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练把填好的报名表交上去的第二天，基地里就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先是总教练把他叫到办公室，旁敲侧击地问起团团的“身体状况”和“家庭情况”，话里话外透着一种之前没有过的谨慎和探究，仿佛他提交的不是一张普通的表格，而是一份涉及国家机密的文件。
接着，平时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助理教练，看他的眼神也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同情，又像是避之不及。
王教练心里跟明镜似的。陈涛那边肯定已经通过某种渠道施加了压力。他们不想让团团参赛，不想让她过多地暴露在公众视野下，成为他们无法完全掌控的“变量”。
这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装作什么都没察觉，照常带着团团进行恢复性训练。只是训练地点从人来人往的主冰场，换到了更偏僻的副冰场，时间也尽量挑在清晨或者傍晚人少的时候。
团团的身体在那一支“补充剂”的效力过去后，果然又开始出现细微的不适。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绵延不绝的疲惫感，和对某些气味（尤其是食堂偶尔飘出的竹筒饭清香）近乎病态的渴望。她的情绪也变得不太稳定，有时会因为一个动作没做好而突然烦躁，摔了冰鞋蹲在角落生闷气，怎么哄都没用。
王教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口袋里还揣着剩下的两支“补充剂”，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给，就是饮鸩止渴；不给，就是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他只能更加耐心，用笨拙的方式安抚她，陪她加练，在她摔跤后不是第一时间去扶，而是用激将法：“这就放弃了？看来某只小熊猫只适合回竹林里啃老笋。”
这话通常很有效。团团会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梗着脖子反驳：“我才不是！我能行！”然后憋着一股劲儿，继续跟那个该死的旋转或者跳跃死磕。
但这种内部的压力尚可应对，外部的压力却接踵而至。
一天下午，王教练正带着团团在副冰场练习《竹林月光》里一段新的衔接步法，冰场入口处突然来了两个穿着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的男人。他们没穿冰鞋，就那么直接踩在冰场入口的水泥地上，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最后定格在团团身上。
“请问是王建国教练吗？”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男人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出示了一个证件，晃得太快，王教练根本没看清具体单位，只瞥到似乎有个国徽的轮廓。
王教练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团团往身后拉了拉：“我是。你们是？”
“有点情况需要向您了解一下，关于您队员团团的一些……特殊情况。”男人的目光越过王教练，试图看清他身后的团团，“我们希望带她去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和……评估。”
评估？王教练的神经瞬间绷紧。来了！实验室的人，或者……是他们能影响到的其他部门？
团团被那两人审视的目光吓到了，紧紧抓着王教练的衣角，小脸发白，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戒备的呜噜声。
“她最近训练很累，需要休息。而且她的身体状况，队医那里都有记录。”王教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但挡在团团身前的手臂肌肉却绷得僵硬。
“队医的记录恐怕不够全面。”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开口，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我们接到反映，这孩子可能存在一些……超出常规医学范畴的问题。为了她自身的安全，也为了公共安全，必须进行更深入的检查。”
公共安全？这顶帽子扣下来，分量可就重了。
王教练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硬扛是扛不住的。对方既然能找上门，还打着这么冠冕堂皇的旗号，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做好了强行带人的准备。
他大脑飞速运转，脸上却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两位同志，你看这……孩子胆子小，吓坏了。要不这样，你们先跟我们去宿舍，我让她喝点水缓一缓，然后我们再详细说？检查的事情，总得让孩子有个心理准备。”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年长那个点了点头：“可以。请不要拖延。”
王教练拉着团团，几乎是半抱着她，脚步沉重地往宿舍走。那两个男人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像两道甩不掉的阴影。
一路上，王教练的脑子转得飞快。回宿舍？那是自投罗网！一旦进了那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对方要强行带人，他根本无力反抗。必须想办法脱身！
经过食堂后门时，一股浓烈的油烟和食物残渣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那里放着几个巨大的、等待清运的厨余垃圾桶。
王教练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几个垃圾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恶臭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里成型。
他猛地停下脚步，捂住肚子，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对身后两个男人说：“哎哟！不好意思两位，我……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得赶紧去趟厕所！憋不住了！团团，你在这里等一下叔叔，教练马上回来！”
