问题。”


    “所以与其等造出来再花钱花时间去宣传,不如直接先给大家用顺手,顺手了自然就离不开了!”


    别说,这事冉昱还真就没想到那么远。


    虽然墨宗大学院有农课通课,但非农课的生员也就是学个大概的程度,真要说有什么研究那是不可能的。


    谢门捷、钟杰和冉昱坚持要造化肥,其实最主要还是受开国泰相的影响。宁矩子是墨宗大学院的创立者,他在化物科著述中提到了化肥,并将之比作农业的血养,只是因为大雍没有硝石矿而未能如愿,这便成了历代墨宗学子的夙愿。


    冉昱只是单纯地相信宁先生的话,觉得这东西造出来肯定非常有用,但是怎么用,怎么推广到全国,他是真的完全没有概念,这次还是钱酉匡点醒了他。


    是啊,虽然使用方法宁小统都告诉他了,可大雍的农人们却并不了解化肥这种东西。


    墨宗大学院农科的生员不多,很多人更关注品种的改良,对于农肥更多的还是惯性思维,觉得熟化混合肥就已经足够


    然而宁先生说过,化肥是农业的基础,尤其是对于大雍这种肥力有限的土地,想要养活这么多人,肯定要想别的办法。大雍的肥田都在北部,然而北部气候干冷,一年只能出产一季的农产。南部虽然是传统的鱼米之乡,可惜田地的肥力严重不足,而且工坊遍地,自给自足已是勉强,跟别说支援西北、西南的山区和荒原区了。


    事实上,大雍每一年都要从南洋购买不少米粮。商社也是看准了大雍缺粮,这才从海西洲运了洋肥过来高价贩卖。只可惜大雍的百姓并不认可,大家还是遵循着传统的配方,祖祖辈辈地制肥耕种。


    冉昱的化肥厂也要面临同样的问题。


    “若村中愿意,这倒是一件好事。”


    冉昱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方案。


    有他们化肥厂出钱租赁桃花村的田地,然后提供种子化肥雇佣农户试种。如果其他农户有兴趣,他们也可以免费提供化肥供,当然不是永久性的,最多两到三季,培养潜在的用户。


    试验田会一分为二,一部分完全采用宁小统的方法全面施肥,另一半则是按照传统的方法播种,最后以收成的结果做对比,全程记录,作为化肥配比和使用的原始数据。


    不过这样一来,化肥厂就要花落湖溪,一方面是方便化肥样本使用反馈,另一方面,冉昱也有想要借此大力推广化肥的意图。


    其实为了化肥的事,海西洲商社也是做了不少工作,甚至花重金走通了农部的关系向各郡县派公函,还自己聘请农科人员下田推广。


    无奈洋肥有天然语言障碍,海西洲又不肯把使用翻译成大雍官话。虽然一个农科员搭配一名翻译的组合看着很气派,可会说海西语的翻译不会种田,会种田的看不懂化肥用法,翻译出来的说明书乱七糟八不说,和农人的习惯也是格格不入。再加上洋肥的价格并不便宜,纵是看到了化肥使用效果,愿意尝试的人也寥寥无几,只在一些大种植园中才有市场。


    但在湖溪就不一样了。


    肥是自家隔壁工坊产的肥,原物料都清清楚楚,干活的也是乡里乡亲,自家人不骗自家人,大家天然感觉亲切和信任。


    再加上化肥厂的试验田就在旁边,好奇了可以蹲在一旁围观,要是手痒人家还给提供免费试用,化肥厂肯定不会自己坑自己,所以比照着隔壁的方法肯定没毛病。农人原本就看重肥料,有这好事谁不想试试,这试着试着就用出了好,为湖溪化肥打开市场踏出第一步。


    而且本地产的化肥,几乎没有运输成本,去工坊门口就能拉两袋回来,又便宜又方便,比洋肥可是好太多。


    “七郎你放心,”胖胖的钱郡守一拍巴掌。


    “这事交给我,我等下就跟他们说清楚,既然把化肥厂拉到湖溪,他们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这化肥厂要是销路不好,湖溪也吃不到什么好处,你好我好大家才好。”


    说着,钱酉匡豪迈地一挥手。


    “想要亩产八石,大家都得干点实在的!”


    听他这样说,冉昱疑惑地抬头。


    亩产八石?!


    这谁传的消息啊!?


