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冰上小熊猫》
1. 竹笋糖豆
四川的深秋,竹林依旧苍翠欲滴。
团团抱着一根嫩竹笋,蜷在最高的那根竹枝上,小耳朵随着啃竹笋的节奏一抖一抖。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在她红棕色的皮毛上,暖洋洋的,让她舒服地眯起了黑溜溜的眼睛。
“咔嚓咔嚓——”
这才是生活啊。吃饱了睡,睡醒了玩,玩累了接着吃。偶尔和山下农户家的大黄狗吵吵架,或者被路过的人类游客惊呼着拍照——虽然他们总把她误认成小浣熊,这点让她很不高兴。
她是小熊猫!高贵优雅的雪山精灵!才不是那些偷玉米的浣熊小偷!
“咔嚓!”
她赌气似的狠狠咬了一口竹笋,却一不小心咬得太深,竹笋从爪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下方的草丛里。
“呜……”团团懊恼地叫了一声,伸长脖子往下看。
这一看,却让她发现了新奇的东西。
竹笋旁边的枯叶堆里,躺着一颗圆溜溜、散发着诱人甜香的东西。它有着竹笋般的淡黄色,却闪着晶莹的光泽,像是被露水包裹的琥珀。
是糖吗?
人类小孩经常吃的那种?
团团的鼻子抽动着,那甜香像是有魔力,勾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记得上次有个小女孩掉了一颗水果硬糖,她偷偷舔了一口,那滋味……比最嫩的竹笋尖还要美妙一万倍!
谨慎地左右张望。
妈妈早就告诫过她,人类的东西不能乱吃。
可是……四下无人,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那颗“竹笋糖豆”还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就尝一小口?应该没关系吧?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警惕心。团团灵活地爬下竹子,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颗糖豆。她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再次确认周围安全后,舌头一卷——
“咕噜。”
糖豆滑进了肚子。几乎是立刻,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肚子里炸开!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可怕的、无法形容的扭曲感。她的骨头像是在打架,噼啪作响;皮毛像是被太阳晒化的雪,迅速消退;视野猛地拔高,周围原本需要仰视的竹子忽然变得触手可及……
“呜嗷?!”她惊恐地想叫,发出的却不再是软糯的叫声,而是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嗓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覆盖着漂亮皮毛的小爪子和圆润的身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溜溜、白生生的皮肤和五根细长古怪的“树枝”!
她变成了一个人类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一头乱糟糟的红褐色头发,浑身光溜溜地站在秋日的凉风里。
“啊啊啊——!!!”
一声不属于小熊猫的、属于人类的尖叫划破了竹林的寂静。
---
王教练今天心情很差。
作为省花样滑冰队的前队员、现在的基层教练,他这次深入山区选拔苗子的行动一无所获。这里的孩子们要么对滑冰没兴趣,要么身体条件不合适。
他烦躁地扯了扯帽檐,决定穿过这片竹林抄近路去车站,提前结束这趟失败的行程。
就在他埋头赶路时,一声尖锐的、像是孩子受惊的叫声让他猛地停住脚步。
“有人吗?”他警惕地喊道,循着声音拨开茂密的竹丛。
然后他愣住了。
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光着身子,站在竹林空地上,正用一种极其惊恐和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手脚。
她有一头罕见的红褐色头发,大眼睛圆溜溜的,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有点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更让他震惊的是她的姿势——她不是站着,而是半蹲着,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虚虚地抬在胸前,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一样。那姿态古怪又协调,充满了某种野性的韵律感。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爸爸妈妈呢?”王教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脱下外套想走近她。
女孩却像是被吓坏了,猛地向后一跳,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喉咙里发出威胁似的、低低的呜噜声。
王教练再次愣住。这反应……太奇怪了。
他试着又靠近一步,女孩立刻龇了龇牙——虽然没什么威慑力——然后转身就想往竹林深处跑。但她显然不习惯用两条腿奔跑,没跑两步就左脚绊右脚,“啪叽”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落叶堆里。
王教练赶紧上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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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套裹住她。
女孩在他手里剧烈地挣扎,力气大得惊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不像任何一种他知道的方言。
“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王教练一边安抚她,一边快速观察四周。没有任何大人寻找孩子的迹象,这荒山野岭的,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独自在这里?还光着身子?
无数个疑问在他脑子里打转。但最先冒出来的,是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
他蹲下身,尽量平视着还在试图咬他袖口的女孩,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平板电脑。他快速点开一个视频,那是他昨天还在反复观看的、俄罗斯花滑天才少女的表演集锦。
冰面上,少女高速旋转,然后轻盈起跳,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后稳稳落冰。
挣扎中的女孩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圆溜溜的瞳孔里倒映着冰刀划出的白光,一种纯粹的、近乎痴迷的光芒在她眼中绽放。她甚至无意识地伸出那只人类的手,小心翼翼地、颤抖地想要去触摸屏幕上那个旋转的身影。
王教练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见过很多孩子第一次看到花滑视频时的反应,有好奇,有喜欢,有惊叹。
但从未见过如此……渴望的眼神。那眼神几乎像是有实体,穿透了屏幕,落在了某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之上。
他关掉视频,女孩立刻发出不满的、急切的哼唧声,抬头用那双大眼睛控诉地看着他。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可能改变他一生的决定。他拿出包里原本准备送给潜在苗子的礼物——一个穿着迷你冰鞋的泰迪熊钥匙扣。
“喜欢吗?”他把小熊递到女孩面前,“想不想……也像刚才那个人一样,在冰上跳舞?”
女孩歪着头,警惕地看着小熊,又看看王教练。
她的目光在小熊和刚才播放视频的平板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努力理解着什么。
过了好久,她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小手,用一种握竹笋的古怪姿势,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只小熊钥匙扣。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王教练,发出了一个清晰而古怪的音节:
“……冰?”
2. 人类,好高!
王教练的越野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
副驾驶座上,被宽大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团团,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认知风暴。
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她立刻惊恐地用新长出来的、叫做“手”的爪子死死抓住身下的座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这个东西在动!比最烈的山风摇晃得还厉害!它会不会把她甩出去?
“别怕,只是车子在开。”旁边那个叫“教练”的雄性人类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但团团还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透过旁边那个叫做“窗户”的透明东西往外看。
“呜——!”
只看了一眼,她就猛地缩回头,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外套里。
高!太高了!
树顶在她下面!远处的房子像小竹笋一样!那条弯弯曲曲的灰色带子(路)上,还有其他颜色各异的“铁盒子”在跑!
她以前爬过最高的竹子,都没有现在这么高!这太可怕了!人类每天就生活在这么可怕的高度上吗?
她感觉头晕目眩,胃里那颗还没消化完的“竹笋糖豆”和之前被硬塞进嘴里的、叫做“饼干”的干巴巴东西一起翻腾。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
“喂?你没事吧?脸色这么白?”王教练注意到她的异常,减缓了车速。
团团听不懂他的话,但她能感觉到这个巨大铁盒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她死死闭着眼,不敢再看外面,只用鼻子小幅度地、急促地呼吸着。
人类的味道……复杂又难闻。
旁边教练的身上有汗味、一种淡淡的烟味,还有刚才那种叫“饼干”的食物的味道。
车子里则充满了皮革、塑料和一种刺鼻的、叫做“汽油”的液体的味道。
这些味道粗暴地灌进她的鼻子,掩盖了风里传来的、她所熟悉的竹叶清香和泥土气息。
她想念她的竹林了。
想念那根没吃完的嫩竹笋。
委屈和后怕一点点漫上来,让她鼻头发酸。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想变回去,只想回到那根安全的、熟悉的竹枝上。
她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向自己的“手”。
五根细长的、白生生的“树枝”,顶端是淡粉色的、钝钝的“小爪子”(指甲)。
她尝试着像以前握竹笋那样蜷缩起它们,却做得笨拙而别扭。这具身体陌生得让她害怕,没有蓬松的尾巴帮助保持平衡,没有厚实的皮毛抵御寒风,只有光溜溜、脆弱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教练的外套很厚实,挡住了大部分寒意,但她还是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用尾巴盖住鼻子,却只徒劳地蹬了蹬两条光溜溜的、同样陌生的长腿。
“哎,小心点,别乱动。”教练伸出一只大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膝盖,阻止了她差点踢到驾驶台的动作。
那只大手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团团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
这是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本能恐惧,尽管理智(如果她现在还有的话)告诉她这个人类似乎没有恶意。
她僵直地坐着,像一尊被吓傻的小雕塑,只有眼珠还在惶恐地转动,捕捉着车内的一切。
她的目光落在了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小东西上——那只穿着冰鞋的泰迪熊钥匙扣。
冰……
屏幕上那个旋转的、发光的影子又一次在她脑海里闪现。那种轻盈、那种流畅、那种在光滑表面上自由滑行的姿态,像一道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心中的一点点恐惧和迷茫。
那个画面,和她此刻笨拙、惊恐、被困在铁盒子里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在上面那么自由地滑动?
而她,连稳稳坐在这个移动的铁盒子里都做不到?
一种极其微弱的、混杂着好奇和向往的情绪,像破土的小笋尖,悄悄探出了头。
王教练透过后视镜,看着身边这个女孩。
她一会儿吓得脸色发白,一会儿又对着手里的玩偶发呆,眼神变幻莫测,充满了野生动物般的警觉和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
他叹了口气,心里那点“捡到天才”的狂热渐渐冷却,现实的难题浮上水面。
这孩子来历不明,不会说话(或者说不会说普通话),对现代文明的一切都显得极度陌生和恐惧。他该怎么安置她?报警?然后让她被送去福利院?那她那双盯着花滑视频时发光的眼睛……
他又看了一眼紧攥着小熊钥匙扣的女孩。那双眼睛此刻正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峦,里面盛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王教练握紧了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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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该先带她回市里的训练基地看看。至少,让她先习惯一下“冰”是什么。
车子终于驶下了山路,进入了平坦的国道。周围的车辆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团团再次被窗外的景象吸引。
那么多铁盒子!那么多两脚直立行走的人类!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皮毛”(衣服),脸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情。一些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石头房子”(楼房)高耸入云,窗户在阳光下反着光。
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吗?
嘈杂、拥挤、高大、充满了陌生的气味和声音。
她看得眼花缭乱,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之前的恐惧稍稍被巨大的好奇所取代。
就在这时,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等待红灯。
旁边的人行道上,一个和她现在体型差不多的人类幼崽,正被母亲牵着,手里举着一根红彤彤的、裹着一层亮晶晶东西的棍状物(冰糖葫芦),开心地舔着。
团团的视线瞬间被锁定!
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比竹笋看起来还有诱惑力!
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刚才那块干巴巴的饼干根本填不饱肚子。
她完全忘记了害怕,整张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串红色的美味,不自觉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王教练注意到她的动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失笑。
“馋了?”他摇摇头,“等到了地方,先带你去吃点像样的东西。”
虽然听不懂,但教练语气里的那点笑意团团还是能感受到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重新坐好,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瞟。
直到绿灯亮起,车子启动,那串红色的美味消失在视野里,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熊钥匙扣,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只小小的冰刀。
冰……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呢?
是像竹子一样清爽?还是像那串红色的东西一样甜甜的?
这个陌生的、巨大的、让她害怕的人类世界,似乎也因为“冰”和“好吃的”的存在,透进了一点点微弱的、诱人的光。
她轻轻捏了捏小熊,第一次没有因为车子的移动而感到恐慌。
只是安静地、带着一丝懵懂的期待,望着前方未知的道路。
3. 教练,我真的是熊猫
省花样滑冰训练基地的宿舍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外的一切声音。
王教练长吁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这一路上,像做贼一样用外套裹着这捡来的小姑娘,避开人群溜进自己的单人宿舍,简直比他当年参加全国比赛还紧张。
他转过身,看着正站在房间中央,依旧裹着他的大外套,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正用那双圆溜溜、充满警惕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环境的小姑娘。
好了,现在安全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教练搓了搓手,尽量让自已的表情看起来更和善些。
他蹲下身,与女孩平视,伸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地说:“我、是、王、教、练。王——教——练。”
女孩——团团,困惑地歪着头,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虽然她现在的人类耳朵并不会真的动)。这个两脚兽在发出什么奇怪的音节?听起来像是竹节被风吹动的咔咔声。
“王——教——练。”他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手指轻轻指向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团团明白了。
他是在问她的名字。
她立刻挺起小小的胸膛,有些骄傲地,发出了她最熟悉的、代表自已身份的叫声:
“嗷呜~嘤!”我是小熊猫!
清脆又带着点软糯的叫声在宿舍里格外清晰。
王教练:“……?”
他愣了两秒,尝试着模仿:“嗷……嗷呜嘤?”
这奇怪的发音让他老脸一红。
团团却眼睛一亮!他能听懂!她兴奋地点点头,又叫了一声:“嘤!嗷呜~!”对!是小熊猫!
王教练看着女孩突然亮起来的眼睛和兴奋的表情,心里一阵无语。得,沟通障碍比想象中还严重。这孩子好像不会说人话,只会发出这种……小动物似的叫声。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对名字的探究。当务之急,是解决她的卫生和穿衣问题。这一路风尘仆仆,小姑娘脸上还沾着点泥灰,光着身子只套着他的大外套也不是长久之计。
“走吧,先带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王教练站起身,很自然地伸手想去牵她。
“呜——!”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她的瞬间,团团反应极大地猛地向后一跳,后背直接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她整个人(或者说整个熊猫)都炸毛了,虽然她现在没有毛可炸,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全然的惊恐和抗拒,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死死地盯着王教练那只“罪恶”的手。
洗澡?!!
这个词触发了团团脑海中最深的恐惧!
她记得清清楚楚!
去年山里下雨,她不小心从树上滑下来掉进一个小水坑里,浑身湿透的感觉冰冷又窒息,厚重的皮毛吸饱了水,沉得她几乎爬不上岸,差点被路过的人类发现!从那以后,她对“水”就有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这个两脚兽要把她扔进水里?!果然不是好兽!
王教练被她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缩在门后,眼神里全是防备,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别怕,只是洗澡,洗干净才舒服。”他试着解释,但又明白她根本听不懂。他往前一步,想展示一下卫生间里亮晶晶的淋浴喷头和水龙头。
“哈!!!”团团见他逼近,更是惊恐万状。
情急之下,她做出了一个遵循本能的动作——她猛地转过身,试图用屁股对着他,并且高高撅起——这是小熊猫在遇到极度危险时标准的威吓姿势,虽然此刻她的人类身体做这个动作显得无比怪异和……搞笑。
王教练:“???”
这又是什么招式??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鸡同鸭讲的时候,“咕噜噜~~~~”一阵极其响亮的声音从团团的小肚子里传出来。
这声音如此突兀,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紧张的气氛。
团团瞬间僵住,威吓姿势也维持不住了,尴尬地捂住自己发出抗议的肚子。饿了……非常饿。变成两脚兽好像特别容易饿!
王教练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看来饥饿是通用的语言。
他松了口气,趁机改变策略,不再试图靠近她,而是转身从自己的储物柜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出了一包原本准备晚上垫肚子的饼干,又拿出一盒牛奶。
他晃了晃饼干袋,发出窸窣的声音,又指了指牛奶,做了一个“喝”的动作。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
尤其是那盒牛奶散发出的淡淡奶香,对于曾经偷喝过山下农户家牛奶的团团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警惕地看着王教练,又看看他手里的食物,小鼻子不受控制地抽动着。内心的恐惧和生理的饥饿激烈交战。
最终,饥饿占了上风。
她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挪了过来,眼睛始终紧盯着王教练,一旦他有任何动作就准备立刻后撤。
王教练心里觉得好笑又心酸,他把饼干和牛奶放在地上,然后主动后退了几步,表示自已没有威胁。
团团这才迅速蹲下——依旧是小熊猫式的蹲姿——抓起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啃起来,另一只手则迫不及待地去抓那盒牛奶。但她不会用吸管,拿着盒子茫然地晃了晃,然后试图用牙齿去咬。
王教练赶紧上前,帮她插好吸管,示范了一下怎么喝。
团团学着他的样子,试探地吸了一口。
香甜的奶液涌入喉咙,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了满足的、细微的“嘤”声,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抱着牛奶盒咕咚咕咚喝起来,饼干屑沾了满脸。
王教练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软成了一片。
他趁着她放松警惕,慢慢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她乱糟糟的红褐色头发。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正在猛喝牛奶的团团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大手很温暖,动作也很轻,并没有弄疼她。而且,他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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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吃的。
她喉咙里的低吼消失了,虽然身体还有点僵硬,但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她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对付食物,算是默许了这种轻微的接触。
王教练心里有了底。
看来食物是和她建立信任的关键。
等她吃饱喝足,王教练想了想,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之前下载的、教小朋友认识身体和日常用品的卡通视频。
他把手机放在她面前。
视频里,可爱的卡通小人正在快乐地洗澡、刷牙、穿衣服。
团团果然被吸引了,一边舔着手指上的饼干渣,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
视频放完,王教练又拿出几件他临时找队里年轻女队员借来的童装——一套印着小猫图案的棉质睡衣和一套运动服。
他学着视频里的样子,把睡衣套在自已胳膊上比划,又指了指卫生间。
团团看看手机,又看看衣服,再看看王教练,脸上挣扎的表情显而易见。她似乎有点明白“洗澡”和“穿衣服”好像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骨子里对水的恐惧还在。
她犹豫了很久,小眉头皱得紧紧的。最终,她伸出沾着饼干屑的小手指,先指了指那套软乎乎的猫猫睡衣,又指了指王教练,然后做了一个“抱”的动作,最后才极其不情愿地、视死如归般地指了指卫生间。
王教练琢磨了半天,才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洗?而且洗完要穿这个?”
团团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可不是我逼你的”的壮烈感。
王教练:“……”行吧,捡孩子捡到底。
于是,半小时后,省队著名的铁血教练王建国同志,生平第一次、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地在一个嗷嗷乱叫、扑腾得浴室全是水的小姑娘的“协助”下,完成了这项艰巨的洗澡任务。
当团团终于穿着干爽柔软的猫猫睡衣,浑身香喷喷地被王教练用大毛巾裹着抱出来时,她惊讶地发现……好像……没那么可怕?
热水冲在身上暖洋洋的,那种叫“沐浴露”的东西搓出了好多泡泡,闻起来还有竹子的清香!而且,洗完澡后,身上滑溜溜、软乎乎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王教练把她放在床边,拿起吹风机。当轰隆隆的热风吹出来时,团团又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温暖的风吹拂在头发和皮肤上的舒适感征服了她。她像只被顺毛的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甚至无意识地往风源方向蹭了蹭。
王教练看着她这副乖巧又享受的样子,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关掉吹风机,宿舍里突然安静下来。
吃饱喝足、洗得香喷喷、浑身暖洋洋的团团,被这种安全感包围着,加上一天的惊恐和疲惫,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上下眼皮直打架。
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看向王教练,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然后,她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含混不清的音节:
“嗷…嘤…熊…猫……”
4. 第一次穿冰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完全亮透,王教练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他看了眼床上蜷成一小团、睡得正香的团团。
小家伙把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那头乱蓬蓬的红褐色头发,呼吸均匀,猫猫睡衣的袖口里伸出的小手微微攥着,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
王教练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昨晚总算安稳下来了。他洗漱完毕,正准备去食堂打早饭,刚走到门口——
“呜……”
一声细微的、带着明显惊慌的呜咽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见床上的团团猛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小脸上却写满了茫然和恐惧。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地伸出小手在空中慌乱地抓了抓,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看到是人类的手脚和柔软的睡衣,而不是熟悉的皮毛时,她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种混合着失落和安心的复杂表情出现在她脸上。
看来是吓醒了。
王教练心里不是滋味,走回去,尽量放柔声音:“做噩梦了?”
团团抬起头,看到他,眼里的惊慌慢慢褪去。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好像这样能确认安全似的。
“醒了就起来吧,带你去吃早饭,然后……我们去个好地方。”王教练拍拍她的小脑袋。
听到“吃”,团团的眼睛亮了一下,乖乖爬下床。但她显然还不会穿鞋,看着王教练放在床边的儿童运动鞋,一脸困惑。
王教练认命地蹲下来,帮她把脚塞进鞋子里,系好鞋带。团团好奇地低头看着他的动作,又抬起脚晃了晃,似乎对这双包裹住脚丫子的东西感到很新奇。
去食堂的路上,团团依旧紧紧抓着王教练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清晨的训练基地。空旷的场地上,已经有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少年在跑步,口号声清脆响亮。
“哟,王教,这谁家孩子啊?长得真精神!”食堂打饭的阿姨显然和王教练很熟,笑着打量躲在他身后的团团。
“远房亲戚家的,过来住两天。”王教练面不改色地扯谎,快速要了豆浆、油条和几个肉包子。
团团的眼睛立刻被那金黄油亮的油条和散发着肉香的包子吸引了,鼻子不停地抽动。
等到王教练把她抱到椅子上,把食物放在她面前时,她立刻伸出小手就去抓油条。
“烫!”王教练赶紧拦住,帮她吹凉了才递过去。
团团学着旁边桌子上一个队员的样子,试探地咬了一口油条。
“咔嚓”一声脆响,然后是满口的油香和面香。
团团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好吃!比竹笋还好吃!比饼干好吃一万倍!
她立刻放弃了所有矜持(虽然她也没有),两只小手抱住油条,像啃竹子一样“咔嚓咔嚓”地猛啃起来,腮帮子很快就塞得鼓鼓囊囊,油渍沾了满脸。接着又对肉包子发起进攻,吃得头都不抬。
王教练看着她这豪放的吃相,又是好笑又是头疼。这吃饭的习惯,也得慢慢教啊。
周围几个早起的队员也好奇地看过来,窃窃私语。王教练赶紧三两口吃完自己的早饭,拉着还在努力想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的小团团,逃离了食堂。
“嗝~”团团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小手还意犹未尽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人类世界的食物,真不错!
王教练领着她,穿过几栋建筑,走向一个巨大的、圆顶的场馆。越靠近那里,空气似乎变得越凉,还有一种淡淡的、奇怪的味道。
团团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抓紧了王教练的手。
王教练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
刹那间,一股冰冷的、带着水汽的清冽空气扑面而来!与此同时,一种奇妙的、有节奏的“唰唰”声和欢快的音乐声涌入团团的耳朵。
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呆立在门口,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小嘴无意识地张成了一个圆。
好大!好亮!好白!
一个巨大无比的、光滑如镜的白色平面(冰场)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冰面上,几个穿着漂亮裙子和小西装的人类,正踩着底部有锋利刀刃的鞋子(冰鞋),在那光滑的表面上飞速滑行、旋转、跳跃!
他们像轻盈的鸟,像飞舞的蝶,像她梦里才能出现的流畅身影!冰刀划过冰面,留下清晰的白色痕迹,发出那种好听的“唰唰”声。
阳光从高高的穹顶窗户照射下来,在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个场馆都像是被点亮了。
团团完全看呆了。
她忘了冷,忘了害怕,忘了自已还紧紧抓着教练的手。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片冰、那些飞舞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向往从心底最深处涌上来,比昨天在平板电脑上看到的画面要强烈一千倍,一万倍!
原来……冰是这样的。
王教练低头看着身边的小姑娘。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倒映着整个冰场的光芒,一种纯粹的、近乎痴迷的光彩在她脸上流转。
她甚至不自觉地微微踮起脚尖,身体随着远处一个选手的旋转动作而轻轻晃动。
王教练心里一动,知道就是现在了。
他拉着依旧处于震撼状态的团团,走到场边的休息区,按着她坐在长椅上。然后他找来一双最小的、白色的花样滑冰鞋。
“来,试试这个。”他蹲下来,拿起一只冰鞋。
冰鞋看起来硬邦邦的,鞋带孔密密麻麻,最下面是那截让她有点害怕的、亮闪闪的锋利刀刃。
团团的好奇心立刻被警惕取代。她缩了缩脚,犹豫地看着那奇怪的鞋子。
“别怕,穿上它,你就能像他们一样,在上面滑了。”王教练指着冰场上一个正在做燕式平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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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蛊惑。
像他们一样……滑行?
团团看看冰场,又看看冰鞋,眼中挣扎了片刻。最终,对那片光滑世界的渴望战胜了对陌生事物的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把自已的脚伸进了冰鞋里。
冰鞋内部又硬又冷,硌得她有些不舒服。王教练耐心地帮她系好复杂的鞋带,勒得紧紧的。
“好了,站起来试试感觉。”
王教练扶着她的小胳膊。团团借着他的力,小心翼翼地想要站起来。
然而,就在她的双脚完全踩在地面上,试图依靠那薄薄的刀刃支撑身体时——
“呀!”
一种极度失衡的感觉猛地传来!脚踝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两边歪倒,刀刃在地面上打滑,她整个人像一根被突然抽掉根基的竹子,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朝前面摔去!
“小心!”王教练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才避免了她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团团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小手死死抓住教练的胳膊,小脸煞白。这感觉太可怕了!比爬最滑的竹子还要难以控制!她甚至根本没明白自已是怎么差点摔跤的!
“没事没事,刚开始都这样。”王教练赶紧安慰她,“这鞋就是这样的,得有技巧才能站稳。来,我扶着你,慢慢找感觉。”
他半抱着团团,让她一点点尝试用刀刃接触地面,感受平衡。
团团紧张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了,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让她如临大敌。她死死咬着下唇,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已脚下那两道该死的、不停打滑的刀刃,试图用意志力控制它们。
可冰鞋根本不理她。它们就像最调皮不听话的竹鼠,总是往意想不到的方向溜去。
她笨拙地、僵硬地被王教练搀扶着,像只第一次尝试站立的小鹿,膝盖弯曲着,手臂胡乱挥舞着寻找平衡,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惊险万分,别说滑了,连稳稳当当地走到冰场入口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来到了冰场边缘。真正的冰面近在咫尺,散发着更浓郁的寒气。
王教练先一步踩上冰面,然后转身向她伸出手:“来,别怕,我扶着你。”
团团看着眼前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冰面,又看看王教练鼓励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她每次准备爬一棵特别高特别滑的竹子之前做的那样。
然后,她颤抖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穿着冰鞋的脚,轻轻地、点在了冰面上。
“呲——”
一声极其细微的摩擦声。
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凉丝滑的触感,透过坚硬的鞋底,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脚心。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
团团猛地抬起头,眼睛再一次睁得圆圆的,里面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
冰……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5. 尾巴藏不住啦
冰面的触感透过坚硬的鞋底传来,是一种沁入骨髓的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上瘾的丝滑。
团团的小心脏怦怦直跳,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这种新奇体验带来的兴奋。她死死抓着王教练递过来的手,另一只脚也哆哆嗦嗦地踩上了冰面。
“呲啦——”
两只冰刀同时接触冰面的瞬间,一种完全失控的打滑感猛地袭来!
“呀——!”团团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像被风吹歪的竹竿,猛地朝一边倒去。手脚根本不听使唤,胡乱地在空中划拉着。
“重心放低!膝盖弯曲!别僵着!”王教练赶紧用力架住她的胳膊,大声指导着,“对,就这样,慢慢来,找找感觉。”
团团吓得小脸发白,几乎是挂在教练的手臂上,两只脚僵硬地杵在冰上,一动不敢动。
这比爬结冰的竹子难多了!
竹子至少还能抓能抱,这光溜溜的冰面,除了摔跤,根本没地方借力!
