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没停。
风携着潮湿雨水直淌到走廊里,被警员围在中间的秦梅状态浑噩,双手拷在身前,边往澡堂的方向走去。
热水间门外早被牵起了明黄色警戒线,仍阻挡不了围观居民的好奇,门口叫人堵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从里面飘出电钻凿墙的沉闷嗡嗡声。
“队长,人带过来了。”
遮挡在门口的布帘掀起落下,秦梅踉跄几步被带着走进热水间后,面对许多人略带压迫的打量眼神,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先看了眼这个场合里对她而言最熟悉的席玉。
角落里安安静静站着的席玉,头也不抬,沉浸在自己思绪里似的,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在看他。
实际上他现在大脑乱成一团,光是理清楚副本里犹如套娃般的凶杀关系,就足够让他脑袋发晕了。
先前秦梅被当作嫌疑人带走后,席玉下意识地把她和顶楼遇到的凶手划分到同一阵营去,以为会是帮凶什么的,可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背景震耳欲聋的电钻声里,孟峥把工具手套脱下随手递给一名警员,自己则走到秦梅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她:“你说你要指控李建宇杀人?”
“没错,我没杀人,杀人犯是李建宇,我,我顶多是个从犯。”秦梅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对,我是被他威胁的。”
“你说你是被威胁的,那你凌晨不睡觉,偷偷跑去灌木丛挖证物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良心发现打算报警,还是说,根本就是为了销毁它们。”
孟峥语气冷漠:“你最好是如实回答。”
良久,秦梅疲惫地垂下头颅,“是,我承认,我是因为太害怕暴露,才想趁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去把证物挖出来。”
说着,她自嘲一笑,看了眼孟峥,“谁能想到我会运气差成这样,警察就住在楼下不说,还刚好被撞见。”
“说说吧,都有什么证据指控李建宇杀人。”
“那些挖出来的证物都是李建宇亲手交给我的,上面一定也留下了他的痕迹。”
仿佛沉浸在回忆似的,秦梅眼珠滞涩地转动一圈,亮了亮,嗓音尖利地拔高,“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给我证物叫我拿去烧毁的时候,我看到李建宇手背上贴着创口贴,他一定是自己也受了伤。”
警员朝孟峥点点头说:“证物已经送去做血痕鉴定了。”
“你交代的这些只能证明你们是共犯,并不能将你从杀周鸣涛的嫌疑里摘出来。”
“我还有其他证据。”秦梅望向了她对面刚被凿出一个大窟窿的墙面,“周鸣涛会死,是因为他用相机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证据应该就在那面墙里。”
电钻声停了下来,警员打着手电筒往墙面开凿出的窟窿里照了下,还真的从黑漆漆的墙内夹层里摸出了一个脏兮兮的黑色塑料袋,隔着密封的袋子略掂了掂重量。
“里面什么东西?”
“好像是钱。”
孟峥面色沉了沉,“打开看看。”
沾满水泥点的破旧塑料袋被解开死结,里面还谨慎地套着个油皮纸袋,排风扇窗投进的晦暗光线下,能清楚看见里面是两沓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现金。看着大概有两万,其实并没有席玉想象中的多。
这个现金数量,是绝大多数工作稳定的家庭能够拿得出的存款金额,其实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如果把钱藏在公共热水间的墙壁夹层里,还是以密封的形式封存的,那就性质不同了,无论多小的金额都让人怀疑其来源。
如果李建宇的这笔钱来路不正,他选择偷偷砌进墙里而不是藏在家里,就说明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这笔钱,包括他的家人。假如真的是周鸣涛无意间拍下了这张照片,那李建宇的确有杀害他的动机。
一旁负责管理筒子楼的物业人员也没想到墙里真的能找出东西,还是现金,一边冷汗直流,搓手陪笑的同时熟练地推卸责任。
“这,这里面的钱跟我们物业是没有半点关系的啊。”
孟峥问他:“这里是不是中途翻修过?”
