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衔蝉重新换好衣裳。
甩下一阵雷霆绣花针雨后,闯营的人少了很多,她光明正大的翻上房顶,又跃到大街上。
方才她大闹一场,出雍州城变得更难。
陆衔蝉最下策,是让陈副楼主担保送她出城。
但她还不想让晏大将军这么快就注意到自己,至少在幕后黑手浮出水面之前,她明面上只能是‘机关匠陆山君’。
她需要一个让晏大将军或者晋王殿下主动放她出城的理由,比如…江湖上还有一批尚未入城的高手。
陆衔蝉加快脚步往将军府去。
月光被房屋挡了一半,在墙上地上留下道折线,街上稀稀疏疏零星几人。
路边巷子口有个陆衔蝉十分熟悉的人影。
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老钱?”
她面上闪过一丝错愕,旋即拧起了眉。
算时间,钱丰根本来不及到雍州城,除非他没有回京城,而是当时就驾着马车,跟在她身后。
陆衔蝉走近问道:“钱叔怎么在这?”
他不该在这。
钱掌柜穿着身灰色褂衫,腰侧不是常年挂着的铁算盘,而是柄摩罗弯刀,看见陆衔蝉,他一把将她拉进巷子深处,狠狠推向墙壁。
“刺杀晏临州的是不是你!”
陆衔蝉后背撞在墙上,肺腑再次震痛,她捂着嘴呛咳两声,手心留下红色血沫:“我同你说过不会杀他。”
“你还在说谎!”
钱掌柜愤怒地拔出弯刀,抵在陆衔蝉脖子上,他用气音低吼:“晏大将军是国之柱石,说了多少遍,你不能杀他!”
巷子里骤然安静。
陆衔蝉左手攥住刀身,叫钱掌柜的刀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再无法挪动一分。
半晌。
她抬眸轻笑道:“我竟不知…钱叔还会使刀。”
“钱丰,不,孤胡子,我救了你的命,替你做保,留你在我酒肆里做掌柜,你现在却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你说国之柱石…”
“昭国,是你的国吗?”
“摩罗人何时对昭国将军这么上心了?”
钱掌柜卸了力道,他掩饰着尴尬收起弯刀:“东家救了我的命,我当然记得!”
“可是东家…”
“您难道忘了八年前的雍州城?”
“东家可知国破家亡是什么感觉?”
他似乎是真情流露:“家人离世,百姓十不存一,幸存下来的人只能在戎贼鞭子下当牛做马,我们连畜生都不如!”
“我不能让东家走错了路!”
“雍州城破之后是晏大将军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如今他已是打败戎人的大将军、昭国英雄、国家柱石,他还是长公主驸马!皇帝妹夫!这紧要关头出了事,朝廷必会严查!”
“你若真杀了晏大将军,战事再起谁来领兵?”
“摩罗王城尚有八万戎贼降卒,晏大将军一死,晋王能守住摩罗城吗?”
“还有相爷那边,你如何交代!”
有些话,只能说一遍、听一遍。
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听着近乎一模一样的慷慨陈词,陆衔蝉却只觉浑身发冷。
摩罗人,在这场阴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会是主使吗?戎人和昭国打起来,于他们有何好处?
莫非是…复国?
那他们又为何要藏起陆家人尸身?阿爹阿娘阿兄的尸身,藏了什么秘密?难道阿爹是被摩罗人所杀?
当年陆家弃城叛国的流言传播太快,绝非一两人能完成,他背后必定有个大势力。
如今昭国境内摩罗人的大势力,只有…
杀手组织:不渡川。
“晏临州这不是没死么?”
陆衔蝉低头掩饰自己的杀意,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行了老钱,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钱掌柜’看到血,眼睛闪过一道亮光。
他敛去怒色,叹了口气:“东家此番定是伤得不轻,先用了药再说吧,马车就停在前头拐角,我给你备了上好伤药。”
陆衔蝉瞥向‘钱掌柜’抓自己胳膊的手。
他掌心虎口有老茧,指节却没有,钱丰在酒肆里打了三年算盘,怎么会没有茧?