    第69章 亩产八石


    亩产八石?


    大雍的一石是八十斤,八石就是六百四十斤。冉昱在墨宗大学院的时候学习过农科通识,稻谷的亩产通常在四石左右,上等良田能接近五石,说八石就等于要亩产翻倍。


    不是,肥都没做出来,这消息谁传出去的?


    “哈,这不我自己想的嘛。”


    钱酉匡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这要不给他们说的厉害点,他们肯定不能这么积极,我太了解桃花村的那群人了。”


    “就得要吓人,要牛皮吹上天,一开口就把他们都震住,这样他们才能乖乖听话,愿意按照咱们的办法种地。那都是伺候田地的老把式,你要是跟他们说就能多个三五斗,他们可不会觉得咱这肥有多厉害,没准还得在背后给咱们捣乱,不按照试验的规矩干活。”


    说到这里,他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往前拖了拖,伸手拍了拍冉昱的肩膀,干笑一声。


    “其实我这还收着劲儿呢,就说个亩产八石,我都没敢往多了吹。大人我对你的本事有信心,就算不能亩产翻倍,多个一两石肯定那不成问题,对吧……对吧?”


    其实到底能增产多少,这事冉昱也说不准,毕竟化肥的使用方法是宁小统直供,他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佐证的数据。


    可按照宁先生的著述,化肥的使用会极大提高农业的效率,让农人收获更多的粮食,这都是白纸黑字写在书本上的,应该不作假。


    于是他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应该,大概……差不多吧。”


    听他这样说,钱酉匡高兴地一拍巴掌。


    “嘿,那就成了!”


    他嘿嘿笑了三声,再度挺起自己的小肚腩。


    “只要能增产个一石,那就比那群老顽固的收成多了。一石也不是个小斤数呢!要是每亩地都能多收一石粮,咱们东海郡的粮食能宽裕不少。更别说咱们这肥料是个人都能用,根本用不着什么熟肥秘方,只要按照说明操作就成,方便得很,”


    “要是能再多到两石……嘿嘿嘿……”


    钱酉匡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场景,胖圆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嘿笑个不停。


    不过也亏了有他在背后使劲,化肥厂的建造推进得飞快,没过多久就选定了一块远离湖西镇的荒地。破土动工的时候不少人过去围观,其中就有钱酉匡的岳父胡勤海一家,因为化肥厂落户湖西镇的事,老胡代表桐佲乡亲对女婿十分不满。


    “什么化肥厂!老子从没听说过还有专门屙屎的机关!这不是瞎胡闹吗!?”


    “好好的粮食不给人吃,填了机关造肥料,小山子这回是真不学好,跟着洋人一起瞎胡闹,看我不拿棍子敲他!”


    花白胡子的胡勤海挥舞着拐杖骂人。


    小山子是钱酉匡的小名,胡勤海早年和钱家是邻居,也算是看着钱酉匡长大,对这个女婿毫无官威滤镜。


    “不许买!都不许买他造出来的粪,听到没?!”


    胡勤海是桐佲镇的镇长,虽然有点跛,但说话中气十足。


    “就不信这洋粪能比咱们的土肥好用,娘个老子的,小山子都是被洋人骗了!”


    他现场大放厥词,钱酉匡这个做人女婿的自然不敢吭声。


    可他怂不代表钱家人都怂,钱酉匡的二舅章龙挺身而出,代表桃花村的乡亲喷了回去,可是半点都不惯病。


    “你可拉倒吧胡老三,什么造粪的机器,人家造的可是化肥,放进去也不是粮食,你是打哪挖出来的老土豆?!”


    他一开口,立刻有桃花村的乡亲们附和。


    “可不是,不懂就别瞎说,这可是青州府冉七郎的工场,在咱们湖溪镇本地的出产!”


