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难逃》
3. 第三章
沈先生名为沈修,年岁二十有五,十九那年,他便以解试第一的身份入京,省试再次名列前位,然那年殿试,他策论时言辞颇为激烈,隐隐有那讥讽朝政之嫌,遂未得进士之名,只得无奈返乡。
三年后,他再赴科举,省试一举夺魁,可谓是当年最为看好的省元,然至殿试时,他因执笔如剑,不改言辞,而再次落第。
这件事当年轰动了整座晋州,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便是连续两次未中进士,却也因自身才华而被众人所钦,原以为有那书院来请,沈修自会前去授讲,却没曾想,他竟全然推拒,回到沈家村来,心甘情愿只做这村学里的先生。
有人道沈修便是读书读傻了,不知变通,只认死理,可宴安却不这般觉得,她虽不通家国大事,也说不出那番道理,却是知道,旁人读了书都是往外走,可沈先生将书读到了京城,读到了她想都不敢想的大殿之上,最终,却还是回到了自己来时的地方,一笔一划地教孩子们认字。
许是心里装着这份钦佩,便不愿在他面前太过随意所致,宴安每每与沈修见面时,便不由自主感到拘谨。
“沈……沈先生。”
她声音比平日里小了几分,眼睛也只是抬了一下,便速速垂落,好似生怕看得久了,有了唐突之意。
还记得两人头次见面,还是在两年前。
祖母得知村学换了先生,让她提礼来赠,那时宴安还以为,先生都是蓄胡的老者,乍然看到一身素白长衫,年纪轻轻,眉目如画之人,当即就看愣了神。
还是沈修身侧的书童掩唇笑了一声,才让她骤然醒神,整个耳根都仿若灼伤了一样滚烫。
自那以后,宴安在沈修面前,便很少抬眼。
“宴娘子。”与她相比,沈修从来都是大方从容,他微微颔首,语气温润地问她道,“让你久等了,不知今日寻我,所谓何事?”
“不久、不久,我也是刚到。”宴安说着,便将手中篮子双手捧于沈修面前,“家中近日得了几个鹅蛋,祖母说……先生日日授课辛苦,便让我送些过来……”
宴安没有去看沈修神色,却是听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老人家一番心意,沈修必不敢推,只是授课乃我本分,不该有所受礼,如此……”他话音一顿,抬手从篮中拿出一个鹅蛋,“容我收下一个,聊表谢意罢。”
沈修声音依旧温润,语气却不容推辞。
宴安知道,沈先生并非是客套,而是当真不喜收礼,两年前两人头次见面那次,她就见识到了。
那日她提着祖母托人从镇上买的茶叶和糕点,还有筐现摘的枇杷来送,沈先生便说了同样的话,只是那时更为坚定,连一样东西都不留。
宴安起初还以为只是客套话,未曾当真,一味还要将礼推给他,他见说不通,索性拿了几个枇杷,温笑着与她道:“如此可行,正好于我解渴?”
宴安不由愣住,要知道从前老先生在时,逢年过节送礼是常事,祖母常说:“能让宁哥儿读书,已是天大的恩情,这点东西,原该送的。”
可沈先生不同,他不急不恼,也并未虚词推让,而是真心实意地不愿接受。
宴安心中对沈修又添了一份敬意。
再来寻他时,便也不敢带太过贵重之物。
两人在后院说话时,前院正堂内的学生已是慢慢散去。
比起老先生用戒尺敲手心,沈修今日虽愠,却并未打人,而是叫他们抄写《礼记》,待抄完后,再行散堂。
期间,还彻查了那几人书箧,收了几本不堪入目的画册,当着众人面,掷入火盆,烧了个一干二净。
堂内学生大多都服从管教,不管与此事有无关系,皆会认真抄书,唯有那沈家村里正之子,翘着腿盯着沈修,莫说动笔,连头都未曾低一下。
待沈修前脚离开,他后脚便提起书箧出了堂。
此刻,他正与两人蹑手蹑脚溜至廊道。
“那小娘子是何人?”沈鹤隔着雕花石墙,眯眼朝后院的宴安扬了扬下巴。
身侧那个矮地回道:“有点眼熟,好像是……那呆子的姐姐?”
