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还是那个城,城里的人换了又换。
如今一场偶然遇见,陆衔蝉看那嘴碎的黑衣姑娘岑巍,都觉得对方可爱至极,是该放在心尖尖上的珍宝。
山林野路上。
陆衔蝉嘴巴忙得冒烟:“你们也知道,我在京城开了家酒肆,卖梨花酿。”
“阿姐阿巍,你们同我去京城,随便喝!”
“或者我给你们送来也行,我买两匹好马,十天…六天就能回来!”
陆衔蝉兴奋地闲不住,抱着阿凌转圈圈:“阿姐的刀不好,回头我去师父那给你要一把!”
“阿凌,我给你做机栝,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你做什么样的,到时候就不用你冒险亲手扎人,直接咻~~啪!指谁谁晕,好不好?”
她完全忘了阿凌上一个扎的是自己。
“谢谢山君姐姐,但是…”,阿凌的话被陆衔蝉紧跟其后的下一句堵回去。
“欸,阿姐,你们怎么不早点来寻我呢?”
“早说嘛,早说你们都是雍州…我是说老雍州人,我怎么会和你们动手呢?”
岑巍受不了陆衔蝉,她躲得远远的:“难道我们打架之前,还要朝对方高呼一声,老乡别打了,我们是老雍州人吗?”
“姓陆的,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岑巍掏掏耳朵,嫌弃道:“我耳朵真的很难过。”
陆衔蝉单手拖着阿凌举高高。
她边举边绕着岑巍转,脸上乐得开花儿,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儿:“昨天晚上,那砍柴的,阿叔,念我生平,的时候,可来劲儿!”
“念都念了,拉个关系怎么了?”
陆衔蝉踏着轻功三两下跃起到树上,看着不远处山林里的亭台楼阁,她抱着怀里的小孩晃悠:“阿凌,你快帮我瞧瞧,那是不是天命阁?”
半天没听见回响儿,低头一看,小姑娘已开始翻白眼了。
“阿凌?!”,陆衔蝉尖叫道:“你没事吧!!”
“我没…唔”,阿凌白着张小脸,腮帮子鼓起,一副想吐模样。
这下,她宁可自己走也不让陆衔蝉抱了。
*
天命阁的山门在路尽头。
蓝衣姑娘领着陆衔蝉绕过大殿直奔后山,她低声道:“我本不该带你来这,但是想着,你既是雍州遗孤,总要来这里拜拜。”
“拜什么?”
蓝衣姑娘指向台阶上头巨大石碑:“拜这儿。”
亭台楼阁环绕着硕大的石刻群,远远看去只当普通造景,近处才能看清,陆衔蝉顺着她手指抬头望,那上面刻着三个字。
「雍州墓」
陆衔蝉的笑消失了,她的腿忽然有些酸软无力。
再近两步,碑刻上头密密麻麻,全是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叫她心里不停翻个。
第一行的名字是:陆旻、陆渊、云见春、陆啸铁、李尺玉……陆衔蝉。
陆衔蝉强行按下情绪,她疑惑道:“陆渊身为主将失城弃城,至今下落不明,他是昭国罪人,为何也在这上头?”
“按昭国律法,他全家…可都是死罪。”
蓝衣姑娘从香案上取了香点燃,恭恭敬敬鞠躬后,插在石刻前的香炉中:“因为陛下信任安国公,他看着安国公长大,信他不会弃城,信他不会叛国,信若他活着,八年来,绝不会杳无音讯。”
“昭国律法中,战死的将军无罪,更何况这失城之罪,尚有内情。”
蓝衣姑娘取了新香,点燃后递给陆衔蝉,自己站在香案一侧:“虽说天命阁雍州部多少和雍州将士搭点关系,可真正从雍州城逃出来的遗孤并不多。”
“那日雍州城破,将士们家中已长成的少男少女,大多随父母祖辈一起,战死在雍州城,成了这碑刻上的横竖勾折。”
“天命阁中,真正从雍州逃出,并且活下来的将士遗孤,只有那时尚在母亲腹中的阿凌和年幼的阿巍。”
“阿凌的娘,百里筝前辈,给我们带出一个消息。”
“她说,雍州城破,是城门有异。”
陆衔蝉险些将手中的香掐断,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什么叫…城门有异?”