    “你们桐佲人别不是吃不着枣就说枣酸吧!冉七郎选了咱们没选你们,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红眼睛了。”


    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越斗气,最后竟然变成了两座小镇的较劲。


    钱酉匡坐在一旁,对此乐见其成。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老家的这群亲戚,别看平时大家有事没事拌几句嘴,真到了要紧的时候那肯定还是一致对外。就比如现在这个局面,桃花村和桐佲镇杠上,十有八九肯定要硬捧化肥的场了。


    这样一来,桃花村天然和化肥绑定了同一个阵营。钱酉匡对冉昱有绝对信心,觉得冉七郎说能增一石就肯定能多一石,只要大家愿意用,化肥的局面就打开了,用得多了自然会积攒起口碑,明年绝对不愁销路。


    事情也的确如他所预料的方向一路发展了下去。


    动工当天抬杠抬不过瘾,回了家越吵越上头。桃花村就在桐佲镇的隔壁,隔着东湖就能互相叫嚣,最后干脆发展到斗气约战。


    当然约的不是打架,而是这一季的收成。桃花村和桐佲镇定下契约,两家各拿出等面积的田地比赛,收割的时候一起称量,谁家打的稻子多谁就获胜,败的一方要敲锣打鼓上门赔礼。


    礼不礼的倒是还好说,关键是都吵到这个份上了,谁都丢不起脸面。


    “所以说是要比种田了,桃花村的都用化肥,桐佲那边是土肥,你这个试验田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十亩”


    钱酉匡得意地道。


    “现在两家都在做准备呢,咱们送去的种子村里看不上,说要自己精细着挑,我也由得他们了。”


    啊……


    冉昱心中惊愕。


    没想到桃花村的乡亲们这么大气,把这一季的身家都押宝在化肥上,这得是多信任他。


    “哈,这不大家都对自家化肥有信心嘛。”


    钱郡守哈哈一笑,抓了抓头,没告诉冉七郎他已经自掏腰包买下桃花村这一季的收成。


    钱都已经让二舅给大家分了,村里这一季种成什么样都算他钱酉匡的,村里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对了,眼看就要下种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钱酉匡转移话题道。


    冉昱想了想,便把从宁小统那里得来的化肥使用方法拿了出来,看得钱郡守一头雾水。


    “这又基肥又追肥的,还有这么多品种,咋这样复杂?!”


    “这是根据不同的作物在不同生长时期需要的不同养料配置的方案。”


    冉昱简单给钱酉匡讲解了一下,当然是照本宣科,最后为了增加可信度,他又打起了海赟郡王的旗号。


    “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农科的事,只是按照书中的办法合成出化肥,一开始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但这事就是这样巧,我表兄高文渊在给青州兵器局找钢料,为了方便他在旧京赁了一间院子。结果翻修的时候在一棵老银杏树下挖出了个石匣,里面竟然存放着海赟郡王收集的书稿,其中便有这化肥的使用方法,我这方法便是从海赟郡王的手稿而来的。”


    好。


    很好。


    听完冉昱编的瞎话,钱酉匡最后一丝担心彻底消失了。


    海赟郡王他熟啊!老钱家以前就是跟着海赟郡王种庄稼的,老郡王还曾经在桃花村里住过好一段时间,就为了找出最适合盐碱地种的合菜!


    没有人比钱酉匡更清楚,“海赟郡王”这四个字在桃花村代表什么。


    ——毋庸置疑的权威。


    “那可否让我看看海赟郡王的手稿?”


    钱酉匡兴奋第说道。


    “最好能拓印一份放在桃花村,这事就更稳当了。”


    他一说拓印冉昱就十分心虚,因为他很清楚那所谓的手稿根本就是个赝品,是他阿元表哥找人伪造的。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有回撤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钱郡守,等高文渊回来一定带文稿给他看。


    就这样盼着盼着,高文渊终于回来了。


    高文渊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了两个孩子,这让冉昱十分惊讶。


    阿元表哥从来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这次是怎么了?!


    “跟你说件重要的事。”


    高文渊一回来,就拿着那枚坏了的飞羽箭找上冉昱,把自己在柳枝胡同看到冉旸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这东西是你造的吧?”


    他举起半截飞羽箭问冉昱。


    “冉旸就是看了这玩意才信了那个赌鬼,我觉得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你这东西造的是不是另有门道?”


    另有门道?有什么门道。


    冉昱轻轻摇头。


    这飞羽箭是他给侄子侄女造的小玩物,那日和萧烈成试车的时候看到了卖烟叶的小童,便随手送给了他。


    这样的小玩具,他还做了很多。


    “那就奇了。”


    高文渊靠上椅背,斜歪着身体仰头看天花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不可能没原因,冉旸那么笃定,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一个烂赌鬼,明明周身都是破绽,结果冉旸还是差人高调迎接,他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在做做样子,他似乎真的相信冯二狗就是那个冯天吉。”


    “可他到底凭借什么呢?孙大郎的一面之词么?孙大郎是开赌坊的,冉旸就算再傻也该知道赌鬼的嘴巴不可信,但他却偏偏就相信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蓦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匪夷所思。


    “阿昱,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冉旸有些奇怪?”