她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自已脚下那两道惹祸的刀刃,试图用眼神命令它们老实点。
王教练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开始在冰场最边缘的栏杆附近缓慢移动。团团全身的重量都依靠着他,每一步都挪得极其艰难和滑稽,冰刀不是向内刃崴得太厉害,就是向外刃滑开,走得歪歪扭扭,在冰面上留下两条蚯蚓似的、断断续续的痕迹。
冰场中央,几个正在训练的年轻队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好奇地看过来,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王教练从哪找来的小孩啊?这平衡感……绝了。” “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哈哈哈。” “你看她那样,好像生怕冰面咬她脚似的。”
那些窃窃私语和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团团浑身不自在。
她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那是在笑话她。
她瘪瘪嘴,有点委屈,又有点不服气。她可是竹林里最灵活的小熊猫!爬树钻洞哪次输给过别的小伙伴?凭什么要在这里被笑话!
一股倔劲儿悄悄冒了上来。
她稍微松开一点抓着教练的手,尝试着靠自已的力量站稳。膝盖更弯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努力模仿着刚才看到的那些人的姿势。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牙。
她只是试图将重心从教练手上移开一点点,脚下的冰刀就立刻开始造反!左脚猛地向外一撇,右脚跟着一软——
“啪叽!”
这一次,王教练没来得及完全拉住她。团团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坐在了冰面上。
冰面又硬又冷,摔得她尾椎骨发麻,眼泪瞬间就涌上了眼眶。
更糟糕的是,摔倒的瞬间,一种极其熟悉又异常陌生的感觉从她的尾椎骨那里传来——一种她明明已经失去了的、试图保持平衡时下意识甩动什么东西的感觉!
她甚至恍惚觉得,屁股后面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垫了一下,让这一摔没那么疼?
王教练赶紧把她捞起来:“摔疼了吧?都说了让你别急,抓紧我!”
团团被拉起来,小脸上还挂着点生理性的泪花,屁股冷飕飕地疼。但她顾不上疼,第一反应是惊慌地伸手去摸自已的屁股后面——
摸到的只有柔软的、猫猫图案的睡衣裤子。
什么都没有。
她长长地、偷偷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尾巴露出来。刚才一定是摔懵了的错觉。
“还滑吗?”王教练看着她眼圈红红的样子,有点心疼地问。
团团抬起头,看向冰场中央。那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大姐姐正在做一个漂亮的旋转,冰刀在冰面上刮出一个小小的、完美的圆,裙摆飞扬,像一朵盛开的蓝莲花。
团团看得有些痴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然后伸出小手,再次紧紧抓住了王教练的手指。这次,她抓得更牢了。
她用行动表达了她的选择。
王教练笑了笑,扶稳她:“好,那我们继续。这次试着把脚抬起来一点点,对,就像走路一样,往前迈……”
摔过一跤之后,团团反而没那么怕了。她开始尝试理解王教练那些“重心”、“蹬冰”、“外刃”的指令,虽然做得依旧笨拙无比,但至少肯一点点尝试了。
她发现,当她把膝盖弯得很低很低,几乎像蹲着小便一样时,好像就稳多了!
于是,冰场边缘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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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这样一个奇景: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小女孩,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近乎蹲马步的低姿态,被教练搀扶着,在冰面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蹭”。她全神贯注,小脸绷得紧紧的,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如临大敌,看起来不像是来滑冰的,倒像是来冰上排雷的。
王教练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没阻止她。能找到自已觉得安全的方式站稳,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
练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团团已经满头大汗,小腿肚子都在发抖,但眼睛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她已经能稍微摆脱一点教练的搀扶,自已蹭着滑一小段了!
就在这时,冰场管理员拿着浇冰车过来,示意清场浇冰休整。
王教练便扶着团团,慢慢“蹭”回了入口处,帮她脱下冰鞋。
双脚重新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团团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失落感。那种冰刀接触冰面的丝滑触感,好像还残留在我脚底,痒痒的,勾着人还想再去试试。
她低头看着那双冰冷的、带着点磨损痕迹的小冰鞋,突然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锋利的刀刃。
“喜欢吗?”王教练一边擦汗一边问。
团团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小脑袋。虽然摔得很疼,虽然很难,但是……好像真的很好玩!
王教练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喜欢就好。以后天天来。”
天天来?团团的眼睛更亮了。
离开冰场时,团团是被王教练背回去的。她的腿酸软得根本走不动路,趴在教练宽厚的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迷糊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冰面上。
这一次,她不用教练扶了,她可以自已滑了!她自由地在光滑的冰面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风吹起她的头发,舒服极了!她甚至试着想跳一下——
身体猛地一颠。
团团惊醒过来,发现是教练背着她上楼,颠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屁股后面。
还好,平的。
她放心地再次趴回去,小脑袋靠在教练的肩膀上,咂了咂嘴。
梦里,她好像……有条尾巴在帮它保持平衡,甩来甩去的,可灵活了。
6. 冰上摔跤王
接下来的几天,王教练的宿舍成了团团的临时小窝。
白天,王教练去处理队里的事务或是带其他队员训练时,就把团团反锁在屋里。
一开始,团团很害怕。陌生的密闭空间,没有熟悉的竹林气息,只有窗外传来的、属于人类世界的各种嘈杂声响。
她缩在床角,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一哆嗦。
但恐惧很快被无聊取代。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探索这个临时的“巢穴”。
她用鼻子嗅遍了每一个角落——教练的运动鞋味道最大,枕头上有汗味和洗发水的混合气味,书桌上那堆厚厚的纸张闻起来干巴巴的。
她试图用新长出来的、笨拙的“手”去扒拉书架上的书,结果弄倒了一整排,哗啦啦散了一地,吓得她原地跳起来,以为遭到了袭击。
最让她感兴趣的是那个能放出小人跳舞的“铁板板”(平板电脑)。
她记得教练是怎么操作的,于是伸出食指,学着样子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屏幕突然亮起,跳出需要密码的界面,她吓了一跳,往后一缩,差点又从椅子上摔下去。
试了几次都打不开,她沮丧地放弃了,转而研究起自已的新身体。她对着衣柜上的镜子做鬼脸,努力想把舌头舔到鼻子(失败了),试图用脚丫子挠耳朵(差点抽筋),还发现挠胳肢窝会让她忍不住发出“咯咯”的怪笑。
原来两脚兽的身体这么奇怪,但又有点好玩。
每当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她都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窜回床上,假装自已一直乖乖坐着。王教练通常会带着好吃的回来——有时是食堂的肉包子,有时是外面买的、裹着亮晶晶糖浆的红果子(糖葫芦),有一次甚至是一小碗淋了蜂蜜的冰凉奶冻(酸奶)。
美食迅速抚平了被关禁闭的委屈。团团抱着碗,吃得头也不抬,发出满足的哼哼声。
王教练就坐在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眼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队里已经开始有人好奇这孩子的来历了,他得尽快想个办法。
下午,是雷打不动的上冰时间。
团团对冰面的恐惧在一次次“蹭”行中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执着。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标志性的、低得离谱的“熊猫蹲”滑行姿势,因为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不容易摔倒的方式。
王教练试图纠正她:“站起来点,腰挺直!重心太高了容易摔!”
但团团只要一试图伸直腿,那种可怕的失衡感就立刻回来,吓得她马上又蹲回去,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个球在冰上滚。几次下来,王教练也只好由着她去,至少这样她敢慢慢自已挪动了。
然而,冰场就像一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竹林。当你稍微放松警惕,它就会立刻给你一个教训。
这天,王教练接了个电话,走到场边去处理事情,嘱咐团团扶着栏杆慢慢练习蹬冰。
团团听话地抓着栏杆,用小企鹅似的笨拙动作,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她的注意力渐渐被冰场中央一个正在练习跳跃的大哥哥吸引了。只见他助滑、起跳、在空中旋转——然后“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
团团看得龇牙咧嘴,好像自已也跟着疼了一下。
就在她分神的这一瞬间,她没注意到自已冰刀前有一片被之前的人刮起来的、比较粗糙的冰屑。她的左刀尖一下子磕在了上面!
“哎哟!”
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她慌忙想抓住栏杆,但手已经松开了!眼看就要脸朝下拍在冰上,她情急之下拼命挥舞手臂想保持平衡,身体像个失控的陀螺一样猛地扭了半圈,结果变成了屁股向后——
“咚!!”
一声闷响。团团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而且因为惯性,整个人还在冰面上向后滑行了一小段,直到撞到场边的挡板才停下来。
这一下摔得比第一次还狠,尾巴骨像是被狠狠硌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眼泪瞬间飙了出来,张着嘴却半天没发出声音。
王教练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扶她:“怎么又摔了?摔哪儿了?疼不疼?”
团团瘪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指着自已的屁股,发出委屈的、吸溜吸溜的抽泣声。
王教练又好气又心疼,把她抱到场边检查了一下,确认没伤到骨头,才松了口气:“让你抓紧栏杆,怎么不听话?”
团团又疼又委屈,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地“嘤嘤”哭起来。冰一点都不可爱!滑冰一点也不好玩!她只想回竹林!那里不会摔得这么疼!
然而,十分钟后,当屁股的疼痛稍微缓解,她又眼巴巴地望向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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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那个摔跤的大哥哥已经爬起来,又开始尝试下一次跳跃了。
她扯了扯王教练的袖子,手指指向冰面。
“还想去?”王教练挑眉。
团团用力点头,眼圈还红着,但眼神却很坚定。
王教练叹了口气,认命地再次帮她穿好冰鞋。
这一次,团团学乖了。她不再东张西望,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的冰刀和前方的路况上。她滑得更加小心翼翼,每一次抬脚都像在试探雷区。
但摔跤似乎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候是因为冰刀卡到了冰槽,有时候是因为试图模仿别人的动作失去平衡,有时候甚至毫无理由,就是脚下一滑。
“啪叽!”——侧摔。 “咚!”——屁股墩儿。 “哎哟!”——差点劈叉。
她成了冰场边缘名副其实的“摔跤王”。其他队员从一开始的好奇好笑,到后来渐渐习惯了。有时看到她摔得四脚朝天,还会善意地笑一笑,甚至滑过来伸手拉她一把。
团团也渐渐摔出了经验。
她发现摔跤的时候不能硬挺着,要顺着劲儿倒下去,有时候打个滚反而没那么疼。她甚至无师自通地开始研究哪种摔倒姿势比较“优雅”——虽然目前还没找到。
一次她摔得太狠,冰鞋都飞出去一只,啪嗒一声掉在几米外。
整个冰场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团团坐在冰上,看着那只孤零零的冰鞋,又看看周围笑得前仰后合的人类,小脸涨得通红,不是气的,是羞的。
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回鞋子,闷头套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更加固执地继续练习。
王教练看着那个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的小小身影,眼神复杂。这孩子身上有股劲儿,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近乎偏执的韧劲。她怕疼,会哭,但从不说不练了。
下课时间到了,王教练照例背起腿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团团往回走。
团团趴在他背上,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屁股还在隐隐作痛,胳膊腿也酸得厉害。但她脑子里却还在回放着冰刀刮过冰面的声音,还有今天差点成功的一次小幅度的蹬冰滑行。
那一下,好像……有点飞起来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小脑袋耷拉在教练的肩膀上。
也许……明天可以试着……少摔一跤?
7. 队友都是怪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团团逐渐习惯了白天被“关禁闭”,下午上冰摔跤,晚上被美食安抚的规律生活。
王教练宿舍里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嗅了一遍、摸了一遍,连墙角那只沉默的蜘蛛都成了她偷偷观察的对象——虽然她始终克制着不去把它当零食逮了。
但关久了,终究是会闷的。
尤其当窗外阳光正好,传来其他队员训练时的吆喝声、欢笑声,甚至只是他们跑过走廊的脚步声时,团团就会忍不住爬到窗边的椅子上,扒着窗台,眼巴巴地往外看。
那眼神,活像一只被圈养久了、渴望出门遛弯的小动物。
王教练看在眼里,心里也着急。
老把孩子这么锁着不是办法,队里风言风语已经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他得让她慢慢接触外界,至少,得让她认识几个人。
这天下午,王教练没直接带团团去冰场,而是先领着她去了体能训练馆。
刚一推开训练馆的门,一股混合着汗水、橡胶和消毒水的浓烈气味就扑面而来,差点把团团的鼻子给熏歪了。
她下意识地就往王教练身后缩。
馆里很是热闹。
各种奇形怪状的铁架子(器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还有人发出“嘿哟嘿哟”的用力声。
几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少男少女正在里面挥汗如雨。
看到王教练带着个陌生的小不点进来,不少人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王教,这你家孩子啊?”一个正在举铁的黑壮少年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牙。他肌肉贲张,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
团团被他洪亮的声音和发达的肌肉吓了一跳,又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王教练的裤腿。
“远房侄女,过来玩两天。”王教练面不改色地重复着他的标准答案,然后低头对团团说,“别怕,这些都是哥哥姐姐。”
团团从教练腿后探出半个小脑袋,警惕地打量着这些人。他们看起来都很高,胳膊腿都长长的,身上湿漉漉的,味道也不好闻。
“哇,好可爱的小朋友!头发颜色好特别!”一个扎着马尾辫、脸上有几颗雀斑的女孩放下手里的跳绳,笑着走过来,想摸团团的头。
团团立刻像受惊的蜗牛,唰地把脑袋缩了回去,全身都透着一股“别碰我”的抗拒。
女孩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王教练赶紧打圆场:“她有点怕生。”他拉着团团,走到一组看起来最不吓人的器械——垫子区。几个女孩正在教练的指导下做柔韧训练。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孩正把腿笔直地扳到头顶,身体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团团的眼睛瞬间看直了!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腰不会断掉吗?
人类的身体都是这么柔软的吗?
她下意识地模仿着扭了扭自己的腰,却只感到一阵僵硬。
另一个女孩正在做“小飞机”俯卧撑,身体绷成一道流畅的弧线,核心稳得惊人。
团团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些动作有点眼熟。
她以前在竹林里,为了够到高处的嫩竹叶,好像也经常把自己扭成各种奇怪的形状,平衡感好像也不差?
这个念头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从教练身后完全走了出来,小脑袋好奇地跟着那些姐姐们的动作转来转去。
“小朋友,要不要试试?”柔韧教练是个笑眯眯的阿姨,她拿过来一个彩色的小瑜伽球。
团团看着那个圆滚滚、看起来软乎乎的东西,有点犹豫。她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
瑜伽球弹性很好,被她一戳,轻轻晃了晃。
团团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她又戳了一下,力度大了点,球滚开了一点。她下意识地就迈着小短腿追过去,用手把它拨拉回来。
一来二去,她竟然和那个瑜伽球玩了起来,忘了身边的陌生人,嘴里发出轻微的、兴奋的“呼呼”声,像是在扑抓一个大型的、不会跑的竹鼠。
队员们看着她这自得其乐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看来喜欢球啊?”雀斑女孩又试着靠近,这次她没伸手,只是蹲下来,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一个游戏,“你看,这个也好玩。”
屏幕上,几个彩色的小方块往下掉,需要快速点击消除。
团团被亮光吸引,看了一眼,然后伸出小手指,学着女孩的样子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一个方块消失了。
“对!就这样!”女孩鼓励道。
团团又点了一下,又消除一个。她似乎觉得这很有趣,注意力完全被游戏吸引,小脸上露出了专注的神情,甚至无意识地往女孩身边凑近了一点。
王教练看着这意料之外的进展,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那个黑壮的少年练完了,拿着一瓶功能饮料走过来,大概是渴极了,他拧开瓶盖,仰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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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吨吨吨”地猛灌了几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喝完,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还豪放地用手背抹了把嘴。
就是这个动作,这个声音,猛地触发了团团脑海中最深的恐惧记忆!
她以前在竹林里,远远见过一只野狼就是这样喝水、然后抹嘴的!下一秒,那只狼就发现并追捕了她整整一刻钟!她拼了命地爬树才逃过一劫!
“呜——!!!”
一声极其惊恐尖锐的叫声猛地从团团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跳起来,手里的瑜伽球也扔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下重新窜回王教练身后,死死抱住他的腿,把小脸埋起来,整个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全训练馆的人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黑壮少年更是举着饮料瓶,一脸茫然和无辜:“我……我没干嘛啊?”
王教练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弯腰拍着团团的后背:“怎么了团团?怎么了?别怕别怕,哥哥不是坏人……”
团团只是拼命摇头,把脸埋得更深,发出压抑的、恐惧的呜咽声,无论怎么安抚都没用。
王教练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对众人笑了笑,一把将抖个不停的小家伙抱起来,匆匆离开了训练馆。
回去的路上,团团一直把脸埋在教练颈窝里,不肯抬头。直到回到熟悉的宿舍,被放在床上,用被子裹住,她才慢慢停止发抖,但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惧。
王教练冲了杯温牛奶递给她。她两只小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着,显得格外安静和可怜。
王教练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摸了摸她汗湿的额发。
他知道,让这个小家伙融入人类群体,恐怕比教会她四周跳还要难。她就像一只真正受惊的小兽,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误解。
那些队员,其实都是些心思单纯、性格各异的好孩子。有活泼的,有安静的,有努力得近乎笨拙的,也有天赋好却有点小骄傲的……但在团团眼里,他们可能只是一群举止怪异、难以理解的巨型两脚兽。
他看着慢慢喝着牛奶、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的团团,心里盘算着。
也许……不能操之过急。得找个机会,找个让她觉得绝对安全的方式,让她一点点去接触和了解这些“怪人”队友。
至少今天,她碰了瑜伽球,还玩了一下手机游戏。
算是……进步了一点点吧?王教练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8. 午夜狂奔
夜色浓重,训练基地沉寂下来,只有路灯在窗外投下昏黄的光晕。
王教练忙完一天的工作,疲惫地回到宿舍,发现团团已经歪在床边睡着了。
小家伙怀里还抱着那个穿着冰鞋的泰迪熊钥匙扣,嘴角微微翘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只是睡姿依旧有些别扭,微微蜷着,像是还想抱住点什么。
王教练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被子,自己也很快洗漱睡下。劳累一天,他几乎头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一种强烈的、不对劲的感觉攫住了他。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自已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往床边一摸——
空的!
王教练瞬间彻底清醒,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
床上果然空空如也!只有被子被掀开了一角,那个泰迪熊钥匙扣孤零零地躺在枕头旁边。
“团团?!”他压低声音喊道,心跳如鼓。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厕所的门开着,里面黑漆漆的,显然也没人。
这么晚了,她能跑哪去?!门是反锁的,窗户……窗户!
王教练扑到窗边,只见窗户竟然被推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足够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钻出去了!楼下是黑黢黢的草地和灌木丛!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王教练。
这孩子难道跑了?是因为白天在训练馆被吓到了?还是他一直关着她,让她受不了了?她一个人能去哪?这大晚上的,外面有多危险!
他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抓起手电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颤音。他必须马上找到她!
就在他慌慌张张准备冲出门去的时候,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王教练一愣,手电光猛地向下扫去。
只见在床铺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地板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不是团团又是谁?
她根本没跑出去,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滚了下来,居然就这么蜷在冰冷的地板上,裹着那件猫猫睡衣,又睡着了。
她似乎觉得这个地方更安全,睡得很沉,小脸蛋压在地板上,甚至微微嘟着嘴,呼吸均匀。
王教练高高悬起的心猛地落回实处,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又是后怕又是哭笑不得。
这小祖宗……吓死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想把她抱回床上去。手电的光晕掠过她的脸颊,王教练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注意到,睡梦中的团团,眉头微微蹙着,不像平时那样全然放松。她的身体蜷缩得很紧,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势。
即使在睡梦里,她的一只小手也无意识地在地板上轻轻抓挠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依靠。
王教练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被他捡回来的、来历不明的小家伙,内心深处一直藏着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她对人类世界的陌生,对突然变身的无措,对封闭空间的抗拒,对某些声音和气味的过度反应……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就像一只被迫离开熟悉巢穴的幼崽,一直在努力适应,却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他之前只想着怎么训练她,怎么安置她,却忽略了她最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能让她感觉安全的小小角落。
王教练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把她抱回床上。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从床上抱下枕头和被子,小心地铺在团团身边的地板上,尽量让这个临时地铺看起来柔软一些。
然后,他关掉手电,自己也在这地铺旁边躺了下来,隔着一点距离,守护着她。
黑暗中,他能听到身边小家伙均匀的呼吸声,偶尔还有一两声模糊的、含混的梦呓,像是“竹子……”,又像是“别追……”。
后半夜,王教练几乎没有合眼。他听着团团的呼吸,心里翻腾着各种念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团团就在地板上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眼睛,显然对自已睡在地上感到有些困惑。当她看到睡在旁边的王教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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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王教练也装作刚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若无其事地说:“醒了?地上凉不凉?”
团团摇摇头,爬过来,伸出小手摸了摸王教练胳膊下压着的、属于她的枕头,眼神里带着点疑问。
“哦,昨晚你掉下来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王教练语气轻松地解释,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起身,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食堂打早饭,走到门口时,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从钥匙串上解下宿舍的那把钥匙。
他走回来,在团团疑惑的目光中,拉过她的小手,将那把冰凉沉重的钥匙,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这个,”他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给你保管。”
团团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那把能打开这扇门的钥匙,又抬头看看王教练,似乎不能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以后你想出去的时候,可以自已开门。”王教练尽量用简单的词句解释,“但是,必须告诉我,不能一个人偷偷跑掉,外面危险,知道吗?”
团团看看钥匙,又看看门,再看看教练,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完全明白。但她能感觉到,这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信任?
她的小手慢慢收拢,握紧了那把钥匙。金属的冰凉触感硌着她的手心,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踏实感。
王教练看着她紧握钥匙的小手,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有点冒险,但他必须试一试。给她一点点的自由和掌控感,或许能让她真正安心下来。
“走了,吃饭去。”他像往常一样,向她伸出手。
团团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牵他的手,而是先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那把钥匙塞到了枕头底下最深处,还用手拍了拍,确认藏好了。
然后,她才跑回来,伸出小手,信任地放进了王教练的大手里。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王教练想,今天或许可以试试,带她去冰场的时候,不反锁宿舍门了。
9. 小熊猫背包计划
那把冰凉的钥匙,像一颗小小的、充满魔力的种子,在团团心里悄悄发了芽。
她不再整天扒着窗户眼巴巴地往外看了。
她知道那个能打开“笼子”的东西就在枕头底下,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至少是理论上可以……出去。
这种“可以”的感觉,奇妙地安抚了她焦躁的神经。
她甚至开始有心情更仔细地打量这间宿舍,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想着逃离。
下午照例是上冰时间。
摔跤依旧是主旋律,但团团似乎摔得没那么惊恐了。
偶尔一次成功地蹬冰滑出一小段而没有摔倒,能让她眼睛亮上一整天,下冰时虽然依旧腿软得像面条,但脸上却带着点意犹未尽的兴奋。
王教练背着她往回走,感觉到小家伙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小脑袋在他肩膀上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咿咿呀呀的声音,估计是她自已编的“滑冰歌”。
回到宿舍,王教练照例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去给她倒水。等他端着水杯回来时,发现团团正跪坐在床上,面前摊着她那件猫猫睡衣和一套运动服,小脸上满是严肃,像是在研究什么重大课题。
“怎么了?衣服弄脏了?”王教练把水杯递给她。
团团摇摇头,接过杯子咕咚喝了两口,然后放下杯子,拿起那件睡衣,笨拙地试图把它团成一团,又拿起运动服,同样想把它卷起来。
她做得十分费力,衣服总是散开,但她依旧固执地尝试着,嘴里还发出用力的“嗯嗯”声。
王教练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想把这些衣服打包?”
团团立刻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小脑袋。她伸出小手,先指了指被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然后指了指窗外,最后做了一个“背起来”的动作。
王教练明白了。
她还是想着“走”,但不是以前那种恐惧的逃离,而是……一种有准备的、像是要出门远足一样的计划。
那把钥匙给了她安全感,也勾起了她天性中对探索和移动的渴望。
他看着床上那堆被蹂躏得皱巴巴的衣服,又看看小家伙那认真又笨拙的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拿起那件睡衣:“不是这样团的,你看,要这样折。”他熟练地将袖子折进去,然后将衣服对折,再卷成一个紧凑的小卷,“这样才省地方,不容易散。”
团团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动作,像是在学习什么了不起的生存技能。
王教练又同样卷好了运动服,然后把两个小卷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呢?你打算用什么装它们?”
团团茫然地看着他。
王教练笑了笑,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个他以前装换洗衣物的旧帆布挎包,颜色有点褪了,但还很结实。
他把两个衣服卷塞进挎包里,拉上拉链,然后递给团团:“喏,像这样,装进去。”
团团接过那个对她来说有点过大的挎包,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拉着拉链玩,一开一合。她把小脸凑近背包,仔细地嗅了嗅——上面有教练的汗味、肥皂味,还有一种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似乎很满意这个“宝贝”,把挎包抱在怀里,用脸蛋蹭了蹭。
接下来的几天,“整理行囊”成了团团除了吃和滑冰之外最热衷的活动。
王教练找来了一个她背着大小正合适的旧儿童双肩包,粉蓝色的,上面还印着一个有点掉漆的卡通小鹿。
团团立刻爱上了这个属于她自已的“背包”。她开始孜孜不倦地往里面塞东西。
她塞进去了那个泰迪熊钥匙扣。
塞进去了王教练给她买的那根没吃完的、已经有点融化变形了的糖葫芦(被王教练及时发现并没收了)。塞进去了几块她认为特别好看的、光滑的小石头(从花盆里挖的)。塞进去了食堂阿姨偷偷给她的一个迷你肉包子(第二天就馊了,味道十分感人)。甚至还想把喝了一半的牛奶盒塞进去(被严令禁止)。
王教练看着她像只忙碌的小松鼠一样囤积物资,哭笑不得,但也没有过多阻止。他只是会悄悄检查一下,把那些不该放进去的、尤其是会变质的东西清理出来。
他发现,这个小背包似乎成了团团的安全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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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背着它,她在宿舍里就显得更放松,更自在,甚至敢离窗户更近一点往外看了。
有时下午去冰场前,她会郑重其事地背上她的小背包,虽然里面可能只装着那把钥匙和几块小石头。王教练劝她:“去滑冰背着这个多沉啊,放宿舍吧?”
团团却把背包带抓得紧紧的,坚决摇头。仿佛背上这个包,她就拥有了随时可以离开的自由,而这种“可以离开”的感觉,反而让她更能安心地“留下来”训练。
一次下冰后,王教练照例背着她往回走。团团趴在他背上,小背包硌在两人中间。她突然小声地、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家……”
王教练脚步一顿,侧过头:“嗯?你说什么?”
团团似乎也被自已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把脸埋在他背上,不吭声了。
王教练心里却翻腾起来。家?她是在想她原来的家吗?那个她口中的“竹林”?还是说……她开始把有他在的地方,也当成一种暂时的、“家”的存在?
