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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赌命

作者:海山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陆衔蝉现在知道,为什么天命阁会收孩子了。


    阿凌七八岁年纪,多智近妖,能一眼看穿弱点破绽,三言两语乱人心神。


    陆衔蝉脸上的面具,被那孩子一层一层无情扯下,她的心,被扒开示于人前,寸寸剖析,她很久没有害怕被看透心思的忐忑感了。


    那小丫头说的对,刀架在脖子上,那一抹,对陆衔蝉来说不是威胁,是解脱,八年前雍州城破之后,她就疯了,这些年只是在扮演陆山君。


    她忽然有种,不知道该戴哪张面具的错乱。


    陆衔蝉低垂着头,肩膀耸动,喉间发出嗬嗬嗬的气音,不知是笑还是哭。


    她说:“阿凌…你真的很讨人厌。”


    房门被人重重锤击。


    陆衔蝉回过神时,看见门框上灰尘洒落,她听见雅间外头隐隐有孩子的抽泣声,心里一咯噔,正欲起身推门,却被蓝衣姑娘按住肩膀扯回,后腰硌在桌沿。


    蓝衣姑娘冷着脸自袖间拔出柄匕首,扎在桌上:“天命阁给你两个选择。”


    “一、坚持刺杀,死在这,你自己动手或者我们动手,你死后,我们会把你葬在雍州。”


    “二、放弃刺杀,保和谈顺利,护昭国百姓安宁。”


    陆衔蝉推开她,嗤笑道:“保和谈、护百姓?你们一个江湖杀手组织…”


    她的话顿住,眼神上下打量蓝衣姑娘半天,恍然大悟道:“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情报组织天命阁,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天命。”


    怪不得敢夸下海口,说要平她的案子。


    陆衔蝉注视着蓝衣姑娘眼睛问道:“姑娘为何不锁着我,再谈此事?”


    “若我不应,你们一刀下去,也免得烦恼。”


    “你是雍州遗孤,此举不妥。”


    蓝衣姑娘叹息一声,退后两步,原本挺直的腰深弓,长马尾顺着脖颈滑到前头。


    她言辞恳切道:“昭国苦战久矣,和谈事关百姓安宁,我请求你,暂时放下仇怨。”


    软硬兼施?


    陆衔蝉直起身绕过蓝衣姑娘。


    天上的乌云越积越多,似乎又有一场大雪,云隙间,太阳洒落光芒一束,正照在窗前,陆衔蝉伸手去碰,却在触碰到光芒前顿住,攥紧成拳。


    “姑娘见过八年前的雍州吗?”,她问。


    蓝衣姑娘摇头:“八年前,我意外失忆,不知过往,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


    “不记得,也是好事。”


    陆衔蝉伸出手端详,眼前又闪过它们沾满血的样子,她声音带了几分怅然:“雍州满城死战,尸山血海,不是书里那两行洇不透纸的墨…”


    “那小丫头说的对,我是恨不得自己也死在雍州,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凭什么只有我活?”


    “可我又不能去死,总得有人替他们复仇。”


    她回首:“杀了戎贼,我才是我。”


    陆衔蝉站在阴影中,离阳光只差寸许,明暗相接的线将窗子划成两半。


    一半是过去,一半是未来。


    咫尺天涯。


    “陆少侠,生与死不该放在一块儿衡量。”


    蓝衣姑娘用力抓住陆衔蝉手臂,试图做最后的挽留:“陛下命我们保住和谈,如今酒楼附近有天命阁一十三人,唯死而已。”


    “你走不了。”


    陆衔蝉冷笑着拂开她,眼中溢满战意:“我想走,你们拦不住。”


    木门咣当撞墙,屋内二人回望。


    阿凌小牛犊般冲进来,迈进雅间时,被门槛绊得一趔趄,她满脸都是泪水鼻涕,袖子口比先前更脏。


    “山…陆大侠不想杀昭国人,你从来没杀过昭国人,对吗?”


    两人对视。


    阿凌的泪啪嗒落下。


    她胡乱抹脸,边哭边放狠话:“阿姐说错了,酒楼附近有天命阁一十四人,阿凌也算!”


    黑袍姑娘跟在阿凌身后,满脸义愤填膺,她怒气冲冲:“拼命可以,动手前,你得先跟阿凌道歉!”


