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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空鸟笼

作者:真真来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皙裸露的手臂不仔细去看还以为是一道自窗棂漏下来的月光。


    地面湿滑,他双膝触底,胸口硌在浴桶的边缘。


    水雾迷蒙,霍铃七的声音像游鱼紧贴在他的耳侧一路蜿蜒,“你放心吧,等我好了就替你杀了他。”


    遮在双眼上的蒙布一瞬松开,轻飘飘浮在水流上。


    霍铃七仍在说话,只是孟璃观却听不清了,只有她高低起伏的语调贴合温水浴的波澜不惊,开出水花。水雾散去,他微微侧目,霍铃七秀气的鼻梁上凝结起细小的水珠,滑落在丰润的花唇,被她随意含进去。眼睛是雾蒙蒙的灰色,眸中倒映的是碧若玉盘的明月。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你能杀了谁?”他轻笑,像是一种沉迷幻境而又回转过来的清醒。


    孟璃观身上有一种浅淡的墨香,这本是霍铃七最厌恶的气息,也许因为她更加熟悉的是刀剑的锈气和血腥气,那些肃杀紧张,时刻就是悬梁的尖刺,稍有不慎便是一退千里。可如今松弛,停歇,带来了短暂的偏安,她竟也竟然也习惯了那些象征着绵软安逸的气息。


    墨香被上涌的水雾稀疏冲淡,混合着药气像是被风随意吹来,凉薄地贴在肌肤。


    霍铃七闭着眼,口中仍是一如往常的狂傲:“你或许不了解我,我想杀了谁就能杀了谁。天南海北,瑶池玉台,穷追不舍。”


    “如今呢?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眼睛看不见走路都需要人扶着。且不论你如何杀人,恐怕如何活着都是个问题。”孟璃观盯着她手臂上青青的脉络。


    霍铃七鲜见地沉默,整个人缓缓下沉,半张脸没在浴水中。


    冷冷丢下一句:“出去。”


    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帮她强行拽离,清醒。


    “治病不可急于一时,愚公移山、夸父逐日,积少成多,总有能见到成效的那一天。前提是你要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孟璃观轻抬眼皮,倒映在水面的影子后移渐退。


    八个郎中,八张药方,十五里血染青山,证明着霍铃七从傲视群雄的天下第一剑转为一具死而复生的枯骨。


    声名犹在,现实难托。


    斑驳的光影从木缝间透漏进来,沐在窗角那只竹编的空鸟笼里。屋里安安静静的,至于水中人模糊的身影。


    爱说大道理是教书先生的通病,霍铃七不屑于去挑逗他,她只想证明自己还没有变,哪怕受再多伤,受多少无可挽回的劝告,她都还是那个手眼通天、不可一世的第一剑。


    现在的模样,她垂下眼,现在是什么模样?她逼自己不去承认的模样,一个眼睛看不见,昔日武功尽失的废人。


    *


    数月过去,依旧如常,霍铃七每日拔剑,掌心上原本长好的新肉又重覆上层薄茧。


    每日来往定风坞的郎中已成了熟视无睹的事儿,大家默认孟先生的院子养了位娇弱的新娘,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五劳七伤。


    王大娘还记挂着当日霍铃七一菜刀之“仇”,朝院子里努努嘴:“你家那位,脾气也太差了些,一天天的抓鸡逗狗的,没有安生的时候。”


    孟璃观温和笑笑:“她性子便是如此,我替她向您道歉。”


    王大娘哪里是真的在意,旋即笑着摆摆手,话如吐珠:“不用不用,不过是说说而已。我那孙子顽劣,那么多先生唯有您制得住他,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言罢她从随身挎着的竹筐中抓出一把尚带晨露的蘑菇就往孟璃观手里塞,道:“马上就要下雪了,眼瞅着就捡不到蘑菇,这些孟先生拿回去尝尝鲜?”


    “这哪里好意思?”孟璃观口中虽这样说,手却是熟练地拎起衣摆一角,将那些蘑菇兜住。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王大娘被逗得眉飞色舞,挽着竹筐的身影渐消失在山中羊肠小道。


    孟璃观用指节揉了揉眉骨,旋即去数怀中那些憨态可掬的菌菇。秋末初冬的蘑菇又鲜美又难得,做个小鸡炖蘑菇差不多。


    他心里盘算着,忽然想起家里供着的那尊大佛,趁他出门的日子还不晓得糟蹋了几只鸡鸭。


    霍铃七固然武功高强,自矜自傲,可是骨子里还是个孩子,难除幼稚、直接。不论是中毒受伤还是逼退郎中,她的不通世故都原形毕露。


    孟璃观见过蜂鸟,小小的一只拇指大小,却飞得足够高、足够快,也足够会隐藏。在他眼里,霍铃七就与蜂鸟无异,势薄,力道深厚。世上或许有许多人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但她这个第一剑的名头绝非虚名噱头。


    有人好读圣贤书,有人好行万里路,但二者都不能独善其身,这便是江湖的禁忌。没有规矩便是有规矩,看似自由散漫,利益边界却很明显。世间不论黑白,底色都是一样的,不能脑子能力兼具其二的,必然会被瓜分吞食。