她装作不经意问道:“老钱,我前几日让你送到魏县鹤仙居的饭钱,可送到了?”
“放心吧,东家,已经送到了。”
“是吗,那就好”,陆衔蝉笑着说。
她实在忍不住了,她现在就要杀了他。
寒光乍闪,短刀从‘钱掌柜’心口刺入,陆衔蝉用帕子垫着,一滴血都没溅到她身上。
“东,东家?”
‘钱掌柜’瞪大了眼睛看陆衔蝉。
“嘘嘘嘘嘘嘘…别喊。”
“你凭什么以为能骗过我?”,陆衔蝉问。
“你见面就同我拔刀,是觉得即使暴露了身份,我为了调查真相,也会顺着你的意,束手就擒?”
“我凭什么把命交到你们手里?”
“你说的话不可信。”
“但你出现在这,已经能说明很多事了。”
“…摩罗人。”
陆衔蝉捏断了他的喉咙。
她本以为摩罗人同这场阴谋无关,这才收留了钱丰做她酒肆掌柜,没想到刺杀之后第一个来找她的就是摩罗人,还来得这般快。
陆衔蝉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瞥向‘钱掌柜’尸身。
现在,她知道该怎么出城了。
‘有人雇佣摩罗人,要刺杀戎贼和晏大将军破坏和谈,凌雁刀遇见了,正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同为昭国人,她自然要将这情报分享给晏大将军。’
这个理由更好。
这个理由…更好。
*
大街上,马儿横冲直撞。
“嚯!这是谁家马车?”
“大晚上街上又没百姓,老马识途,你管呢!”
陆衔蝉亲眼看着马儿撞在将军府门上,这才慢悠悠转回城北。
马车里确实备了药。
不能吃。
药丸外层是上好伤药,内里是将近半两的东陵花散,除此之外,箱子还藏着锁骨铁链、两副穿筋镣铐,似乎是专门为她这机关匠备的。
他们到底有多了解自己,又为自己准备了多少。
陆衔蝉不知。
但这锁链她记住了,等到真相大白那天,她会亲手把铁链扣上那些人的锁骨,让他们戴上镣铐游街示众!
嗯……
‘老子活剐了他!’
陆衔蝉学着晏临州放狠话,她小声发狠道:“老…老子,活剐了他!”
‘老娘,老…在下?本姑娘?姑奶奶…’
“咳咳”
“姑奶奶活剐了他!”
嗯…………“老子活剐了他!”
主街上有几家小店仍未关门。
陆衔蝉已经走出去老远,闻到熟悉的桂花糕香气,又忍不住捂着肚子回头。
‘莫非是卖桂花糕的婶婶还活着?’
当年她回城时,城南那条街的大火还没灭,婶婶家的房子被烧塌了大半,铺子里有具焦尸,头顶处的地上还有莫婶婶的金钗子。
犹豫片刻,陆衔蝉忐忑迈进糕点铺。
“这个时间,东家还未打烊吗?”
糕点铺子里桌椅摆设和记忆里分毫不差,柜台后站着个陌生女子,看见陆衔蝉,她转头朝里屋大喊:“郎君,有客来了!”
陆衔蝉有些失望,但她仍打起精神温和笑道:“这味道真香,是新出炉的桂花糕吗?”
“客官好运气,是新出炉的桂花糕!今儿晚上最后一炉!”
一盘桂花糕先从帘子下出来,紧接着青年顶着帘子探出头,他左脚微跛,面上挂笑,声音尽是爽朗:“我家可是雍州老手艺,在这城里开了快……二十年呢!”
陆衔蝉认出他了。
这是当年卖脂粉的小东家。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二十年?这可不容易,老雍州城的百姓不是都到青州云州去了吗?东家怎么…”
陆衔蝉嘴里有些干巴巴:“怎么回到雍州城了?”
