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宴安端着热粥从灶房回到主屋,见布帘未曾拉开,帘子里头也无半分声响,便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宁哥儿?”
未得回应,宴安有些发慌,扬了几分语调又道:“宁哥儿,已是不早了,若再耽搁下去,便该迟了……”
帘后,宴宁猛然睁眼。
入目是熟悉的房梁,耳边还有宴安略带焦急的声音,眼看布帘便要被她掀开,宴宁赶忙出声应道:“阿姐……我无事,只是……”
一开口,别说外间的宴安,便是宴宁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竟沉哑到这个地步。
“宁哥儿,可是身子不舒服了?”宴安隔着帘子又问。
“无妨的,我这便出来。”宴宁说着,已是撑坐起身,掀开被子那一瞬间,他浑身骤然绷紧。
听到里间再次静下,宴安还是忍不住忧心道:“可要阿姐进去帮你?”
“不、不……”宴宁赶忙将被褥重新盖上,眼神中是不可置信,语气里还透着一丝慌乱,他眉心紧蹙,用尽全力地深匀了两个呼吸,方才将将稳住心神,开口道:“不必,阿姐莫要忧心,我穿好衣裳便出去。”
宴安觉得奇怪,但也未再追问,而是转身又去炕旁扶何氏。
待过了许久,宴宁才将布帘缓缓拉开。
他衣衫整齐,面色无异,只是在与宴安目光相撞之时,眼底多了抹异样的情绪,但那情绪并未让外间这两人看出。
“读书固然重要,可也要仔细身子。”何氏不知宴宁昨晚读书到了几时,只是记得她与宴安入睡时,里间还亮着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宴宁点头道:“阿婆说得是,我往后必会注意。”
“好了,快些洗漱吧,待会儿粥该凉了。”许是害怕何氏继续念叨,宴安一边催他,一边又朝他挤了挤眼。
宴宁心领神会,弯唇“嗯”了一声,来到屋角处的盆架旁,一面拿着帕巾擦脸,一面语气自然的与宴安道:“阿姐,我方才喉中不适,起身喝水时,不慎将水洒到了被褥上。”
“晌午出了太阳,叫你阿姐拿去院里晒晒就是,不妨事的。”何氏吹了吹热粥,随口接了话。
湿了被褥而已,的确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宴宁的这番话,落入宴安耳中,却是叫她眉心蹙起,搁下碗起身就来到他身侧,“可是昨晚回来的路上,受了凉?”
说着,不等宴宁反应,那微凉的手背就贴在了他的额上。
儿时宴宁若是身体不适,宴安便会这般帮他试温,有时怕摸不准,还会与他额头相贴,宴宁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两个脑袋碰在一处时,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眉眼的画面。
然后来,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是许久未曾与他靠得那般近了。
“都怨我,定是昨晚你背我时出了汗,又被夜风吹到了,这一冷一热,才着了凉的。”宴安原本觉得只是寻常温度,却也不知为何,试了几次后,愈发觉得热。
宴宁却是握住了宴安的手腕,将那贴在额上的手,慢慢挪了下来,“无事的阿姐,是我今日起得晚,心头着急所致。”
宴宁动作轻柔,语速也说得轻缓,唇角还带着抹淡淡的弧度,这让宴安下意识想到了一人。
“没病了便好,快莫要站着了,过来喝粥罢。”何氏在桌边的催促,打断了宴安的思绪,她眨眼回神,正要将手收回,却见宴宁反手将她整个小臂握在了掌中,“我扶阿姐。”
“就几步路,不碍事。”宴安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未曾拒绝。
宴宁早膳用得匆忙,只喝了一碗粥,连饼都未曾吃,着急忙慌提起书箧便要出门,也不知怎地,袖摆挂在了门上,当场便撕开了一道口子。
宴宁在家时与宴安一样,所穿皆是粗布衣裳,上面自也带着补丁,但每逢要去村学读书,他便会将粗衣换下,有何氏专门为他在镇上做的细布外衫,满共做了两件,平日里是换着穿的。
当中一件,前几日淋了雨,回来后宴安就帮他洗了,此刻还在院中晾着,尚未干透,还有一件,就在他身上穿着。
好在口子虽扯得大,但布面未损,只需要重新走线便可。
宴宁忙将外衫褪下,宴安拿了针线便开始帮他缝补。
闲着也闲着,宴宁索性趁这工夫,将自己那被面扯下,抱去院中,坐在矮凳上背对主屋,用皂荚开始搓洗。
何氏瞧见,劝他道:“你洗这些作甚,放在盆中,待你阿姐缝了衣裳,再帮你洗就是了。”
宴宁却道:“阿姐崴了脚,今日莫要让她受累。”
“是、是、是。”何氏笑着连连应声,故意道,“怪我老婆子不知心疼孙女了,还是人家宁哥儿疼自家姐姐。”
宴安也跟着笑了。
宴宁也不知是何神情,只知他兴许是担心宴安缝补好后,未能将被面洗好,便动作极快,不住在那揉搓。