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把她往上托了托,脚步放得更稳了些。
这天晚上,王教练没有急着催团团睡觉。他拿出针线,在那只粉蓝色小鹿背包的背面,笨拙地绣了起来。
团团好奇地趴在一旁看着,只见教练用红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出了两个小小的、并排的圆圈,像是两个小绒球,下面还绣了几道代表竹子的绿色竖线。
“喏,”王教练把绣好的背包递给她,语气有点不自然,“这样……就更像你的背包了。”
团团接过背包,看着背面那两个丑萌丑萌的小红球,伸出手指摸了摸,又抬头看看王教练。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慢慢弯了起来,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她没有再试图往里面塞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二天去冰场时,她依旧背着她的小背包。
在又一次摔得四脚朝天之后,她坐在地上,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反手摸了摸背后的小背包。
背包硬硬的,硌着她的背。里面装着那把钥匙,和几块光滑的小石头。
她突然就觉得,屁股好像没那么疼了。
10. 初试跳跃
冰场的冷气裹着熟悉的冰屑味道扑面而来。团团背着她的宝贝小鹿背包,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教练身后,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脚趾头在运动鞋里不自觉地蜷了蜷。
几天过去,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招牌式的“熊猫蹲”滑行姿势,但“蹭”得明显顺畅了些许,摔跤的频率也从“一步一摔”进步到了“五步一摔”。偶尔,她甚至能借着惯性,短暂地体会一下双脚同时离地“滑”出去那么一丁点距离的微妙感觉。
那感觉稍纵即逝,却像钩子一样,牢牢勾住了她的心。
今天,王教练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让她上冰适应,而是先把她带到场边,指着冰场中央。
“看那个姐姐,”王教练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看她的脚。”
团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场中央,一个穿着黑色训练服的女孩正在练习。
她的滑行速度很快,身姿低伏,突然,只见她左腿深深弯曲,右腿向后伸展,冰刀在冰面上清晰而有力地一蹬——
“呲!”
一声短促清脆的刮冰声。
女孩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骤然加速,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带起的风吹动了额前的碎发。
团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小嘴微微张开。她看懂了!那个动作!那个用刀刃蹬冰的动作,就是产生速度的关键!和她之前笨拙的、全靠蛮力往前“蹭”完全不同!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冰刀,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已经滑远的女孩背影,眼睛里闪烁着恍然大悟和急切模仿的光芒。
“想试试吗?”王教练的声音适时响起。
团团立刻用力点头,抓着栏杆的小手都激动得有些发白。
王教练扶着她,再次踏上冰面。这一次,团团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缩成安全球。她努力回忆着刚才那个女孩的动作,模仿着她的姿势,微微俯身,尝试着将一条腿向后伸,然后用另一只脚的冰刀内侧——应该是这里吧?——向侧后方用力蹬去!
她的动作笨拙而生硬,身体协调性远远不够,蹬冰的角度和力度也完全不对。结果就是,她非但没有获得向前动力,反而因为重心歪斜,身体猛地一扭——
“哎哟!”
噗通一声,她再一次毫无悬念地侧摔在冰面上,滑出去一小段。
王教练赶紧把她拉起来:“不对不对!不是用蛮力!要用刀刃‘咬’住冰,然后瞬间发力蹬出去!重心要跟上!”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团团,自已做起了慢动作示范:“看,这样,屈膝,重心移到左腿,右腿打开,用内刃……蹬!”
王教练的示范清晰有力,即使速度放慢,也能感受到那股爆发性的力量。
团团揉着摔疼的胳膊,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睛里却燃着不服输的火苗。她再次尝试,更加专注地模仿着教练的动作:屈膝,转移重心,伸腿,蹬!
“呲啦——”
这一次,刀刃终于发出了点像样的刮擦声!虽然声音刺耳,动作依旧难看,身体晃得厉害,但她确实感觉到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向前推进的力量!
成功了!一点点!
团团的脸上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眼睛亮得惊人,甚至忘了保持平衡,结果乐极生悲,又是一屁股坐倒在冰上。
但她这次没哭也没委屈,甚至没等教练来拉,就手脚并用地自已爬了起来,兴奋地指着刚才蹬冰的地方,对着王教练“啊啊”地叫着,小脸上满是“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的激动。
王教练也笑了,鼓励地拍拍她的头:“对!就是这样!感觉不错吧?再来!”
找到了窍门,团团的兴趣和干劲空前高涨。她忘了摔跤的疼,忘了冰场的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枯燥的蹬冰练习。摔倒了,就吭哧吭哧地爬起来,继续练。
她的动作依旧稚嫩,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全身都在用力,小脸憋得通红,但那股专注和执着的劲头,却让旁边几个休息的老队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王教,你这从哪挖来的小不点?挺有股狠劲儿啊?”一个队员靠着挡板笑道。
王教练看着又一次摔倒在地、却立刻手脚并用爬起来的团团,眼里有藏不住的骄傲:“山里捡的宝贝。”
练了不知多久,团团已经浑身大汗,头发丝都贴在了额头上,腿肚子抖得厉害,但蹬冰的动作却肉眼可见地一次比一次像样了点。她已经能偶尔连续蹬出两三步,获得一小段顺畅的滑行了。
就在这时,冰场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惊呼声。
团团和王教练都下意识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正在尝试跳跃。他快速助滑,起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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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在空中旋转了一周——但落冰时重心不稳,“砰”地一声摔倒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
失败了吗?团团正想着。
却见那男孩毫不在意地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屑,脸上没有任何沮丧,反而带着一种思考的表情,很快又开始了下一次尝试。
团团看呆了。摔得那么重……他都不疼吗?而且,他刚才……飞起来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确实双脚离地,在空中转了一圈!
那种短暂的、摆脱了地面束缚的感觉,像一道闪电,骤然劈中了团团!
她一直专注于怎么在冰上“走”得更稳,“滑”得更远,却从未想过,还可以“跳”起来!
跳跃……
这个词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炸开,衍生出无限的可能和诱惑。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吓人,伸出小手指着那个男孩的方向,然后抓住王教练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含混不清的音节:“啊!啊!飞!飞!”
王教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吓了一跳:“你想学跳跃?不行不行!你还早着呢!基础都没打好,跳什么跳?太危险了!”
团团却不依不饶,指着那边,小脸上满是渴望和坚持,甚至带着点耍赖似的哼唧,非要他给个说法。
王教练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妥协道:“好好好,等你什么时候能不用扶,自已稳稳当当地滑完大半场,我就教你最最最简单的跳跃,好不好?”
他本是随口画个饼,想让她先安心打好基础。
团团却像是听懂了承诺。她看看教练,又看看那边再次起跳的男孩,眼睛里的光闪了闪,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纠缠,转过身,重新面向空荡荡的冰面。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再是单纯的学习模仿,而是带着一个清晰的目标——要滑得足够稳,足够远,然后……飞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屈膝,俯身,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冰!
“呲!”
这一次的蹬冰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坚定。
小小的身影,背着那个粉蓝色的小鹿背包,像一颗笨拙却义无反顾的小炮弹,朝着冰场的另一端,歪歪扭扭地、却又无比执着地,“滑”了出去。
11. 旋转晕乎乎
自打见识了“跳跃”的魔力,团团训练的热情空前高涨。
她不再满足于慢吞吞地“蹭”冰,每一次蹬踏都带着一股狠劲儿,小牙咬着,腮帮子鼓着,仿佛脚下的不是冰面,而是亟待征服的陡峭竹竿。
摔跤依旧频繁,但她爬起来的速度快得惊人,往往王教练还没来得及伸手,她已经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眼神灼灼地继续下一次尝试。那个“能自已滑完大半场就教跳跃”的承诺,像吊在毛驴眼前的胡萝卜,让她不知疲倦。
王教练看着她这股疯劲儿,又是欣慰又是担心,只能更加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出个好歹。
这天下午,练完了蹬冰,团团已是汗流浃背,小脸通红,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气。
王教练递过水壶,她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就在这时,冰场中央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声。是那个总是能把腿扳到头顶的柔韧姐姐开始合乐练习了。她的节目里有一段连续的旋转,动作并不算最难,但姿态极其优美,像一只在冰面上翩跹起舞的白天鹅。
音乐达到一个小高潮,姐姐足尖一点,双臂舒展打开,随即迅速收拢抱紧胸前,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开始高速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她的裙摆飞扬,划出完美的圆形,整个人仿佛化成了一道白色的旋风,稳定而轻盈。
团团捧着水壶,看呆了。嘴巴无意识地张着,连水都忘了喝。
跳跃是爆发,是逃离地心引力的狂想。而旋转……旋转像是另一种魔法。一种让自身成为中心,让世界围绕你转动的、极致的控制与平衡。
姐姐的旋转渐渐慢下来,以一个优雅的提刀姿势稳稳结束。
团团猛地回过神,眼睛里闪烁着比看到跳跃时更甚的光彩。她一把将水壶塞回给王教练,激动地指着场中央,嘴里“呜啊呜啊”地叫着,小身体甚至下意识地模仿着旋转的动作扭了扭。
王教练失笑:“怎么?这个也想学?”
团团用力点头,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这个可比蹬冰难多了,”王教练故意板起脸,“需要很强的平衡感和核心力量,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团团已经迫不及待地松开扶着栏杆的手,模仿着刚才看到的动作,笨拙地试图在原地转动。
结果毫无悬念——她根本找不到所谓的重心轴,只是像个失衡的不倒翁一样,胡乱晃了两圈,就一头朝旁边栽去,幸好王教练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你看,没那么简单吧?”王教练把她扶稳,“旋转的关键是轴心,轴心要稳,像陀螺的那个尖尖……”
他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但看着团团那双依旧充满迷茫和渴望的大眼睛,知道光说没用。
“来,先在陆地上找找感觉。”他拉着团团走到场边的垫子上。
他让团团双脚与肩同宽站好,然后轻轻推着她的肩膀,让她试着转动。“感受一下,用哪里做中心才不会倒?”
团团被推得晃来晃去,晕头转向,完全摸不着头脑。
王教练又换了个方法。他让团团抬起一条腿,尝试用单脚站立,然后慢慢转动。“找那个点,找到你感觉最稳的那个点。”
团团金鸡独立地站着,身体摇摇晃晃,像棵风中的小草,别说转了,能站稳三秒都是奇迹。她的小脸憋得通红,努力想要维持平衡,却总是徒劳无功地东倒西歪。
尝试了无数次失败后,她有些沮丧地瘪起了嘴,额前的红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王教练看着心疼,正想安慰她明天再练,却见小家伙突然像是跟自已较上了劲。她不再试图模仿别人的动作,而是低下头,看着自已的脚,小眉头紧紧皱着,仿佛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突然,她眼睛一亮!
她想起了以前在竹林里的日子!下雨之后,有些宽大的竹叶上会积满圆圆的水珠,她最喜欢做的就是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动竹叶,让水珠沿着叶面飞快地旋转,却不会掉下来!
那个水珠为什么能转得那么稳?因为它圆!因为它围绕着最中间的那个点在转!
还有玩滚圆的野果子时也是,越是圆的果子,滚得越直,越不容易偏!
一个模糊的、基于本能而非理论的概念在她的小脑袋瓜里逐渐成型——要圆!要找到一个看不见的、最中间的点!
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神里的沮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实验般的专注。
她不再刻意抬高腿或摆出标准姿势,而是像在竹林里寻找平衡那样,微微屈膝,身体放松下来,甚至带上了点她熟悉的“熊猫蹲”的影子,然后尝试着用腰腹的力量,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开始扭动。
她的动作依旧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点滑稽,像一只试图模仿旋转的笨拙小熊。但这一次,她似乎摸到了一点点的门道!她竟然靠着这种古怪的、全身协同的扭动,在原地极其缓慢地转了大半圈而没有摔倒!
王教练惊讶地挑起了眉毛。这孩子的学习方式……真的很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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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她似乎无法理解复杂的指令,却能凭借某种惊人的直觉和模仿本能,找到属于她自已的、野路子般的解决办法。
“对!有点感觉了!”王教练赶紧鼓励,“保持这个劲头!”
得到了肯定,团团更来劲了。她开始在垫子上乐此不疲地练习这种“小熊旋转”,转得慢,却异常专注,小脸严肃无比。
练了十来分钟,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穿上冰鞋,想要到冰上去试试这种感觉。
结果可想而知。
陆地上的平衡感与冰面上截然不同。她刚一试图转动,脚下的冰刀就像抹了油一样毫不受力,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天旋地转,“啪”地一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还在冰面上滑溜地转了小半圈才停下来。
团团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感觉整个冰场都在眼前晃荡。她晕乎乎地坐起来,小脑袋晃来晃去,连方向都找不着了。
王教练赶紧滑过来扶她。
团团抓住教练的胳膊,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眼前的重影好不容易才慢慢聚焦。她抬起头,看着教练,小脸皱成了一团,发出了今天下午最清晰的一句抱怨:
“……晕……”
王教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揉着她被摔疼的地方:“当然晕了!旋转就是这样,练多了就习惯了。今天差不多了,咱回去吧?”
出乎意料地,团团却摇了摇头。她挣脱开教练的手,晃晃悠悠地、自个儿挣扎着爬了起来。
冰面的冰冷透过衣服渗进来,稍微驱散了一点脑子的晕眩感。她看着光洁如镜的冰面,上面还残留着自已刚才摔倒时划出的杂乱痕迹。
她慢慢蹲下身,不是摔倒了,而是用带着手套的小手,摸了摸冰面上那个因为急停而刨出的、小小的冰坑。
然后,她抬起头,眼神里虽然还带着点晕乎,却异常坚定地看向王教练,伸出两根手指,又指了指冰面。
王教练看懂了。她的意思是:再试两次。
夕阳透过冰场高大的玻璃窗,把整个场地染成了温暖的橙色。空旷的冰面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还在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尝试着旋转,摔倒,爬起,再旋转……
影子被拉得很长,伴随着一次次失败时闷闷的“噗通”声,和成功转完一圈(虽然丑得没法看)时那压抑不住的、细小的欢呼声。
王教练站在场边,没有催促。
他知道,有一种比跳跃更细腻的魔法,正在这颗小脑袋瓜里,伴随着晕眩感和一次次的失败,悄然生根发芽。
12. 冰场的早晨
生物钟准得像上了发条。
天光还未彻底浸透窗帘的缝隙,团团就在宿舍的小床上睁开了眼。没有赖床,没有迷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昏暗里清亮得惊人。
她像只真正的小动物般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竖起耳朵听了听——旁边地铺上,王教练还沉在睡梦里,呼吸悠长。
一种莫名的兴奋感在她小小的胸腔里扑腾。
她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甚至没去碰枕头底下那把钥匙,而是径直摸到床尾,捞起她那件猫猫睡衣套上。动作依旧带着点幼兽的笨拙,却透着一股目的明确的轻快。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熟门熟路地摸到门口,踮起脚,费力地拧开了门把手。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窗户透进青灰色的晨光,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和寂静。
团团深吸了一口气,像执行一项秘密任务般,蹑手蹑脚地溜出了门,甚至还记得轻轻把门带拢,没发出一丝声响。
她认得去冰场的路。
小小的身影在空旷的走廊里快速移动,软底的儿童运动鞋踩在地砖上,几乎听不到声音。偶尔经过一扇紧闭的房门,她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鼾声或模糊的梦呓,这让她更加小心地屏住呼吸,加快脚步。
冰场的大门紧闭着。
但这难不倒她。王教练带她走过好几次工作人员通道,那边有一扇小侧门,有时候不会锁死。
她绕到侧面,踮起脚,用力去够那个黄铜色的门把手——有点沉,但她憋着一口气,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往下压。
“咔哒。”
门开了!一股比走廊更冷冽、带着冰屑清香的空气涌了出来,扑在她脸上。
团团眼睛一亮,像鱼儿滑入水底般钻了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巨大的冰场此刻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穹顶高阔,晨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洁白的冰面上投下长长的、安静的光柱,能看到细小的冰尘在光柱里缓缓飞舞。没有训练时的嘈杂人声,没有刮冰的刺耳声响,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以及制冷机器运行时低沉的、持续的背景嗡鸣。
冰面平整得像一块巨大的玉石,倒映着穹顶的钢架和窗户的形状,光滑得让人不忍心踩上去。
团团被这景象震了一下,站在入口处,小嘴微张,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涌上来。她跑到场边的长椅旁,开始对付她的冰鞋。
系鞋带依旧是个大工程。她吭哧吭哧地跟那密密麻麻的鞋带孔搏斗了半天,系得歪歪扭扭,勒得死紧,但总算把两只脚都塞进了那硬邦邦的鞋壳里。
她扶着挡板,小心翼翼地站上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让她打了个激灵,瞬间彻底清醒。
没有教练的搀扶,没有其他队员的目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这片冰。
她先是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低低的“熊猫蹲”,试探性地蹬冰滑行。或许是因为这份难得的宁静和独自占有的快乐,她今天感觉格外放松,蹬冰的动作似乎都比平时流畅了一点点。
滑了一会儿,她停下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冰场中心,那个昨天让她摔得七荤八素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旋转。
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昨天那一点点模糊的“圆”的感觉。她微微屈膝,不再刻意追求姿势,而是凭着本能,尝试着转动肩膀,带动腰胯……
“哎哟!”
重心一歪,她毫不意外地再次摔倒在地。冰面冷硬,摔得她龇牙咧嘴。
但奇怪的是,独自一人时,摔跤好像也没那么丢脸,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她吭哧吭哧地爬起来,揉揉摔疼的地方,甩甩头,又开始下一次尝试。
摔倒了,再爬起来。再摔,再爬。
空旷的冰场上,只有她一个人摔倒又爬起的细碎声响,和她偶尔因为成功转完大半圈而发出的、极轻微的、压抑的“嘿!”声。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还没吃早饭,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她只是在一次次失败中,固执地寻找着那个看不见的“圆点”,那个能让她像竹叶上的水珠一样稳定旋转的魔法中心。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侧门又被推开了。
团团正摔得晕头转向,闻声吓了一跳,慌忙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以为是管理员来赶她了。
进来的却不是管理员,而是那个昨天在冰场中央练习、跳起来又摔下去的大哥哥。他穿着运动服,手里也拎着冰鞋,看到冰场上居然有人,也明显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空气有点安静。
大哥哥先反应过来,他挠了挠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冲她点了下头,然后就自顾自地走到场边另一张长椅坐下,开始换鞋,仿佛她只是冰场上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团团僵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她看着那个大哥哥熟练地系好鞋带,滑上冰面,开始旁若无人地练习起来。
他的动作专注而沉默,每一次蹬冰都充满力量,每一次起跳失败摔倒在地,都只是面无表情地立刻爬起,继续尝试。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沉默的背景墙,没有好奇,没有嘲笑,也没有打扰。
团团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胆子便慢慢大了起来。她重新低下头,也开始继续她笨拙的旋转练习。
于是,清晨空旷的冰场上,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一头是技术娴熟、不断挑战高难度跳跃却屡屡失败的少年,另一头是连基础滑行都磕磕绊绊、却执着于古怪旋转的小不点。两人各占一方,互不干扰,只有此起彼伏的摔倒声和爬起声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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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的场馆里轻轻回荡。
这种互不打扰的默契,让团团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她甚至偷偷模仿起那个大哥哥摔倒后立刻爬起的利落劲儿,觉得那样看起来很“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侧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王教练。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头发都有些乱,显然是醒来发现团团不见了,一路找过来的。
当他看到冰场上那个小小的、正在跟旋转死磕的身影,以及另一边那个沉默练习的少年时,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他快步走进来,但没有立刻出声打扰。
团团又一次旋转失败,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面对入口方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王教练。她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做坏事被逮个正着,小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
王教练却只是走了过来,蹲下身,看着她红扑扑、沾着细密汗珠的小脸,还有那身沾了冰屑的猫猫睡衣,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别的:“怎么自已跑出来了?”
团团低下头,小手揪着衣角,不敢看他。
王教练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拍掉身上的冰屑:“下次想提前来,叫醒我,不许再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听到没有?”
团团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真的生气,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饿了没?”王教练问。
这么一提,团团的肚子立刻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老实地点头。
“走吧,吃早饭去。”王教练帮她解开冰鞋鞋带。
团团穿上运动鞋,被王教练牵着往外走。经过那个还在练习的大哥哥时,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大哥哥刚好完成一次助滑,奋力起跳——这一次,他在空中勉强维持住了平衡,落冰时虽然依旧晃得厉害,冰刀在冰面上刮出一长条刺耳的声响,但他竟然……踉踉跄跄地……站住了!
他没有摔倒!
大哥哥自已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停下动作,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冰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紧握的拳头却微微松开了。
团团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已那双小小的冰鞋。
原来……那么厉害的人,也会摔那么多跤,也会为一次小小的成功而默默努力。
王教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看到了吗?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团团抬起头,晨光透过高窗,落在教练的脸上。她似懂非懂,但心里那种偷偷跑来独自练习的兴奋感里,似乎又混进了一点别的、沉甸甸的东西。
她反手更紧地抓住了教练的手指,跟着他走出了冰场。
身后的冰面上,那个刚刚成功了一次的少年,已经开始了下一次的助滑。
13. 偷偷练功的夜晚
自打那次清晨的“秘密行动”被王教练抓包后,团团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冰场不只是在下午才开放。原来,在没有人注视的、安静的时刻,那片光滑的白色世界是另一种模样。
王教练那句“下次想提前来,叫醒我”的嘱咐,被她的小脑袋自动过滤掉了后半句。
叫醒教练?那多没意思。教练醒了,就意味着训练开始了,意味着会有指导、有要求、有偶尔(虽然越来越少)的其他队员投来的目光。
她更喜欢那种完全属于她自已的、偷偷摸摸的占有感。
于是,尝过一次甜头后,团团开始热衷于她的“夜袭”和“晨遁”。
起初,她还有些忐忑,每次溜出去都像做贼一样,心脏怦怦跳,耳朵竖得老高,时刻警惕着走廊里的脚步声。
她会把冰鞋抱在怀里,踮着脚尖,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寂静的走廊,溜进那片冰冷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黑暗里。
冰场夜间的值班管理员是个耳朵有点背的老爷爷,通常只在前厅打盹,很少会到后面的冰场来巡查。这给了团团极大的便利。
独自一人在巨大的冰场里,那种感觉奇妙极了。
顶灯只开了几盏,光线昏暗,冰面不像白天那样反射着刺眼的光,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墨蓝色的光泽,像结了冰的湖面。
巨大的阴影投在场地四周,安静得能听到自已的呼吸声和冰刀刮过冰面的每一声细微响动。
没有教练的指令,没有进度的要求,也没有任何旁观的眼光。她可以完全按照自已的心意来。
她可能会固执地重复同一个摔倒了很多次的旋转动作,摔倒了就坐在地上喘口气,盯着冰面上自已划出的乱七八糟的痕迹发呆,然后爬起来再试。
有时候,她什么都不练,就是单纯地、漫无目的地在冰上“蹭”来“蹭”去,感受那种丝滑的、无拘无束的移动感,甚至会突然加速,享受那短暂的风掠过耳边的感觉,尽管往往以摔跤告终。
她发现,夜晚的冰似乎和白天的不太一样。温度更低,冰面更硬,刀刃咬上去的感觉更清脆。这种细微的差别让她觉得新奇。
有一次,她试着模仿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大哥哥,助滑了几步,然后笨拙地向上蹦了一下——结果当然是摔得结结实实,还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
她趴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一瞬间双脚离地、视野骤然升高的奇异感觉,让她心跳加速。
原来跳起来是这样的。
她开始更加留意白天冰场上其他队员的训练。
当别人在练习跳跃、旋转、步法时,她不再只是看热闹,而是偷偷地、认真地观察。看他们起跳前重心的移动,看他们旋转时手臂的位置,看他们摔倒后如何利用惯性保护自已。
那些原本复杂的、难以理解的动作,在寂静的夜里,被她一遍遍拆解、模仿、失败、再尝试。她像一只偷偷学习捕猎技巧的幼崽,凭借着本能和惊人的模仿能力,一点点啃噬着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当然,代价是惨重的。
摔跤的次数呈几何级数增长。
膝盖和手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青青紫紫连成一片。有时摔得太狠,她得在冰面上趴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气来。但她似乎对疼痛的忍耐力极高,往往只是揉一揉,甩甩头,就又开始了下一次。
王教练不是没有察觉。
他注意到小家伙早上起床时偶尔会带着掩饰不住的困倦,呵欠连天。
他帮她洗澡时,看到那些新增的、比白天训练更密集的淤青。他甚至有一次凌晨起夜,隐约听到走廊尽头传来极其轻微的、门轴转动的声音。
但他没有戳破。
他只是默默地在团团的枕头边放了一管消肿止痛的药膏,在她某次摔得特别狠、走路有点瘸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教了她几个放松肌肉的动作。
他知道,这种偷偷努力的劲头,这种对冰发自内心的、近乎贪婪的探索欲,是再多正规训练也无法替代的宝贵品质。他宁愿她在自已的看护下,以这种或许有些冒险的方式野蛮生长,也不愿扼杀这份天性。
一天夜里,团团又一次溜进了冰场。
今天她似乎和旋转杠上了。她感觉自已离那个“圆点”只差一点点,那种即将抓住什么的预感让她兴奋不已。
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摔倒,爬起,再旋转。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化成白雾。
不知摔了多少次,在一次看似毫无希望的尝试中,她的重心偶然地、奇迹般地落在了那个正确的轴上!身体像是突然找到了归属,不再是胡乱扭动,而是围绕着一条无形的线,顺畅地转动了起来!
一圈!两圈!
虽然转速很慢,姿态也远远谈不上优美,甚至转到第二圈末时就因为无法维持而歪倒下去,但她确确实实、依靠自已的力量,完成了两次完整的旋转!
摔倒在地的团团甚至没立刻感到疼痛。她坐在冰面上,愣愣地抬起自已的双手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刚才旋转的地方,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
她……她做到了?
巨大的成就感像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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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泉水瞬间涌遍全身,冲垮了所有疲惫和疼痛。她忍不住在地上打了个滚,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却充满了快乐的低呼,小拳头兴奋地捶了一下冰面。
冰面冷硬,手被硌得生疼,她却咧开嘴傻笑起来。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轻响。
冰场边缘的一盏顶灯突然熄灭了,似乎是线路接触不良。原本就昏暗的场地瞬间又暗了一大片,阴影更加浓重。
团团吓了一跳,那点兴奋瞬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压了下去。她猛地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巨大的冰场此刻显得有些阴森。墨蓝色的冰面吞噬着光线,远处的器械在阴影里呈现出模糊而古怪的形状。制冷机的嗡鸣声似乎也变得格外响亮,掩盖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一种熟悉的、属于小动物的警觉感爬上了她的脊背。她突然意识到,这里太空了,太安静了,只有她一个人。
她慌忙从冰面上爬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有光的地方——场边通道口的那盏小灯跑去。
然而,她忘了自已还穿着冰鞋。心急之下,脚下一滑,整个人再次失去平衡,“咚”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次摔得格外狠,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脚踝却使不上力。尝试了几次,都徒劳地重新跌坐回去。恐惧和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开始害怕起来。
她被困在了冰场中央,四周是越来越浓的黑暗。远处值班室的方向毫无动静,老爷爷肯定还在打盹。
一种被遗弃的、孤立无援的恐慌感攫住了她。她抱着疼得钻心的脚踝,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发出了压抑的、细小的呜咽声。
“呜……教练……”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念那个总会及时出现、把她拉起来的大手,想念宿舍里那盏温暖的台灯,甚至想念食堂里那股并不好闻的、却代表着安全的饭菜气味。
冰面的寒冷透过衣服渗进来,让她开始发抖。原来独自占有的快乐,在受伤和黑暗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她的眼泪快要决堤的时候,通道口那扇小侧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道长长的手电光柱扫了进来,晃动了片刻,然后精准地落在了冰场中央、蜷缩成一团的她身上。
光圈温暖而明亮,瞬间驱散了她周围的浓重黑暗。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那熟悉的、带着点无奈和担忧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冰场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知道你在这儿。”
14. 第一个朋友
手电的光柱像舞台追光,打在蜷缩成一团的团团身上,把她小小的身影和惊恐的表情照得无处遁形。
逆着光的高大身影快步走进冰场,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激起回响。
是王教练。
他几步滑到团团身边,手电光下移,照亮她抱着脚踝、泪眼汪汪的小脸。
“摔哪儿了?脚踝?”王教练的声音绷得有点紧,立刻蹲下身,小心地避开冰鞋,用手轻轻碰了碰她捂着的部位。
团团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眼泪掉得更凶了,委屈又害怕地点着头。
王教练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沉得吓人。他没再多问,动作却异常迅速而轻柔。他先帮她解开冰鞋复杂的鞋带,脱掉那只显然已经有些肿胀的脚上的冰鞋,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忍一忍,先回去看看严不严重。”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抱着她快步往外走。
团团把脸埋在他带着寒气的外套里,小声地吸着鼻子,脚踝一阵阵钻心地疼,但心里那块因为黑暗和孤立无援而高悬的石头,却悄然落下了大半。
回到宿舍,王教练把她放在床上,打来冷水浸湿毛巾,敷在她肿起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部分疼痛。
王教练沉着脸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扭伤,没有伤到骨头,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依旧严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一个人偷偷跑去冰场!多危险!这次是扭伤,下次万一摔到头怎么办?啊?”
