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上,陆衔蝉无精打采地坐在客栈房顶,她揣着手,整个人缩成一小团,满脸阴郁地等日出。
白色外袍在房顶摊了个扇形。
雍州卫营地外支起了帐篷,里头塞满呼呼大睡的江湖人,他们都是昨夜被陆衔蝉送绣花针的家伙,陆衔蝉羡慕的对象。
此起彼伏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拉锯的、烧水的、奏乐的,搅和在一块儿,吵得人心烦。
她在房顶坐了一宿,恨不得给自己也扎上一针。
‘如果年纪大了就会打呼磨牙,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长到那个年纪’,陆衔蝉想。
“陆少侠?”
言回提着食盒翻上房顶,看见陆衔蝉眼下青黑,她了然道:“陆少侠昨夜没休息好吧…”
陆衔蝉在言回脸上看见了同样的青黑,她颓丧地点点头,叹道:“言少侠也没歇好吧…”
“我白日尚可歇息,陆少侠怕是要受累了。”
言回坐到她身边,将食盒打开:“副楼主让我知会陆少侠一声,晋王殿下请你出城,按约定,去护卫戎人使团和晏大将军进京。”
陆衔蝉心中明了。
有杀手意欲刺杀,无论是防备暗箭,还是以一对多,‘陆山君’都是他们能想起的第一人,就像阿姐所说,她在,就是威慑。
现在是他们需要她。
“多谢”,陆衔蝉接过白粥轻轻搅动。
她明知故问道:“护卫晏大将军?此话怎讲?雍州往南可是昭国地盘,何况晏大将军枪法如神,一身硬功夫霸道至极,谁会想不开去刺杀他?”
‘谁这么想不开?’
‘我呗’,陆衔蝉想。
实在是太想不开了。
她怎么就定了那么个计划?定那个计划也罢,为什么要同晏大将军提长公主殿下?一宿过去,她肺腑仍有隐痛,这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她需要休息!
她需要静养!
“昨夜那个乱象…咳”,言回一口喝掉半碗白粥,她凑过来小声说道:“陆少侠不知,昨夜有消息传来,说是摩罗杀手意图刺杀戎人二王子和晏大将军。”
“摩罗人?他们胆子倒是大。”
“可不是?太平四年那事之后,陛下允许摩罗人入境都是法外开恩,他们还不珍惜。”
陆衔蝉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言回没提‘凌雁刀’的事,她是不知道,还是晏大将军要把消息压下去?
“言少侠今年十九?生在几月?”
“年初一生,怎么了?”
陆衔蝉嘴甜道:“阿回姐姐唤我山君吧。”
“我马上要离开雍州城,姐姐休说什么辛苦劳累的话,等那些打呼噜的遗孤故旧醒过来,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她掏出自己的机关盒,托在手里递过去:“这东西送姐姐,若遇见不长眼的冒犯了姐姐,照脸上射,让他接着睡去!”
言回眼神一亮,却迟迟没拿,她推拒道:“这机关给了我,你用什么,陆少…山君还是自己拿着吧。”
陆衔蝉举起右臂晃,袍袖垂下露出里头精妙弩机:“江湖上都道我仗着‘翼展’,才勉强混得个江湖诨号。”
“当然是用‘翼展’嘛。”
“若‘翼展’被破,你如何是好?”
“那我还有‘归去来’。”
陆衔蝉龇牙:“姐姐别担心,我是‘柔弱’的机关匠,身上怎么会少了机关?再不济,我还可以跑。”
“也对,机关匠轻功卓越,那山君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言回唰得拿起机关盒,她扣开盖子一看,乐了。
“哈!我就知道!”
“买光整个雍州城绣花针的果然是你!”
陆衔蝉完全忘了这茬,她尴尬道:“咳,时间仓促,只能出此下策,阿回姐姐见笑了。”
说完她捧着粥碗眨巴眨巴眼睛,转移话题:“对了,姐姐方才说到昨夜乱象,昨日南边确实热闹过一阵,我分身乏术没看着,姐姐可知是为什么?”
“这……”
言回为难地看她一眼,小声道:“晏大将军下了封口令,消息不许传出雍州城,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陆衔蝉赶忙点头。
“凌雁刀凌大侠你知道吧。”
“那位武林盟鼎鼎有名的左手刀客,江湖上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能被前辈们叫‘大侠’而非‘少侠’的家伙,昨夜她同晏大将军闹了矛盾,打起来了。”
“矛盾?什么矛盾?”
“这我就不知道了。”
言回耸耸肩,把一整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可能她也想刺杀戎贼,晏大将军不让吧。”
“这满城人,谁不想杀戎贼?”
陆衔蝉也夹起包子咬下一口,她眼睛一亮:“这包子真不错!”
晏大将军把刺杀之事压下去了,他不会是以为能把凌雁刀困在城里,等他回来再全城搜捕吧?
那他注定什么都搜不到。
‘凌雁刀’的刀、面具、发冠已重新融成铁料,她自己要跟着使团进京,不一定会再回雍州城。
而那身染血衣裳被她丢进了将军府密室。
那是她阿娘特意偷偷开出来存梨花酿的地儿,阿爹都不知道位置,酒窖墙壁一侧刻着‘伯都啸铁’,另一侧刻着‘山君衔蝉’,那里暴露,她的身份也就跟着暴露了。
陆衔蝉…不想毁了那里。
‘伯都’的梨花酿他大婚时摆了满府,喝的喝,砸的砸;‘山君’的梨花酿还在,她出来时特意灌了一葫芦,权当她与阿娘共饮了。
言回带来的食盒里,还剩最后一个包子。
陆衔蝉和她对视,两人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势在必得,她俩齐齐抓住盘子,异口同声道:
“最后一个是我的!”