“城破那日是安国公长子陆啸铁大婚,仪式当场宾客满堂,百里前辈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她就在安国公夫妻身侧,亲耳听到有兵士来报,称城门有异,请安国公速去。”
陆衔蝉的头很痛,她拼命去想那日的细节,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零碎片段…
嫂嫂手中那杯落地的梨花酿;街巷拐角处阿兄一闪而过的喜服衣摆;将军府门上半落未落的红绸;地上被踩得零碎看不出原样的大红喜字灯笼;院落内满满的桌子,无人的宴席。
城内数处火光冲天,和天边残阳搅成一团,黑烟弥散吞噬晚霞。
悲悸哀嚎,嘶吼喊杀。
她手中长枪血染,枪穗凝着血色冰碴。
蓝衣姑娘的话打断了陆衔蝉回忆:“陛下成立天命阁的初心之一,便是要查清城破真相,找到陆家人尸身。”
“可这些年战事不停,苦于线索太少,多年没有进展。”
她期待地看陆衔蝉:“方才听你说,曾见过雍州城的尸山血海,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陆衔蝉避开她的眼神,走到石碑前头,一行一行地摸上头的名字,手指停在‘云见春’三个字上,她低着头,似乎在思索。
“嗯…有个没用的消息。”
“城破后,我回了雍州城。”
“那时城内尚有一人活着,是李尺玉的母亲,李拂冬,她弥留之际告诉我,云见春、陆啸铁…”
“战死。”
太平十六年,二月,冬去春来。
雍州城外,风刮来血腥气,马儿死活不再向前。
陆衔蝉步行向北,看见死人堆里熟悉的青衫,看见抱过她的阿叔瞪着双眼,看见残肢断臂堆成的一座座小山。
南门紧闭,她顺着嫂嫂留下的绳索攀进雍州城,在将军府的拐角遇见李姨母,得到了阿娘和兄长战死的消息。
蓝衣姑娘凝视石碑许久,走上前,轻轻擦拭石刻上的浮尘,叹气道:“这…怎么能说没用呢?至少从今以后,少阁主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晋王殿下…姑姑的儿子。
她只在太平十三年时,远远见过他一次。
那时他十六岁,跪在姑姑房门口哭。
犹豫后,陆衔蝉还是开口询问道:“少阁主,是指目前在雍州城驻守的晋王殿下吗?”
蓝衣姑娘点头,她柔声道:“是,天命阁只有这一位少阁主。”
“你应该也知道,安国公是少阁主亲舅。”
“虽然安国公全家的名字都刻在上头,但少阁主一直嚷嚷着,舅舅一家也可能还活着,只是城破了,他们畏罪潜逃,不敢露面。”
“他每次来都会捧着酒坛到石碑前坐很久,喝醉了就指着碑骂骂咧咧。”
“有一次,我听见少阁主说,若哪天舅舅一家被他找到,舅舅便交给陛下教训,舅母交给他姑母长公主殿下,陆啸铁那臭小子,就由他这个做阿兄教训,要将小弟按在腿上好好打一顿。”
人总是找各种理由,希望心里在意的亲人能活着。
陆衔蝉也是这般想的。
她知道阿娘和阿兄的死讯,但不知阿爹是否还在世,八年来,她一直告诉自己…
阿爹还活着,是畏罪而逃;阿爹还活着,他疯了、傻了、病了、残了,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女儿;阿爹还活着,在别处有了新的家,新的孩子。
明知几乎不可能,却控制不住去想。
“那陆衔蝉呢?她被晋王殿下安排给谁了?”,陆衔蝉轻声问。
蓝衣姑娘恰好擦到‘陆衔蝉’三个字,她哭笑不得:“教训这孩子作甚?她那时还不是兵呢!”
“少阁主那有很多陆家表弟写的信,他说他的阿妹是百年难遇的枪术奇才,不算力气,枪法已不比他逊色多少,偶尔还能赢上一两招。”
“城破时,陆衔蝉跟着她嫂嫂李尺玉护送百姓出城,也杀敌不少。”
“百里前辈说,百姓安全之后,她就跟在李尺玉后头,回雍州城去了。”
“后来,少阁主在城南找到了她的半截断枪。”
“她是第一个刻在碑上的陆家人。”
这里的风格外大,寒风打着旋儿,从北刮向南,又从西刮向东,陆衔蝉麻木空洞的心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这多可笑?
什么枪术奇才……八年前她伤了右手筋脉,拿不得重物,如今就是个拿不起枪的半残废。
蓝衣姑娘期待地看陆衔蝉,她问:“你也姓陆,可是与安国公家有什么渊源?”