他口中的呆子,便是宴宁。
这几人私下总是耻笑于他,觉得他在如何用功,无非也就是第二个沈修,被人夸来赞去,不还是个村里的教书先生。
沈鹤轻嗤一声,将宴安从头至脚细细打量,拖着长音道:“我怎不知,那呆子还有这么一个水灵的姐姐,都嫩得能掐出汁了……”
另一个面生麻子的,挤眉弄眼低声道:“怪不得鹤兄不喜那小姑娘,原是喜欢这般丰腴之色的。”
“你懂个屁。”沈鹤舌尖顶了顶上槽牙,一双眼睛似黏在了宴安身上,“这等模样,搁在镇上也是头挑的货色……若能搂上一晚,那《礼记》抄个几遍也不是不成。”
宴安原本五官就生得极好,又因打小就与何氏学女红,不曾下地干活,肤色便比寻常村民白净许多,此刻站在落日下,整个人都好似发了光一般。
麻子脸闻言,又嬉皮笑脸道:“鹤兄既是这般心喜,干脆娶回家,想如何搂就如何搂。”
“呸。”沈鹤啐了一口,终是收回目光,冷笑道,“就这穷酸户,也配做爷的妻,收个妾倒是无妨……”
“妾好啊,妾才能玩得开,只是……”矮个子话音一顿,用手指了指院中的沈修,“只是人家的心思怕是都在别的男人身上了。”
“那也不耽误爷玩她!”提起沈修,沈鹤便没了好气,转身就朝前院走去。
见三人离开,宴宁慢慢踏上廊道。
方才几人全部言语,尽数落入他耳中,连沈鹤说话时那令人作呕的神情,也全然被他看在眼里。
宴宁冷冷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也不知在想什么,只知他周身都透着寒气,待那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也还未回神,直到宴安出现,他才缓缓敛眸,带着抹淡笑地轻唤了声,“阿姐。”
两人离开沈家村,往柳河村走去。
路程过半时,天便已是暗沉下来。
土路难行,再加之前昨日大雨的缘故,好几处坡道都极为湿滑,若不是宴宁反应迅速,一把握住宴安手臂,她险些便摔进泥坑。
可人虽未摔,臂弯处挎的篮子却是翻了,里面七八个秋梨滚落在地。
“哎!”宴安赶忙抽手蹲下,去捡那些秋梨,“这是沈先生给阿婆的回礼,摔烂了可如何是好?”
那几个鹅蛋,在宴安的相劝下,沈修最后还是收了,但他也没让宴安空手而归,而是回赠了这些新摘的秋梨。
宴宁看她蹲在地上,着急忙慌用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擦着秋梨的模样,心头忽又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闷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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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我有一事不明。”宴宁蹲下身,捡起秋梨也跟着擦拭起来。
“何事?尽管问阿姐。”宴安回道。
“昨日我与阿婆说,今日不必劳烦阿姐多跑一趟,那几个鹅蛋由我送来便是,但阿婆说,你我不同。”宴宁将擦好的秋梨,放入篮中,借着月色看着身侧之人,“我不明,你我有何不同?”
许是没有想到宴宁会这般询问,她动作微顿,但很快便笑着回道:“自是不同。”
她说罢,将手中最后一个秋梨放入篮中,站起身慢慢道:“你是学生,日日见先生,这是求学,而我是你阿姐,代阿婆过来给先生送些吃食,这是人情。”
宴安方才脚踝似是崴了一下,此刻用力便有些疼痛,她怕宴宁过于忧心,便也没有开口,只扶住他手臂,尽可能不让他看出来。
“就如隔壁的王婶一样,我帮她缝补东西,她送咱们鹅蛋,这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关系往来罢了。”
宴安一面缓缓朝前走,一面轻声与他说着。
“再者,翻过年便是县试,阿婆最为忧心你学业,许是不好直白问你,便让我与先生请教一二,看看可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说白了,便是要探探口风。
依照当朝律令,想要入考县试,必得有人作保,若考生匿丧,冒籍,身世不清,或是有过作奸犯科之举,便不得入试。保人若徇私包庇,事后也要连坐受罚。
这些规矩本是为以正风气,防止科举舞弊所设,可落在这样的地方,反倒成了拦路石,谁能愿意不收半分好处,来为一个穷乡僻壤出身的孩子,冒那连坐风险来做担保?