    陆衔蝉低头看向满脸泪水的小孩。


    大人们都不言语时,阿凌的抽泣声显得很大,像是有只手捏陆衔蝉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


    她深吸气,蹲下身子:“阿凌,对不起。”


    “阿凌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我只是…”


    口不择言。


    这解释实在苍白,陆衔蝉叹息一声,改口道:“对不起,阿凌,是我错了。”


    她用自己袍袖轻轻擦拭小姑娘的脸。


    “我阿娘说…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庸人,他们不理解聪明人的世界,普普通通的三言两语,他们就会生出羞愧、嫉妒、气急败坏,愚蠢到极致的,还会骂人、打人。”


    小姑娘吹出个鼻涕泡,她破涕为笑,问道:“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是,我是庸人,总在自扰。”


    陆衔蝉将阿凌的碎发掖到耳后,两手轻柔拖住她的脸蛋,抹去泪水:“我知道错了,希望阿凌能原谅我。”


    阿凌淌到唇边的鼻涕被‘吸溜’回去:“阿凌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伤心,但阿凌不怪你,每个被阿凌说中心事的人,都很讨厌阿凌。”


    “山君姐姐是第一个跟阿凌道歉的”,她又‘吸溜’两声,‘咕噜’了两声:“阿凌喜欢山君姐姐。”


    “……”


    陆衔蝉有理由怀疑,阿凌把鼻涕咽下去了。


    她站直身体,轻揉阿凌脑袋:“谢谢阿凌。”


    “山君姐姐。”


    阿凌扯住陆衔蝉的衣摆,眼泪如珠似串,她哽咽抽泣:“山君姐姐,阿凌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这里了。”


    “你不要和阿姐打架好不好?”


    这话陆衔蝉方才说过,阿凌在试图用陆衔蝉说过的话,绊住她手脚。


    …小骗子。


    风卷起残雪,灌进窗子。


    陆衔蝉后仰跃出酒楼,她眼中,阿凌的脸被雪模糊,身形越来越小。


    失重——


    落地。


    脚步淅索,瓦片脆响,铁器嗡鸣,刀剑出鞘。


    天命阁杀手们身影攒动,落在陆衔蝉近前。房顶、前后、路两边,十二人织成天罗地网,一人动,所有人都跟着动。


    陆衔蝉侧身,避过劈头盖脸的鞭花,再侧身,长棍擦着鼻尖砸碎脚前石砖。


    天命阁,他们明明可以在牢房讨论此事,可以用毒药控制,可以一刀将她斩杀…


    可他们没有,非要同她拼杀一场。


    杀‘机关匠陆山君’,就算是天命阁高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那砍柴的就是活例子,这群疯子是在用自己的命,赌‘雍州遗孤陆山君’的良心。


    开什么玩笑!她还有那玩意吗?


    陆衔蝉攥住半空炸飞的门栓铁刺,作势欲丢,瞄准半天,又愤愤丢弃。


    “停手!”


    铁刺落地时,蓝衣姑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天命阁众人齐齐罢手,大街上为之一静。


    陆衔蝉回望。


    蓝衣姑娘在酒楼门口停住,她单手接住同伴丢来长刀,缓缓拔出:“陆少侠同我立个赌约如何?”


    “你我斗上一场,杀了我,天命阁放你出城,杀不了我,你加入天命阁,护卫戎人使团。”


    清雪在阳光下亮着微光,落在蓝衣姑娘的刀刃上,被融化后成了铁上的水珠。


    陆衔蝉冷声问道:“姑娘这是在用命跟我做赌?”


    蓝衣姑娘点头:“陆少侠可敢?”


    她…输定了。


    陆衔蝉的胃又开始痛了,她的脚重重踏下,地上迸开朵纯白的花。


    刀影缭乱。


    陆衔蝉借着轻功轻巧躲避,随手把身边桌椅丢向蓝衣姑娘,她忽然觉得无趣:“姑娘一场豪赌,死在我手下,不觉得亏得慌?”


    蓝衣姑娘劈开陆衔蝉丢来的桌子‘暗器’:“赌注,我喜欢。”


    陆衔蝉旋身一闪,左手轻取她袖间短匕,右臂勾住蓝衣姑娘脖颈,借自身重量,将她狠狠掼在酒楼地板上,一脚踢飞长刀。


    匕首高高举起,迟迟未落,陆衔蝉努力做出自己最为凶恶的表情:“现在你还喜欢吗?”


    蓝衣面色平静地问道:“陆少侠为何还不刺?刺下,你就赢了。”


    陆衔蝉凶狠的表情僵在脸上。


    蓝衣姑娘不语,她甚至将下巴扬了扬露出脖颈,好方便陆衔蝉下手。


    她就是看出陆衔蝉不会下死手,有恃无恐。


    “你这厮,当真是疯子!”