团团自知理亏,低着头,小手揪着床单,不敢看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猫猫睡衣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王教练看着她这副可怜兮兮又知道错了的样子,一肚子的火气也没处发,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拿来药油,手法熟练地帮她揉开淤血,疼得团团龇牙咧嘴,却咬着嘴唇没敢叫出声。
“这几天老实呆着,不许再想滑冰的事。”王教练下了禁令。
接下来的两天,对团团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脚踝疼倒是其次,最难熬的是无聊。她被困在宿舍这一方小天地里,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日升日落,听着远处冰场隐约传来的训练声,心里像有无数只小爪子在挠。
王教练怕她闷,给她找来了几张儿童动画片的碟片,还有一叠白纸和几支彩笔。
团团对动画片兴趣不大,那些夸张的情节和吵闹的声音让她有点烦躁。但她对那叠白纸和彩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趴在床上,用那只没受伤的脚晃悠着,开始用彩笔在纸上胡乱涂鸦。她画不出具体的东西,只是凭着本能,画各种颜色的线条和圈圈。
她画了很多很多的蓝色,长长短短的、交织在一起的蓝色线条——那是冰刀划过的痕迹。
她画了很多很多的白色,大块大块的、留白的区域——那是光滑的冰面。她还用黑色的笔,在那些蓝色线条中间,点上许多歪歪扭扭的小黑点——那是她一次次摔倒的印记。
她画得极其专注,小脸几乎要贴在纸上,完全沉浸在了用色彩重现冰上感受的世界里。
第三天下午,门被轻轻敲响了。
团团正埋头跟一幅全是漩涡状线条的“旋转图”较劲,闻声吓了一跳,警惕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王教练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在清晨冰场见过几次的、沉默的雀斑女孩,她叫林薇。
林薇手里端着个饭盒,脸上带着点局促和好奇,探头往里看了看,小声对王教练说:“王教,听说小妹妹脚受伤了?我们几个女生凑钱买了点山竹,听说能消肿……她没事吧?”
王教练有些意外,侧身让她进来:“扭了一下,没什么大事,谢谢你们啊。”
林薇走进宿舍,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上、正睁着圆溜溜眼睛看着她的团团,以及散落一床的、画满了抽象线条的涂鸦。
“哇,你在画画啊?”林薇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些画吸引了过去,她走近床边,弯腰仔细看着,“这些蓝色的是……在滑冰吗?”
团团没想到她居然能看懂,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画得真好!”林薇真诚地赞叹道,她指着一幅满是密集交叉蓝线的画,“这个像在练习压步!”又指着一幅有很多黑色小点的,“这个……是摔了好多跤吧?我刚开始学的时候也这样,天天摔!”
她语气里的共鸣和毫无恶意的理解,让团团的警惕心消退了一些。她看了看这个脸上有小斑点的姐姐,又看了看自已的画,再次点了点头。
林薇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个紫红色的、圆溜溜的山竹。“这个给你吃,果肉是白的,甜甜的,籽有点涩,要吐出来哦。”
团团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来没见过的水果。
林薇示范着掰开一个,露出里面蒜瓣一样洁白的果肉,递了一瓣给她:“尝尝?”
团团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放进嘴里一咬,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果然很好吃!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好吃吧?”林薇笑了,脸上的雀斑都显得生动起来。她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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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另外几张画看,“你很喜欢滑冰啊?我看你早上经常一个人来练习。”
团团嘴里塞着山竹,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看着林薇。这个姐姐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她没有那种让她害怕的打量,也没有刻意逗弄她的意思,就是很自然地说话,还给她好吃的。
“脚还疼吗?”林薇看着她敷着毛巾的脚踝,感同身受地皱皱眉,“扭伤可难受了,又不能动。我以前扭伤的时候,就靠看书打发时间,无聊死了。”
她说着,从自已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书,而是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穿着红裙子的塑料小娃娃,娃娃的脚底是光滑的圆弧形。
“喏,这个送你。”林薇把小娃娃放在床单上,用手指轻轻一拨。
小娃娃立刻滴溜溜地旋转起来,红裙子飞扬开来,像一朵绽放的小花,转了很久才慢慢停下。
“冰上旋转就像这样,”林薇用手指点着停止旋转的娃娃,“要找对重心,她就能一直转下去。”
团团完全被这个小玩具吸引了。她伸出小手,学着林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拨动娃娃。娃娃再次旋转起来,团团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忘记了脚踝的疼痛,嘴里发出轻轻的“哇”声。
林薇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笑了。她没有再多待,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宿舍门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团团一个人。
但她却觉得,房间里好像多了点什么。
她低头看着床上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的旋转娃娃,又看了看床头那盒清甜的山竹,最后目光落在那些被林薇“解读”过的画上。
原来,那些让她摔了无数次的旋转,可以像这个小娃娃一样好看。
原来,那些她无法说出的摔倒的疼,有人能一眼看懂。
原来,除了教练,还有别人会给她送好吃的,会关心她疼不疼。
一种陌生的、暖洋洋的感觉,像刚刚吃下的山竹汁水,悄悄浸润了她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角落。
她拿起一瓣山竹,慢慢地吃着,比刚才更加仔细地品味着那份清甜。
然后,她重新拿起彩笔,在新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色的、正在旋转的圈圈。在圈圈旁边,她努力画了几个小点点,代表雀斑,又画了几道弯弯的线,代表笑容。
虽然画得歪歪扭扭,谁也看不懂。
但她知道,她画的是第一个,除了教练之外,让她感觉到一点点“安全”的人类。
她有了第一个朋友。
15. 熊猫式平衡
脚踝的肿痛渐渐消了下去,虽然按上去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团团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冰面。
被关禁闭的这几天,她感觉自已像被砍掉了爪子的熊猫,浑身都不对劲。
王教练检查了她的脚踝,确认恢复得不错,终于松口:“今天可以上冰试试,但不准练跳跃旋转,只准慢速滑行,感觉不舒服立刻停下,听到没?”
团团把脑袋点得像捣蒜,眼睛里闪着渴望的光。
再次踏上冰面,那种熟悉的冰凉触感从脚底传来,几乎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承重,脚踝处传来一丝轻微的酸胀感,但并不尖锐。她放下心,开始像往常一样,压低重心,准备用她最熟悉的“熊猫蹲”式滑行。
然而,就在她屈膝俯身,习惯性地将重心下沉、几乎要缩成一个球的时候,那只伤过的左脚踝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抗议——酸软,无力,无法像以前那样稳定地支撑她低伏的姿态。
她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慌忙伸手扶住旁边的挡板。
王教练在一旁看着,眉头微皱,却没立刻上前。
团团有点急了。她再次尝试蹲低,可那只脚踝就像一根被抽掉了筋的竹子,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反而因为强行下压而开始隐隐作痛。
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回到那种让她有安全感的、极低的蹲姿。一种熟悉的恐慌感开始漫上心头——她最依赖的平衡方式,不管用了!
她像一只被掀翻了乌龟,手脚无措地站在冰上,小脸憋得通红,眼神里透出慌乱和沮丧。没有了她习惯的低重心,宽阔的冰面瞬间又变得危机四伏,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让她心惊胆战。
“别慌,”王教练的声音沉稳地传来,“试试站直一点。”
站直?团团抗拒地摇头。站直了会摔!更高,更晃,摔得更疼!
“试试看,”王教练没有强迫她,只是鼓励道,“找找新的平衡点。你的脚踝现在需要你换种方式用力。”
团团咬着下唇,看着光滑的冰面,又看看自已不争气的脚踝,内心挣扎得厉害。她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试图伸直一点膝盖,抬高一点重心。
这个过程极其痛苦。每抬高一点点,那种失控的、摇摇欲坠的感觉就加强一分,让她恨不得立刻缩回安全的壳里。她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手臂紧张地张开,胡乱挥舞着保持平衡,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王教练没有笑,他只是滑近一点,伸出手臂在她周围虚护着,给她一点心理上的安全感:“对,就这样,慢一点,感受一下,重心落在脚掌中间,别往后坐……”
团团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和自已的身体较劲上,根本没听清教练在说什么。
她只是凭着一股不想被这点伤打败的倔强,死死咬着牙,一点点对抗着那种想要立刻蹲下去的强烈本能。
就在她感觉快要坚持不住、马上又要摔倒的时候,她的身体似乎自已找到了一点微妙的补偿。
她受伤的左脚无法提供稳定的支撑,她的身体就下意识地将更多重量转移到了健康的右腿上。
为了不往左边歪倒,她的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微微向右侧倾斜,同时左肩稍稍提起,形成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对称的平衡姿态。
这个姿态一点也不标准,甚至有点歪歪扭扭,但奇迹般地,她竟然真的在一种稍高的、不再那么“熊猫蹲”的姿势下,稳住了!
虽然还是晃,但至少没有立刻摔倒。
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眼睛里却充满了惊奇的亮光。
原来……还可以这样?
王教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
他看出了这种姿态背后的补偿机制,虽然不完美,但却是小家伙自已找到的、适应伤病的解决办法。这种身体本能般的调整能力,有时候比刻板的教导更有用。
“很好!”他立刻给予肯定,“保持这种感觉,试着蹬一下冰?”
团团受到鼓励,小心翼翼地按照这个别扭的新姿势,用右脚尝试着蹬了一下冰。
“呲——”
冰刀刮擦冰面,她身体向前滑出。
因为重心比平时高,滑行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快,更飘,但也更不稳定。她吓得赶紧手忙脚乱地调整,好不容易才没摔出去。
但那种短暂的、轻盈滑行的感觉,却让她心头一动。
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下,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她稍微放松了一点紧绷的身体,尝试去适应这种更高、更快的滑行状态。
一次,两次,三次……
她摔跤的次数并没有减少,甚至因为不适应新姿势而摔得更多。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摔倒了就急于爬回低重心的舒适区。
她开始尝试在每一次爬起后,继续寻找那种别扭的、却更能保护伤脚的平衡。
她发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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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拼命追求蹲得低、缩得小时,她的视野居然开阔了许多!她能更早地看到前方的冰面情况,能观察到远处其他队员的动作。
一次,她正歪歪扭扭地练习新的滑行方式,忽然看到旁边一个姐姐在做一个非常漂亮的燕式平衡动作——单腿站立,另一条腿和身体舒展开,像鸟儿飞翔。
那个动作需要极高的核心稳定性和单腿平衡能力。
团团看着看着,忽然觉得,那个姐姐单腿站立时身体的倾斜和舒展,好像……和她现在因为保护伤脚而被迫做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平衡姿态,有某种微妙的神似?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停下来,扶着栏杆,尝试着模仿那个姐姐,慢慢抬起受伤的左脚,试图只用右腿站立。
结果当然是毫无悬念的东倒西歪,差点一头栽倒。
但她却不气馁。她换了一条腿,尝试抬起健康的右腿,只用受伤的左腿站立——这次更糟,左脚踝根本无法承受,疼得她立刻放下了脚。
她皱着小眉头,看着自已的脚,又看看冰面,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然后,她再次滑行起来。
这一次,她不再刻意追求完全站直,也不再缩回熟悉的蹲姿,而是尝试着在滑行中,偶尔极其短暂地、尝试性地抬起一只脚,只是那么零点几秒,感受一下单腿承重和身体倾斜的感觉,就立刻放下。
她做得偷偷摸摸,像是在进行一项秘密实验。抬腿的瞬间,她的身体会因为失去平衡而剧烈晃动,姿态狼狈不堪,但她乐此不疲。
王教练在一旁看着,没有阻止。
他看得出,小家伙正在以一种她自已的方式,探索着平衡的多种可能性。这种探索,远比学会一个标准动作更有价值。
下课时间快到了,团团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新姿势用得依旧磕磕绊绊,摔得也比平时多。
但当她扶着挡板脱下冰鞋时,低头看着自已那双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脚,眼神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里面少了点依赖蛮力和低重心的固执,多了点对身体控制的思考和好奇。
原来平衡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原来受伤的脚,可能会逼你学会新的东西。
她背起她的小鹿背包,一瘸一拐地跟着王教练往回走,脚步有些沉重,心里却有点轻飘飘的。
她好像,偷偷摸到了一点关于“飞”之前,必须要学会的、更重要的秘密。
16. 教练的怀疑
日子像冰刀刮过冰面,留下细碎而清晰的痕迹。
团团的脚踝好了,那个被她无意中摸索出的、略显别扭的高重心滑行姿势,竟然慢慢固定了下来,成了她的新习惯。
虽然看起来依旧没有其他队员那么标准流畅,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预备着缩成球了。
王教练看着她的变化,心里暗自惊讶。这孩子身上有种野草般的韧劲,总能找到适合自已的方式活下去,滑下去。
但有些东西,却像冰面下隐藏的裂痕,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无法忽视。
最先引起王教练注意的,是团团的饮食习惯。
她依旧狂热地迷恋着所有甜腻和油炸的食物——糖葫芦、油条、裹着厚厚糖浆的点心。
对于蔬菜,尤其是那些味道比较冲的,比如青椒、芹菜,她则表现出近乎本能的抗拒,要么偷偷挑出来藏在碗底,要么干脆用小舌头嫌弃地顶出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挑食的程度,远超一般小孩。
更有一次,食堂午餐提供了凉拌笋丝。别的队员都没怎么在意,唯独团团,在看到那盘菜时,眼睛瞬间直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喉咙里甚至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那声音不像惊喜,反倒更像是一种看到极致渴望之物的……痛苦?
她几乎是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扒拉了满满一大盘笋丝,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都急切,甚至用手抓着往嘴里塞,汁水沾了满脸都顾不上,那架势不像在吃饭,倒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王教练当时只觉得好笑,心想这孩子果然还是喜欢竹笋味的。但事后回想起来,那场景总透着点说不出的古怪。
其次,是她的学习能力。
对于滑冰,她展现出惊人的模仿本能和身体悟性。一个动作,你跟她讲十遍理论,她可能一脸茫然,但只要你做给她看,她摔着摔着就能琢磨出点门道,虽然通常是野路子。
但对于文化知识,比如认字、算数,她的脑子就像被冰封住了一样。王教练抽空教她认数字,掰着手指头教了三天,“1、2、3”还常常搞混。给她看带图的识字卡片,她只对画着食物和动物的感兴趣,手指点着“糖”“猫”“竹”这几个字咿咿呀呀,对其他的则完全无视。
这种极端偏科的表现,让王教练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存在某种认知障碍。
最让他心头疑云密布的,是那些极其细微的、却反复出现的“非人”瞬间。
她喝水或者喝奶时,总是习惯性地伸出小舌头,先快速地舔几下,然后再喝,不像人类那样直接用嘴唇吸吮。
她高兴或者放松时,喉咙里会发出一种极轻微的、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像是某种小动物被抚摸舒服时发出的声响。
她对某些声音敏感得吓人。
一次训练馆里有个队员不小心踢倒了一个铁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其他人都只是吓了一跳,唯独团团,当时正坐在场边系鞋带,闻声竟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猛地原地跳起半米高,全身毛发(虽然她没毛)几乎倒竖,惊恐万状地缩到长椅最底下,好半天才哆嗦着探出头来。
那反应,绝不是普通小孩该有的。
还有她的力气。她看起来瘦瘦小小,但在冰上摔倒后挣扎爬起时,瞬间爆发出的上肢力量,偶尔会让王教练都觉得吃惊。有一次她赌气似的想推开一个挡路的训练垫,那垫子少说二三十斤,她居然真的咬着牙把它挪开了一点。
这些碎片化的细节,像一块块冰冷的拼图,散落在王教练的脑海里。单独看每一件,似乎都能用“山里孩子”、“习惯怪异”、“有点笨”来解释。
但当它们叠加在一起,一种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彻底驱散的念头,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王教练的心头。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光着身子在竹林里,那受惊小兽般的眼神和姿态。
想起她那些含糊不清的、像动物呜咽般的发音。想起她对“竹林”近乎偏执的提及。想起她远超常人的平衡感、模仿力和那股野兽般的韧劲。
一个荒唐的、只有在志怪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孩子……真的……是人类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按下。它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怀疑的涟漪。
他开始更加仔细地、不露声色地观察她。
观察她晒太阳时那慵懒眯起眼睛、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阳光里的样子。
观察她偶尔会因为看到窗外飞过的鸟儿而突然愣神,瞳孔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又圆又黑。观察她睡觉时,总是喜欢蜷缩起来,甚至会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轻轻磨蹭。
越观察,那些细微的“非人”特征就越是清晰。
王教练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隐秘的不安。他自认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后,王教练带着团团回宿舍。经过基地的宣传栏时,上面贴着一张新的通知,是关于少儿体质健康普查的,旁边还配了一张彩图,是一个小朋友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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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检查视力。
团团被那张彩图吸引,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
王教练心中一动,状似随意地指着图上的视力表,问她:“团团,你看得清那最下面一行是什么字母吗?”
团团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歪着头,眯了眯眼,小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她似乎努力想分辨,但最终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王教练的心微微沉了一下。那么大的字体,这个距离,正常孩子不可能看不清。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没有再问,牵着沉默下来的团团继续往回走。
回到宿舍,他拿出之前队里发的、没人要的一本旧的《动物世界》图册,递给团团:“没事看看玩吧。”
团团接过厚厚的图册,坐在床边翻了起来。她对那些文字说明毫无兴趣,只看图片。
当翻到某一页时,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那一页上,印着一张高清的、毛发蓬松的红棕色小熊猫图片,正抱着一根翠绿的竹笋,瞪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镜头。
团团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她伸出小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书页上那只小熊猫的图片,手指轻轻拂过那蓬松的尾巴和黑色的四肢。
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里面有惊讶,有熟悉,有一种深深的眷恋,甚至……还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近乎恐慌的情绪?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王教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气音。
最终,她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飞快地合上了图册,把它推到一边,然后跳下床,跑去摆弄她那个旋转娃娃,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和抗拒。
王教练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她的反应,又看了看那本被合上的《动物世界》,心里的疑云彻底汇聚成了浓重的迷雾。
他走到床边,拿起那本图册,翻到小熊猫那一页。
图片上的小家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王教练的目光,缓缓地从图片上,移到了正背对着他、假装专心玩娃娃的团团身上。
那头乱蓬蓬的红褐色头发…… 那偶尔瞪得圆溜溜、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 那对甜食和竹笋近乎偏执的爱好…… 那些细微的、无法解释的动物习性……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能完美解释所有疑点的答案,呼之欲出。
王教练拿着图册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对此一无所知的背影,第一次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悄悄爬升。
17. 冰上捕蝶(不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什么都像是证据。
王教练现在看团团,总觉得她那双圆溜溜、偶尔会瞪得格外大的眼睛,看东西的方式和常人不同。
尤其是在快速移动中捕捉物体的能力。
这天下午,冰场一侧的窗户不知怎么开了条缝,一只菜粉蝶懵懵懂懂地飞了进来,在冰冷空旷的场馆里徒劳地扇动着脆弱的翅膀,寻找着出口。
它飞得不高,忽上忽下,轨迹飘忽不定,像一片活的、会跳舞的白色小纸片。
几个正在练习滑行的年轻队员被吸引了注意力,笑着抬头看,甚至有人试图滑过去伸手够一下,但那蝴蝶飞得虽慢,转折却极其灵活,总是轻松躲开。
“嘿,还挺难抓!”
“别玩了,专心训练!”助理教练喊了一嗓子。
队员们嘻嘻哈哈地散开,不再理会那只误入歧途的小生命。
只有一个人例外。
团团正扶着挡板练习蹬冰,她的目光也被那只蝴蝶牢牢吸引住了。但她的反应和旁人完全不同。
她没有笑,没有好奇,也没有试图去抓。她像是瞬间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身体微微低伏,不再是之前那种笨拙的“熊猫蹲”,也不是后来被迫适应的高重心滑行姿态,而是一种更原始、更专注的预备姿势——肩膀内收,脖颈微伸,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锁定着空中那个移动的白色小点。
她的瞳孔似乎在这一刻收缩了一下,变得格外黑,格外亮,里面只有那只上下翻飞的蝴蝶。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只蝴蝶和她。
然后,她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犹豫。
她猛地松开了扶着挡板的手,脚下的冰刀像是突然被注入了生命,不再是磕磕绊绊的试探,而是精准而爆发性地向外一蹬!
“呲——!”
冰刀刮冰的声音短促而尖锐。
小小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骤然启动,朝着蝴蝶飞行的方向疾冲而去!她的速度远超平时练习时的任何一次,身体压得极低,重心稳定得惊人,带起的风扬起了她额前汗湿的红发。
那一刻,她滑行的姿态不再笨拙,不再歪扭,而是呈现出一种流畅的、野性的、充满爆发力的韵律感!像一只锁定猎物的幼豹在草原上冲刺,所有的动作都只为了一個目标——接近,捕捉!
她甚至无意识地抬起了一只手臂,五指微张,做出了一个虚空扑抓的动作,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被兴奋压抑着的呜噜声。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也太……诡异。
周围几个队员都看呆了,连助理教练都忘了喊停,张着嘴看着那个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的小不点。
王教练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直观、最震撼的印证!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初学滑冰的孩子能做出来的反应和动作!这种瞬间的启动、可怕的专注力、流畅的滑行和那个扑抓的本能……
眼看她就要撞上前方练习的队员,王教练猛地回神,厉声喝道:“团团!停下!”
他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团团全神贯注的世界。
她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某种梦境中被强行拽回现实。眼底那种狩猎般的锐利光芒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茫然和一丝慌乱。脚下的动作立刻变形,身体失去平衡。
“啪叽!”
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面上,滑出去一小段,正好停在那只慢悠悠飞过的菜粉蝶下方。
蝴蝶毫不知情地飞高了,从穹顶的窗户缝隙钻了出去,消失在明亮的天空里。
团团趴在冰上,喘着气,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盯着她看的队员们,又看了看脸色极其难看的王教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是意识到自已做了错事。
王教练快速滑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拉起来,动作有些急,声音绷得紧紧的:“你干什么?!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差点撞到人!”
团团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到了,瘪瘪嘴,眼圈瞬间就红了,小声地、含混地辩解:“……蝶……飞……”
“一只蝴蝶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不要命地去追?!”王教练几乎是低吼出来,他心里的惊骇和后怕远大于愤怒。刚才那一瞬间的团团,太陌生了,陌生得让他心惊肉跳。
团团被他吼得不敢再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下头,看着自已的冰鞋尖。
周围的队员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低下头假装练习,不敢再多看。
王教练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他拉着团团滑到场边,语气生硬:“今天提前下课,回去好好反省!”
回去的路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王教练一言不发,脸色铁青,走得很快。团团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一下他紧绷的侧脸,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她不明白教练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她只是……只是看到那个会飞的小东西,就一下子没忍住……
那种冲动来得太快,太自然,就像以前在竹林里,看到飞舞的蝴蝶或蜻蜓,她也会忍不住去扑抓一样。只是这一次,她脚下踩的是冰刀。
回到宿舍,王教练关上门,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一副知道错了模样的小家伙。
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恐惧、疑惑、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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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已的语气平缓下来,但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团团,你看着我。”
团团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你告诉教练,”王教练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仿佛想从那双清澈的瞳孔里看出隐藏最深的秘密,“你刚才,为什么非要追那只蝴蝶?”
团团被他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吓到了,小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她该怎么解释?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看到快速移动的小物体就忍不住想要扑抓的本能?
她急得眼泪掉了下来,最终只是胡乱地比划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它……动……追……好玩……”
王教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得不到答案,或者说,他得到的答案,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惧。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团团的哭声都慢慢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桌旁,拿起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重新走回团团面前,没有安慰她,而是翻开了笔记本的空白页,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大大的数字“1”,然后画了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另一边写下的“2”。
他把笔递给团团,指着那个“1”,声音低沉而清晰:“团团,你告诉我,这是几?”
团团茫然地看着纸上的符号,又看看教练,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她迟疑地,根据模糊的记忆,小声地、不确定地猜测:“……一?”
王教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压下激动,又指着“2”:“这个呢?”
“……二?”团团的语气更加不确定了。
“那1后面是几?”王教练紧跟着问,目光如炬。
团团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那两个数字,小脸上充满了困惑和挣扎,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1后面?1后面是什么?她不知道。数字对她来说,只是些奇怪的符号,她根本不懂它们之间的顺序和关系。
她焦急地看了看教练,又看了看数字,最终沮丧地、带着哭腔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王教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时,他眼底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一个能做出那种惊人滑行扑抓动作的孩子,却无法理解最简单的数字顺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发育迟缓”或者“认知障碍”可以解释的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对此一无所知的小家伙,一个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终于冲破了所有迷雾和抗拒,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她,
可能,
真的,
不是人。
18. 第一次表演赛
怀疑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王教练的心头,时不时就刺他一下。
他看团团的眼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但基地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地向前滚动,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内心惊涛骇浪而停滞。
一周后,教练们组织了一场小型的内部表演赛,旨在让低龄组的队员感受比赛氛围,积累经验。
王教练原本没打算让团团参加,她连基础滑行都还磕磕绊绊,上去除了摔跤还能干什么?
但名单报上去的时候,负责组织的助理教练看着名单,随口问了句:“哎,王教,你带来的那个红头发小姑娘不参加?让她上去玩一圈呗,反正都是小孩,凑个数热闹热闹。”
几个和团团差不多年纪的小队员也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起哄:“让妹妹也参加嘛!”“她滑得可好玩了!”“我们可以一起!”
