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嚣活生生就在眼前,凭空多出一副尸首?
小虎指着姜凌嚣,大喝家丁:“这才是真正的沈三少!睁开你狗眼看看!”
家丁们呲牙咧嘴撵人:“少添乱,三少在棺材躺着呢。”
沈凌嚣解下绣着“沈”字的血渍荷包,抛给家丁,家丁拿着荷包进门通秉。
“谁在外面喧哗?”涂管家扎着孝服出来,抬眼一瞧来人,登时双目圆瞠,不停作揖:“老涂给三爷请安。五年未见,爷容颜有改,小子们有眼不识泰山,请爷海涵。”
沈凌嚣鞭指白灯笼:“到底谁死了?”
涂管家支支吾吾,朱漆门内传来哭声:“老三呐,英年早逝!”
沈凌嚣驱马上前,欲走正门。
家丁们伸手阻拦。
涂管家躬身赔笑:“三爷有所不知,咱府上改规矩了,正门是老爷走的,烦请您移尊驾走后门。”
小虎要发怒,沈凌嚣忍气拦住:“家有家规,就走后门。”
“我去他的家规乌龟!”小虎拽着沈丘染的马掉头。
离着正门十米远的院墙,本在修缮,因白喜停工,现用两丈高的竹幕遮挡。
小虎拔出腰间长剑,“唰唰”劈烂围挡。
木架爆裂,竹幕被砍成纷纷碎片,随风飘了个铺天盖地。
庭院当中,摆着口金丝楠木大棺材,围了一圈披麻戴孝的人,跪的跪,哭的哭,此起彼伏,正热闹成一锅烂粥。
“咚、咚”两声巨响——从天而降,马踏棺材。
众人吓地止住哭声,挤成一团,仰望棺材上空。
辽阔蓝天下,沈凌嚣跨白马,剑眉凤眼,衣带飞逸,超群脱尘。
小虎柳眉水眸,勒马扬剑,英姿烈烈,飒爽豪迈。
五爷沈丘染先认出沈凌嚣,欣喜若狂:“三哥!”
一家之主沈万湖竟大为失望:“老三,你,你怎么活了?!”
服丧的人群炸了锅:“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堂屋正中挂满了列祖列宗画像,沈万湖一身玄色织锦长袍,没沾染一丝晦气的丧白,完全看不出新死了至亲。
天下没有老子给儿子披麻戴孝的道理,沈凌嚣仅不是滋味了一下,马上为父亲搬过太师椅,恭敬下跪,请父亲安。
沈万湖闭眼捻须,安然受拜,语气中还颇有责备:“自你去了姜家立业,五年没登我府门了。”
还不是因为兄弟众多,个个挤破头争抢,不得不在外立业。
种种龃龉,沈凌嚣都咽在肚子里,只为得到沈万湖的一丝认可:“父亲,儿子想出人头地,能为您增光长脸时再回来。”
沈万湖冷哼:“前段时间,皇上才提了你做皇家商队领卫,正是你报效沈家的时候,并不见你踪影。”
沈凌嚣恳切:“那只是口头提拔,得等儿子凯旋后下旨授勋。谁知,返京路上遭遇暗杀,想必是父亲听闻此事,误会儿子已遇难,才有今日丧事。”
屋外吹打声陡然拔高,丧葬继续。
沈凌嚣疑惑起身:“父亲,我已活着回来,丧事该停了吧?”
沈万湖语焉不详。
“父亲,暗杀我的凶手还说要灭了外婆外公,请您派人前去核实……”
二爷沈戚风扒着窗缝,兴奋大喊:“爹,圣旨到了!”
沈万湖急忙起身,差点带翻椅子,抛下沈凌嚣:“千万别露面。”
堂屋门关上,“哗啦”一声,竟上了锁!
一切反常,沈凌嚣心生疑窦,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瞥见桌上自己的血渍荷包。
也就是,沈万湖早收到他的信物,却依旧百般阻挠他进门。
沈凌嚣眼神跳了一下,眉宇间渐凝寒霜。
堂屋冲着府院正门,门缝里望出去,院内白皑皑的哭丧人不再对着棺材,齐身跪向正门,鸦雀无声,威严肃穆。
大门全开,只闻一声锣响,太监堂而皇之骑马入府宣旨。
沈凌嚣因为皇家开辟商路遇难,属为国捐躯,故皇上下旨,予以追封,嘉奖沈家上下,惠及每一个兄弟。
沈万湖跪地接旨,太监笑着扶他起来:“沈大人好福气呀,就死一个儿子,全家得道,今后沈家在朝廷要占据半壁江山呐。”
怪不得见了贴身荷包也不让他进门,怪不得见了活人还要丧葬继续,怪不得不许他露面。
一个个的,生怕他“复活”,丢了到嘴的功名利禄!
恶寒从脚底涌上心口,沈凌嚣打了个冷颤。
五弟沈丘染拽了堂屋门不开,急切下用斧头砍开了锁。
全家靠三哥之死转运,沈丘染更是封了皇家侍卫,受之有愧:“三哥,我去跟爹讲,我不要封赏!”
