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发去宁安寺的那日,一早宋时言收拾妥当,刚出院门,就见宋时容站在月洞门口,怯生生的模样。
二房姊妹平时鲜少往大房这边来,她又是个怯弱的性子,是以天不亮就蹲守在这里,也不敢随意走动,巴巴候着,生怕错过了出门的时辰。见到宋时言,才呐呐道了声“大姐姐”。
宋时言笑了,目光随即又被她衣裙吸引。
今日她没同往素一般穿间色裙,而是换上一套浅金石榴纹降纱裙,晨风吹来,裙角飘荡,若蝶翼般,轻盈灵动,倒和自己身上这套榴花裙样式差不多。
宋时容见她望向自己衣裙,脸色微微泛白。往常她在二房,从不敢穿稍鲜艳点的衣料,只因二姐不喜欢旁的妹妹在穿着打扮上盖过她。今日她想着要去城郊,并不会和二姐碰上,才选了这套衣裙。倏不料竟然和大姐撞上了。
她动动唇,很是无措道:“我不知道大姐姐今日也穿……我这就去换一套……”
话未说完,手已被人牵住,宋时言揽着她,脸上笑盈盈地,若春日朝阳。
“我们这样,倒像嫡亲姐妹了。”
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原来大姐姐并没有不开心。宋时容的心缓缓放下。
两人到了西角门口,门房殷勤行礼:“大女郎,四女郎。”
马车已等在外面,宋时言行走间不经意瞥了一眼。
自薛伯过世后,门房便换成了一位年纪稍大的老伯,但她仿佛今日才注意到一般,忍不住又望了一眼。
“大姐姐,你怎么了?”
侍女没留意,但一旁的宋时容却注意到了,也往老伯那边看过去。
宋时言一愣,转过头。脸上还是一贯的笑意:“没什么,我们上车吧。”
孟氏已坐在车上,见两姊妹陆续上车坐好,便吩咐启程。
车帘缓缓放下,朱红色大门再次关阖,宋时言睫羽轻颤,挪开目光。
马车不急不徐,自宋氏所在的朱雀巷出发,过了南朝门,一直往城郊宁安寺而去。
宋时容甚少外出,待马车过了城门,才偷偷撩开帘子一角。
四野新绿,草色如烟。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顿时感觉压在心头的那股紧憋之气散去不少。又回头望了望,发现大姐姐正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看书名似乎是四书释解,不觉便有些赧然。
大姐姐果真酷爱读书,连这么枯燥的书都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反观自己,虽然也是日日读书,但看得最多的却是些闲逸话本子,那些五经之类的书读起来总容易犯困。
宋时容扯了扯裙摆,愈发觉得自己和大姐姐差远了。
宋时言手又翻了一页,不觉怔了怔。
眼下正读到《尚书》费誓一篇,讲的是鲁侯伯禽征讨淮夷,徐戎一事。此书乃潘公弟子金御所作,传承的也是潘公以修德抵御外族入侵的思想,虽然也是有理有据,但读来却不如那篇纸笺上所书更有力行性。
此人才学卓绝,可窥一斑,但这之前为何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他刻意隐藏还是有人想要打压?
宋时言蹙了蹙眉。
还没看完全书,马车一个颠簸,徐徐停了下来,她不得不放下书册。侍从已搬好脚凳候在一旁,宋时言掀开车帘,走了下来。
宁安寺在青阳山山腰,是百年名寺,香火鼎盛。只通往寺里的山道崎岖狭窄,不能容马车通行。
宋时言微微仰头,绿树掩映间,隐隐可见古刹塔尖鎏金光辉闪耀,而山道里似乎有一队人在行走,等了半晌,那队人出了林道,向她们所站之处行来。
走在前面的是两个迎客僧人,后面紧跟着国公府的侍从,看样子应是先行出发打点的。
宋时言刚想撤回目光,却不经意瞥到一抹身影,而后整个人像定住般,一动不动。
那队人徐徐走到孟氏身边,躬身行礼,领头僧人对孟氏说了什么,孟氏点了点头,而后又对一旁嬷嬷吩咐了一句。
然而这些宋时言已经听不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人群中那抹素色身影占据。
晨光洒下来,点点碎金落到那人脸上,他整个人若初雪后的冰湖,有种干净到极致的美感。
但宋时言很快清醒过来,她垂下眸,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他怎么会来?
前面孟氏已随僧人往山道上走,宋时容见宋时言还站在原地,不觉奇怪。
“大姐姐,你不上去吗?”