然不等宴安说下去,宴宁却眉心倏然紧蹙,不由分说蹲在了宴安身前,“阿姐,上来。”
宴安没想到竟被他看了出来,连忙道:“不妨事的,我只是……”
“阿姐,若再晚些,阿婆该忧心了。”宴宁的话让宴安无法拒绝,她只好慢慢伏在了他的肩头,继续方才的话道:“我……我原是想让沈先生指点一二,看看可否寻个什么法子,找人来作保……”
起初宴安还有些紧张,身子发僵,气息也颇为凌乱,后来随着宴宁沉稳的步伐,她也终是放松下来,呼吸平缓了不说,整个人也与他贴得更近。
“然沈先生听我所言,却是一口应下,愿意作你的保人。”
说至此,宴安明显有些激动,气息变得又热又乱,一下又一下拂过他耳后。
宴宁喉中生出股细微的痒意,他将眼睫垂得更低,双手也拢得更紧。
这半年来,他也的确为此忧心,他所想之法,是将自己所写文章,拿去县里寻个书肆或是学馆,求人赏识,却没曾想,最终愿为他作保的会是沈修。
他竟如此轻而易举,就应下了此事。
这般令人欣喜的消息,说出口后,却未得回应,宴安以为是宴宁太过疲惫的缘故,除了心觉歉疚外,并未想到别处,只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本是打算回了家中再与你和阿婆一并说,没想到话赶话,这便先说了出来。”
似还有些不放心,她目光又朝四周扫去,“沈先生拿过解元,又两入殿试,由他来作保,必定万无一失。”
后话,宴安不敢再说,宴宁也心知肚明。
二人根本不是宴家所生,皆是何氏从江南返乡的路上,捡来的弃儿。
4.第四章
建平初,圣人下诏南征,以举国之力收复失地,然上天不佑,前线正值胶着之时,长江上游连江暴雨,突发山洪,洪水直朝下游而去,荆州、江陵、岳州等十余州县,皆遭洪灾。
何氏原是在苏州做绣娘,丈夫与独子皆在码头跑船,二人船只被冲,尸骨无存,何氏得此消息,当即晕死过去,醒来后,家中银钱全无,儿媳也没了影踪,还是那绣坊掌柜,施以援手,她才有了些盘缠得以回乡。
宴安那时才刚至九岁,不仅与何氏没有半分血缘,甚至连认都认不得,两人是在一处破庙里遇见的。
何氏身上盘缠不多,夜里也不敢轻易住那客栈,寻了个破庙将就,却听佛像后传来了声响,起身过去一看,才知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模样生得白净,看穿着也不似那逃荒的流民,何氏原本不想多事,可这小姑娘却哭着跪地相求。
“老人家求你带我走吧,求你救救我……”
何氏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带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在身边。
“我娘病故,我爹将我卖了,他们成日里打我,说要打死我,我求您行行好,带我走吧……”小丫头边哭,边拉起袖口。
看到那双布满鞭痕的手臂,再想到年至半百,却已是举目无亲的自己,何氏到底还是心软了,就这样将她带在了身边。
原本何氏也只是想着,先将人带走,待寻个机会,再让小姑娘离开,可这小姑娘实在勤快,又过分乖巧,这让何氏渐渐觉得,这哪里是累赘,分明就是老天看她命苦,才给了这样好的孩子来陪她。
久而久之,何氏舍不下了。
“我夫家姓宴,往后若有人问起,你便是我孙女,你父亲名为宴征……”
何氏的这番话,刻在了宴安的心里,也是这番话,给了宴安一个真正的家,她此生永远也忘不了。
所以当她看到雪地里,哪个蜷缩成一团,奄奄一息的小男孩时,才会本能的冲了上去。
那孩子看着四五岁的年纪,脸冻得发紫,身子似乎已是僵硬,若不是探到虚弱的鼻息,宴安还当他已是没了生机。
她将他背起,朝着那间废弃的茅舍跑去,哭求着何氏。
“阿婆!救救他吧,他只是个孩子……若我们不救,他定是熬不过今夜的!”