“最后一个是我的!”
“我先拿到手的!”
“我先拿到手的!”
“你得尊老!”
“你何不爱幼?”
三招两式拉扯,陆衔蝉右手力弱惜败,失了盘子,言回左手速度惜败,失了包子。
她俩在房顶哈哈大笑,包子一人一半分吃了。
天边亮起,太阳甩出道弧光,陆衔蝉深呼吸几次,感觉胸口畅快不少。
南城门。
守城将士把城门前的半条街堵得严严实实。
零星几个早起的江湖客垂头丧气坐在酒楼旁,一边饮酒一边喟叹。
陆衔蝉有言回在前头领着,连令牌都没亮出来过,一路畅通无阻,她在城墙边驻足,看着悬在城墙外的巨大藤筐欲言又止。
“山君,山君?”
“你发什么愣?”,言回把藤筐的绳子拉近些:“晏大将军可是昨夜就出发了。”
“晏大将军也是坐这筐出的城?”
陆衔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实在想象不出晏大将军蹲在筐里的模样,若真有杀手,这藤筐可不就是靶子?
“你想什么呢?”
“晏大将军是昨夜出得城,他走得城门。”
“那我…”
“你将就将就。”
啧。
*
晏大将军领着三千玄甲营和使团车队,拢共八百余人,行军速度并不快,陆衔蝉不过半日便撵上了他们。
她也没急着去晏大将军跟前凑热闹,毕竟她现在一看到晏大将军,就能想起他那句恶狠狠的:‘老子活剐了你!’
万一他把陆山君和凌雁刀联系在一块…
陆衔蝉打了个寒颤,光想想,汗毛就要竖起来了。
这一路稍微离远点不妨事,毕竟有刺杀意图的江湖人大部分被困在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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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剩下三瓜俩枣,都是消息不灵光的独行客。
人越走越多。
独行客们浅浅尝试后,不出所料都失败了,他们倒也不气馁,就坠在车队身后,美其名曰:‘护卫。’
陆衔蝉总觉得他们想增加自己的任务难度。
当然,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
她一点也不晃眼,还能混在江湖人堆里蹭口热乎的,开灶时,将士们会挨个发些饭菜,雍州卫厨子的手艺,咳…还不错。
驰道口,驿站,黄昏。
陆衔蝉仰面躺在驿馆外的树上沉思。
早上同言回闲谈时,她提到了‘太平四年’,那年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摩罗国灭。
消息传到昭国后,当时身在昭国境内的摩罗暗探谋划了一场叛乱。他们以皇族性命威胁,要陛下发兵助他们抵挡戎人。
那时江南四国刚刚归顺,昭国明面上强大辽阔,鲜花着锦,实则人心不稳,稍有不慎国将不国。
南面要守,西面要守,北面也要守,中原战乱四百年,人丁稀少,朝廷真正能调动的兵力不足五万,已经被平铺在北地边境线上,光守城就很艰难。
而戎国,他们有整整二十万大军,三万骑兵。
摩罗已经灭国,戎人在雍州城外虎视眈眈,只缺个开战理由,陛下不能把毫无准备的百姓拖进战争,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后来是姑姑救出人质,平息了那场‘摩罗叛乱’。
陛下感念摩罗暗探救国之心,赦免了他们的死罪,对于那些和昭国人成婚的暗探,陛下也承诺他们罪不及家人、不及后代,唯一的惩罚是…
一旦离境,永不许再入昭国。
这算不得惩罚,那些暗探本就归心似箭。
八年来的推演里,陆衔蝉从来没把摩罗人算进去,两国交战,以摩罗之前的立场,他们应该是昭国的天然盟友。
但他们偏偏在陆衔蝉刺杀之后出现了。
还备了一车专门对付她的东西。
陆衔蝉轻叹一声,眺望三千玄甲营的营地。
戎人二王子苏赫,他是八年前那场战事的既得利益者,凭借雍州城一战成功拿到戎军主将的位置,夺走了他兄长戎人大王子弥赫的一切。
晋王扣押苏赫那么久,不可能不审不问。
她要拿苏赫的口供。
*
夜已深,帐篷无光,巡逻兵士高举火把。
陆衔蝉扥扥身上的玄色衣裳,躲进阴影。
这衣裳是她从别人包裹里偷来的,傍晚厨子放饭时,她钻进空营帐好一通翻找,就这么一件是洗过的,其他的…啧。
馊得各有千秋。
她隔着面巾轻揉鼻子,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馊味。
晏大将军此行只为押送戎贼,文书奏报寻起来不会太难,无非是两个地方,书案上,包裹里。
帐内漆黑一片,案上奏报之间夹了沓白纸。
陆衔蝉勾起唇角,审问口供肯定不会写在奏折里,那便可能是这沓纸,没想到此行这般…
她肩膀忽然一沉,两柄熟悉的长刀架在脖颈旁。
草上飞褚卫,无孽刀余少良。
陆衔蝉作为凌雁刀的三年里,这俩人在她手底下做事,轻功、刀法皆是上乘,勉强算她的得力干将,武林盟没任务的时候,他俩便厮混在雍州城里,同晏家兄妹混得很熟,是晏小将军的狐朋狗咳…好兄弟之二。
想必是昨日她去刺杀晏大将军,让这两个厚脸皮黏上了‘晏伯父’,跟着他一道出了雍州城。
这两个棒槌跟她太熟,她完全忽略了…
“我在戎贼那等了你大半宿,没想到你来了这。”
晏临州掀开门帘,随和地问道:“孩子,你在找什么?需要帮忙吗?”
她后脖子的汗毛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