    “无趣。”


    陆衔蝉手中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仰倒在蓝衣姑娘身边,彻底熄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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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闭上眼叹道:“你赢了。”


    蓝衣姑娘从地上坐起,指尖戳陆衔蝉嘴角淤青,露出浅笑:“陆少侠方才说,我赢了。”


    陆衔蝉倒吸一口凉气,她迅速把头转到另一侧,不耐烦道:“是是是,你赢了,你们赢了,姑娘同我赌,不就是看出我不会下手?听凭处置,别来烦我。”


    “说好了加入天命阁,陆少侠不会是输不起吧?”


    “随便!都行!都可以!”,陆衔蝉没好气道。


    酒楼之外。


    黑衣姑娘的声音尖锐高昂:“你们说什么?!阿姐真的和陆山君赌命了?!”


    她方才被陆衔蝉报复性踢飞,待她瘸着条腿,从房屋废墟里爬出来时,胜负已分,争斗已止。


    离了八百丈,这姑娘的嗓音如在耳畔:“陆山君,你敢伤阿姐我杀了…”


    “欸?”


    她看到了安详躺地陆衔蝉。


    黑衣姑娘把手中长箭插回箭带,她走过来蹲下,手欠地戳陆衔蝉的脸:“阿姐将她杀了?不是说好要把她坑进天命…”


    陆衔蝉睁开眼睛看她,生无可恋道:“多谢阿巍姑娘关心,在下还有口气。”


    她抽抽嘴角:“你们还真是姐妹,戳人都戳同一个地方。”


    黑衣姑娘吓了个屁镦儿,她脚尖还向着陆衔蝉二人,上半身已转过身往外爬,四肢忙得打架,嘴巴片刻不停:“陆山君被阿姐打得只剩一口气了!!”


    待她跑到众人前头,话又变了:“阿姐下手重了!陆山君快死了!”


    “呦呵!我这叛逆之心,真真有些压抑不住!”,陆衔蝉腾得坐起身,她指着黑衣姑娘柔韧性十足的背影忿忿道:“你们天命阁连这家伙都收?”


    她抱着膀子赌气:“现在我觉得天命阁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地方了。”


    蓝衣姑娘陪笑安抚,压着陆衔蝉袍子不让她起身:“陆少侠息怒,阿巍不是坏人,她就是偶尔有点…”


    “坏事儿”,蓝衣姑娘吐槽道。


    她打起感情牌:“阿巍全名岑巍,不知陆少侠听没听过,她也是雍州遗孤。”


    “阿巍父母皆是雍州将士,雍州城破时,他们把八岁的阿巍托付给了戏班。”


    “待天命阁发现她时,阿巍已唱了三四年的戏。”


    蓝衣姑娘掰手指数落半天:“阿巍虽言语夸张些、嘴巴碎些、脾气爆些、爱打架些、破坏力强些,还总喜欢编故事之外…”


    “咳咳…没有其他坏毛病了。”


    陆衔蝉支起一条腿搂住,另一条腿盘坐着。


    她望向酒楼门外打闹的几个年轻人,声音很轻很轻,却在自己脑子里荡起回声:“天命阁,有很多雍州人吗?我是说,以前的那个雍州。”


    蓝衣姑娘把双手撑在身后,她唇角上扬:“雍州部多少都和雍州军沾点边。”


    陆衔蝉扯拄蓝衣姑娘袖摆,忐忑问道:“姐姐也是雍州将士子弟?”


    她猛然发现,自己已不是阿凌那般大的孩子,赶忙松开手,把对方衣摆褶皱处抚平:“在下失礼,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蓝衣姑娘温声细语,像个大姐姐:“我不知道。”


    她坦然道:“八年前我被少阁主从雍河里捞起,没有从前记忆,也想不起来名字,阁里比我大的,便唤我阿妹,比我小的唤我阿姐。”


    陆衔蝉奇道:“八年了,不曾起个新名?”


    “终有一日。”


    蓝衣姑娘笑着看陆衔蝉,声音温和而坚定:“终有一日,我会想起来自己是谁,到那时,也省得烦劳朋友们改口。”


    陆衔蝉被她的笑晃了眼。


    她逃也似的移开目光,口中喏喏:“…阿姐通透,我不如也。”


    头顶一重。


    蓝衣姑娘将手搭在陆衔蝉脑袋上轻揉:“不知怎的,我总觉着你同阿凌很像,你们小小年纪,都整日胡思乱想什么?”


    陆衔蝉不服,她声音里夹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娇憨:“欸?阿凌也就罢了,在下今年已有…已近二十!”


    蓝衣姑娘一副‘我老了你还年轻’的模样:“你才十九岁,还是孩子呢!”


    “阿姐我大概有二十四五六七八了…”


    她起身掸掸身上灰尘,朝陆衔蝉伸出手:“走吧,小逃犯,你已经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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