“为了故人心愿。”
青年熟练地给陆衔蝉包桂花糕,还递了块热乎乎的给她:“客官尝尝,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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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凉了好吃。”
“客官要是愿意听,我便同您讲讲。”
“阿南,帮我泡壶新茶,用屋头那包普洱”,他搬来椅子请陆衔蝉坐下。
“八年前,我还不是卖糕点的,我家卖的是脂粉,开在城南街上。”
“城破那日城里燃了大火,我险些被烧死在里头,是我家对面卖糕点的婶子救了我。”
“婶子姓莫,单名宣,她两个孩子都参了军。”
“刚逃到宁泉县时…我身无长物,丢了祖上家业,要死要活,是莫婶子打醒了我。”
“她说她的孩子此次怕是回不了家了,但她不会去死,她要活,活给她郎君和孩子们看,活给两位陆大将军看。”
“她一边打我一边问。”
“你只丢了身外之物,放弃个屁呀。”
“我那时就想,脂粉铺的传人已经死在雍州城了,既然我的第二条命是她给的,若黎家姐弟死了,我便来做她的儿子。”
“小半个月后…”
“晋王殿下领着禁军到雍州,我们就跟着回来了,跟着禁军收敛尸身、重建城池…”
青年脸上带笑,声音有些哽咽:“客官也知道,十六年,十几万戎贼攻城,陆大将军率八千将士和数百侠士死战守城,一个都没活…”
“莫婶子家,大姐黎卿战死在北门外头,二哥黎亭战死在城门口。”
“她命苦…太平六年死了郎君,太平十六年又死了一双儿女。”
茶香袅袅,水雾不知熏了谁的眼。
“后来,我们就在这重开了这间糕点铺子。”
青年抚摸着面前桌沿,他笑着感慨道:“客官你看,这铺子里陈设,都和当年一模一样呢!”
陆衔蝉叹道:“这位莫婶婶…当真是位英雄人物。”
“她怎么不在店里?”
青年将打包好的桂花糕放在陆衔蝉面前:“客官来得晚,二十一年,莫婶子因病去了,就葬在北城门外,还是晋王殿下帮忙葬的。”
“她说,她的孩子守在那,所以她也要守在那。”
陆衔蝉不知说什么好,她叹息一声,起身告别,却被青年拦下。
“我看客官面色不大好”,青年说。
他把手放在衣服上蹭蹭,小跑两步,从柜台后取出个布包,一副珍之重之的模样:“正巧,我这里还有盒胭脂。”
“我这是糕点铺子,没法用胭脂,怕香气掺进糕点里串味儿。”
青年拆了好些层布,露出里头精美的胭脂盒来,他小心翼翼捧到陆衔蝉面前:“这本是当年我好友为新婚妻子定的胭脂,在我这蒙尘数年。”
“那日我去送,没来得及给。”
“如今他们都已故去,送给客官,再合适不过。”
陆衔蝉浑身僵住,她抬头看向青年。
青年笑着,把糕点和脂粉一起塞进陆衔蝉手里,他习惯性伸手去拍陆衔蝉的头,半途又缩回去,挠挠自己的脑袋,憨憨地笑:“涂了胭脂,有好气色。”
“那就…多谢东家了”,陆衔蝉说。
她行至门外,忍不住回头望,糕点铺子里传出东家夫妻的谈话声。
“郎君认识?”
“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把你那盒宝贝胭脂送人家?!”
“那么小的阿妹,面色惨白惨白的,身子骨一看就差,平常人家哪个孩子生出来时不是身强力壮、活蹦乱跳、登高上房、武艺高强、力能扛鼎?那小阿妹不知道受过多少苦…我想着这胭脂总要给人,便给个有缘人,也算是给我家阿宝,积福了。”
“生…生出来登高上房、武艺高强、力能扛鼎?!!我怎么不知咱家阿宝还有这本事?”
“欸?你哭了?”
“我没哭。”
“你哭了。”
“我没…我哭了…这定是被你凶得!阿南,你莫凶我,莫凶我呀!”
“欸,别哭了,我信你还不成?”
“郎君不想认,便不认嘛。”
“阿南,你抱抱我…”
那小东家还在哭,陆衔蝉走远听不见了。
原地留有两三点水迹。
嗯。
许是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