何氏叹气,“不是阿婆不愿,这一路上灾荒不断,流民遍野,哪家不是妻离子散,我们哪里救得过来?”
这些道理宴安也知,若只一味哭求,阿婆定然不会同意,她默了片刻,压低声道:“阿婆,我们已是快至晋州,若此番回乡,只我们二人,身无男丁,日后恐是……”
宴安不必再说下去,何氏已是反应过来,家无男丁,便是绝户,别说往后回乡养老,便是那老家的院子,她都难以守住。
若说救宴安是出于怜悯,救宴宁时的何氏则多了份心思,但不论如何,这两个孩子皆被她视为己出。
而那日的宴宁,看似冻得不省人事,然他并非毫无知觉,他知道自己被人背起,也知道有人哭求救他,更是记得那温热的水,被灌进喉中的滋味。
若没有阿姐,这世间也就没有了他。
那时的她明明也是那般瘦弱,却将他稳稳背在身后,正如此刻的他一般,将她护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健。
“阿姐?”
许久的沉默被宴宁出声打破。
耳后传来宴安的声音,“怎么了,可是累到了?若不然先将我放下来,左右也快到了。”
夜色里,宴宁唇角弯起,与她轻道:“无事,只是夜里凉,怕阿姐睡了受寒。”
他知道她没有睡,从这呼吸就能听出,可他还是寻了借口,总不能说……是他想听她声音,也想叫声阿姐了。
两人回到柳河村时,明月已是当空。
何氏早早就候在门外,远远见到宴宁背着宴安,拄着拐就迎上前去,“哎呦,这是何处伤到了啊?怎地这般晚才回来?”
宴安最是见不得祖母忧心,尚未进门,就赶忙将今日沈先生留堂一事道出,至于旁的事,宴安未提,只等着三人用了晚膳后,她与何氏上炕,这才细细说出。
“天爷啊,真的就应了,莫不是你听错了,或是……或是沈先生他……”得知保人的事有了着落,何氏也激动得难以置信,忍不住就扬了语调,意识到声音过高,赶忙捂住嘴,朝屋中那布帘看去。
布帘那头,宴宁正在点灯看书,听到沈先生三个字时,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外间炕上,宴安压着声音,笑着对何氏道:“我未曾听错,沈先生也并非是在敷衍我,这还是他主动提出的。”
何氏握着嘴,依旧不敢相信,那眼泪都在框中打转,“老天爷开眼了,是真的开眼了……沈先生可真是好人啊,天大的好人,是我宴家的恩人……”
宴安见祖母如此,自己鼻头也跟着发酸,她偏过脸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又听祖母忧心忡忡地小声念叨,“能有沈先生作保,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说到底,考取功名还得看咱们宁哥儿自己,也不知这县试他可是能过……”
便是过了,也还有那解试与省试,到了最后,还有那殿试。
人人都羡慕沈修,他聪慧过人,两入殿试,得以面见天颜,可又怕成为沈修,万般努力,最后落得一场空。
三年又三年,宴宁便是熬得起,何氏也怕自己熬不起了。
“我信咱们宁哥儿。”宴安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认真道,“再者,沈先生也说了,宁哥儿无需为县试与解试忧心,他如今该是将重心放在往后的省试与殿试上。”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宴宁听得并不真切,却是听到宴安会时不时提及沈先生。
她应是在说今日之事,才会如此。
这分明是极为正常之事,可他却觉得那股莫名的情绪,又叫他心头开始闷堵,忍不住再次想起,祖母昨日那句他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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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不同的话来。
宴宁搁下书册,合眼捏着眉心。
阿姐已是与他解释过了,他不该纠结于此,只要阿姐说的话,他都信。
他如今该做的事,是将心思全然用于读书上。
因为他在许久前,便答应过阿姐。
那时他才刚至十岁,他实在不解为何他非要读书,笔墨纸砚皆费银钱不说,家中舍不得穿用之物,也会被拿去送给先生。
那时的阿姐是这样与他说的,“若是读书读得好,往后还能做官,那就不愁营生了,就算做不了官,日后做个先生,或是替人写字记账,也比出苦力要稳妥。”
年少的宴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道:“阿姐想我读书?”