    第70章 奇怪的冉旸


    听到这个问题,冉昱的脸上就露出古怪的表情。


    应该说不愧是从小斗到大的对手吗?阿元和三哥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什么差别。


    阿昱也觉得冉旸奇怪,这种直觉要追溯到兴福楼事发以前,冉旸让他转交矩子令给冯文娘的那天开始。


    现在想想,冉旸当初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给他制造了不得不去兴福楼的理由,像是知道兴福楼一定会发生什么,在他说要留下照顾病人的时候,冉旸才会那样慌张。


    难道,冉旸可以预知未来?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要是换成以前的冉昱,那绝对是不可能会去琢磨的。


    可现在他是绑定了矩子令的人,都能和已经“成仙”的宁小统对话,冉旸会预言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冉昱觉得,冉旸肯定不是一开始就获得了预言的能力。至少在兴福楼事件发生以前,冉旸表现的都没什么异样。他的行为模式与三哥给他的评价十分匹配,就是一个好高骛远但没什么真本事的公子哥,冉旸从未作出任何超出他们预料的行动。


    肯定是发生了一个契机。


    冉昱觉得问题在于冉旸生的那场怪病。


    那天据说他是与花娘吃酒吃到兴头上,正要吟诗一首,人忽然就昏了过去。再醒来以后,冉旸开始变得心事重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阴阳怪气了。


    是的,冉昱就是觉得,不阴阳怪气的冉旸就很奇怪。


    后来他去探病,冉旸那个模样明显是在伪装,他拿了玉佩要自己去送,结果却早就偷偷跟冯文娘解除了婚约。


    唔,说起来,好像冉旸的婚约也是在生病以后解除的,这事连他祖父都不知道,完全走的先斩后奏的路子。


    “月鹭知县冯得志跟海倭国一直有眉来眼去,冯文娘在解除婚约后许给了海倭国大商人水原氏的次子,这可不是一桩病急乱投医的婚事。”


    冉昱记得三哥曾经这样说道。


    彼时三哥坐在窗边,半个身体都隐没在夜色中,唯有手中把玩的连发枪,反射出一道细微亮光。


    那个瞬间,阿昱忽然觉得有些危险。


    像是小动物的生存本能在示警,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温和的草食伙伴,而是随时可能暴起杀戮的上古凶兽,而这头凶兽已经锁定了它的猎物。


    “阿嚏——”


    阿昱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军装覆盖住他,他挣扎着探出头,正对上三哥不赞成的眼神。


    “洪叔说你最近都没在喝汤了。”


    三哥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


    “天不早了,早些休息,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亲自盯着你喝药。”


    冉昱打了个哆嗦,猛地从回忆中醒过神。


    高文渊早就习惯了表弟时不时就会走神的毛病,见他发呆也没有多想。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别的不说,但就是那个冯天吉,你是没见到那个玩意,明摆着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么!富贵说他爹从来都不懂机关之术,家里既没有设计图也没有模型,结果冉旸只打了个照片就认定人家是隐世不出的冯大师,你说他要不是知道点什么,怎么可能这样笃定?”


    他举起手中的飞羽箭。


    “就凭这个?”


    冉昱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模型,放在桌子上仔细打量。


    这玩意,他做的时候只想给家中的侄子侄女们添个小玩具,没想过有其他的用途。


    不过既然冉旸这样看重,也许还真可以由此发散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在其他的机关上。


    就比如他的木汽车,虽然一直很不成功,但里面的连动杆和套筒的设计就被直接移植到连发枪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难不成,这个飞羽箭也可以?


    “总之你好好琢磨琢磨,我总觉得这个冉旸现在有点邪门。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在阊洲买了不少田地,其中有一处还找到了矿藏。现在那群白眼狼都在造谣说你们家吞了他们的气运,一分家冉旸就发达了。”


    呵。


    冉昱不在意地笑笑。


    既然已经分家,那么四分十九支与他来说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谁会在意一群陌生人在吠什么。


    不过冉旸的异常的确值得关注。如果他真是拥有了预知能力,那么刻意煽动四分十九支分家,说明在冉旸的预言中冉氏本家的结局并不好,所以他才要急着离开这艘大船,另起炉灶。


    他好像十分肯定自己和三哥都没办法支撑起家业。


    可是,怎么可能呢?