林薇也拉着团团的手,鼓励地看着她:“去吧去吧,就当上去玩,一点也不可怕的。”
团团被围在中间,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又偷偷瞄了一眼王教练。她其实不太明白“表演赛”是什么,但“玩”这个字眼和热闹的气氛感染了她。她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好奇和跃跃欲试。
王教练看着这一幕,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他瞥了一眼团团,心想:也好,或许在更公开的场合观察她,能看出更多东西。也许……那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行吧,”他最终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去凑个数。不用编什么动作,就上去滑一圈,能滑下来就行。”
比赛那天,小小的冰场边破天荒地坐了不少人。有其他队伍的教练、没上场的队员、还有几个闻讯来看热闹的食堂阿姨和工作人员。虽然只是内部表演赛,但也拉起了简单的横幅,摆上了评分牌,气氛搞得有模有样。
后台(其实就是更衣室旁边的一块空地),参加表演的小队员们叽叽喳喳,既兴奋又紧张。有的在反复检查自已的鞋带,有的对着墙壁练习微笑,有的紧张得小脸发白。
团团被分到一件亮黄色的表演服,尺寸有点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衬得她那张小脸更加稚气。她显然不太习惯这么鲜艳扎眼的衣服,不停地用手揪着裙摆,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王教练帮她最后检查了一下冰鞋,语气平淡地叮嘱:“上去以后,就沿着最外圈滑,滑一圈就下来,别的什么都别做,记住了吗?”
团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却忍不住往冰场入口瞟,听着外面传来的音乐声和隐约的掌声,小手心里有点冒汗。
很快,轮到她了。
报幕员念出了她的名字和代表队伍。入口处的灯光亮起,有些晃眼。
王教练轻轻推了她后背一下:“去吧。”
团团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迈着僵硬的步子,滑上了冰场。
骤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团团瞬间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王教练叮嘱的“沿着外圈滑”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她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小脸煞白,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无措。
看台上传来善意的、压低的笑声和窃窃私语。
“哟,这就是王教练捡来的那个孩子?” “看起来好小啊,吓傻了吧?” “能滑吗?别一会儿摔了。”
这些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得团团更加慌乱。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场边缩,想逃离这些注视。
就在她快要被吓哭的时候,观众席上突然传来一个清晰又略带紧张的声音:
“团团!加油!”
是林薇。她站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喊得格外卖力。
这一声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其他几个认识团团的小队员也跟着喊了起来:
“妹妹加油!” “滑过来!”
虽然只是寥寥几声,却像是一道暖流,注入了团团冰封的恐惧里。她猛地回过神,看向观众席上那几个为她喊加油的模糊身影,又看了看站在入口处、面无表情看着她的王教练。
不能逃。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小拳头。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那些目光,低下头,看向脚下光滑的冰面。
这是她熟悉的冰。
恐惧慢慢被一种熟悉的、想要移动的渴望取代。她屈膝,俯身,做出了起滑的姿势——不再是以前那种极低的“熊猫蹲”,也不是后来别扭的高重心,而是介于两者之间、她最近摸索出的、最适合她当前状态的一种姿态。
然后,她蹬冰了。
“呲——”
冰刀刮过冰面,发出清晰的声音。小小的、亮黄色的身影开始向前移动。
起初还有些僵硬和迟疑,但滑出十几米后,身体的本能逐渐接管。她开始专注于脚下的冰刀,专注于每一次蹬冰带来的速度感,专注于保持那种微妙的平衡。
外面的目光和嘈杂声渐渐模糊,她的世界里仿佛又只剩下她和这片冰。
她没有按照教练吩咐的只滑外圈。她凭着感觉,在冰面上滑出大大的弧线,甚至无意识地模仿着平时看别人滑行时的压步动作,虽然做得歪歪扭扭,却异常认真。
看台上的窃窃私语渐渐停止了。
人们有些惊讶地看着冰场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她的滑行谈不上任何技术性,姿态也称不上优美,甚至有点笨拙的可爱。
但她滑得很稳,很专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近乎执拗的认真劲儿,透过每一个动作传递出来。
她甚至在一个拐弯处,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单腿滑行的尝试,虽然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赶紧换脚,却让懂行的教练们微微挑起了眉毛。
王教练站在入口处,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他在仔细观察,观察她的每一个细节,观察她在这种半公开场合下的反应。
看起来……似乎很正常。就是一个初学滑冰的、有点紧张又有点倔强的小孩。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或许是太专注于滑行,团团没注意到冰面上有一处之前选手做动作时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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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比较深的划痕。她的冰刀前刃一下子卡了进去!
“哎呀!”看台上响起几声惊呼。
团团只觉得脚下一顿,一股巨大的前冲力袭来,整个人完全失控,惊呼着向前扑倒!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甚至因为在速度中,整个人还在冰面上滑溜地翻滚了一圈才停下来,亮黄色的裙子都掀了起来,看起来狼狈不堪。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是担忧的寂静。
王教练的心也猛地揪紧了,下意识就要冲上去。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肯定要哭鼻子或者需要帮助时,团团却已经手脚并用地、极其迅速地自已爬了起来!
她甚至没顾得上去拍掉身上的冰屑,第一反应是赶紧把掀起来的裙摆拉下去,小脸涨得通红,像是觉得当众摔得四脚朝天还走了光,是件非常非常丢脸的事情。
她这个下意识整理衣服、又羞又窘的小动作,瞬间冲淡了刚才惊险的气氛,看台上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更加响亮的笑声和掌声。
“好样的!” “自己爬起来了!真勇敢!” “没事没事!继续滑!”
这掌声和笑声不再是之前的好奇和打量,而是带着真正的鼓励和赞赏。
团团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弄得愣了一下,脸上的羞窘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点惊讶和……不易察觉的亮光。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笑着为她鼓掌的人们,又低头看了看自已的冰鞋。
好像……摔跤也不是那么可怕?至少,摔完了,还有人给你鼓掌?
这个发现让她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再次蹬冰滑了出去。剩下的半圈,她滑得更加放松,甚至在一个拐弯处,无意识地模仿了一下之前那个大哥哥摔倒后利落爬起的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潇洒劲儿。
当她终于滑回入口处,停下脚步时,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疲惫、兴奋和一点点骄傲的光芒。
看台上的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
王教练走上前,递给她毛巾和水壶,语气依旧平淡:“滑完了?还行,没哭鼻子。”
团团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然后抬起头,看着教练,突然没头没脑地、清晰地冒出一句:
“……鼓掌……好!”
王教练愣了一下。
团团似乎还想说什么,努力组织着语言,小手比划着:“摔了……爬起……他们……啪!啪!啪!”她模仿着鼓掌的声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教练,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王教练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次简单的、甚至称不上成功的“表演”而兴奋不已的小家伙,看着她眼里纯粹的光,心里那根冰冷的怀疑的针,似乎被这热烈的掌声和明亮的眼神,稍稍融化了一点。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伸出手,有些生硬地、却实实在在地,也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
“嗯,”他说,“摔了自己爬起来,是挺好的。”
19. 被直播了!
表演赛那稀稀拉拉却真诚的掌声,像一颗小小的火星,掉进了团团干涸的心田里,虽然没能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却留下了一点难以忽视的暖意和光亮。
原来,摔跤也不全是疼和丢脸。原来,摔完了能自己爬起来,是会有人给你“啪!啪!啪!”的。
这种新奇的体验让她好几天都处于一种轻微的兴奋状态,训练时摔倒了,爬起来的动作都似乎比以前更利落了些,偶尔还会下意识地瞟一眼场边,像是在期待什么。
王教练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那点掌声似乎阴差阳错地起到了正向激励的作用,但他心底那根怀疑的刺,并未因此消失,只是暂时被压了下去。他依旧会不动声色地观察,尤其是在她放松或不设防的时刻。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得比平时稍早。王教练被总教练叫去开会,临走前嘱咐团团自已回宿舍换衣服,然后去食堂吃饭。
团团乖乖点头。她现在已经熟悉了从冰场回宿舍的路,甚至有点享受这段独自一人的短暂时光。
她背着那个粉蓝色小鹿背包,里面装着她的冰鞋和汗湿的训练服,一瘸一拐地(训练太累,腿还酸着)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夕阳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
经过器材室门口时,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奇怪的“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塑料布。
团团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她警惕地歪着头,凑近器材室虚掩的门缝,鼻子轻轻抽动——有一股淡淡的、像是水果腐烂了的甜腻气味从里面飘出来。
是老鼠吗?还是偷溜进来的野猫?
对于这种会动的小东西,团团总是抱有极大的好奇心(和潜在的捕猎欲)。她忘了教练的叮嘱,小心翼翼地推开一点门缝,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器材室里堆满了各种垫子、器械和杂物,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灰尘的味道。那“窸窣”声是从一堆旧体操垫后面传来的。
团团像个小侦探一样,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绕过几个巨大的跳箱,朝声音来源靠近。
果然!在垫子后面的角落里,她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灰褐色的背影——一只肥硕的大老鼠,正背对着她,努力啃噬着半截不知道谁落在这里的、已经干瘪发黑的香蕉皮!
团团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种场景,她太熟悉了!在竹林里,这可是难得的娱乐项目!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的本能瞬间接管了一切。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已放下了背包,身体自动进入了那种熟悉的、低伏的狩猎姿态,瞳孔微微放大,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了那个灰褐色的目标。
她计算着距离,然后猛地向前一扑!
动作迅捷而安静,带着一种与平时训练时的笨拙截然不同的流畅!
然而,她忘了脚下穿的不是利于潜伏偷袭的软底鞋,而是硬邦邦的、鞋底沾着冰屑的运动鞋。
“哐当!”
她扑出去的动作带倒了旁边靠着的一个金属训练架,发出一声巨大的、在寂静的器材室里堪称爆炸性的巨响!
那只正专心啃香蕉皮的大老鼠吓得“吱”一声尖叫,魂飞魄散地窜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杂物的阴影里。
团团自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倒下的架子吓了一跳,扑了个空,差点一头栽进垫子里。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旁边的东西才站稳,心脏怦怦直跳,又是懊恼又是后怕。
真是的!差一点就抓到了!都怪这破鞋!
她沮丧地拍了拍倒下的训练架,完全没注意到,就在器材室最高的那堆垫子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亮着微弱红点的黑色摄像头,正无声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个摄像头是基地前几天刚安装的,为了监控贵重器材,还没正式启用,只是测试阶段,连接的是安保科内部的电脑。
偏偏今天值班的是个新来的小伙子,想试试直播功能,鬼使神差地把这个摄像头的画面,短暂地接入了基地内部的公共网络平台……
于是,就在基地内部网站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出现了一个标题为【器材室实时监控测试】的无声直播窗口。
而此刻,窗口里显示的,正是团团对着老鼠消失的方向龇牙咧嘴、懊恼地拍打训练架的滑稽模样。
虽然画面模糊,角度刁钻,但那张带着婴儿肥的、气鼓鼓的小脸,那头乱蓬蓬的红褐色头发,还是极具辨识度。
最开始,只有几个无聊正在刷内部网的队员点了进来。
“咦?这谁啊?在器材室干嘛呢?”
“看着好像王教练捡来的那个小孩?”
“她在跟谁生气?样子好好笑哈哈哈。”
有人顺手截了图,发在了队员私下建的聊天群里。
【快看内部网监控直播!笑死我了!那小野孩在器材室发飙呢!】
【截图.jpg】
【截图.jpg】
图片和链接迅速传播开来。
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点进那个直播窗口。
画面里,团团似乎已经忘记了老鼠的事。
她扶正了训练架,然后被角落里另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个放在低矮柜子上、用来做平衡训练的、底部是圆弧形的平衡板。
她好奇地走过去,用手推了一下。平衡板歪歪扭扭地晃动起来。
她眼睛一亮,似乎觉得很有趣。她尝试着站上去,结果毫无悬念地立刻摔了下来。
但她不服气,爬起来又试。摔了几次后,她竟然无师自通地找到了诀窍,凭借着出色的低重心和身体协调性,晃晃悠悠地在那个平衡板上站稳了!
她像是发现了新玩具,开始在平衡板上做各种危险动作,蹲下,站起,甚至试图转身,每一次都险象环生,却又总能奇迹般地稳住,玩得不亦乐乎,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最开心、最放松的笑容。
直播窗口下的评论区开始快速滚动。
【卧槽!这平衡感可以啊!】
【她到底在干嘛?练杂技吗?】
【没人觉得她这样子好像某种动物吗?好像一只玩球的小熊猫啊哈哈!】
【小熊猫+1!特别是那个蹲着的姿势!】
【截图了截图了,表情包有了!气鼓鼓小熊猫.jpg】
【平衡大师小熊猫.jpg】
“小熊猫”这个比喻迅速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团团那圆溜溜的眼睛,红褐色的头发,笨拙又灵活的动作,生气时鼓起的脸颊,确实越看越有那种萌宠的神韵。
直播画面和截图像病毒一样在基地内部传播,甚至传到了几个教练的手机上。
王教练刚开完会,拿出手机就看到群里炸锅似的消息和那张【气鼓鼓小熊猫.jpg】截图。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点开链接看到那个直播窗口时,手心里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器材室!
“砰!”地一声推开器材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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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里面的团团正玩到兴头上,试图在金鸡独立的状态下弯腰去捡地上的背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个趔趄,直接从平衡板上摔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又惊恐地看着门口脸色铁青的教练。
王教练一眼就看到了高处那个亮着红点的摄像头,心里暗道一声“糟了”。他猛地冲过去,也顾不上训斥团团,跳起来试图去遮挡或者扭转摄像头,但位置太高,根本够不着。
他急忙掏出手机,手忙脚乱地给安保科打电话,语气焦急:“喂!快!把器材室那个摄像头的直播关掉!立刻!马上!”
几分钟后,电脑前的安保小伙才手忙脚乱地切断了直播信号。
窗口黑了下去。
但已经太晚了。
“小熊猫”这个绰号,连同她那副气鼓鼓又玩平衡板的滑稽模样,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训练基地。
王教练铁青着脸,一把拉起还坐在地上发懵的团团,捡起她的背包,几乎是拖着她离开了器材室。
回到宿舍,关上门,王教练的怒火才彻底爆发出来。
“谁让你一个人跑去器材室的?!我是不是让你直接回宿舍?!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干了什么?!全基地的人都看见你了!像只猴子一样在那里耍宝!”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不仅仅是气她不听话,更是气那段直播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后果。万一……万一有懂行的人,从那些非人的敏捷和平衡动作里看出点什么……
团团被吓坏了,她从没见过教练发这么大的火。她缩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声地辩解:“……有……老鼠……跑……”
“老鼠?!一只老鼠值得你这样?!你的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王教练简直要气疯了,他指着团团的脑袋,口不择言地低吼,“你看看你!哪点像一个正常孩子!”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骤然劈中了团团。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被刺痛后的震惊和茫然。
不像……正常孩子?
教练……原来是这么看她的吗?
王教练吼完,也意识到自已失言了,看着团团瞬间苍白的小脸和那种受伤的眼神,他心里一揪,后面的斥责再也说不出口。
宿舍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团团压抑不住的、细小的抽噎声。
第二天,无论王教练怎么哄,甚至拿出了她最爱的糖葫芦,团团都只是低着头,不肯看他,也不肯说话。
她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去冰场,安安静静地练习,摔倒了就默默地爬起来,不哭不闹,但也再也没有露出过昨天那种明亮开心的笑容。
仿佛一夜之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刚来时充满警惕和不安的小兽。
更让王教练头疼的是,“小熊猫”这个绰号彻底叫开了。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队员笑着跟她打招呼:“嘿,小熊猫,今天抓没抓到老鼠啊?”或者“小熊猫,给我们表演个平衡术呗!”
这些玩笑大多没有恶意,甚至带着点亲昵。但每听到一次,团团的头就垂得更低一点,脚步就更快一点,恨不得把自已藏起来。
王教练的心,也随着她那沉默隐忍的背影,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网络的世界里,几张模糊的截图和一段短暂的无声直播,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没能掀起巨浪,却也在某些角落里,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20. 我要留下来
“小熊猫”事件像一层看不见的薄冰,隔在了王教练和团团之间。
团团变得异常沉默。她依旧按时训练,摔倒了也会立刻爬起,但眼睛里那种亮晶晶的光彩黯淡了许多。
她不再试图模仿高难度的动作,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基础的滑行,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她对周围的一切重新变得警惕,尤其是别人的目光和笑声。每当有队员笑着叫她“小熊猫”或者提起器材室的事,她都会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一下肩膀,然后把头埋得更低,加快脚步躲开。
她甚至又开始下意识地寻找狭窄阴暗的角落,有时训练结束,王教练一转眼就找不到她,最后发现她蜷在淋浴间最里面的隔间地上,或者更衣室柜子之间的缝隙里,抱着膝盖发呆。
那把被她珍藏在枕头下的钥匙,似乎也失去了魔力。
王教练看着她的变化,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又涩又痛。他知道自已那天口不择言的伤害有多深。
他尝试道歉,买来更多的零食和玩具,但团团只是默默接受,却不再有回应,那双大眼睛看着他时,总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疏离和受伤。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一周后,一个更现实、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王教练面前。
总教练把他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
“建国,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叫团团是吧?她的情况,上面已经知道了。”总教练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上面下来的通知,关于清退编外‘试训’人员的。她没有户籍,没有身份证明,也不符合特招运动员的流程,按照规定,不能再留在队里了。”
王教练的心猛地一沉,接过文件,手指有些发颤。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而且,”总教练压低了声音,指了指窗外,“最近队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也不少,说什么的都有。留下来,对你,对她,都不是好事。趁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影响还没闹大,赶紧送走吧。找个福利院,或者……送回你找到她的地方去。”
送回竹林里去?
王教练的眼前瞬间闪过团团刚来时那野性难驯、却又对人类社会充满惊恐的模样。
把她送回去?让她重新变成那个在竹林里偷吃猫粮、看见生人就躲的小野孩?
不。
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教练,再给我一点时间!这孩子……她很有天赋!您也看到了,她平衡感、模仿力都极好,是个好苗子!就这么放弃了太可惜!”
总教练叹了口气,摇摇头:“天赋?建国,我知道你惜才。但她连最基本的身份都没有,怎么注册?怎么比赛?再说,她那样子……看着就不太寻常,留在队里是个隐患。听我一句劝,别给自己惹麻烦。”
谈话不欢而散。
王教练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清退通知,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
推开宿舍门,团团正坐在地板上,摆弄着林薇送她的那个旋转娃娃。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王教练难看的脸色和手里拿着的纸张,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小脸上的表情瞬间绷紧了,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王教练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不安的身影,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默默地把通知塞进抽屉最底层,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团团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拨弄着那个旋转娃娃,娃娃滴溜溜地转得飞快。
接下来的几天,王教练四处奔走。他找领导求情,找相熟的老同事帮忙说话,甚至试图联系一些体育院校的附小,看有没有接收的可能。但每一次尝试都被冰冷的规定和现实挡了回来。
没有身份,一切都是空谈。
他的焦虑和疲惫无法掩饰,眉头整天紧锁着,打电话时压低的、争执的声音,都一丝不落地被团团听在耳朵里。
她虽然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汇,但她能感觉到教练的烦恼,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正在逼近。那种熟悉的、被抛弃的恐惧感,像潮水一样重新将她淹没。
她变得更加安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吃饭时不再狼吞虎咽,会偷偷观察教练的脸色;训练时摔倒了,会立刻看向教练,仿佛在确认他会不会因此而不耐烦。
一天晚上,王教练又在外奔波了一天,无功而返,身心俱疲地回到宿舍。
屋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团团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床上玩或者看书,而是抱着她的那个小鹿背包,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墙角地板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小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王教练心里一酸,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靠近了,他才看清,团团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把宿舍钥匙,和她画的那些冰面涂鸦中的一张——那张画了很多蓝色交叉线条、被林薇说是“练习压步”的画。背包鼓鼓囊囊的,塞着她那件猫猫睡衣和几块光滑的小石头。
她甚至连“走”的准备都做好了。
王教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轻轻拿走她手里的钥匙和画,免得硌着她。
就在他的指尖碰到那张纸的边缘时,团团猛地惊醒了。
她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身体剧烈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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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骤然睁开,看到近在咫尺的教练,第一反应不是放松,而是惊恐地向后缩去,同时把手里的钥匙和画纸死死抱在怀里,像是守护什么绝不能被夺走的宝贝。
“别……别送我走……”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剧烈的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我……我听话……我好好滑冰……我摔了自己爬起来……”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抓老鼠了……我不玩板子了……我像正常孩子……我像……别赶我走……教练……求求你……”
她哭得浑身发抖,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王教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苦苦哀求的孩子,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现实困难,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钥匙,而是将那个哭得浑身发抖的小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不送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在对团团说,也像是在对自已发誓,“谁也不送走!你就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团团在他怀里哭得更大声了,像是要把所有的害怕都哭出来。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鼻涕眼泪都蹭了他一身。
王教练抱着她,感受着怀里小身体的颤抖,心里那个摇摇欲坠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
去他妈的规定!
去他妈的麻烦!
这孩子,他捡到了,就是他的责任。
他不能把她推回那个冰冷未知的世界。
他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不知道身份的问题如何解决,不知道她身上的谜团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知道,他不能放手。
哭了不知道多久,团团的哭声才渐渐变成小声的抽噎,最后累极了一般,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即使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角,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王教练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他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哭得通红、还带着泪痕的小脸,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那份清退通知,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在市公安局工作的老同学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老同学,是我,王建国。有件事,想麻烦你……可能有点棘手,是关于一个孩子的户口问题……”
21. 新节目:《竹林月光》
撕掉清退通知,拨出那通电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王教练看着床上熟睡的团团,心里那片一直笼罩的阴霾,竟也透进了一丝决绝的光。
既然决定留下,那就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遮遮掩掩。他必须为她谋划一条能真正走下去的路。而这条路,起点就在这片冰场上。
第二天,王教练没有再带团团进行枯燥的基础训练。他把她带到冰场边,没有急着让她上冰,而是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了一段视频。
不是以往那些技术分解或者比赛集锦,而是一部自然纪录片的片段——幽静的竹林,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穿过层叠的竹叶,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镜头缓缓推进,一只毛色红棕、尾巴蓬松的小熊猫,正灵巧地攀爬在一根翠竹上,偶尔低头啃食竹叶,姿态优雅又带着点天然的萌态。
团团的眼睛瞬间被吸引住了。
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仿佛被拉回了那个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地方。
她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张嘴,做出了一个咀嚼的动作,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怀念的呜噜声。
视频不长,很快就播放完了。
王教练关掉平板,蹲下身,看着依旧沉浸在画面里的团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喜欢吗?”
团团猛地回过神,用力地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渴望。
“想不想……把这片竹林,搬到冰上来?”王教练的声音很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她理解。
团团愣住了,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竹林……搬到冰上?冰是白的,冷的,硬的。竹林是绿的,充满生机和气味的。这怎么可能?
王教练没有过多解释。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来,教练教你。”
他牵着懵懵懂懂的团团上了冰。这一次,他没有再强调蹬冰的角度或者手臂的位置。
他开始用另一种语言引导她。
“想象你现在不是在人造冰场,你是在一片月光下的竹林里。”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冰面就是铺满竹叶的地面,很滑,很安静。”
“你现在是一阵风,”他轻轻推着她的后背,让她开始滑行,“一阵穿过竹叶间隙的风,要轻,要柔,没有固定的形状……”
团团困惑地照做着,滑行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
“不对,”王教练滑到她面前,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听……听到竹叶沙沙响了吗?你的脚要像踩在落叶上,有声音,但不能太重,惊动了夜里的小动物……”
团团下意识地放轻了蹬冰的力道,冰刀刮擦的声音果然变得细微了些。
“看,前面有一根低垂的竹枝,”王教练指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要低头,绕过去……对,身体侧倾,像这样……”
团团顺着他的指引,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微微屈身、转向避让的动作,流畅自然,甚至带上了一点舞蹈般的韵味。
“很好!”王教练立刻肯定,“现在,你找到了一根最嫩的竹笋……”他引导着她做一个微微下蹲、伸手虚捞的动作,“小心地把它拔起来……高兴吗?转个圈表达一下高兴?”
团团顺着他的话语和动作,尝试着做了一个极其笨拙的、重心不稳的旋转,差点摔倒,但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开心的神色。
王教练的眼睛亮了起来。
有门!
这孩子或许无法理解复杂的技战术指令,但她对画面、对情境、对模仿有着超乎寻常的接受能力!
她不是在“滑冰”,她是在用身体“扮演”,在“重现”一个她熟悉且喜爱的场景!
接下来的训练,彻底变了模样。
不再有严厉的呵斥和纠正,取而代之的是王教练不断的、充满画面感的低语。
“月光移到这边了,影子变长了……你的手臂要像竹影一样舒展……” “嘿,发现一只萤火虫!追一下!快!轻点!别吓跑它!” “累了,靠在这根粗壮的竹子后面休息一下,喘口气……”
团团完全沉浸在了这个由语言编织出的竹林幻境里。
她滑行,她旋转,她模仿着攀爬、觅食、嬉戏、警惕张望……那些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动作,透过冰刀和身体语言,以一种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方式,呈现在冰面上。
她的动作依旧缺乏技术规范性,时常摔跤,有时也会对教练的指令理解跑偏,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动作。
但一种奇妙的、灵动的、充满生命力的东西,开始在她的一举一动中萌芽。
她不是在滑冰,她是在冰上讲一个关于竹林和月光的故事。
王教练越看越激动。
他意识到,也许常规的训练路线并不适合团团。她的价值可能不在于掌握多少标准的技术动作,而在于这种独一无二的、野性难驯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他立刻开始着手为团团量身打造一套简单的表演节目。
音乐他选了另一首自然风格的纯音乐,里面有模拟风声、竹叶摩擦声和空灵的笛声。
动作编排则完全围绕“竹林小熊猫”的主题展开:开场是月光下的好奇张望和探索滑行,中段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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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竹笋后的嬉戏和短暂的、笨拙的旋转“喜悦”,最后是玩累了,靠在“竹子”(用某个特定姿态的原地压刃动作来象征)旁安静休憩的结尾。
他甚至把团团那次下意识做出的、单腿短暂站立后摇晃着保持平衡的动作,也编了进去,命名为“风中竹影”,虽然做得摇摇欲坠,却意外地贴合主题。
整套节目没有任何高难度动作,全是最基础的滑行、简单的姿态变化和情感表达。但因为它完全源自团团的本能和理解,反而显得格外真实动人。
团团对这套“游戏”般的训练展现出了巨大的热情。她甚至会在训练结束后,自己待在冰上,反复琢磨某个“拔笋笋”或者“追萤火虫”的动作应该怎么做才更像。
一天下午,王教练尝试让她合着音乐完整地滑一遍。
音乐响起,月光竹林的氛围弥漫开来。
团团深吸一口气,滑入冰场。
起初有些紧张,动作略显僵硬。但当音乐进行到风吹竹叶的段落时,她似乎真的被带入了那个情境,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模仿小熊猫蹑手蹑脚探索的样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好奇和警惕;她做那个“拔笋笋”的动作时,脸上会露出一种纯粹的、满足的欣喜;她在做那个摇摇晃晃的“风中竹影”单腿平衡时,虽然险象环生,却有一种脆弱的优美感。
最后,音乐渐缓,她缓缓滑到场地边缘,做了一个微微侧身、将脸颊虚靠在手臂上的动作,象征着依靠着竹子休憩。她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晃了晃身体,像是模拟竹枝在微风中的轻摆,然后才慢慢停下。
音乐结束。
整个冰场一片安静。
旁边几个原本在练习的其他队员,不知何时都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一种奇异的、被某种纯粹自然之美短暂震撼后的寂静。
团团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看向王教练,像是在问:我做得对吗?