见她笑着点头,他便也跟着弯了唇角,“好,那我一定读书,一定会考取功名,做大官,做那最大的官,让阿姐受人尊敬,让阿姐有花不完的钱……”
那时阿姐连声说好,还笑着揉他脑袋,“那阿姐便等着咱们宁哥儿!”
想起这些,宴宁慢慢睁开了眼,他既已有了承诺,便不会叫阿姐失望。
宴宁深匀了几个呼吸,见外间已是彻底静下,便知两人已是要睡,他也打算收拾书桌,准备躺下。
然他将那书箧拿起,正要将书往里放时,眉心倏然蹙起,他从里面取出了一本书册,此书无名,纸张却极为精细,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
这并非是他的书。
宴宁已是隐隐有了预感,面色骤然沉下。
他将书打开,此书为画册,头一张便是一女子,眉目含笑地斜靠于贵妃榻上。
宴宁神色微滞。
怪不得今日沈修要查沈鹤书箧时,他浑不在意,还装模作样将那书箧双手奉上,原是早就趁他堂间外出时,将这画册藏在了他这里。
其实宴宁并不知晓,为何沈修今日要恼。
因堂上还有年岁小的,沈修有所顾忌,说得极为隐晦,只说这几人看了杂书,生了杂念,有违礼教。
至于是何杂书,又生了何念,违背何礼,沈修一概未提。
宴宁听得茫然。
他六岁前,不过是个孩童,六岁那年,他便被阿婆收养,十多年来,身边只有这两人。
她们教他穿衣吃饭,教他明辨是非,也会和他说男女有别,饶是亲人也要有所避嫌,至于其他……
他从未问,她们也从不言。
就好像有些话不必说,慢慢也能自己悟出。
宴宁望着面前画中女子,心知此书非益,不该继续翻看,可他又想起沈修的话,“开卷皆有益。”
那缘何这样的书,便读不得了?
是因沈鹤等人本就心术不正,才会看后生出杂念,他与他们不同,他不会生了那杂念。
就如此刻,他盯着这女子看了许久,只觉无趣,并无旁思。
这般想着,他捏起书角,再度朝后翻去。
5.第五章
翌日清晨,宴安端着热粥从灶房回到主屋,见布帘未曾拉开,帘子里头也无半分声响,便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宁哥儿?”
未得回应,宴安有些发慌,扬了几分语调又道:“宁哥儿,已是不早了,若再耽搁下去,便该迟了……”
帘后,宴宁猛然睁眼。
入目是熟悉的房梁,耳边还有宴安略带焦急的声音,眼看布帘便要被她掀开,宴宁赶忙出声应道:“阿姐……我无事,只是……”
一开口,别说外间的宴安,便是宴宁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竟沉哑到这个地步。
“宁哥儿,可是身子不舒服了?”宴安隔着帘子又问。
“无妨的,我这便出来。”宴宁说着,已是撑坐起身,掀开被子那一瞬间,他浑身骤然绷紧。
听到里间再次静下,宴安还是忍不住忧心道:“可要阿姐进去帮你?”
“不、不……”宴宁赶忙将被褥重新盖上,眼神中是不可置信,语气里还透着一丝慌乱,他眉心紧蹙,用尽全力地深匀了两个呼吸,方才将将稳住心神,开口道:“不必,阿姐莫要忧心,我穿好衣裳便出去。”
宴安觉得奇怪,但也未再追问,而是转身又去炕旁扶何氏。
待过了许久,宴宁才将布帘缓缓拉开。
他衣衫整齐,面色无异,只是在与宴安目光相撞之时,眼底多了抹异样的情绪,但那情绪并未让外间这两人看出。
“读书固然重要,可也要仔细身子。”何氏不知宴宁昨晚读书到了几时,只是记得她与宴安入睡时,里间还亮着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宴宁点头道:“阿婆说得是,我往后必会注意。”
“好了,快些洗漱吧,待会儿粥该凉了。”许是害怕何氏继续念叨,宴安一边催他,一边又朝他挤了挤眼。
宴宁心领神会,弯唇“嗯”了一声,来到屋角处的盆架旁,一面拿着帕巾擦脸,一面语气自然的与宴安道:“阿姐,我方才喉中不适,起身喝水时,不慎将水洒到了被褥上。”
“晌午出了太阳,叫你阿姐拿去院里晒晒就是,不妨事的。”何氏吹了吹热粥,随口接了话。
湿了被褥而已,的确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宴宁的这番话,落入宴安耳中,却是叫她眉心蹙起,搁下碗起身就来到他身侧,“可是昨晚回来的路上,受了凉?”