    就算他冉昱一个人做不到,有三哥在,冉家怎么都不可能沉沦。


    而且在这个逻辑闭环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矩子令。


    如果冉旸真拥有预言力,那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给出的矩子令可以联络仙人,并且可以得到仙人的指点。


    宁小统给出的资料已经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这些东西要是落在冉旸的手里,肯定比一←小矿几十亩良田更有收益。以冉昱对冉旸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丁点利益,更别说名利双收的机会,冉旸做梦都想要。


    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冉旸知道的未来并不完整,也未必正确!


    他只能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作出行动,而在他行动的同时,“未来”也在因为他的行动而更改!


    这样一想,阿昱忽然就宽心了。


    冉旸预知的“未来”未必就是“真未来”,但他的行动具有很强的指向性,能够提示他们重要的讯息,及时避开可能突发的危险。


    “所以你把冯天吉的儿子带回来了,你是想要让他做我们的内应?”


    冉昱笑道。


    “我还觉得奇怪呢,阿元表哥何时变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原来是别有所图。”


    “哈哈哈。”


    高文渊大笑。


    “果然还是阿昱懂我。”


    他顿了顿,又说接着道。


    “那姓冯的赌鬼还挺鸡贼,怕被冉旸识破自己半点不懂机关学,便要把儿子卖去机关作坊。他手里捏着富贵的娘亲和妹子,逼他定期给自己传递消息。我看富贵机灵,自己又有拼死一搏的心气,我便想着给他一个机会。”


    “这内奸究竟能不能养成,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成也无所谓,我把他送到东海,给他一个摆脱泥淖的机会,他要是真聪明就该自己好好把握,便是不成我也不损失什么。”


    “ 不过你表哥看人的眼光还成,那小子一到东海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现在做柳箭。”


    柳箭,柳箭。


    冉昱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飞羽箭。


    阿元总是这样,嘴上说得冷漠,其实心里是个十分温柔十分体贴的人。


    “好吧。”


    冉昱笑着点头。


    “阿元若是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也可把他送来我的试验间,我正缺个得用的帮手。说起来我和那孩子也是有缘,要不是因为我送了他飞羽箭,他也未必会被亲爹卖去机关作坊。”


    高文渊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可算了吧。”


    他冷笑着说道。


    “幸亏他得了你的飞羽箭,不然他要被卖去的地方就不是机关作坊,说不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那个爹你是不知道,生下娃娃就是要卖的。前头他已经卖了一儿一女,就连柳箭自己都说,被卖掉是迟早的事,已经半点不稀奇了。”


    唔。


    冉昱乍舌,很难想象冉旸竟然延请了这样一个人渣。


    不过就算冉旸知道了怕也不会觉得怎样。他那个人,一向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看得入眼的才是人类,其余都是蝼蚁。谁会在乎蝼蚁活得痛不痛苦呢?只要他请的“大师”有价值,能为他做事,这就已经足够了。


    冉昱最看不上冉旸的就是这点,总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冉家虽然是东海首富,可放在整个大雍其实也不算特别出头,更别说朝中真正手握权利和财富的那个圈子,他们冉家可是挤不进去的。


    你把别人当作蝼蚁,殊不知,在更有权势人的眼中,你也不过就是一只蝼蚁。


    这一点冉昱看得很清楚,别看分家在恒阊郡风光无限,那是没有触碰到本地豪门的利益。如果分家自己不能创造财富,仅仅凭借着冉旸投机一般的抢夺资源,那他们早晚会被有心人盯上,进而受到打压。


    毕竟恒阊欢迎冉氏是为了头税,希望冉家迁来的作坊能给本地带来更多的收益。矿和田地都不是冉家带来的,是恒阊郡自古便有的。以前别人不知道价值,让冉旸捡了漏,被捡漏的人家肯定不高兴,觉得卖的亏。小门小户不敢声张,可难保以后不会遇上硬茬。


    世事无常,唯有自身硬气起才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是冉家老爹的至理名言。


    高文渊显然也和表弟想到了一处。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阿昱的肩膀。


    “放心吧,白眼狼这事我会帮你盯着,咱们就瞧好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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