    霍铃七吃了亏只想报复回去,这是她的执拗,而将矛头直只向潇湘派,这就是她的简单。


    可显然孟璃观并不在乎她的仇怨,画上的女子一张瘦脸,挂着两只绿豆似的眼睛,贼眉鼠眼的样子怎么看也跟霍铃七那张美人之相毫无关联,唯有浅淡轻佻的笑模样倒颇有些传神。女子那柄剑虚虚勾起他的回忆,孟璃观的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深深松了一口气。


    他将那张薄薄的画纸团成一团,扔进了水流湍急的泥道。


    与他意想的不一样,在找霍铃七的另有其人。


    果然,世事情如纸薄。


    *


    秋意萧索,显然已经到了迟暮。


    霍铃七收回目光,身上的汗晾干了之后有一种凉飕飕的寒意,薄薄的绡纱贴着背脊到脖颈的那一截,被穿风惊掠战栗从生。


    已经要到冬日了,她还记得从前在齐云门时每到这个时候正是门中弟子上下囤物的时节,师兄会特地嘱咐为她寻许多好酒来。冬日喝不到的黄杏、青梅酒,多见的红梅露,藏雪寻香,甚至还有甜甜的米酒,一应俱全。


    她嗜甜,师兄就备下许多糖,她不爱穿厚衣,但总会有一套冬衣衣橱里叠得整齐。


    一累数月,也不知师兄如何?难道物是人非,唇齿也相离吗?想之霍铃七剧烈咳嗽几声,她能感受到体内真气涌动的缓慢和迟钝,那些曾经的内力一朝空虚,便如铺天盖地的凉寒,厚雪一般积压在肩脊。


    她拄着竹杖慢慢挪到院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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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缺角的水缸摆在那里,水面上结了一层羽毛似的霜花。


    平静的水面下往往隐藏着暗流,霍铃七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几乎能听到自己在暗流中不断回旋的心跳。那样寂静的一张脸,曾经的傲气横生,轻慢无畏,在满面疤痕下扭曲到作不出表情,一颦一笑,喜怒哀乐,远比之前持剑颤抖还要困难。


    她将欲叹的那口气咽回去,重新摩挲掌心的新茧。


    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霍铃七盘腿打坐,运功吐息,口中不断念着:


    杀上潇湘,砍了那厮的人头。


    一阵利落的翻院翻门的声音传来,霍铃七眼前的黑暗倏地挤进几声小孩的碎步。


    宋阿罗盯着她微凛的面色呆立在原地,他还没理清了霍铃七和孟先生的关系,愣了半晌也不知该称呼什么。


    那些比自己大些的漂亮姑娘不是姨姨就是姑姑,想之他闷闷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姑姑——哦不,姑姥。”


    “你叫我什么?”霍铃七蹙眉,她哪里来了个乖侄儿?


    宋阿罗小跑上前,跨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喋喋不休道:“你不是孟先生的三姑吗?我是他拜把子兄弟,我也该叫你三姑的。”


    霍铃七对于一个顽童说的胡话很是不屑,敷衍地应了下。


    小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似乎不敢真的相信这双眼睛看不见,宋阿罗忧心忡忡道:“你之前当真是大侠?现如今还能握得起剑吗?”


    闻言霍铃七一扯嘴角,挤出个冷笑:“哪怕我双目失明,隔着百里我照样能砍掉你的脑袋。”


    宋阿罗骇了一跳,差点从小马扎上摔下来,霍铃七仍旧气定神闲地靠在竹椅上,那轻佻的笑意仿佛真的要来拿他的小脑袋。


    “你上次帮我们料理了二两金,不想他后来果然吃了个闷亏,被人拖到山林里打得半死不活,手筋都挑断了,现在还卧在床上呢!”他捂着嘴巴乐,“我还以为是姑姑你干的,后来想想你眼睛看不见,去了山里恐怕也是摸不着北。”


    这小小定风坞竟然还有神人?


    想来天下之大,奇人比比皆是,奸恶之人,自有老天来收。霍铃七微微一蹙眉,原本手中摇晃的破蒲扇停在胸前,她好奇问道:“你之前说孟璃观不是定风坞的人,那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吗?”


    宋阿罗摇摇头,对着十个萝卜似的手指头数来数去:“孟先生又有文化又贵气,一看就不是我们定风坞里的人。”


    霍铃七险些被白水呛到,一个外来的文弱书生,跋山涉水寻到这个深山老林八辈子找不到的地方开私塾,做善事吗?


    素白的指节轻轻摩挲着茶杯的底纹,她这个人骄纵惯了,向来记仇不记恩,对于这个所谓的恩人也是多加防备。


    如今自己看不见,方向不辨,山路不通,须得倚仗的还是这个教书先生。


    霍铃七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不时又直起腰来问:“小孩,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姑姥,你说吧。”盯着霍铃七这张猛怼过来的清秀脸孔,宋阿罗倏地有些羞涩,赶紧低下头点头如捣蒜。


    霍铃七秀眉微蹙:“你去帮我打听,齐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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