说着,不等宴宁反应,那微凉的手背就贴在了他的额上。
儿时宴宁若是身体不适,宴安便会这般帮他试温,有时怕摸不准,还会与他额头相贴,宴宁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两个脑袋碰在一处时,抬眼就能看到对方眉眼的画面。
然后来,随着两人年岁渐长,她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是许久未曾与他靠得那般近了。
“都怨我,定是昨晚你背我时出了汗,又被夜风吹到了,这一冷一热,才着了凉的。”宴安原本觉得只是寻常温度,却也不知为何,试了几次后,愈发觉得热。
宴宁却是握住了宴安的手腕,将那贴在额上的手,慢慢挪了下来,“无事的阿姐,是我今日起得晚,心头着急所致。”
宴宁动作轻柔,语速也说得轻缓,唇角还带着抹淡淡的弧度,这让宴安下意识想到了一人。
“没病了便好,快莫要站着了,过来喝粥罢。”何氏在桌边的催促,打断了宴安的思绪,她眨眼回神,正要将手收回,却见宴宁反手将她整个小臂握在了掌中,“我扶阿姐。”
“就几步路,不碍事。”宴安嘴上这样说着,却也未曾拒绝。
宴宁早膳用得匆忙,只喝了一碗粥,连饼都未曾吃,着急忙慌提起书箧便要出门,也不知怎地,袖摆挂在了门上,当场便撕开了一道口子。
宴宁在家时与宴安一样,所穿皆是粗布衣裳,上面自也带着补丁,但每逢要去村学读书,他便会将粗衣换下,有何氏专门为他在镇上做的细布外衫,满共做了两件,平日里是换着穿的。
当中一件,前几日淋了雨,回来后宴安就帮他洗了,此刻还在院中晾着,尚未干透,还有一件,就在他身上穿着。
好在口子虽扯得大,但布面未损,只需要重新走线便可。
宴宁忙将外衫褪下,宴安拿了针线便开始帮他缝补。
闲着也闲着,宴宁索性趁这工夫,将自己那被面扯下,抱去院中,坐在矮凳上背对主屋,用皂荚开始搓洗。
何氏瞧见,劝他道:“你洗这些作甚,放在盆中,待你阿姐缝了衣裳,再帮你洗就是了。”
宴宁却道:“阿姐崴了脚,今日莫要让她受累。”
“是、是、是。”何氏笑着连连应声,故意道,“怪我老婆子不知心疼孙女了,还是人家宁哥儿疼自家姐姐。”
宴安也跟着笑了。
宴宁也不知是何神情,只知他兴许是担心宴安缝补好后,未能将被面洗好,便动作极快,不住在那揉搓。
片刻后,宴安拿着衣衫来到院中时,宴宁不仅将洗净的被面挂在了绳子上,还顺手将宴安昨日放在盆中的中衣也一并洗了。
看着宴宁穿好衣衫,挎着书箧出了门,宴安终是松了口气,慢慢转身朝屋里走,余光扫过屋檐下,被被面半遮着的亵裤时,眸光略微定住。
祖母从前便说过,贫苦人家,没有太多讲究,有的家中孩子多,不管男女老少,皆在那大通铺上睡,别说避嫌,就是那衣裳也是换着穿的,也是宴家人少,这才将就住开。
至于小衣亵裤这样的物件,也省了那些避讳,日头好时,洗了晾在院中便是,可若家中来了人,这些自是要立即收好,莫叫人看了耻笑。
所以这些年来,祖孙三个也不曾在这些事上避讳,然今日,宴安却是看到宴宁的亵裤,并未搭在日头下,而是挂在了院子最偏的那片檐下,似还有意做了遮蔽。
“宁哥儿大了。”何氏拄着拐,慢悠悠地来到院中,顺着宴安目光望去,“再过两年,也该说亲了。”
何氏说着,又摇头轻轻叹了声,“家中长姐尚未婚配,若幼弟先议亲,旁人听了,怕是要嚼舌根了……”
话已至此,宴安自是能听明白,被嚼舌根的那个定是她。
从前何氏也问过,她到底为何不想嫁人,宴安那时说,她舍不下宁哥儿,更是舍不下阿婆,可如今,她也终是意识到,宁哥儿将来要娶妻生子,而她身为姑姐,又怎能日日待在一处。
“阿婆……”宴安心头微酸,上前搀住了何氏,低低道,“可我一旦嫁出这个门,日后便是旁人家的媳妇了,安能日日守在阿婆身边,阿婆又有谁来照顾?”