“啊是是,大概两年前吧,有面墙的水泥掉下来差点砸到人,就整间翻修了下,李建宇干的就是这行,当初的施工队还是他牵线找的忙前忙后,我反倒没怎么帮上忙。”
物业推诿的话术很有水平,简简单单就把自己摘了出去。其他的倒没什么,席玉只对两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有些敏锐,两年前,恰好也是纪翔在筒子楼失踪被发现在水箱的时间。
这么想着,他也就下意识问了出来:“施工的具体月份你还记得吗?”
因着突兀问出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朝席玉的方向望来。
他也是脱口而出后就意识到发问的场合不太对,但说出的话也收不回,被各路目光盯得不自在,刚要摆摆手道歉,就见孟峥往物业的方向投去一眼。
物业打从进来后就先注意到了角落里站的人,毕竟对方的长相很难让人忽略,再加上席玉既不是相关人员也不是嫌疑人,他也奇怪为什么现场有这么一号人。
但他毕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立马接话:“我没记错的话是十月份,具体哪一天开始施工是真的不记得了,李建宇人老实又勤快,翻修的事宜我都全部交接给他了,大概施工了有两个月。”
纪翔的案子席玉记忆犹新,因为是发生在六月中旬,高考前的半个月,和澡堂翻修中间差了将近四个月,虽然都发生在同一年,但应该是没什么关联。
秦梅说:“这下能证明我说的话了吧,要不是周鸣涛整天拿着那个破相机拍来拍去,也不会拍到李建宇趁着热水间翻修偷偷往墙里藏钱,那笔钱要是真来路清白,也不会藏着掖着不敢让人知道了。”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我倒霉,偏偏赶上李建宇抛尸的晚上下夜班回来,”她语气怨毒,“我能怎么办,我要是不帮他藏证物打掩护,被扔在垃圾场的也许就不止一个周鸣涛了。”
“既然你都下决心给他打掩护了,为什么不按照李建宇的话把证物彻底销毁掉,而是挖坑埋起来,就不怕哪天东窗事发。”
秦梅这次沉默了几秒:“谁知道,就当我良心发现吧……”
话音还没落,门外忽地传进一阵吵闹的喧哗动静,伴随着警员焦急维持秩序的声音,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抱着孩子冲了进来,瞬间暴起的力量竟然挣脱了层层阻拦,拽住秦梅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咒骂起来。
“贱人贱人!人都死了你还要泼一盆脏水到我们家,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人仰马翻,争吵谩骂、劝阻声尖叫和孩子惊惶的哭声交织在一起,甚至有人趁乱钻进警戒线里,有的劝架有的还高举起手机录像,本不宽敞的热水间乌泱泱挤满了人,吵闹到像是进了菜市场。
席玉本来是待在角落里,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蜂拥上来的人群挤得几乎站不住脚,中途还不知道被谁推搡了下,没站稳脚尖绊到翘起的地砖,瞬间失去平衡猛地往前扑去。
他面前就是铺着瓷砖的水槽,这样直直地撞过去,不说磕得头破血流,也一定会肿个大包。
席玉吓得紧紧闭上眼,都预想出自己磕得鼻青脸肿的惨状了,脸在即将触碰到水槽前,被一只强悍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腰。
他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孟峥手臂上,被男人轻松地单手托起抱出了人群。
“在这里等我,千万别乱跑。”
交代完,孟峥呼出一口气,转身看着混乱不堪的热水间,额间顿时青筋暴起。他挤进去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强迫分开,被卷进人群的警员赶忙趁机疏散秩序。
“都退到警戒线外——”
“闹事的一律按寻衅滋事处理!”
“孩子呢,小心别挤着孩子。”
以防再出现这种情况,秦梅是被警员团团围着离开热水间的,席玉抿起唇,在他们路过自己时,终究忍不住问了个与当下情景毫不相干的问题,甚至说是突兀的问题。
“秦梅,你有没有抽烟的习惯?”
护送秦梅的几个警员也跟着停下,一时不知道要不要阻止他们接触,而秦梅则问道:“不抽,我有先天性哮喘,别说抽烟了,我家连打火机都找不到一个。”
席玉的脸霎时白了。
如果那个站在他窗边抽了满地烟头的人不是她,又会是谁?