王教练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胸腔里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激动,有欣慰,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看到了。
或许技巧拙劣,或许编排简单。
但他真的看到了,一种冰上前所未有的、野蛮生长的、属于山林和月光的光芒,正在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异类”的孩子身上,熠熠生辉。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没有评价她的动作,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窗外渐落的夕阳,说:
“看,天快黑了。”
“竹林里的月光,快要亮起来了。”
22. 跳跃失败→熊猫滚
《竹林月光》的编排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团团身体里某扇通往本能的大门。
她在冰上不再是那个磕磕绊绊、只会摔跤的小可怜,而是有了一个可以沉浸其中的、属于她自已的世界。
她滑行时多了几分自在,眼神里也重新有了专注的光。
王教练稍稍松了口气,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为她解决身份这个最大难题的奔波中。
然而,基础的匮乏,并不会因为拥有了艺术表现力就自动弥补。尤其是那个所有初学者都向往、也最容易摔得七荤八素的技术——跳跃。
跳跃的诱惑,自从那次看到大哥哥在空中旋转后就深植在团团心里。之前是害怕、是不得其法,现在随着滑行稍微稳当了些,那颗想要“飞起来”的心又蠢蠢欲动。
她不敢跟王教练提。教练最近总是很忙,眉头锁着的时间比松开的多,而且明确禁止过她好高骛远。
但冰场那么大,总有机会。
一天下午,王教练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嘱咐助理教练看着团团练习《竹林月光》的衔接。助理教练不像王教练盯得那么紧,看了一会儿就被另一个队员叫去指导动作了。
机会来了。
团团的心怦怦跳起来。她假装乖乖地练习编舞动作,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冰场中央那片空域。
那里,有几个年纪稍大的队员正在练习各种跳跃,起跳,旋转,落冰,或者……摔倒。
她仔细观察着,尤其盯着一个总是在练习最简单的一周跳——华尔兹跳(waltz jump)的女孩。
那个跳看起来不难:滑行,转身,用一只脚起跳,在空中转半周,然后用另一只脚落冰滑出。
看起来……好像比旋转简单?至少在空中转的圈数少。
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那个女孩的样子,开始助滑。心里默念着观察来的步骤:滑快点,转身,蹬地,跳!
她猛地转身,右腿用力向后蹬冰,左腿使劲往上跳!
结果毫无悬念。
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起跳用刃,什么是空中轴心,什么是落冰准备。她只是凭借一股蛮力,把自己笨拙地“扔”向了空中。
身体完全失控,像一团被胡乱抛起的抹布。别说半周了,她连四分之一周都没转到,就在空中失去了所有姿态,然后头重脚轻地、毫无缓冲地——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她几乎是平拍着砸在了冰面上,摔得结结实实,甚至因为惯性向前翻滚了一圈半,才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地,活像一只被翻过壳的小乌龟。
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哎哟喂……”
“这摔得……也太实在了。”
“她干嘛呢?练平地摔跤吗?”
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团团耳朵里。
她摔得眼冒金星,胸口被砸得闷痛,尾巴骨更是疼得发麻,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但比身体更疼的是羞耻感。她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因为摔得太狠,手脚发软,一下子没撑住,又跌坐回去,样子更加狼狈。
助理教练这才发现这边的状况,赶紧滑过来扶她:“没事吧?怎么摔的?哎呦,怎么摔成这样?”
团团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指着冰场中央,抽抽噎噎地、不甘心地:“……跳……飞……”
助理教练哭笑不得:“你想学跳跃?哎呦小祖宗,那哪是这么跳的!这得多危险啊!让你王教练知道了非得……”
话没说完,王教练已经处理完事情,脸色不太好看地回到了冰场。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助理教练扶着、哭得稀里哗啦、浑身沾满冰屑的团团,心里咯噔一下。
“又怎么了?”他快步滑过去,声音带着疲惫和不悦。
助理教练赶紧解释:“这孩子不知怎么的,自已偷偷试跳跃,摔狠了……”
王教练的目光落到团团红肿的额头和满是泪痕的小脸上,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了上来,夹杂着后怕和焦虑。
他这几天为了她户口的事焦头烂额,到处求人看脸色,心力交瘁,回来却看到她又在这里不顾危险地添乱!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自已尝试跳跃!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严厉异常,“摔成这样!万一摔骨折了怎么办!摔成脑震荡怎么办!你是不是非要惹出大事来才甘心!”
他最近压力太大,情绪失控,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根本没注意到团团那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受伤的脸色。
团团被他吼得愣住了,连哭都忘了,只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教练。她没想到教练会发这么大的火,会比上次她抓老鼠时还要生气。
委屈、疼痛、羞耻、还有一丝被误解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挣脱开助理教练的手,冲着王教练大声地、带着哭腔吼了回去,词汇量前所未有的丰富清晰:
“我能跳!我能飞!你坏!不让我飞!”
吼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教练那可怕的眼神。可她忘了脚下还穿着冰鞋,心急之下又是一个打滑——
“啪叽!”
再次毫无形象地摔倒在地,这次是嘴啃泥。
冰场上响起几声更加明显的嗤笑。
“噗……还飞呢……” “飞挺高,摔挺惨。”
王教练看着地上那个摔得狼狈不堪、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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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徒劳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小小身影,听着周围毫不掩饰的嘲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又酸又痛,那股邪火瞬间被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心疼。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他大步上前,不顾她的挣扎和捶打,强硬却小心地把她从冰面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阻止她再次伤害自己。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歉意,“教练不好……教练不该凶你……”
团团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着,踢打着,哭得撕心裂肺,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爆发了出来:“你坏!你是坏人!放开我!我要回竹林!我不要滑冰了!哇——!”
她哭得浑身发抖,挣扎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王教练几乎要抱不住她。
周围的笑声渐渐消失了。队员们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似乎也意识到自已刚才的嘲笑有些过分了。
王教练不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在怀里哭闹踢打,一步步把她抱离了冰场,抱回了宿舍。
那天晚上,团团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才抽抽噎噎地睡去,即使睡着了,也还在不安地抽搐着。
王教练坐在床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哭花的小脸,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
他留下她,到底是对是错?
他强行把她带入人类的世界,逼她学习人类的规则和技能,是不是一种残忍?
她属于山林,属于月光,属于自由自在的奔跑和攀爬,而不是这冰冷僵硬的冰场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也许……他真的错了?
第二天,团团一整天都蔫蔫的,不肯去冰场,也不怎么吃东西,只是抱着她的旋转娃娃,蜷在床角发呆。王教练没有逼她。
傍晚的时候,林薇来了。她显然听说了昨天的事,手里拿着一个新鲜的、剥好了的山竹。
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坐在床边,把山竹递给团团,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那是昨天团团摔倒时,某个队员觉得好笑偷偷拍下来的。画面里,她助滑,起跳,然后像颗笨拙的小炮弹一样在空中失去控制,最后平拍在冰面上,还滚了一圈。
视频拍下了她摔跤的全过程,也录下了周围那些清晰的笑声。
团团看着视频里自已狼狈的样子,听着那些笑声,眼圈一下子又红了,委屈地看向林薇。
林薇却按了暂停,指着画面里她刚刚起跳、双脚离地的那一瞬间,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但确实捕捉到了。
“你看,”林薇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虽然摔得很惨,但是,团团,你刚才……确实跳起来了哦。”
“你真的……飞起来了一下下呢。”
23. 对手出现:冰上的王子
跳跃失败的阴影,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团团心头,好几天都没有完全融化。
她依旧去冰场,但那股自发探索的劲儿消退了,更多是完成王教练布置的基础任务,像一只被拔了爪牙的小兽,收敛了所有锋芒。
王教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敢再逼她。户口的事情进展缓慢,各种手续关卡重重,让他焦头烂额,面对团团时的那份愧疚和无力感就更深。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低气压中,冰场迎来了一批意外的访客。
是邻省一支实力颇强的少儿花样滑冰队伍,由他们的主教练带队,来进行为期三天的交流训练。
大巴车停在基地门口,呼啦啦下来二十几个孩子,穿着统一的队服,拉着统一的行李箱,叽叽喳喳,显得训练有素,气场十足。
他们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基地原有的节奏。
训练场馆变得拥挤,更衣室熙熙攘攘,冰场上也多了许多陌生的、滑行技术明显高出一截的身影。
基地里的小队员们好奇又有些胆怯地打量着这些“外来者”,窃窃私语。团团则更是直接缩到了王教练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观察着这群陌生的两脚兽。
邻省队的教练是个看起来就很精明严厉的中年女人,姓李。
她和王教练简单寒暄了几句,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基地的设施和队员,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优越感。
“王教练,听说你们这儿最近出了个好苗子?”李教练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王教练身后瞟,“滑行挺有特点的,平衡感特别好?还得了個‘小熊猫’的绰号?”
消息传得真快。
王教练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孩子们瞎闹着玩的,刚入门,差得远呢。”
李教练笑了笑,没再追问,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我可不信”。
交流训练的第一天,气氛还算融洽。
两队队员各自练习,井水不犯河水。
邻省队的孩子们技术扎实,动作规范,尤其是几个重点苗子,滑行流畅,跳跃轻盈,引得基地的队员们频频侧目,眼神里满是羡慕。
团团照旧在冰场边缘练习她的基础滑行和《竹林月光》里的简单衔接动作。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头红发和略显古怪的滑行姿态,还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羽毛一样扫过她,让她很不自在,滑得更小心了。
第二天,李教练提议来个小小的“友谊赛”,不评分,就让孩子们上去滑一圈自选动作,互相学习一下。
基地的孩子们都有些发怵,推推搡搡不敢先上。邻省队那边,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眉眼英气、下巴总是微微扬起的男孩率先滑了出来。
他叫叶枫,是邻省队这次带来的王牌,据说已经能完成所有两周跳,目标是年底的全国少儿组奖牌。
叶枫滑的是一段节奏明快的流行乐。他的技术确实很出色,滑行速度快,用刃清晰,几个一周跳完成得轻松写意,落冰稳健,旋转的轴心也很稳。虽然年纪小,但已经隐隐有了些职业选手的范儿。
表演结束,他微微喘着气,下巴扬得更高了,接受着队友和教练的称赞,目光扫过基地这边有些怯场的队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基地的孩子们面面相觑,更不敢上了。
王教练皱了皱眉,正想点个名,却听见身边传来一个细小却清晰的声音:
“……我……我去。”
是团团。
她不知什么时候从王教练身后站了出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嘴唇紧紧抿着,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冰场中央那个耀眼的男孩,里面有一种被挑衅后不服输的光。
王教练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团团,你……”
“我能滑。”团团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记住了林薇的话,她摔得狠,但她确实“飞起来了一下下”。而且,这是她的冰场,她不想被那个扬着下巴的家伙看扁。
她没等教练同意,就弯腰开始系冰鞋带,动作甚至因为带着点赌气的意味而比平时利索了不少。
王教练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就滑《竹林月光》的段落,注意安全。”
团团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滑上了冰场。
没有音乐,只有全场注视的目光。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那些目光想象成竹林里的月光。
然后,她开始了。
起滑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带着点笨拙却异常专注的劲儿。
她沉浸到自已的世界里,模仿着月光下的探索,模仿着发现竹笋的欣喜,做着那个摇摇晃晃却意境十足的“风中竹影”……
没有高难度动作,没有惊人的速度,甚至还有几次小小的趔趄。
但一种奇特的、静谧的、充满自然生趣的氛围,却随着她的滑行,慢慢在冰场上弥漫开来。和刚才叶枫那种技术流、带着表演性质的滑行截然不同。
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渐渐停止了。
孩子们或许看不懂技术,却能感受到那种纯粹的情绪。就连邻省队那个严厉的李教练,也微微挑起了眉毛,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
叶枫抱着手臂站在场边,起初脸上还带着点看好戏的嘲弄。但看着看着,那嘲弄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烦和……被忽视的不爽。
这个红毛丫头滑的是什么玩意儿?
慢吞吞,软绵绵,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凭什么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就在团团滑到那个“拔笋笋”后开心、尝试做了一个极其笨拙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旋转的原地小扭动时——
“嗤。”
一声不大却足够清晰的嗤笑声,从叶枫那个方向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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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扭得像个毛虫似的,也算旋转?”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附近的人听到。
他的几个队友也跟着低笑起来。
团团的动作猛地一僵。
刚刚营造出的静谧氛围瞬间被打破。
她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小脸一点点变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那种被当众羞辱的难堪和愤怒,像火焰一样烧了上来。
她猛地转过头,圆溜溜的眼睛瞪向叶枫,里面不再是之前的警惕和不安,而是燃着两簇小火苗。
叶枫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被她瞪得愣了一下,随即更加不爽地扬起了下巴:“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滑得跟过家家一样。”
“叶枫!”李教练低声呵斥了一句,但语气里并无多少真正的责备。
王教练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
团团却先动了。
她没有哭,没有躲,而是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朝着叶枫的方向,龇起了牙,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低却充满威胁的、绝不属于人类的:
“哈——!!!”
那声音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野兽发出的警告,尖利,短促,带着十足的野性。
整个冰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叶枫,他脸上的傲慢僵住了,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王教练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团团发出那声之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周围一片死寂和无数道震惊的目光,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还是被挑衅后的愤怒和委屈。
她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过身,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滑向了出口,甚至没等王教练,就直接冲回了更衣室。
冰场上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
然后,各种窃窃私语才如同潮水般涌起。
“她刚才……是不是哈人了?”
“像猫一样……” “吓死我了……”
“叶枫你也是,嘴那么□□嘛……”
叶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我……我说的是事实!她本来就滑得烂!谁知道她跟个野人似的还会哈气!”
李教练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瞪了叶枫一眼,然后转向王教练,语气微妙:“王教练,你们这孩子……性子挺烈啊?平时也这样?”
王教练的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
他面沉如水,没有回答李教练的话,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一脸不服的叶枫,然后转身,大步朝着更衣室走去。
他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那一声充满野性的“哈”,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彻底凿穿了他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心理防线。
怀疑不再是怀疑。
它变成了几乎可以确定的、令人恐惧的真相。
24. 他为什么总瞪我?
更衣室里弥漫着汗水、橡胶和消毒水混合的沉闷气味。
团团独自坐在最角落的长凳上,小鹿背包被扔在脚边,亮黄色的表演服还没换下,像一朵蔫吧了的小蘑菇。
她没有哭,只是低着头,小手死死抠着长凳边缘的木头刺,指甲缝里塞满了细小的木屑。
刚才冰场上那声不受控制的“哈”声,还有叶枫那张写满嘲弄和后来变得惊愕的脸,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子里来回闪,烧得她脸颊发烫,心里又羞又气,还有一丝闯下大祸后的恐慌。
教练……肯定更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已真是个无可救药的“野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团团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脚步声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没有预想中的斥责,只有一声轻微的叹息。王教练在她身边坐下,长凳因为增加的重量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掰开她抠着木头刺、已经有些发红的手指,然后用粗糙的指腹,一点点把她指甲缝里的木屑清理出来。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耐心。
团团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她拼命忍住了。
“还生气?”王教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很平静。
团团闷闷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已是在生那个坏男孩的气,还是在生自已的气。
“他说的不对。”王教练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你的滑行,有他没有的东西。”
团团猛地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教练,似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他不是在笑话你滑得不好,”王教练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是在害怕。”
团团愣住了,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害怕?那个下巴扬得那么高、看起来那么厉害的男孩子,会害怕她?害怕她这个连跳都跳不起来、只会摔跤的人?
“他害怕你那种……不管摔多少次都能爬起来的劲儿,”王教练慢慢地说,像是在梳理自已的思路,“害怕你滑冰时那种……不像在比赛、像是在玩的样子。因为他做不到。他只能绷紧了神经,一遍遍练习那些标准的动作,害怕出错,害怕被超过。”
团团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不太明白“害怕被超过”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像是在玩”。滑冰,对她来说,确实有时候很好玩,尤其是在月光竹林里的时候。
“所以,他才会故意说难听的话,想让你生气,让你害怕,让你不敢再滑了。”王教练总结道,然后问,“那你呢?你被他吓到了吗?以后都不敢上冰了吗?”
团团立刻用力地摇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不怕!我滑!”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那是她的冰场,凭什么因为一个坏家伙就不去了?
王教练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真怕那次跳跃失败和今天的冲突,会彻底打垮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以后不能再那样了。”
团团的小脸又垮了下去,以为教练还是要批评她哈人的事。
“不能再那样……直接哈回去。”王教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人类……我们解决问题,不是用牙齿和爪子。”
团团困惑地眨眨眼。不用牙齿和爪子,那用什么?
“要用这里。”王教练指了指自已的脑袋,又指了指冰场的方向,“他不是笑话你旋转像毛虫吗?那你就练一个漂亮的旋转给他看。他不是觉得你滑得烂吗?那你就滑得更好,好到让他无话可说。”
“让他闭嘴的最好办法,不是吼得比他大声,而是做得比他更好。”
这番话对团团来说有点深奥,但她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一点核心:要用滑冰本身,让那个坏家伙闭嘴。
可是……怎么才能做得更好呢?旋转那么难……
看着她皱起的小眉头,王教练知道光打鸡血没用。他站起身:“走吧,先去换衣服。对付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家伙,教练有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冰场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叶枫和他的队友们依旧占据着最好的冰场中心区域,练习着高难度的跳跃和旋转。
叶枫似乎憋着一股劲,练得格外卖力,落冰的声响都似乎比平时更重,像是在向谁示威。他时不时会用眼角的余光瞟向场边,寻找那个红头发的身影。
而团团,则被王教练完全带离了主冰场,去了旁边一个更小、更旧、平时很少人用的副冰场。
王教练不再急于让她练习整套《竹林月光》,而是开始了极其枯燥的、分解到极致的基础训练。尤其是旋转。
他没有讲任何高深的力学原理,而是用了最笨也是最直接的办法——亲身示范+手感纠正。
他让团团双手扶着场边的栏杆,然后他站在她身后,大手直接扶住她的腰胯。
“感受我的手,”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这里,才是转起来的中心,像陀螺的那个尖尖。不是头,不是肩膀,是这里。”
他用手固定住她的髋部,然后轻轻推动她的肩膀:“用这里发力,带动身体转,中心轴不能歪……对,就这样,一点点找感觉……”
团团的小脸憋得通红,全身心地感受着教练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方向,努力对抗着那种快要摔倒的眩晕感,试图找到那个神秘的“中心轴”。
练一会儿,歇一会儿。王教练极其有耐心,一遍遍地重复,一遍遍地纠正。
有时练得烦了,摔得疼了,团团也会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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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气,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王教练也不逼她,就陪她坐着,看着副冰场简陋的顶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那个叶枫,听说为了练好一个旋转,能在冰场转上一整天,转到吐了为止。”
团团耳朵动了动,虽然没说话,但过了一会儿,就自已默默爬了起来,重新扶住了栏杆。
除了旋转,王教练还开始刻意训练她的滑行用刃。在小冰场上画了各种简单的图形,让她沿着线滑,感受内外刃的区别和稳定性。
“把冰刀想象成猫的爪子,”王教练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要抓得住冰,又不能抠得太死……轻巧,灵活……”
日子就在这种枯燥的重复中一天天过去。主冰场那边传来的欢呼声、冰刀剧烈刮擦冰面的声音、叶枫偶尔成功完成跳跃后的得意眼神,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团团的心偶尔也会被那些声音牵动,但她记住了教练的话。她憋着一股劲,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证明什么的强烈欲望,支撑着她忍受着眩晕和疲惫。
她甚至会在晚上,等王教练睡着了,偷偷溜到空无一人的副冰场,接着练习白天的动作。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冰面上,倒真有几分她节目里的意境。
她扶着栏杆,一遍遍地感受重心,尝试发力旋转。摔倒了,就爬起来,甩甩晕乎乎的脑袋,继续。
她发现,当她不那么害怕摔倒,当她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感受身体的转动上时,那种晕眩感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她竟然能偶尔踉踉跄跄地、勉强转上一圈半了!
虽然姿态依旧难看,虽然十次里有八次会失败,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却像黑夜里的一点星光,给了她巨大的鼓励。
一天下午,王教练被总教练叫去开会。团团一个人在副冰场练习。
她正扶着栏杆找旋转的感觉,忽然听到入口处传来一点动静。
她警惕地转过头。
只见叶枫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看着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好奇还是嘲弄。
团团立刻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全身绷紧了,停下了动作,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两人隔着大半个冰场,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叶枫的目光扫过她扶着栏杆的手,扫过冰面上那些练习留下的杂乱痕迹,最后又落回到她那张汗湿的、带着倔强表情的小脸上。
他看了她足足有十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团团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慢慢松开。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坏家伙,干嘛老是偷偷瞪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
25. 偷偷吃竹叶被发现
副冰场的秘密训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团团与主冰场的喧嚣隔离开来。
她沉浸在那枯燥的旋转和滑行中,心无旁骛,只有偶尔叶枫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像小石子一样投入她心湖,激起细微的、令人不适的涟漪。
她不再理会,只是更加用力地抠紧栏杆,把那种被注视的不安转化成旋转的动力。
王教练的奔波似乎也有了点眉目,虽然眉头依旧锁着,但打电话时的语气偶尔会透出一丝短暂的轻松。
他甚至抽空重新整理了《竹林月光》的编舞,加入了一些团团最近练习略有起色的旋转雏形和更稳定的滑行姿态。
一切似乎都在艰难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天下午。
训练间隙,王教练去给团团打水。副冰场只剩下她一个人,累得瘫坐在场边的长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小脸通红,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旋转带来的晕眩感还没完全消退,胃里空得发慌。
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小鹿背包侧袋里常备的饼干或者水果糖,却摸了个空。
饿……
一种强烈的、原始的饥饿感攫住了她。高强度训练消耗巨大,而人类食物的饱腹感似乎总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无意识地四处逡巡,像只寻找储备粮的小动物。副冰场很简陋,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垫子器材,墙边放着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大概是哪个工作人员搬来净化空气的。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蒙着灰尘的绿色叶片,忽然顿住了。
其中一盆植物的叶子,细长,翠绿,簇生在一起……那形态,那颜色……
像极了记忆里雨后竹林中最鲜嫩的竹叶尖尖。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瞬间涌了上来。喉咙里甚至条件反射地分泌出了唾液。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教练还没回来,副冰场空无一人。
然后,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那盆绿植前。蹲下身,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掐下了一小片最嫩的叶子。
叶片凑近鼻尖,一股淡淡的、属于植物的清涩气味钻入鼻腔,和她记忆中的竹叶清香有些微差别,但在此刻极度饥饿的她闻来,却有着致命的诱惑。
理智告诉她这不是竹子,不能吃。但身体的本能却叫嚣着渴望。
犹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她飞快地将那片叶子塞进了嘴里,咀嚼起来。
口感不对,更硬,更涩,汁水很少,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属于室内观赏植物的怪味。完全不是想象中清甜多汁的竹笋口感。
她失望地皱起了小脸,正想把嚼不烂的残渣吐出来——
“你干什么呢?!”
一声带着惊愕和严厉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王教练拿着水壶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显然看到了她刚才咀嚼叶子的动作。
团团吓得浑身一僵,嘴里的叶子残渣差点噎住她。她慌忙转过身,想把嘴里的东西藏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做坏事被逮个正着的惊恐和慌乱。
“吐出来!快吐出来!”王教练几步冲过来,声音因为焦急而拔高,“那是什么你就往嘴里塞?!有毒怎么办!吃坏肚子怎么办!”
他一把捏住团团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看到里面已经被嚼得稀烂的绿色残渣,气得手都在抖:“你!你真是……什么都敢吃啊!这是苏铁!不能吃的!快吐了!”
团团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把嘴里的渣子往外吐,小脸皱成一团,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她只是太饿了,只是……只是有点想念竹子的味道了……
王教练看着她吐干净了,又急又气地拿来水壶让她漱口,一颗心吓得怦怦狂跳。后怕之余,那股一直被压抑着的、关于她非人身份的怀疑和恐惧,再次汹涌地翻腾上来,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吃生叶子!这是正常孩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强压着怒火和惊惧,检查了一下那盆苏铁,确认她只掐了一小片,应该不至于中毒,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他拉着哭哭啼啼的团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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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长凳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和严肃:“团团,你看着我。”
团团抽噎着,不敢抬头。
“告诉我,你为什么吃叶子?”王教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竭力控制的平静,“是饿了吗?饿了可以告诉我,食堂有吃的,背包里也有饼干。为什么非要吃那个?”
团团低着头,小手绞着衣角,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膝盖上,小声地、含糊地辩解:“……像……竹子……饿……”
竹子!
又是竹子!
王教练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捶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团团的哭声都渐渐变成了不安的抽噎。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清晰的语调,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已久、却始终不敢触碰的问题:
“团团,你告诉教练……”
“你以前……在竹林里的时候……”
“是不是……不是像现在这样……走路?”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团团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像是心底最深的秘密被骤然戳破!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王教练,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被背叛的难以置信。
她猛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王教练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她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四肢着地,以一种绝非人类儿童的、极其敏捷的姿态,嗖地一下窜了出去!不是跑向门口,而是手脚并用地、飞快地爬向了角落里那堆最高的、布满灰尘的废弃垫子后面,瞬间将自已藏得严严实实!