渊源…
弃城之罪已被百姓扣死在陆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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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暴露身份后,陛下会保住她性命,但她也会被囚于天牢或京城安国公府,查清真相不知要等到何时。
陆衔蝉在香案后稽首而拜,声音隐隐带了鼻音。
她答:“几百年前,是一家呢。”
*
碑刻园外,台阶下头。
阿凌正在远处撒欢。
看到二人出来,小姑娘跳起来拼命挥手。
蓝衣姑娘朝阿凌摆手,感慨道:“百里前辈生下阿凌就去了雍州城,在太平二十年战死,如今除了少阁主,和安国公家有关的人,就只剩下阿凌一个了。”
陆衔蝉的惭愧、忧愁、怅惘,通通被这句话刺穿。
她脑子里各种念头在胡乱相撞,最终炸成一片空白:‘阿凌和安国公府有关?!难道她也姓陆?阿凌与她这般相像,难道她是自己的侄女?!!’
不,不对,年龄对不上。
‘难道是妹妹?!’
她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喊出声来:“陆渊那厮竟然也红杏出墙?!”
“你在说什么?!!”
蓝衣姑娘震惊地看她,许是不曾料到会从陆衔蝉嘴里听见这话,缓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阿凌姓云,全名云见凌,她阿爹是雍州大军师、安国公夫人小诸葛云见春的小叔叔云简。”
“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陆衔蝉干笑两声,转过头,她面色微青。
比阿爹红杏出墙更恐怖的事发生了!
陆衔蝉是阿娘的女儿…
阿凌的阿爹,是阿娘的叔叔…
阿娘的叔叔,是阿娘的阿爹的阿弟…
阿凌是阿娘的阿爹的阿弟的遗腹子…
那么,阿凌是陆衔蝉的…
……
……
……
亲戚。
陆衔蝉黑着脸想:‘对,亲戚。’
这位貌似辈分很大的亲戚吭哧吭哧跑到近前,白了陆衔蝉一眼,亲切地拉起旁人的手。
陆衔蝉心中一酸。
阿凌脆声道:“阿姐!阿凌想通了,山君姐姐她就是个大骗子!面不改色心不跳骗人的大骗子!”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破坏和谈。”
“就是心里憋着气,想打架!!”
“从那句‘原来天命阁是受命于天的天命’后,她就一直在演戏。”
“酒楼里动手,她丢出去的都是什么桌、椅、板凳,全无昨夜精巧诡谲。”
“阿巍姐姐他们是鼻青脸肿,被山君姐姐拆掉的房梁砸在屋里,可是他们连皮都没破!”
她看着陆衔蝉憋屈道:“你就是装凶!假装自己要拼命,吓唬阿凌。”
陆衔蝉委屈反驳:“我可没说过假话,阿凌莫要冤枉了我。”
阿凌怒火更盛:“‘你想走,我们拦不住’,是假的!”
“‘我是庸人,总在自扰’,是假的!”
“还有‘杀了戎贼,我才是我’,是…”
陆衔蝉努力扬起的笑僵在脸上,两步跨到她面前半蹲半跪:“别叫我姐姐,您是我小姨母!在下已经缴械投降,彻底认输了!”
她双手合十祈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给在下留点面子?”
阿凌用力哼一声,拉着蓝衣姑娘的手不说话了。
蓝衣姑娘在旁边捂着嘴嗤嗤笑。
陆衔蝉撑着膝盖直起身,掸掸上头灰尘:“阿姐,我愿赌服输,你不必再试探。”
“我可以加入天命阁,可以去护卫戎贼使团,但我得先回一趟京城,去取我的东西。”
她拍拍自己右手臂:“机关匠的东西。”
阿凌小表姨…
陆衔蝉强硬地揉乱小姑娘的头发,让这孩子跟着天命阁,跟着晋王殿下,比跟着她强。
*
半个时辰后。
陆衔蝉捧着包袱,牵着匹千里驹,看着几人背影,在官道旁凌乱。
“欸!没人跟我一起吗?”
“没有毒药吗?”
“蛊虫呢?”
“我跑了怎么办?”
陆衔蝉扯着脖子大喊:“你们天命阁办事,都这么草率吗!”
远远传来岑巍的奚落声:“阿姐,我就说她有病吧?还毒药、蛊虫,她话本子看得才多呢!”
陆衔蝉:“啧…”
她果然还是看岑巍那厮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