因着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秦梅也想起点什么。
她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你没睡着,当时我闻到你家窗外有股很浓烈的烟味,差点以为闻错了,还专门确认了下你是不是醒着。”
席玉心情复杂:“如果你发现我没睡着呢,我会怎么样?”
秦梅没回答。
她说:“小心点吧,从一开始你就被那个人盯上了,在顶楼的时候不就是吗,他杀了李建宇却唯独放过你。”
女人眼神古怪,在席玉那张漂亮到出奇的脸蛋上停留了瞬,“我有种预感,他不会放过你的。”
直到他们离开,席玉停留原地缓了很久都还手脚冰凉。面板在这时强制弹开。
【触发主线任务:请玩家回答杀害周鸣涛的真正凶手。倒计时:五分钟。参与人数:1,任务奖励:随机宝箱(累计待抽:1),任务要求:无。】
席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报出了李建宇的名字。
面板的任务通知栏顿时冒出了提醒。
【恭喜玩家席玉完成任务,获得随机宝箱一个,您目前累积抽奖机会:2。】
收到了奖励,席玉人有些脚底发飘,他这算是协助警察找到真正的凶手了吧,可不管是秦梅走前提醒他的那番话,还是至今没有着落的顶楼凶手,都让他有种不妙预感。
他心跳骤急地打开面板的副本进度栏,不仅主线任务完成度不够,剧情探索值也达不到通关标准,不禁有些困惑:【3737,明明已经找到碎尸案的凶手了,可为什么还没有显示通关?】
【没有通关就是代表主线任务还没有全部完成哦宿主。】
系统复述的话把席玉有点绕进去了:“什么,意思是还没有找到真凶吗?”
【李建宇的确是杀害周鸣涛的凶手。】
既然凶手已经找到,为什么迟迟通不了关。席玉蹙起眉,还要再问,却在这时琢磨出点古怪。
他眼神恍惚,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主线任务只说是协助警察找出杀人案的真凶,却没有提及具体是哪桩杀人案。毕竟进入副本后,光是席玉知道的就不止一个。
【系统,通关条件是找出杀害李建宇的凶手吗?】
【是的,但不止是。】
答案隐约浮出水面了,于是席玉换了个方式问:【两年前的水箱藏尸案和杀害李建宇的凶手,是不是一个人?】
【是。】这次,系统回复得很快。
新人副本的通关条件席玉记得很清楚:协助警察找出杀人案的真凶。
副本开头的剧情介绍,让他先入为主地觉得通关的要求就是找到这起碎尸案的真凶,以至于席玉从未想过,副本在这上面设置了语言陷阱。
实际上真正的通关条件是:找到三年前水箱藏尸案的那个凶手!
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副本刻意误导了玩家理解错通关的条件,席玉才感受到恐游对玩家的深深恶意。
他说不出话来,虚弱朝系统发出灵魂质问:【一个新人副本而已,真的有必要设计这么复杂的剧情吗?】
系统不语,只是一味地打鸡血:【加油呀宿主,离通关成功只差临门一脚了!】
热水间集聚的居民零零散散走出来,孟峥落在人群最后面,锐利目光一眼锁定在倚靠在栏杆边发呆的人。
他几步跑了过去,攥住席玉肩头,检查似的聚精会神扫视了一遍,见他脸蛋白白净净,目光困惑回视,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刚刚在里面吓死我了。”
席玉后知后觉他嘴里所谓要“吓死”的事指的是他差点撞上水槽。
他抿起唇,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就见孟峥皱起浓黑的长眉,不善目光落在他身后,露出那种像是吞了苍蝇的嫌恶表情。
席玉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有一只手自他肩后绕过,健壮的手臂虚虚搂在他身前往后箍了箍,简直和被人搂在怀里没甚区别,皮肉相贴间带着点蓬勃热气。
在他尚未做出反应前,修长有力的指节先是轻贴了下席玉的侧脸,紧接着动作轻佻地握住他细嫩的脸颊,不轻不重揉捏了下。
贺同泊懒散的嗓音自耳后响起,炙热呼吸就喷洒在席玉颈间:“小玉,好久不见,想我没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