只留下王教练一个人,僵立在空旷的副冰场中央,听着自已如擂鼓般的心跳,和垫子后面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恐惧呜咽声。
答案,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26. 友谊赛上的意外
垫子后面传来的细小呜咽声,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王教练的耳膜。他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方才亲眼所见的、那绝非人类的敏捷爬行姿态,在他脑海里反复倒带,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印证那个最荒诞也最可怕的猜想。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副冰场破旧的顶灯投下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呵斥?安慰?追问?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他能说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抚一个可能根本不是人类的、受惊的“孩子”?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转过身,没有试图去靠近那堆垫子,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他默默地收拾起团团的背包和水壶,然后一步步地、几乎是踉跄地走出了副冰场,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和那个无法面对的真相,暂时关在了身后。
那天之后,一种诡异的“正常”笼罩了下来。
王教练依旧带团团去训练,只是话变得更少,指导时也尽量避免直接的身体接触,眼神里多了种复杂难言的疏离和审视。他不再追问任何关于过去的问题,仿佛那天下午的惊悚发现从未发生过。
团团则像是真正被吓坏了的小兽,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和警惕。她训练时依旧努力,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偶尔流露的灵动的光,彻底消失了。她严格地遵循着指令,不再有任何自主的探索和尝试,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精密却毫无生气的木偶。
她不敢再看任何绿色的植物,吃饭时总是低着头,飞快地把所有食物塞进嘴里,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晚上睡觉时,她会用被子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蒙住,蜷缩成最小的一团。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却无比厚实的冰墙。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邻省队的交流访问接近尾声。
最后一天,李教练提议举行一场真正的友谊赛,按照简易比赛流程,有裁判打分,让队员们提前感受一下比赛气氛。
消息传来,基地的小队员们既兴奋又紧张。叶枫摩拳擦掌,显然打算在这场“正式”比赛中一雪前耻,狠狠碾压基地的队员,尤其是那个古怪的红毛丫头。
王教练本不想让团团参加。她状态不稳,心结未解,更何况……他心底那份隐秘的恐惧让他不愿让她再暴露在更多目光下。
但总教练拍了板:“让孩子们都上去锻炼锻炼,输赢不重要,感受过程就行。”
名单报上去,团团的名字也在其中。
比赛那天,小冰场边破天荒地坐满了人。
基地的队员、工作人员、邻省队的队员教练,甚至还有几个闻讯而来的家属,把看台挤得满满当当。简单的计分牌亮起,请来的业余裁判也坐上了裁判席。
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正式的、略带紧张的硝烟味。
叶枫第一个上场。他显然有备而来,滑的是一套节奏强劲、技术动作密集的节目。几个一周跳完成得干净利落,旋转的速度和稳定性也远超同龄人,虽然艺术表现力稍显僵硬,但技术基础打得非常扎实。
表演结束,他稳稳地停在冰场中央,扬起下巴,享受着来自队友和部分观众的掌声,目光挑衅地扫向基地队员的休息区。
裁判给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
基地后面上场的几个小队员明显被对方的实力和这正式的气氛吓住了,发挥不同程度失常,摔倒、跳空、忘记动作的情况频出,分数都不太理想。
看台上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和一边倒。
王教练坐在休息区最边上,眉头紧锁,手心微微出汗。他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表演服裙摆的团团,心里七上八下。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基地代表队,团团,参赛节目《竹林月光》。”报幕声响起。
团团猛地颤了一下,小脸煞白,求助般地看向王教练。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纷乱思绪,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去吧,就像平时练习一样,滑完就行。”
团团僵硬地点点头,同手同脚地滑上了冰场。
明亮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台下无数双眼睛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入耳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练了无数次的编舞动作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音乐响起,空灵的风声和竹叶沙沙声流淌出来。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冰面上。
“跳啊!傻站着干嘛!”台下不知哪个邻省队的队员忍不住低声嘲笑道。
叶枫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王教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弃权或者吓哭在当场时,团团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和噪音都隔绝在外。
然后,她动了。
起滑依旧笨拙,甚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显僵硬。但她强迫自已不去看台下,不去想比赛,只想着教练描述过的那个月光下的竹林,只想着……那是她唯一熟悉和感到些许安全的地方。
她开始滑行,模仿小熊猫的蹑手蹑脚,模仿发现竹笋的惊喜……她的动作远谈不上优美,甚至因为紧张而几次差点同手同脚,那种专注却试图融入情境的努力,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
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或许是被这种与众不同的表演风格所吸引,或许只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节目进行到中段,有一个简单的衔接步法后接一个微微起身的舒展动作,象征沐浴月光。
然而,就在她完成步法,刚要起身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她耳中清晰无比的脆响!
脚下冰刀的感觉陡然一变!右脚的冰刀似乎猛地松动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窜上她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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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鞋带!刚才太紧张,鞋带没有系紧,在剧烈运动后突然松脱了!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重重地向右侧倾倒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冰面上,甚至可能被松脱的冰刀伤到!
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王教练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高速滑近!
不是王教练,他离得太远!
是叶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休息区,滑到了场边附近。在看到团团失衡倒下的瞬间,他的身体似乎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猛地加速冲了过去,在她彻底摔倒在地之前,险之又险地伸出手,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向上一带!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踉跄着向前滑了好几步,叶枫另一只手迅速扶住旁边的挡板,才勉强稳住没有一起摔倒。
团团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整个人都懵了,全靠叶枫拽着才没瘫软下去。她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枫那张同样带着点惊愕和后怕的脸。
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叶枫出乎意料的出手惊呆了。
叶枫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抓着团团胳膊的手,脸上瞬间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傲慢表情,甚至还嫌弃似的甩了甩手,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笨死了!鞋带都不会系吗?”他语气冲得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观众听到,“摔残了可别赖我!”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团团一眼,转身就快速滑回了自已队伍的休息区,留下一个看似冷漠的背影。
裁判吹停了比赛。
王教练和助理教练立刻冲上场,检查团团的情况。万幸,只是吓了一跳,脚踝稍微扭了一下,并无大碍。但比赛显然无法继续了。
团团被扶下场,小脸依旧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坐在休息椅上,低着头,任由队医检查脚踝,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刻——那个她以为最讨厌她的人,冲过来拉住她的瞬间。
他为什么……要帮她?
王教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仔细检查了那只松脱的冰鞋,鞋带确实没有系紧。但他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真的是她自已没系紧吗?还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邻省队休息区。
叶枫正被他的队友围着,似乎在解释着什么,脸上带着惯常的不屑表情,偶尔朝这边瞥一眼,眼神接触到他时,又飞快地移开。
李教练也走了过来,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关切:“没事吧?小孩子就是毛手毛脚,下次注意点就好。可惜了,节目还挺有特色的。”
王教练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腰抱起了惊魂未定的团团。
“我们退赛。”
27. 变身时间越来越不稳定
友谊赛上的意外,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团团被王教练抱回宿舍,脚踝敷上了冰袋,丝丝缕缕的凉意暂时压下了扭伤的钝痛,却压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她蜷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已裹紧,只露出一双失神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叶枫冲过来拉住她的那一幕,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他明明那么讨厌她,嘲笑她,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瞪她。为什么会在她快要摔倒的时候冲过来?为什么拉住她之后,又要立刻摆出那副更讨厌的样子?
人类……真的好复杂。比最滑的冰还要难懂。
王教练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又一遍。团团的鞋带,是他亲手系的,当时明明检查过,怎么会突然松脱得那么厉害?偏偏是在比赛的时候?偏偏是在那个叶枫刚好滑到附近的时候?
真的是巧合吗?
那个李教练看似关切实则撇清的态度,叶枫那过于迅速的出手和之后欲盖弥彰的恶劣语气……种种疑点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但他没有证据。一点证据都没有。
这种憋闷和无力感,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窒息。他看着床上惊魂未定、眼神茫然的小家伙,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更深重的忧虑,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把她置于任何可能的危险之中。
从那天起,王教练对团团的看护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训练、吃饭、回宿舍,他都亲自盯着,不再让她离开自已的视线范围。他甚至找借口推掉了所有需要外出的活动,减少了她与基地其他人接触的机会。
这种过度的保护,像一层无形的茧,将团团重新包裹起来。她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依赖教练,仿佛又回到了刚来时那个惊惧不安的状态。
然而,比人际关系的诡异更让王教练心惊肉跳的,是另一个悄然发生的变化——
团团的变身时间,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最初只是很细微的差别。有时不到午夜十二点,她就会开始哈欠连天,困得东倒西歪,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有时过了十二点,她反而精神奕奕,毫无睡意。
王教练起初以为是训练太累或者受了惊吓导致的生物钟紊乱,没有太在意。
但很快,更明显的异常出现了。
一天下午,高强度训练结束后,王教练带着疲惫不堪的团团回宿舍洗澡。热水冲淋在身上,团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像只被顺毛的小猫,喉咙里甚至发出了极轻微的呼噜声。
王教练拿着淋浴喷头,正要帮她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灯光下,团团被打湿的红褐色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看起来颜色似乎……比平时更深了一些?接近于一种湿漉漉的栗棕色。
而且,在她左侧太阳穴附近,那一小块皮肤上,似乎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些极细微的、比周围肤色更深的……小斑点?
王教练的心猛地一跳,以为是沾了脏东西或者泡沫没冲干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擦拭一下。
他的指尖刚碰到那片皮肤,团团就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惊慌地睁开眼,一把捂住那个位置,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恐惧:“……疼!”
王教练的手僵在半空。那不是脏东西!那触感……分明就是皮肤本身的变化!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升到头顶!
他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帮她冲洗:“没事,泡沫进眼睛了?冲干净就好了。”
但心里的惊骇却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他不敢再看,匆匆帮她洗完澡,用大毛巾把她整个裹住抱了出来。
那天晚上,王教练一夜未眠。他躺在黑暗中,竖着耳朵听着上铺团团的动静,心脏跳得像擂鼓。
凌晨四点左右,他听到上铺传来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身体在被子里不安地扭动,还夹杂着几声模糊的、痛苦的呻吟。
他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小灯,踩着梯子往上铺看。
只见团团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极不安稳,小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挣扎。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和脖颈处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隐隐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极细微的……红晕?
王教练的心沉到了谷底。
第二天,他偷偷去医务室,借口给团团拿扭伤药,旁敲侧击地向队医打听:“小孩子训练太累,会不会导致……嗯……皮肤上出现一些暂时性的斑点或者颜色变化?或者……生物钟特别紊乱?”
队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疲劳过度有可能导致内分泌暂时失调,皮肤可能会有点暗沉或者长痘。生物钟乱就更常见了。怎么了?那孩子不舒服?”
“没……没有,就随便问问。”王教练含糊地应付过去,手心却全是冷汗。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疲劳和惊吓导致的吗?
怀疑像毒草一样疯长。
他开始更加隐秘地观察。
他发现,团团对食物的偏好似乎也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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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她依旧热爱甜食,但对肉类,尤其是半生不熟的、带着血丝的肉类,偶尔会流露出一种更甚从前的渴望眼神。有一次食堂提供了三分熟的牛排,她盯着旁边队员盘子里渗出的肉汁,竟然无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吞咽口水和……微微龇牙的表情?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足以让王教练胆战心惊。
更让他不安的是情绪的变化。团团似乎很难再维持平稳的情绪。有时会莫名地亢奋,在冰上滑得飞快,不知疲倦;有时又会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低落的萎靡,缩在角落谁也不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那种波动,不像人类孩子闹脾气,更像某种……野性本能的不稳定释放?
所有的线索碎片,都指向那个他最不愿相信的可怕答案。
药物的影响正在减弱?还是这种强制变身在透支她某种本源的力量?她的身体……是不是快要维持不住人类的形态了?
这个念头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日夜难安。
他尝试着回忆团团出现的时间,推算那颗“竹笋糖豆”可能被吃下的日期,试图找出一个规律。但他对那种未知的东西毫无头绪。
焦虑和恐惧蚕食着他。他眼看着团团身上那些非人的特征越来越难以掩饰,眼看着她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却束手无策。
他不敢再带她去人多的地方,训练都尽量挑最偏僻的时段。他甚至开始偷偷查阅一些……荒诞不经的志怪传说和民间偏方,像个绝望的溺水者,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的稻草。
一天夜里,团团又一次在睡梦中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
王教练冲上去,看到她裸露的胳膊上,那片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更明显了,甚至……那红褐色的头发发根处,在灯光下看去,颜色深得近乎……黑色?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冲回书桌旁,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他寄予最后希望的老同学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建国?这么晚了,什么事?”
王教练握着话筒,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声音因为极度压抑的恐惧和急切而嘶哑变形:
“老同学……之前托你问的那件事……户口……先,先不急……”
他喘着粗气,像是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口气:
“你……你认不认识……那种……那种专门研究……研究……很偏的……生物遗传或者……或者稀有动植物……的专家?非常偏的那种!要嘴严的!非常非常重要!救命的事!”
28. 变身危机倒计时
电话那头的老同学显然被王建国这没头没脑、语气惊惶的问话彻底弄醒了。
“建国?你说什么?什么偏门专家?生物遗传?稀有动植物?你大半夜的撞邪了还是喝多了?”老同学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满,“你之前不是火急火燎要办户口吗?怎么又扯上这些了?”
王教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握着话筒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他意识到自已失态了,那些话几乎是不经大脑地冲口而出。他猛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没……没事,”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发哑,“可能……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胡说八道……孩子有点不舒服,我有点着急上火……忘了时差,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他语无伦次地搪塞着,匆匆挂断了电话。
话筒搁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王教练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扯着头皮,仿佛这样才能缓解那几乎要炸开的焦虑和恐惧。
不行。不能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上铺。团团似乎又被噩梦魇住了,发出细微的、痛苦的呜咽,身体不安地扭动着。
王教练站起身,踩上梯子。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
在窗外微弱月光的映衬下,团团露在睡衣外面的手臂皮肤,确实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隐隐约约的红晕,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比周围肤色更深的……像是绒毛的阴影?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是跌撞着下了梯子,冲进卫生间,反锁上门,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脸,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过来。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窝深陷,瞳孔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那个不靠谱的“竹笋糖豆”药效到底能持续多久?失效之后会怎么样?她会当众变回一只小熊猫吗?那会是怎样灾难性的后果?她会被抓走吗?被当成怪物研究吗?他呢?他会不会被当成同谋?
无数的可怕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神经。
他不能指望那个虚无缥缈的“偏门专家”了。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何况他根本无法解释清楚缘由。
他必须自救。必须在最坏的情况发生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一步:绝对隔离。
从第二天起,王教练以团团脚踝旧伤复发、需要静养为由,向队里请了长假,彻底停止了她的所有训练。他谢绝了所有探视,包括林薇。宿舍的门除了打饭,几乎不再打开。
他将团团严密地保护在了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切断了她与外界的一切不必要的接触。
第二步:严密监控。
他买回来一个带秒表功能的电子闹钟,开始近乎偏执地记录团团每一天的作息变化。
【Day 1: AM 6:30 醒,情绪低落,食欲一般。PM 10:05 开始频繁打哈欠。PM 11:48 睡着。凌晨3:17 惊醒一次,轻微呻吟,皮肤无明显异常。】
【Day 2:AM 7:15 醒,精神稍好。PM 9:50 显困倦。PM 11:20 主动要求睡觉。凌晨4:02 短暂梦呓,手臂红晕较前日明显。】
【Day 3:……】
记录本上的数据冰冷而残酷地显示着:团团的入睡时间正在以平均每天15-20分钟的速度提前,而醒来的时间却在不断后推。她的睡眠时间正在不受控制地延长!
同时,那些非人的体征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短暂的皮肤红晕、发根颜色的细微加深、对特定气味(尤其是新鲜植物和生肉)的过度反应、偶尔无法自控的、类似动物的呜咽声……
第三步:制定紧急预案。
王教练翻出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小鹿背包。他不再往里面塞饼干和玩具,而是开始准备真正意义上的“应急物资”。
他偷偷去买了几卷最大的黑色垃圾袋和几捆宽胶带——如果……如果真的发生最坏的情况,他需要用这个来……来遮掩。
他准备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和一套旧衣服——必要时,或许需要剪开衣物。
他甚至还准备了一点镇静剂和绷带——是从队医那里以“自已失眠”和“训练扭伤”为借口额外要来的。他不知道这对一只可能变回原形的小熊猫有没有用,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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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能让她安静下来避免伤害自已的东西。
他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藏在背包不同的夹层里,然后将背包放在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
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次看到团团身上出现新的变化,他的心脏都会骤停一瞬。他变得极度敏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团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她变得异常乖巧,或者说,是麻木。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或者摆弄那个旋转娃娃,不吵不闹。但她偶尔看向王教练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让王教练心碎的、混合着依赖和恐惧的复杂情绪。她好像知道自已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却无力阻止,只能被动地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一天下午,王教练出去打饭,回来时发现团团竟然趴在床底下睡着了。
她缩在最阴暗的角落,身下垫着那件猫猫睡衣,睡得很沉,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那种睡姿,那种毫无防备地选择最隐蔽角落的本能,再一次刺痛了王教练的眼睛。
他没有叫醒她,只是默默地坐在床边,守着她。
直到夕阳西下,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床底。
王教练看了一眼闹钟,下午六点四十七分。
他的心猛地一沉。
又提前了。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他拿出记录本,手指颤抖地写下:
【Day 7: PM 6:30 左右,于床底自行入睡。皮肤红晕明显,尤以耳后、颈部为甚。呼吸声粗重,伴有持续低呜。】
写完最后一行字,他放下笔,抬起头,望向窗外沉落的夕阳,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根据记录推算,变身的周期正在急剧缩短。
留给他的时间……
可能真的不多了。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今晚。
当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躺在这张床上的,还会是这个有着红褐色头发、会哭会笑、怕疼又倔强的小女孩吗?
还是会变成一只……不知所措的、惊恐万分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夜色,如同巨大的、无声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
29. 教练的深夜电话
夜幕低垂,将宿舍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窗外路灯光晕透进些许微弱的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王教练僵坐在椅子上,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目光死死盯着床头柜上那个电子闹钟。
红色的数字,在黑暗中无声地跳动。
【23:47】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
他的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上铺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声响——那变得粗重、带着些许鼾音的呼吸声,偶尔无意识磨牙的细碎声响,还有被子下似乎因为不适而轻微扭动的窸窣声。
每一个声音,都让他头皮发麻,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记录本摊开在桌上,最后一行字墨迹未干,却像最终的判决书,压得他喘不过气。
【Day 7: PM 6:30 左右,于床底自行入睡。皮肤红晕明显,尤以耳后、颈部为甚。呼吸声粗重,伴有持续低呜。】
耳朵后面……脖子……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上铺边缘。那里,一团小小的隆起在被子下缓慢地起伏着。
那些红晕……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更深了?范围是不是更大了?那些细微的绒毛阴影……是不是已经……
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住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小鹿背包就放在触手可及的桌角,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着他能想到的所有“应急物资”。黑色垃圾袋、胶带、剪刀、旧衣服、镇静剂……每一样都冰冷地提醒着他那可能即将到来的、最恐怖的场景。
时间,像锈蚀的齿轮,缓慢而折磨人地向前爬行。
【23:52】
上铺的呼吸声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
王教练像被电击一样猛地弹起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要来了吗?是现在吗?
他全身肌肉绷紧,肾上腺素急剧分泌,目光惊恐地在闹钟和上铺之间来回扫视。
然而,那声呻吟之后,呼吸声又逐渐恢复了之前的粗重节奏,甚至比之前更沉了一些,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王教练虚脱般地缓缓坐回椅子,大口地喘着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
这种等待未知酷刑的滋味,比直接面对酷刑本身更加残忍。
他看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
如果……如果现在立刻把她叫醒呢?用巨大的声响,用冰冷的水?强行打断这个进程?会不会……就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这个念头带着诱人的魔力。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桌面上一个玻璃水杯,想要制造些噪音。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
“呜……嗯……”
又是一声含糊的梦呓,比刚才更清晰些,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却莫名染上了一丝……沙哑?像是声带正在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王教练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叫醒她?然后呢?让她亲眼看着自己身上发生可怕的变化?面对她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做不到。
他颓然地垮下肩膀,巨大的无力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观众,眼睁睁看着倒计时走向终点,等待幕布揭开后那无法承受的恐怖画面。
【23:58】
最后的时刻,如同跗骨之蛆,缓缓逼近。
王教练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瞪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倒映着那串冰冷的数字。
【23:59】
上铺的被子猛地动了一下!里面的小身体似乎剧烈地抽搐了一瞬,发出一声被布料闷住的、极其痛苦的呜咽!
王教练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下意识地抓起了那个小鹿背包,手指痉挛地抠紧了背带。
来了!就是现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冲上去,用垃圾袋盖住?注射镇静剂?还是……
数字跳动。
【00:00】
午夜十二点整。
预想中的恐怖变化并没有发生。
没有毛发疯长,没有骨骼变形的可怕声响,没有尖利的嚎叫。
上铺的动静停了下来。
那声痛苦的呜咽之后,一切又重新归于沉寂。只有那粗重的、带着鼾音的呼吸声,依旧持续着,甚至比之前更加平稳了一些。
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抽搐和呜咽,只是一个格外痛苦的梦魇。
王教练僵立在黑暗中,手里紧紧攥着背包,像一尊滑稽而绝望的雕塑。预想中的雷霆没有劈下,这种极致的紧张后的骤然落空,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没事?
竟然……没事?
难道……难道记录推算错了?
难道那药效比想象中更持久?
还是……只是虚惊一场?
巨大的侥幸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神经。他腿一软,踉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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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打捞上来,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就在这时——
“叮铃铃铃——!!!”
书桌上的座机电话,毫无预兆地、惊天动地地炸响起来!尖锐急促的铃声如同警报,瞬间撕裂了宿舍死寂的黑暗!
王教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他猛地扭头,惊恐万状地看向那台兀自疯狂嘶鸣的电话!
谁?!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
老同学?队里出急事了?还是……还是别的什么……知道内情的人?!
上铺的团团也被这刺耳的铃声惊扰,发出一声不满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哼唧,翻了个身。
王教练几乎是扑了过去,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话筒,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喂?!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响起一个同样压低了嗓音、却透着一种异样急促和紧张的男人声音,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王建国?是我!你上次半夜发疯问的那个事……我帮你打听到了一个!非常偏!非常怪!但据说有点真东西!是个老外,搞什么……非典型生物基因表达与隐性形态研究的……听着就不像正经科学!像个神棍!但找不到更靠谱的了!联系方式我短信发你!我警告你别乱来啊!别再半夜吵我!”
对方根本不给王教练任何回应的时间,噼里啪啦飞快地说完,像是甩掉一个烫手山芋,立刻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王教练握着话筒,僵在原地,大脑因为信息量过大和极度的紧张而一片空白。
非典型生物基因表达与隐性形态研究?
老外?神棍?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这似乎……又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细若游丝的线。
他缓缓放下话筒,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短信。
他却没有立刻去看。
他只是慢慢地转过身,抬起头,望向重归寂静的上铺。
粗重的呼吸声依旧均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王教练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危机的倒计时或许并未停止,只是以一种更隐蔽、更折磨人的方式,在黑暗中悄然延续。
而他,刚刚接到了一通来自未知领域的、吉凶难料的……
深夜电话。
30. 国际教练来访
电话忙音如同耳鸣,在王教练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僵立在黑暗中,手里仿佛还残留着话筒冰凉的触感,那个陌生而急促的声音——“非典型生物基因表达与隐性形态研究”、“老外”、“神棍”——像一串光怪陆离的代码,撞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上铺,团团的呼吸声重新变得沉重而均匀,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午夜钟声和骤然响起的电话,都只是她深睡眠梦魇中的背景杂音。
侥幸活过一夜的虚脱感,与被抛入更巨大未知的恐慌感,交织撕扯着王教练。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指颤抖着点亮手机屏幕。
那条短信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署名,只有一串冗长的国际邮箱地址和一个名字:Dr. Aris Thorne。
Aris Thorne……
他默念着这个拗口的名字,试图在混乱的脑海里搜索任何一丝相关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非典型生物基因表达?
隐性形态?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科幻的神秘气息。
这真的是他希望抓住的救命稻草吗?还是另一个更危险的深渊?
就在他心神剧震、难以抉择之际,宿舍门外走廊上,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总教练略显亢奋的说话声,以及一个……发音有些古怪、语调却相当沉稳的英语男声。
王教练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冲到门口,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屏息倾听。
“……条件确实有限,让您见笑了,Thorne博士,这边请,招待所在这边……”总教练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殷勤的热情。
Thorne……博士?!
王教练的心脏像是被瞬间捏紧!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
怎么可能?!电话才刚挂断不到五分钟!人怎么就出现在基地了?!这根本不是速度的问题!这简直是……
门外,那个英语男声再次响起,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不必麻烦,奥雷利奥教练。我更喜欢直接开始工作。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很有趣的小运动员?平衡感超群,表现力独特?”
总教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单刀直入,打了个哈哈:“啊……是,是有个孩子,有点……特别。不过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在休息。您看是不是先……”
“不舒服?”那个被称为Thorne博士的男人打断了他,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正好,我对运动康复和人体潜能激发也有些研究,或许可以顺便看看。”
脚步声竟然在朝着他宿舍的方向靠近!
王教练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后退,差点被自已绊倒。他惊恐地看向床上依旧熟睡的团团,又看向那个装着应急物资的小鹿背包,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办?
怎么办?!
把人拦在外面?用什么理由?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总教练亲自陪着!他根本拦不住!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像是敲在王教练的心尖上。
“建国?王建国教练在吗?”总教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镇定下来,至少表面上要镇定。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房间,确认没有明显异常,然后走过去,缓缓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总教练,旁边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合体户外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外国男人。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鼻梁很高,眼窝深邃,镜片后的眼睛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色,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看向门内。
他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了王教练苍白的脸色和紧张的神情,又越过他的肩膀,投向屋内,精准地落在了上铺那个鼓起的被团上。
王教练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喉咙发干:“总教练……这是?”
“这位是Aris Thorne博士,国际知名的运动科学专家,特地来我们基地进行短期交流指导。”总教练介绍道,又转向Thorne博士,“这位就是王建国教练,负责低龄组。”
Thorne博士伸出手,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握手时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王教练,幸会。听说你发掘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小选手。”
他的中文发音有些生硬,但异常清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王教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慌乱。
王教练机械地和他握了握手,手心全是冷汗:“博士过奖了,孩子刚入门,差得远……而且她最近确实病了,不方便……”
“噢?”Thorne博士微微挑眉,目光再次试图绕过王教练看向床铺,“很严重?或许我可以……”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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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就在此时,上铺的团团似乎被门口的说话声吵醒,发出一声不满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哼唧,然后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教练……吵……”
她显然还没完全清醒,头发乱得像鸟窝,脸颊因为熟睡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蒙。
然而,就在她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脖颈和一小片肩膀皮肤的瞬间——
Thorne博士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几不可查地骤然收缩了一下!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在了团团耳后和颈侧那片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隐约透着异常红晕的皮肤上!他的视线甚至极其短暂地在她那头红褐色的发根处停留了一瞬!
虽然只有零点几秒,他就迅速移开了目光,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但王教练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他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看到了!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Thorne博士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语气依旧平稳:“看来确实打扰小运动员休息了。抱歉。”他转而看向总教练,“奥雷利奥教练,我们不如先去冰场看看?我很期待观摩贵队的训练。”
总教练连忙点头:“好好好,这边请,这边请。”
Thorne博士最后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几乎僵在原地的王教练,微微颔首,然后便跟着总教练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
王教练如同虚脱般,猛地向后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那个Thorne博士……他绝对不是普通的运动科学专家!他刚才的眼神……那绝对是知情的眼神!他到底是谁?!他来这里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英文:
【We need to talk. Alone. Tonight. 9 PM, the subsidiary rink.】(我们需要谈谈。单独。今晚九点。副冰场。)
没有署名。
但王教练知道是谁发来的。
他握着手机,手指冰冷颤抖,看向床上又开始打瞌睡的团团,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如同乌云般彻底笼罩下来。
躲不掉了。
31. 选拔赛前夕
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英文,像一道最终通牒,钉死了王教练所有的退路。
【We need to talk. Alone. Tonight. 9 PM, the subsidiary rink.】
副冰场。晚上九点。单独。
每一个词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令人心悸的隐秘感。
王教练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仿佛那光亮本身都带着毒。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冷汗顺着脊柱沟涔涔滑落。
他知道了。那个Thorne博士,他一定知道什么!他看团团的眼神,那种精准的、洞悉一切的目光,绝不是一个普通运动科学专家该有的!
他去副冰场要谈什么?团团的身份?那个“竹笋糖豆”?他想要做什么?带走她?研究她?还是……
无数的可怕猜测像沸腾的泡沫,在他脑海里翻滚炸裂。巨大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教练……”床上传来团团带着浓重睡意的、含糊的声音,“谁呀……”
王教练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惊悸。他转过身,努力让自已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没谁,走错门的。你再睡会儿。”
团团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卷着被子又倒了下去,很快呼吸又变得均匀起来。她全然不知,一张无形的、危险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王教练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颈侧那片尚未完全消退的异常红晕,一股尖锐的刺痛感和强烈的保护欲猛地冲散了部分恐惧。
不行。他不能自乱阵脚。无论如何,他必须保住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糟糕透顶的局面。
Thorne博士是总教练请来的“国际专家”,名义上是交流指导。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或者拒绝接触,那样只会更加引人怀疑。今晚的会面,他必须去。至少,要摸清对方的底细和目的。
但团团……绝不能单独留下。谁也不知道Thorne博士有没有同伙,会不会调虎离山。
一个大胆的、近乎孤注一掷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走到床边,轻轻摇醒团团:“团团,醒醒,别睡了。”
团团困倦地揉着眼睛,不满地嘟囔。
“听教练说,”王教练的声音压得极低,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今天晚上,教练要带你去玩一个……‘秘密游戏’。”
“游戏?”团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一些,眼睛里泛起一丝好奇。
“对,一个必须非常非常安静、不能让别人发现的游戏。”王教练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得像……像以前在竹林里躲雨那样,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你能做到吗?”
