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晚岚只纠结了一瞬,便朝晏辰临伸出了手:“主子,我替你宽衣处理伤口。”
当务之急是帮他止血,顾不得礼节与边界。
晏辰临却出声拒绝:“不必,我自己来。”
祝晚岚的双手顿在半空中:“可你的伤在后背肩胛,自己来怕是不便……”
晏辰临口吻冷硬,不容商议地缓声强调:“脱衣、清理、上药,都我自己来。”
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晏辰临,祝晚岚并不陌生。
他一贯如此。
只是六年前的她,会一次又一次地试着靠近,现在不会了。
她收回手低眉敛目避开他的视线,一派恭敬地回:“是,主子。”
同行上路以来,他与她之间泾渭分明。
在今夜之前,除去她因为小满说出那句“要是大将军是我爹爹就好了”后的斥责打骂,他几乎没有同她眼神交汇的说过话。
先前马背上的拥抱和相拥滚下山坡,是看在裴轩的份上,被责任裹挟的不得已。
现下安全了,他自然不愿再和她有些任何“越界”的举动。
她再上赶着,怕是要被他误会。
余光瞥见猎户已经翻找出伤药和麻布条,祝晚岚抬步迎上去,伸手接过放置在晏辰临身旁。
接着又听见猎户端水折返的脚步,她继续走回门口去接木盆。
猎户立在屋门口:“这点热水可能不够,我再去烧点。”
“要不我来吧?”
“不用。”猎户朗声拒绝,“添柴烧火我做更顺手,你搁屋里照顾他吧。”
祝晚岚颔首,端了木盆一并放到木床旁。
她扫过还在原处的伤药与麻布条,再看向盘腿坐着的晏辰临。
他面白如纸,唇无血色。
他为何还不脱衣上药?
是伤太重动不了吗?
短暂沉默的对视,晏辰临掀了掀眼皮,声音微哑:“转身。”
祝晚岚恍然他坐着不动的原因,忙背过身走远了几步。
她从前痴缠他时,说过太多没羞没躁的话。
六年前的桥城夏夜,她曾依偎在他怀中,指尖划过他光滑紧实的胸膛、臂膀,最后流连于那张清俊绝伦的脸。
她不吝夸赞:“你生得真好看,眉眼、身子……像是月光雕琢的玉像,叫我挪不开眼。”
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轻哼后低声:“你倒是浑不知羞。”
那时怎么看他都满心欢喜,毫不遮掩自己对他的痴迷。
想必在他的记忆里,她一直是觊觎他美色的荒唐之辈,难怪现在不许她帮他上药。
晏辰临望着她的背影,忍痛褪下半边衣袍,动作牵扯着伤口带来的痛楚,远不及心口的窒闷。
他垂眸,扫过这些年在战场留下的狰狞伤疤,和她回忆起了同样的往事。
分别六年,他这具身体,早担不起“玉像”二字。
她若看到,定要失望的。
祝晚岚背对着他,听觉变得异常敏锐。
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压抑的吸气声,水声……都近在耳畔。
令她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紧张。
不知过去了多久,失神间身后传来布帛撕裂的刺啦声。
随后晏辰临的声音响起:“过来。”
在他明确的抗拒和回忆的双重作用下,祝晚岚不敢随意转身看他,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挪到床边。
晏辰临:“坐下。”
祝晚岚不解,但听话照做。
直到察觉他在拨弄自己的头发,这猝不及防的亲昵让她背脊一僵,怕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画面,才克制住没有转头,只是紧声发问:“主子这是在做什么?”
晏辰临淡声:“束发。”
他的手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薄茧,动作有些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拢起她披散的长发。
“束发?”祝晚岚实在摸不着头脑,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半截布条,依稀能看见他已经穿好衣服,索性直接转过身去。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被他拢起的青丝抽离他掌心,又披散开来。
他手里徒剩一根布条。
祝晚岚看着他手里的布条,那熟悉的花色纹路让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的衣服,触及他褴褛的衣衫,杏眼全是不可思议。
布帛撕裂的刺啦声……
他撕毁自己的衣衫,给她做束发的发带?
晏辰临不着痕迹将她每一丝神色变化收入眼底,他稍稍抬手,向她展示手中他衣衫所制的布带:“干净的,没有血。”
他特意撕的左侧的衣衫。
祝晚岚觉得他这个举动着实诡异。
他是出于裴轩殉国的缘由,今夜面对刺客才如此护她。
因为和她两清各自婚嫁,所以不让她帮忙清理伤口。
这些行为她都理解,可为何要撕毁自己的衣衫,给她做发带?
还亲手……给她束发。
他到底在想什么?
对她忽近忽远,让她捉摸不透。
祝晚岚如坐针毡,起身后退了两步,婉拒道:“谢主子好意,不系不碍事的。”
若用他衣物制成的发带系发,是越界的亲密。
晏辰临墨眸沉了沉,手指缓缓蜷缩,攥紧了发带:“不碍事却吓人,那猎户好心留我们,你还要用这副似鬼非人,山中精怪模样惊吓他吗?”
披头散发,是他们从前在床榻间恩爱缠绵时,她才有的模样。
他不愿旁人看到。
祝晚岚半点不恼,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先前喊门时,这副一身白衣的披发模样,的确吓到了猎户大哥。
祝晚岚认可地点点头,目光扫向一旁,那猎户翻找出来给晏辰临包扎伤口的麻布条。
她上前伸手去取:“我用这个便是。”
晏辰临比她更快,一手按在麻布条上:“脏了。”
有些布条刚擦拭过他的血污。
另一手再次往她面前送了送,执着强调:“用这个。”
可祝晚岚依旧没有要他衣衫做的发带,她低头寻找着衣裙上被灌木划开的小缺口,“刺啦”一声利落地撕下一条干净的布带,三两下便将一头青丝松松束起。
复而朝他微微俯身道:“多谢主子提醒,绑好了。”
从滚下山坡脱险,她的注意力都在他的箭伤上,根本无暇顾及自身,全然没在意自己一直披头散发。
晏辰临敛睫,遮住眼底涌动的情绪。
这时猎户一把推开了门,却不是来送新烧好的热水,而是一脸急切道:“我瞅着外边骑马来了不少人,可别是那些山匪追上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