宋时言恍然,又看了队伍一眼,才复笑着揽起四妹。
整个上午,宋时言都伴在孟氏身边礼佛诵经,至午时,有小沙弥来报,说斋饭已准备好,孟氏这才携众人一同去往后殿。
吃罢午饭,孟氏有些乏累,便先行至已备好的寮房休息去了,宋时言将阿娘送至歇息之处,候了片刻,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因是先行打点好,今日宁安寺并没有其他香客。廊芜下,平嬷嬷正低声对侍女交代稍后需注意的事宜,见宋时言行至一旁,似是有话对自己说,方快步走了来。
“女郎,可是夫人有事?”
平嬷嬷自阿娘还未出嫁就服侍身边,是个衷心而有分寸的人。
宋时言顿了顿,便道:“阿娘已经睡下了。我过来只是想问——”
她说话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后殿的大门,从那里隐约可见侍从往来的身影。
这个点还正是下人们吃饭的时辰。
宋时言这副吞吐犹豫的样子落到平嬷嬷眼底,使她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平嬷嬷能随孟氏来国公府,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比如眼下,她便察觉向来遇事冷静,处事泰然的大女郎略有一点不对劲。这点不对劲从前日她来舒兰院便隐隐有所感觉,直至今日,平嬷嬷心中的疑窦更多了些。
但她向来沉稳妥帖,便是有所察觉面上也装作无事,只躬身等着宋时言继续说。
宋时言又抿了抿唇,顿了片息后才道:“今日我瞧随行里有个面生的男子,瞧着并不像府中下人,他是谁,为何与我们一道?”
原来大女郎是说这事。
平嬷嬷想了想,又望了宋时言一眼。大女郎素来极为循礼,自从湖西面设下族学后,她即便再喜欢那片风景,也一次没去过那里了,只因她知道需要避嫌,而今日看到同行的陌生男子,作为主子,她自然有问询的权利,但她也知道,自己一个闺阁女子,若当着下人面堂皇提起又有引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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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嫌。
平嬷嬷自认为揣摩透了小主子的心思,顿了顿,容色如常道:“哦,女郎是说他,他叫薛雨生,是门房薛伯的养子,过几日是薛伯忌日,他原也是打算来宁安寺的,我跟夫人说了,夫人允他随我们一道。”
“是这样……”
“若是女郎介意,我就叫他——”
“不用了。”宋时言打断她,“左右也是国公府的人,他有这份孝心,便让他随我们一起罢。”
平嬷嬷应是,又偷偷看了大女郎一眼。女郎面色如常,没什么特别。
可她总觉得方才一霎那,女郎似乎有点失神,但明明她也没说什么。平嬷嬷抽出一方汗巾,揉了揉有些发昏的头。
定是自己还没吃饭,饿晕了的错觉。
宋时言出了后殿,沿着青石莎阶往前面走。之前用饭时四妹并没有同她们一道,只说自己还想替姨娘祈福,让她们先去。宋时言见她着实诚心,又想着不会耽搁太久,才同意她留在前殿继续祈福。只是方才她问过侍女,才知晓四妹一直未回。她不放心,这才想过去看看。
正值晌午,宁安寺里诵经声也消了,四处安安静静的,宋时言一路走来,都没有碰到一个人,直到远远望见了前殿门口的那颗红果树,她心底才隐隐不平静起来。
宋时言停下脚步,不由再次蹙了蹙眉。
平嬷嬷的感觉没错,这段时间以来,宋时言的确有些不对劲。这种不对劲,在今天早些时候陪阿娘在殿中诵经时达到最盛。明明庙宇庄严,梵音静心,可那些经文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全部被人群中那个素色衣衫的少年占据了。
便是眼下,她分明是要去找四妹的,可不知怎的,心中却隐隐有种期待。
宋时言咬了下唇畔,微痛的刺感令她神台一下子清醒。
不过是长得好看些罢了。那人心机深沉,自己和他并非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
她深吸一口气,等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渐渐消散,才继续向着前殿大门的方向走去。
刚绕过廊柱,便飘来几道低低的说话声,宋时言心口一跳,连忙停下脚步,又忍不住侧耳倾听。
“这些烦请您收下。”
“太多了,薛施主,若是主持发现会怪责我的……”
“今后几月我可能就没有时间过来了,所以就多给了些。”
“可是……”
听起来好像是一些钱财交涉。宋时言微微探头,只看见在清风中晃起的素色衣衫一角。
果真是他。
宋时言垂下眸,心倏然一下沉了下来。她听说在望都,不少寺院私下会对外放贷,虽利钱比一般银庄少,但鲜少有收不回来的,因而不少人会私自同寺院交易,甚至不惜贿赂僧人,以投一部分本金当做香积钱。
本来这种交易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望都世族中也有不少人私下这么做,朝廷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以往见到如此行径,宋时言虽不喜,也只当没看见,内心并不会有多大波动,但眼下,她盯着青石砖面上微微晃动的人影,却生出一股浓浓的不快来。
他怎么,怎么会和那些贪图小利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