“不关你的事。”沈凌嚣拍拍沈丘染胳膊,黯淡地走到院内,站在为自己打的棺材前,痛心疾首质问:“爹,就算我为沈家牺牲,总得查明暗杀我的凶手是谁?棺材里的死人怎么来的?怎么认定的是我?”
太监大惊:“三少还活着?沈家以死诈功?”
沈万湖慌忙解释。
商队遭遇埋伏后,沈凌嚣失踪,幸存成员就近搜救,找到“沈凌嚣尸首”。
尸首从西北运到京城,辗转颠簸,已糜烂不堪,只能靠随身玉佩粗辨,并非有意欺诈皇上。
沈凌嚣虽伤心欲绝,依旧残存对沈万湖的最后一丝尊重,“爹,既然我回来了,那就撤了丧葬队吧。”
沈戚风跳出来阻拦:“不能撤!死者确实是我三弟,面前的这是个疯子!”
太监脸一沉:“沈大人,今天没有个说法,我可交不了差。”
沈凌嚣期期望着父亲,祈求他能现在自己这边。
沈万湖抬手一挥,丧葬队摔了灵,棺材硬是下了葬。
世上再无沈凌嚣。
全家都松了口气,功名利禄保住了。
沈万湖重重打赏了太监,将其从正门送走,满面红光回来。
本吹丧曲的乐队,陡然吹起欢快的调子,阖家上下披麻戴孝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沈万湖冲着棺材仰面大笑,场面诡异到丧心病狂。
沈凌嚣凄楚的眸光渐渐冷凝,扫视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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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又一个曾经的亲人。
所有人都无视沈凌嚣的存在,只当他是个看不见的鬼魂。
晴光退散,乌云聚拢,天井光影昏暗下来,“鬼魂”目露凶光:“既然沈凌嚣不在了,今后我以什么身份存世?”
沈万湖捋捋胡须,淡淡的:“你改外公的姓,姓姜。提到你外婆外公,听说他们去世了,我已接管了你外婆在京城的药房。”
他们真的遭了毒手!而沈万湖对岳母岳父的死亡宣告轻描淡写,不含人情,只在乎财产。
忽风乍起,乌云压顶,天地混沌,乾坤扭转,沈凌嚣亡故,姜凌嚣降生,他周身泛起杀气,拔剑四顾。
沈戚风伸臂护着沈万湖,连连后退:“老三别乱来,我有家兵二十名!”
其余兄弟除了沈丘染,为了到手的功名利禄,当场反目:“敢在沈家嚣张,来人!”
家兵轰隆隆赶来,持刀对准姜凌嚣,凶神恶煞。
“咻、咻”两只飞镖刺来,两个家兵瞬间倒在血泊。
环顾四周,却不见凶手踪迹。
沈戚风惊恐:“谁在撒野?”
“砰”,大门被踢飞的人撞开,姜家药房大掌柜摔在地上,鼻嘴流血,嚎丧求救:“沈老爷,这老头抢了药房的印和钥匙!又来抢房契!”
随后进门一个老头,中等个子,须发半白,后背微躬,三角小眼不正眼瞧人,叼着根牙签,像个游手好闲的大爷,不像个练家子。
老头看向姜凌嚣,恭敬:“少东家,老夫耿正,来迟了您别见怪。”
姜凌嚣从未听说过耿正其人,也不知其来路,难辨敌友,但他昂首挺胸,颇有威严:“怪不怪,要看你表现。”
沈戚风没瞧得起老头,大喊家兵:“宰了这狗娘养的老不死!”
家兵头子立刻拔剑刺向耿正。
耿正懒懒地拔出叼着的牙签,手指隔空一弹。
“啊——”沈戚风尖叫着捂住耳朵,牙签刺穿耳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剑刺向耿正心口刹那,“啪”的一巴掌,剑掉地,家兵头子嘴里飞出几颗牙齿,鲜血喷满白色丧幡。
耿正收手,交握在腹部,他确实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练家子,是伪装成普通老头的绝顶高手。
十几名家兵怯懦后退。
耿正护卫到姜凌嚣身后。
姜凌嚣踱到兄弟们面前,阴沉嚣张:“此刻起,如果你们再想说话,先问耿正‘我可以说话吗’,如果我点头,耿正会转告可以,你们便可以张开这张稍不留神就会挨扇的嘴了。”
沈戚风捂着耳朵又赶紧捂上嘴,其余兄弟更是大气不敢喘。
姜凌嚣训完兄弟,转向沈万湖:“交出药房的地契,你有半柱香的时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万湖吃定了沈凌嚣的孝顺,倒打一耙:“虽然你改姓了姜,不认我这个爹。但我还是得教你一个道理,男人永远不能狂妄,否则调子起高了,唱不上去,将自己沦为可耻的笑柄。”
姜凌嚣挑眉狞笑,朝耿正使了个眼色,而后一个笑柄当场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