片刻后,宴安拿着衣衫来到院中时,宴宁不仅将洗净的被面挂在了绳子上,还顺手将宴安昨日放在盆中的中衣也一并洗了。
看着宴宁穿好衣衫,挎着书箧出了门,宴安终是松了口气,慢慢转身朝屋里走,余光扫过屋檐下,被被面半遮着的亵裤时,眸光略微定住。
祖母从前便说过,贫苦人家,没有太多讲究,有的家中孩子多,不管男女老少,皆在那大通铺上睡,别说避嫌,就是那衣裳也是换着穿的,也是宴家人少,这才将就住开。
至于小衣亵裤这样的物件,也省了那些避讳,日头好时,洗了晾在院中便是,可若家中来了人,这些自是要立即收好,莫叫人看了耻笑。
所以这些年来,祖孙三个也不曾在这些事上避讳,然今日,宴安却是看到宴宁的亵裤,并未搭在日头下,而是挂在了院子最偏的那片檐下,似还有意做了遮蔽。
“宁哥儿大了。”何氏拄着拐,慢悠悠地来到院中,顺着宴安目光望去,“再过两年,也该说亲了。”
何氏说着,又摇头轻轻叹了声,“家中长姐尚未婚配,若幼弟先议亲,旁人听了,怕是要嚼舌根了……”
话已至此,宴安自是能听明白,被嚼舌根的那个定是她。
从前何氏也问过,她到底为何不想嫁人,宴安那时说,她舍不下宁哥儿,更是舍不下阿婆,可如今,她也终是意识到,宁哥儿将来要娶妻生子,而她身为姑姐,又怎能日日待在一处。
“阿婆……”宴安心头微酸,上前搀住了何氏,低低道,“可我一旦嫁出这个门,日后便是旁人家的媳妇了,安能日日守在阿婆身边,阿婆又有谁来照顾?”
“阿婆也舍不得我安姐儿啊!”何氏话音一出,双眼瞬间便落下泪来,“可阿婆不能自私,你是阿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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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孙女啊,阿婆养你……可不是将你当下人使的!你若是存着这份心,那便是寒了阿婆的心呐……”
“我怎会不知?”宴安闻言,簌簌落泪,“可阿婆,我怕啊……我怕成婚……”
“缘何要怕呢?”何氏握住她的手,不解地问道。
事到如今,宴安索性说开,她深吸一口气,拉着何氏去了屋中,将那门窗紧闭后,才与何氏低低开口,“人心叵测,当初我爹将我卖于人为婢时……那主家面容和善,说会宽待于我,可后来……”
后来他们将她日日责打不说,甚至还要轻薄于她。
“畜生!”何氏低声叱骂,“你那时将将九岁,他们怎能如此不堪?”
九岁的年纪,足以将一切事情记于心中,直至今日,宴安也忘不掉那人的模样。
她匀着呼吸,抹掉泪道:“阿婆,我此生最大幸事,便是遇见了阿婆,成了您的孙女……可人心难测,我实不敢……不敢再轻信于人……”
相伴十多年的亲人,彼此最为相熟不过,而嫁人,则是要去另一方天地,面上再是和善,也多有被婆家磋磨的媳妇。
“往远了不说,就说隔壁王婶。”提及此事,宴安眼中便生出了嫌恶,“王婶心善能干,嫁了人后为家中百般操持,早年婆母在时,便看她不顺眼,成日里刁难于她,前些年婆母去了,还以为王婶总算能清闲两日……”
可那赵叔,染了喝酒的毛病,日日喝的伶仃大醉,喝醉了又会耍酒疯,有次夜里酒醉归来,还摸错了门,在宴家门前骂骂咧咧。
宴宁被扰醒,提着刀去开得门,那赵叔原还在骂,一看这架势,当即就被吓跑了。
“阿婆,我不想后半辈子就这样过……”过这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日子,且那些人与她非亲非故,她又凭什么尽心讨好,费力照顾?
若是如此,她宁可不嫁,便是被人嚼舌根,似也没那般可怕了。
何氏终于明白了,这个平日里乖顺温婉的孙女,骨子里是这样的性子。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后,何氏眼皮微微一抬,试探性地开了口,“那若咱们能找个知根知底,品性信的过之人呢?”
宴安垂眼看着衣摆,语气颇为无奈道:“哪里能轻易寻到……”
没有直接出言拒绝,何氏便知有戏,拍着她手背,温声又道:“这如何寻不到,身边不就有一个,论模样那是天姿玉貌,论文采,十里八乡无人不知,论品性,阿婆不说,你自己也知,再者……两家离得不算远,饶是日后常回来,也定不会招惹闲言……”
宴安眉眼微抬,唇瓣嗫嚅了许久,最后也只是声如蚊蚋地闷闷道:“沈先生那般出众,我如何能配得上……”
何氏方才明明未提沈修之名,可宴安却直接道出了他。
何氏吸了口气,此刻双眸倏然一亮,强压着心绪,缓声道:“我家安姐儿这般好,怎就配不得了?再者,沈先生那般有主意之人,只要他愿意,旁人谁能阻得了?”
“阿婆莫要再说了。”眼看宴安起身要走,何氏赶忙一把将她拉住,“若他当真没有半分心思,缘何对咱宁哥儿这般好?”
“那是因为宁哥儿好学,他身为先生,自然愿意帮扶。”宴安说罢,推开了何氏的手,起身出屋。
何氏不再言语,却已是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