“阿婆也舍不得我安姐儿啊!”何氏话音一出,双眼瞬间便落下泪来,“可阿婆不能自私,你是阿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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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孙女啊,阿婆养你……可不是将你当下人使的!你若是存着这份心,那便是寒了阿婆的心呐……”
“我怎会不知?”宴安闻言,簌簌落泪,“可阿婆,我怕啊……我怕成婚……”
“缘何要怕呢?”何氏握住她的手,不解地问道。
事到如今,宴安索性说开,她深吸一口气,拉着何氏去了屋中,将那门窗紧闭后,才与何氏低低开口,“人心叵测,当初我爹将我卖于人为婢时……那主家面容和善,说会宽待于我,可后来……”
后来他们将她日日责打不说,甚至还要轻薄于她。
“畜生!”何氏低声叱骂,“你那时将将九岁,他们怎能如此不堪?”
九岁的年纪,足以将一切事情记于心中,直至今日,宴安也忘不掉那人的模样。
她匀着呼吸,抹掉泪道:“阿婆,我此生最大幸事,便是遇见了阿婆,成了您的孙女……可人心难测,我实不敢……不敢再轻信于人……”
相伴十多年的亲人,彼此最为相熟不过,而嫁人,则是要去另一方天地,面上再是和善,也多有被婆家磋磨的媳妇。
“往远了不说,就说隔壁王婶。”提及此事,宴安眼中便生出了嫌恶,“王婶心善能干,嫁了人后为家中百般操持,早年婆母在时,便看她不顺眼,成日里刁难于她,前些年婆母去了,还以为王婶总算能清闲两日……”
可那赵叔,染了喝酒的毛病,日日喝的伶仃大醉,喝醉了又会耍酒疯,有次夜里酒醉归来,还摸错了门,在宴家门前骂骂咧咧。
宴宁被扰醒,提着刀去开得门,那赵叔原还在骂,一看这架势,当即就被吓跑了。
“阿婆,我不想后半辈子就这样过……”过这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的日子,且那些人与她非亲非故,她又凭什么尽心讨好,费力照顾?
若是如此,她宁可不嫁,便是被人嚼舌根,似也没那般可怕了。
何氏终于明白了,这个平日里乖顺温婉的孙女,骨子里是这样的性子。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后,何氏眼皮微微一抬,试探性地开了口,“那若咱们能找个知根知底,品性信的过之人呢?”
宴安垂眼看着衣摆,语气颇为无奈道:“哪里能轻易寻到……”
没有直接出言拒绝,何氏便知有戏,拍着她手背,温声又道:“这如何寻不到,身边不就有一个,论模样那是天姿玉貌,论文采,十里八乡无人不知,论品性,阿婆不说,你自己也知,再者……两家离得不算远,饶是日后常回来,也定不会招惹闲言……”
宴安眉眼微抬,唇瓣嗫嚅了许久,最后也只是声如蚊蚋地闷闷道:“沈先生那般出众,我如何能配得上……”
何氏方才明明未提沈修之名,可宴安却直接道出了他。
何氏吸了口气,此刻双眸倏然一亮,强压着心绪,缓声道:“我家安姐儿这般好,怎就配不得了?再者,沈先生那般有主意之人,只要他愿意,旁人谁能阻得了?”
“阿婆莫要再说了。”眼看宴安起身要走,何氏赶忙一把将她拉住,“若他当真没有半分心思,缘何对咱宁哥儿这般好?”
“那是因为宁哥儿好学,他身为先生,自然愿意帮扶。”宴安说罢,推开了何氏的手,起身出屋。
何氏不再言语,却已是了然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