他说着，也不等对方反应，就把团团往旁边稍微安全点的地方一推，自己则捂着肚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头扎进了食堂后门那个气味“浓郁”的通道，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拐角里。
这一下变故发生得太快，两个男人都愣住了。他们显然没料到王教练会来这么一出。
“喂！你！”年轻那个男人反应过来，想要追进去。
年长那个却皱了皱眉，伸手拦住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那油腻腻的通道口：“算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着孩子就行。”
他们的目标，归根到底是团团。
团团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着教练消失的方向，又害怕地看了看那两个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的男人，小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
“呜——呜——汪汪汪！”
一阵激烈的狗吠声突然从食堂后门通道里传出来！紧接着是王教练惊慌失措（演得极其逼真）的喊叫：“哎哟！哪来的野狗！别咬！别追我！救命啊！”
伴随着喊叫的，还有一阵叮铃哐啷，像是踢翻了什么金属器皿的噪音。
两个男人的注意力瞬间被通道里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年轻那个甚至下意识地朝通道口挪了两步，探头往里看。
就在这一刹那！
王教练如同鬼魅般，竟然从通道口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矮窗里猛地翻了出来！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呃，一把沾着烂菜叶的扫帚？
他落地无声，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闹肚子”的人。在两个男人还没完全回过神的瞬间，他一个箭步冲到团团身边，一把将她捞起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挥舞着那把气味感人的扫帚，朝着那两个男人就虚张声势地抡了过去！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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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别碰我孩子！”
这一下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被夹在腋下、颠得七荤八素的团团。
那两个男人显然受过专业训练，下意识地后退闪避，但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彻底崩坏了，写满了错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嫌恶——毕竟那把扫帚的味道和视觉效果都相当具有冲击力。
王教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根本不恋战，逼退对方两步后，夹紧团团，转身就跑！不是往宿舍楼，也不是往基地大门，而是朝着基地最深处、那片靠着后山围墙的锅炉房和废弃仓库区域亡命狂奔！
“站住！”
“拦住他！”
身后传来男人的怒喝和追赶的脚步声。
王教练咬紧牙关，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腋下的团团被他颠得像个小包袱，但她居然没哭也没叫，只是死死闭着眼睛，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能感觉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行！不能被抓到！
他猛地拐进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小路，利用复杂的地形左躲右闪。眼看就要被追上，他急中生智，看到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用来接雨水的破旧水缸，里面还有小半缸浑浊的雨水和落叶。
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冲到水缸边，一把将团团……塞了进去？
“蹲下！别出声！”他急促地低声命令，同时把那个散发着微妙气味的扫帚也顺手扔进了水缸旁边的一个垃圾堆里。
团团被冰凉的脏水激得一个哆嗦，但还是听话地蜷缩起身子，把自己完全藏在了水缸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
王教练自己则继续向前狂奔，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把追兵引开。
脚步声和呼喝声逐渐远去。
废弃区域重归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训练口号声，和锅炉房低沉的嗡鸣。
团团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缸里，一动不敢动。水汽和腐烂叶子的味道钻进鼻子，让她很难受。她听着外面渐渐消失的动静，心里害怕极了。教练会不会被抓住？那些人会不会找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嘿，缸里的小熊猫，泡澡呢？这‘温泉’水质可不咋地啊。”
团团猛地抬起头，只见王教练不知何时已经绕了回来，正趴在缸沿，脸上、身上都沾了些灰土，头发也乱了，样子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混不吝的笑意。
他朝她伸出手：“快出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继续‘滚’了。”
团团抓住他的手，被他从水缸里拉了出来。浑身湿漉漉，沾着烂叶子，冷得直打哆嗦，但看到教练安然无恙，她心里那块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也顾不上脏和冷，一把抱住他的腿。
王教练看着她这副小落汤鸡的可怜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湿透的小身子裹住，然后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肩膀，“这选拔赛还没开始，热身运动倒是做得挺足，连障碍跑和躲猫猫都练上了。就是裁判口味有点重，喜欢泔水风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