团团似懂非懂,但“秘密游戏”和“竹林”这两个词勾起了她的兴趣,她用力点了点头。
“好孩子。”王教练摸了摸她的头发,手心依旧冰凉,“现在,起来,把最暖和的那件厚外套穿上,再把这个围巾裹好。”
他帮团团穿上厚厚的羽绒外套,用一条大围巾把她整个脖颈和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这样,至少能暂时遮掩住她皮肤上那些异常的痕迹。
然后,他拿起那个小鹿背包——里面塞着黑色垃圾袋、胶带、剪刀、镇静剂和那套旧衣服——背在了自已身上。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王教练坐立难安,每隔几分钟就看一次时间,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团团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乖乖地坐在床边,抱着膝盖,不再说话。
晚上八点四十。走廊外逐渐安静下来。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拉起团团的手:“游戏开始了。记住,非常非常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确认走廊空无一人,然后牵着团团,像两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宿舍,快步走向基地最偏僻的角落——那排废弃的器材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蒙尘的旧垫子和淘汰的器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王教练找到了最里面一个堆放旧帆布的角落,将团团塞了进去,又用几块厚重的垫子稍稍遮掩了一下。
“就在这里等着,”他蹲下身,看着团团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郑重地叮嘱,“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无论等多久,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直到教练回来找你。明白吗?”
团团紧张地点点头,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害怕。
王教练狠下心,掰开她的手,将那个小鹿背包塞进她怀里:“这个你拿着。如果……如果有坏人来了,或者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你就把里面的黑袋子拿出来,套在头上,然后拼命往竹林的方向跑,记住了吗?拼命跑!不要回头!”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坏的打算。
团团抱紧了背包,小脸煞白,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王教练最后看了她一眼,猛地转身,拉过几张破垫子将角落彻底堵死,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仓库。
晚上八点五十八分。副冰场。
空旷的场地只开了几盏最低瓦数的照明灯,光线昏暗,将巨大的冰面映照得一片幽蓝,冷气森森。空气里只有制冷机低沉的嗡鸣。
王教练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走了进去。
Aris Thorne博士已经等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运动服,站在场边,身姿挺拔,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几乎呈银灰色的眼睛,精准地看向王教练,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她在哪里?”英语,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王教练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强作镇定:“博士在问谁?我的队员已经休息了。”
Thorne博士向前走了一步,冰刀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王教练,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我知道那孩子不是普通人类。她的体征变化、生物节律紊乱、还有她身上那种……不属于竞技体育的原始野性。告诉我,她是不是服用了某种不稳定的‘诱导剂’?比如……某种未经测试的基因表达激活物质?”
每一个词都像子弹一样击中王教练!他浑身冰冷,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对方知道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多!更深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教练咬紧牙关,矢口否认,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
“不明白?”Thorne博士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她耳后和颈部的异常皮肤红斑是什么?她提前且不断延长的深度睡眠期是什么?她对植物性气味和生肉气味的异常敏感又是什么?这些都不是常规病理或训练过量能解释的。她在退化,王教练,或者说,她在试图回归某种……本源形态。而这个过程,很不稳定,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王教练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致命的?!
Thorne博士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动摇,语气放缓了一些,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我不是你的敌人,王教练。我对伤害她没有兴趣。但我需要知道她接触的是什么,才能判断她现在的状态和风险。那个东西,是不是看起来像某种……糖果?”
王教练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击溃。对方连“糖果”都知道!他再也无法否认下去。巨大的恐惧和对团团安危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她吃了一个……像竹笋一样的……糖豆……在四川的竹林里……”
他语无伦次地、艰难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和团团之后的变化。
Thorne博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浅灰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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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果然……”听完王教练的叙述,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即抬头,目光如炬,“那个‘糖果’,极有可能是某个非法生物实验室流出的试验品,目的可能是研究快速形态诱导或适应性伪装,但显然稳定性极差,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凝重,“很可能有未预知的副作用和强烈的成瘾性。”
“成瘾性?!”王教练失声惊呼。
“对形态逆转的渴望,对本源力量的依赖。”Thorne博士冷冷道,“药效正在急剧衰退,她的身体在本能地寻求补充。如果得不到,她会极度痛苦,甚至……彻底失控。”
王教练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
“她现在非常危险,无论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周围所有人。”Thorne博士向前一步,逼视着王教练,“你必须把她交给我。只有我能暂时稳定她的情况,并且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
“交给你?”王教练猛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安全的地方。远离人群,可以进行必要观察和干预的地方。”Thorne博士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没有选择,王教练。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她某天晚上在宿舍里彻底变成一只野兽?或者因为无法忍受‘戒断’的痛苦而伤害自己甚至他人?”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模糊的、像是重物倒地的声响,突然从副冰场紧闭的大门方向传来!
王教练和Thorne博士的脸色同时一变!
“什么声音?!”王教练惊疑不定地看向大门。
Thorne博士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侧耳倾听。
外面隐约传来几声压低的、急促的说话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
不对劲!
王教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难道还有别人?!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再也顾不得Thorne博士,疯了一般转身就朝着仓库的方向狂奔而去!
Thorne博士愣了一下,随即也立刻跟上,他的速度极快,几步就追上了王教练。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副冰场,朝着废弃仓库的方向疾奔。
越靠近仓库,王教练的心就越凉。仓库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他明明记得自已离开时关好了!
他一把推开门!
里面一片狼藉!几块用来遮挡的垫子被推倒了,地上有凌乱的脚印!
而团团之前藏身的那个角落——
空空如也!
只有那个粉蓝色的小鹿背包,被遗弃在地上,拉链开着,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黑色垃圾袋、胶带、剪刀、旧衣服……还有那支小小的镇静剂,滚落在灰尘里。
团团不见了!
王教练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团团!!!”他发出一声嘶哑的、绝望的吼声,冲进仓库,发疯似的翻找着每一个角落。
没有!哪里都没有!
Thorne博士蹲下身,捡起那支镇静剂,又看了看地上杂乱的痕迹,脸色变得极其凝重:“不止一个人。脚印很杂。他们刚离开不久。”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仓库周围:“他们带不走多远。分头找!”
王教练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巨大的恐慌和绝望淹没了他。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仓库,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着团团的名字,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Thorne博士则显得冷静得多,他快速观察着地面留下的痕迹,朝着基地后方那片荒芜的、靠近山林的方向追了过去。
夜风呼啸,吹动着枯黄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王教练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的最深处。
选拔赛还没开始。
他最珍贵的队员,就在他眼前,被神秘地劫走了。
而敌人,似乎不止一方。
32. 短节目:《滚啊滚》
仓库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呛得人喉咙发痒。
王教练像一头被夺走了幼崽的困兽,双目赤红,胸腔里堵着绝望的嘶吼,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徒劳地翻动着那些散发着霉味的废弃垫子,指甲刮擦着粗糙的水泥地,仿佛这样就能把他弄丢的小家伙从地缝里抠出来。
没有。哪里都没有。
只有那个被遗弃的小鹿背包,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摊开在满地狼藉中,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能。
Thorne博士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仓库外的夜色里,去向不明。王教练甚至无法判断这个突然出现又提出危险要求的“博士”,与团团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联。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像两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瘫坐在冰冷的尘埃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空荡的胸腔里疯狂又无助地跳动。
怎么办?报警?他该怎么解释?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被可能同样来历不明的人劫走了?谁会信?更何况团团的身份根本经不起任何调查!
去找总教练?惊动整个基地?然后呢?让所有人都知道团团的异常?把她最后一点可能的安全都彻底葬送?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碰撞,每一个都通向死路。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吞噬时,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小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那个旋转娃娃。穿着红裙子的小塑料娃娃,从散落的背包杂物里滚了出来,停在他的手边。大概是挣扎或者混乱中从背包里掉出来的。
娃娃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王教练的手指颤抖着,捡起了那个娃娃。
冰凉的塑料触感,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刺入他混沌的脑海!
林薇……
是了!林薇!那个唯一对团团表现出善意、会给她送山竹、教她玩手机的雀斑女孩!团团似乎很信任她!她会不会……会不会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去找她?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瞬间点燃了所有的希望!
王教练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甚至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般冲出了仓库,朝着女队员宿舍楼的方向发足狂奔!
夜风刮过耳畔,带着凛冽的寒意。基地的路灯在身后飞速倒退,拉长了他惊慌失措的影子。
他顾不上会不会惊动别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女队员宿舍楼一片寂静,大部分窗户都黑着灯。王教练像一阵风似的刮上楼梯,冲到林薇所在的宿舍门口,也顾不上什么礼貌,抡起拳头就用力砸门!
“砰!砰!砰!”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格外骇人。
里面传来几声女孩受惊的嘟囔和窸窣的起床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孩探出头,看到门外脸色煞白、状若疯魔的王教练,吓得瞬间清醒了:“王、王教练?怎么了?”
“林薇呢?!”王教练急声问道,声音嘶哑得厉害。
“林薇?”那女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宿舍里面,“她……她没在啊……她晚上好像说有点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出去了?!还没回来?!
王教练的心猛地一沉!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摇曳欲灭!
“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他急迫地追问,手臂抵着门板,生怕对方把门关上。
“我不知道啊……”女孩被他吓到了,怯生生地说,“就……就吃完晚饭那会儿走的,没说去哪……王教练,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教练没有回答,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
最后的线索……也断了。
就在他几乎要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时,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漱间里,突然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水龙头没有关紧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微弱却持续。
王教练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他抬起头,看向洗漱间的方向。
他站起身,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边走去。
越靠近,那滴水声越清晰。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另一种极其细微的、被压抑着的……吸鼻子的声音?
王教练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猛地一把推开了洗漱间的门!
“吱呀——”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最里面那个隔间的门底下,隐约透出一点光线,还有一双微微颤抖的、穿着熟悉运动鞋的小脚!
而在那双小脚旁边,还放着另一双明显大一些的女式运动鞋!
王教练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着手,猛地拉开了那扇隔间的门!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僵立在原地,眼眶猛地一热——
只见团团蜷缩在隔间最角落的地上,身上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属于林薇的宽大外套,小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身体还在因为后怕而不停地发抖。
而林薇,正蹲在她面前,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湿漉漉的手帕,正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脸。雀斑女孩的脸上也带着紧张和担忧,额头上冒着细汗,显然也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惊吓。
听到门被猛地拉开,两个女孩都吓得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
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王教练时,团团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哇”的一声,所有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决堤,哭着张开手臂就要扑过来!
“教练——!”
林薇也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急忙解释道:“王教练!对不起!我……我晚上回来晚,在楼下碰到团团,她一个人躲在花坛后面哭,吓坏了,说有人追她……我就先把她带到这里躲一下,正想去告诉您……”
王教练根本顾不上听解释!他一步跨进隔间,几乎是跪倒在地,一把将哭得浑身发抖的团团紧紧、紧紧地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已的骨血里!
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喉咙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遍地、用力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
天知道刚才那十几分钟,他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
“没事了……没事了……教练在……教练在……”他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团团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断断续续地、恐惧地诉说着:“……黑……坏人……抓我……跑……怕……”
王教练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仔细检查着她,除了受到惊吓和一些擦伤,似乎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他抬起头,看向林薇,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谢谢你……林薇……真的谢谢你……”
林薇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后怕:“应该的……团团也是我朋友。”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王教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人……”
王教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抱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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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抽噎的团团,对林薇摇了摇头,语气凝重:“这件事非常复杂,也非常危险。听教练的话,今晚你看到团团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说,忘掉它,就当从来没发生过,知道吗?为了你好,也为了团团好。”
林薇看着王教练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似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满心疑惑,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王教练。”
王教练抱着团团,快步离开了女队员宿舍楼。他没有回自已的宿舍,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他抱着她,绕到了基地最偏僻的锅炉房后面,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暂时躲藏起来。
这里空气污浊,但足够隐蔽。
夜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冰冷刺骨。团团在王教练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大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告诉教练,”王教练的声音压得极低,尽可能温柔地问,“发生了什么?谁追你?”
团团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回忆着:“……在……在黑地方……等……听到声音……好多脚……说话……凶……我怕……跑……他们追……亮……东西……晃眼……摔了……爬……躲……姐姐……”
她的叙述颠三倒四,词汇有限,但王教练还是勉强拼凑出了大概:确实有人找到了仓库!不止一个!他们似乎拿着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语气凶狠。团团在极度恐惧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敏捷,挣脱了抓捕(或许对方也没想到一个孩子能跑那么快),一路连滚带爬地逃跑,慌不择路中差点被抓住,最后侥幸躲进了花坛,被晚归的林薇发现藏了起来。
王教练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发凉。对方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团团!
是Thorne博士的人?还是另一伙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看着怀里惊魂未定、依赖地蜷缩着他的小家伙,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选拔赛?未来?那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她的安全。
他必须立刻带她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团团,”他捧起她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们玩一个更大的‘秘密游戏’,好不好?”
团团茫然地看着他。
“这个游戏叫……‘滚啊滚’。”王教练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尽管心脏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教练带你,‘滚’到一个更安全、更好玩的地方去。但是路上要非常非常安静,像小熊猫滚雪球一样,不能出声,不能被人发现。”
团团的注意力被“游戏”和“小熊猫滚雪球”吸引,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好孩子。”王教练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迅速开始行动。
他拿出手机,删掉了Thorne博士的联系方式,然后直接关机,抠出了电池和SIM卡,掰断,扔进了旁边的煤堆里。
他检查了一下团团的穿着,用围巾把她裹得更严实。
然后,他背起那个装着最后“家当”的小鹿背包,将团团牢牢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抱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短暂希望和无数惊惧的训练基地,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没有目的地,没有计划。
只有怀里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体,和一個必须让她“滚”到安全地带的、沉重无比的信念。
短节目《滚啊滚》,仓促地、狼狈地、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拉开了帷幕。
而前方,是吉凶未卜的漫漫长路。
33. 自由滑:《爬树》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
王教练将团团紧紧裹在自已的大衣里,用自己的体温抵御着寒意,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芜的郊野地里疾行。
没有路,只有枯黄的野草和凹凸不平的土坡。远处高速公路上的车灯像流动的星河,却遥远得不似人间。
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凭借模糊的方向感,朝着远离城市灯火的、更深的黑暗摸索。
怀里的团团很安静,也许是吓坏了,也许是累了,只是偶尔会因为颠簸而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哼唧,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滚啊滚”的游戏并不好玩。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和危险上。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汽车引擎声、甚至是野地里不知名动物的窸窣声,都能让王教练惊出一身冷汗,立刻蹲下身,屏息凝神,直到确认危险过去。
小鹿背包硌在他的背上,里面那些可笑的“应急物资”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面对可能存在的、有组织的追踪,黑色垃圾袋和胶带能有什么用?
他现在唯一的武器,只有这双还能奔跑的腿,和必须保护怀里这个小生命的决心。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由浓墨般的黑,透出一点鸭蛋青的灰白。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浮现出连绵起伏的、深色的轮廓——是山林的影子。
王教练的精神微微一振。有山,就有更好的藏身之处。
他加快脚步,朝着那片山林走去。怀里的团团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动了动,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熟悉的、深色的轮廓,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渴望和……安心?
“快到了,”王教练喘着粗气,低声安慰她,“进了山,就好了。”
然而,越是靠近山林,脚下的路越是难走。灌木丛生,碎石遍布。王教练体力消耗巨大,呼吸越来越粗重,脚步也开始踉跄。
突然,他脚下一滑,踩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唔!”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失去平衡,为了保护怀里的团团,他硬生生扭转身体,用自己的肩膀和后背重重地撞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才勉强没有摔倒。
怀里的团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
王教练靠在树上,大口地喘着气,肩膀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可能撞伤了。他顾不上检查自已,急忙低头看团团:“没事吧?撞到没有?”
团团摇摇头,小脸上却写满了惊恐,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教练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
王教练的心沉了下去。他的体力快到极限了。这样下去,别说保护团团,恐怕连自已都要搭进去。
必须找个地方休息,立刻,马上。
他强撑着,抱着团团,继续往山林深处走去。幸运的是,没走多远,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似乎是猎人或者伐木人遗弃的临时窝棚,用树枝和油毡布搭成,十分简陋,但至少能挡风。
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窝棚里空间狭小,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土腥气,地上铺着些干枯的落叶。王教练把团团放在落叶上,自已几乎虚脱地瘫坐在门口,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般地酸痛。
天光渐亮,山林里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鸟儿开始鸣叫,空气清冷而湿润。
团团坐在干草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临时的“新家”,又探头看向窝棚外面。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些高大树木粗糙的树干和舒展的枝条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而亲切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慢慢地挪到窝棚门口,仰起小脸,看着最近的那棵大树。
王教练喘匀了气,注意到她的动作,哑声道:“别跑远,就在门口玩。”
团团点了点头,却没有收回目光。她伸出小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一种奇妙的冲动在她心里萌芽。
她回头看了看疲惫不堪、靠在门框上闭目休息的教练,又看了看那棵大树。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王教练猝不及防的动作——
她伸出双手,抱住树干,然后像一只真正的小熊猫一样,手脚并用地、极其敏捷地开始向上攀爬!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完全不同于在冰面上那种笨拙和需要学习!细小的手指和脚趾仿佛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微小的凸起和缝隙,身体轻盈地向上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团团!你干什么!下来!危险!”王教练猛地睁开眼,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但团团仿佛没有听到。她爬得越来越高,很快就被浓密的枝叶遮挡住了大半身影。
王教练心急如焚,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把她抱下来,却因为脱力和肩膀的伤,一时竟没能立刻起身。
“团团!听话!快下来!”他焦急地大喊,声音在山林里引起空洞的回响。
然而,预想中孩子害怕的哭喊或者失手摔下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片刻之后,树冠茂密的枝叶一阵晃动,团团的小脑袋从绿叶中探了出来。她非但没有害怕,小脸上反而带着一种久违的、兴奋和开心的光芒,甚至……还有一种如鱼得水般的自在感?
她低头看着下面焦急万分的教练,竟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嘤!”声,然后继续向上爬去,很快消失在了浓密的树冠里。
王教练的心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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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停止跳动了!他强忍着疼痛,踉跄着冲到树下,仰着头,试图在茂密的枝叶间寻找她的身影,声音因为极度恐惧而变调:“团团!团团你出来!别吓教练!快下来!”
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像是啃咬什么的细碎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团小小的黑影从树上掉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王教练面前的落叶上。
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小野果。
紧接着,团团红扑扑的小脸从枝叶间再次探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带着点兴奋地朝着下面喊:“……甜!教练!高!好看!”
她甚至试图在一条相对粗壮的横枝上站起来,张开手臂保持平衡,那摇摇晃晃却又异常灵活的姿态,像极了在竹林枝头嬉戏的小熊猫!
王教练仰着头,看着在高高的树梢上、仿佛回到了真正家园一样自在开心的团团,所有焦急的呵斥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巨大的、混合着震惊、恍然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他忽然明白了。
冰场上的挣扎,旋转的晕眩,跳跃的摔跤,那些她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勉强掌握的、属于人类的技能……
而在这里,在这棵树上,她不需要任何教导。攀爬、平衡、在高处寻找食物……这些是刻在她基因里的本能,是她与生俱来的、真正属于她的“自由滑”。
她的节目从来不该是模仿月光下的竹林。
她本身就是山林的一部分。
《爬树》,才是她与这个世界最自在的对话方式。
王教练靠在粗糙的树干上,仰望着那个在晨曦微光中、于枝头笨拙却又灵巧地探索着的小小身影,眼眶突然一阵发热。
他一直在强行把她塞进一个人类的模子里,为她规划一条“正常”的、通往竞技赛场的路。却从未想过,那或许是对她天性最残忍的束缚。
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
真正的保护,不是将她藏在人类世界里,提心吊胆地掩盖她的不同。
而是……帮她找到一个,能够让她安然释放天性、真正做回她自已的地方。
可是……这样的地方,在哪里?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就在他心神激荡、茫然四顾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来时的那条荒僻小路。
只见远处的晨雾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出现了两个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影,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快速而来!
王教练的瞳孔骤然收缩!
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他们追来了?!
34.晋级!全国赛?
远处晨雾中那两个迅速逼近的深色人影,像淬毒的针尖,瞬间刺破了山林清晨短暂的宁静假象。
王教练的心脏猛地抽紧,几乎停止跳动!刚刚因团团爬树而泛起的些许柔软和恍然,被冰冷的危机感彻底碾碎。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这么快?!
来不及细思极恐,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抬头,压低了声音,朝着树冠急切地嘶吼:“团团!下来!快!坏人来了!”
树冠一阵剧烈的晃动。团团的小脸从枝叶间探出来,原本因为攀爬和发现野果而兴奋的光彩,瞬间被惊恐取代。她显然也看到了远处的人影,手脚并用地,以比上去时更快的速度,慌慌张张地从树上往下溜。
“快点!”王教练急得眼睛充血,不顾肩膀的剧痛,伸出双手准备接应她。
团团几乎是半摔半跳地落了下来,被王教练一把接住,抱进怀里。他甚至来不及检查她有没有擦伤,将她往地上一放,抓起那个小鹿背包塞给她,然后拉着她的手,扭头就朝着山林更深处、植被更茂密的地方狂奔!
“跑!别回头!”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疼。王教练拖着疲惫不堪、又带着伤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不平、灌木丛生的山林里夺命狂奔。团团被他紧紧拽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小脸吓得煞白,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拼命迈动着两条小短腿。
身后,隐约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呼喝声,越来越近!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体能和速度远胜于他这个已经筋疲力尽的中年人!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
王教练心急如焚,目光疯狂地扫视着周围,寻找任何可以藏身或者摆脱追踪的地方。
就在此时,跑在他前面的团团突然猛地拉扯了一下他的手,小手指向左侧一片极其茂密的、缠绕着藤蔓的灌木丛,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
王教练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片灌木丛从外面看密不透风,但靠近地面的地方,似乎有一个被野草和藤蔓半遮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像是什么动物废弃的巢穴或者天然形成的岩石缝隙?
来不及犹豫了!
王教练当机立断,拉着团团猛地拐向那边,拨开垂落的藤蔓,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洞口比想象中要狭窄,需要深深弯下腰才能进入。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潮湿的霉味。空间不大,刚好能容纳他们两人蜷缩着躲藏。
王教练将团团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自已则屏住呼吸,透过藤蔓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
脚步声很快逼近,停在了附近。
“……痕迹到这附近就乱了……”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喘气声。
“分头找!肯定跑不远!博士说了,必须带回去!”另一个声音更冷硬,透着不耐烦。
脚步声分散开来,在附近来回走动,拨弄草丛的声音清晰可闻。
王教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几乎停滞了。他能感觉到身后团团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外面搜寻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似乎一无所获。
“……妈的,钻哪儿去了?这破林子……”那个沙哑的声音抱怨道。
“闭嘴!仔细找!那边再看看!”
脚步声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又过了令人窒息的几分钟,外面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山林里固有的风声和鸟鸣。
王教练依旧不敢动弹,又耐心地等待了足足十几分钟,确认外面真的没有动静了,才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探出头,向外张望。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林间空荡荡的,那两个人似乎真的离开了。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地瘫软下来,后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涔涔冒出,瞬间打透了内衣。
好险……
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团团。小家伙显然也吓坏了,小脸上蹭满了泥土和蜘蛛网,大眼睛里还噙着未褪的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
王教练心疼地伸出手,想帮她擦擦脸。
就在这时——
“嗡……嗡……”
一种极其轻微的、但却持续不断的震动声,突然从他塞在团团怀里那个小鹿背包里传了出来!
王教练的动作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
背包里……只有一样东西可能会响!
是那支他以防万一准备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老人手机!为了应对紧急情况,他提前充好了电,塞在了背包最里面的隔层!只有林薇知道这个号码!
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响?!
难道……林薇出事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巨大的惊骇再次攫住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抢过背包,拉开拉链,果然看到那支老旧的黑屏手机正在杂物中间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接?还是不接?
王教练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额头的冷汗滴落下来,模糊了视线。
震动声在狭小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死亡的倒计时。
最终,他一咬牙,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却没有立刻出声。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然后,响起了一个他绝没有想到会此刻听到的声音——
是总教练奥雷利奥!
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急促、压抑,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和……诡异?
“建国?!是你吗建国?!谢天谢地!你居然开机了!”总教练的声音又快又低,像是躲在什么地方偷偷打电话,“听着!没时间解释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现在!立刻!马上带那孩子回来!”
王教练懵了,几乎以为自已出现了幻听:“……回去?总教练,您……”
“听我说完!”总教练急促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狂热?“刚收到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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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破格通知!青少年集训营的选拔赛最终名单!有她!有团团的名字!”
“什么?!”王教练如遭雷击,大脑彻底宕机,“这不可能!她根本没参加完比赛!而且她的身份……”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上面特批的!”总教练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说是她的表现风格……极其独特!极具潜力!引起了某个大人物的关注!点名要给她一个机会!直接晋级全国赛阶段的集训!”
王教练握着手机,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浑身冰冷。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晋级?全国赛?在这个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像丧家之犬一样躲在山洞里的时刻?
这怎么可能?!这听起来简直像一个拙劣的玩笑!不,比玩笑更可怕!这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精心布置的、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那个“大人物”?是Thorne博士吗?他用这种方式逼他们现身?还是……另有其人?
“建国?你听到没有?!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带孩子回来!什么都别问!回来再说!”总教练在电话那头催促着,语气急切得不同寻常。
王教练的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疑虑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看向身边依旧惊恐未定的团团,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和那双纯净却盛满不安的眼睛。
回去?回到那个刚刚派出人手追捕他们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试探着问道:“总教练……您旁边……有没有别人?比如……一位Thorne博士?”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一下。
虽然只有极其短暂的一秒,但王教练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不自然的凝滞。
“……什么博士?不认识。”总教练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你别管那么多!这是上面的决定!赶紧带人回来!这是命令!”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
王教练缓缓放下手机,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洞穴里恢复了死寂,只有他和团团粗重的呼吸声。
冰冷的绝望,如同洞穴深处的寒气,一丝丝地渗入他的骨髓。
总教练在撒谎。
他一定知道什么。他甚至可能……已经被控制了。
那个电话,那个突如其来的“晋级”消息,根本就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一个用他和团团最无法拒绝的东西——重返冰场、实现梦想的机会——精心包装好的毒饵。
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去,就意味着彻底放弃这唯一可能“正常”的路径,从此亡命天涯。
王教练低下头,看着身边依偎着他、全然不知发生何事、只是依赖地看着他的团团。
他发现,自已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抖得厉害。
全国赛……
那曾经是他对她最遥不可及的期许。
此刻,却像一道闪着寒光的绞索,从遥远的、他拼命想逃离的地方,精准地抛了过来,悬在了他们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