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宿醉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锤子在顾湘的脑袋上反复敲打,每一下都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难受地呻吟一声,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馨香。那不是他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的香气,而是一种清雅的、如同雪后梅林般的冷香。那香气丝丝缕缕,缠绕着他混沌的意识,带着一丝让他心脏骤然收紧的熟悉。
这味道……
顾湘的意识,在剧烈的痛楚中挣扎着,昨晚那些混乱的、破碎的片段,如同潮水般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大红的喜服、喧闹的酒席,父亲愤怒到扭曲的脸。还有,他趴在花轿上无声的哭泣……
他成亲了。
对了,他成亲了!
娶了他心心念念的……楚楚!
这个念头,像一道电流猛地击中了他,所有的疼痛、眩晕,在这一刻都被无形的巨力撕裂,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
顾湘的眼睛,豁然睁开!
入眼的是喜庆的红色床幔顶,金丝绣成的缠枝莲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精致得不似凡品。
他猛地坐起身,宿醉带来的眩晕感让他晃了一下,眼前白光一闪,喉间涌上一股钝钝的铁锈味。他连忙用手撑住床,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床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房间,处处透着喜庆的红色,却不见半分俗气。紫檀木的雕花大床,梨花木的梳妆台,天晴窑的摆件……无一不精,无一不显露出主人的高雅品味。
这些是楚楚的嫁妆,他用眼睛描绘了三日却不敢摸一摸的嫁妆,顾湘小心翼翼的扯动帘幔,上面的百子千孙图跟着呲着大牙笑话他的胆怯。
顾湘的理智缓缓回笼,这个院子是官家赐婚后,宁远侯夫人和顾渊据理力争得来的。理由是顾泽和顾湘的住所相比太过离谱,不仅没有顾泽院子的一半大,房间更是小得逼仄。
按照顾夫人的话:“你以前不许我儿换院子也就罢了,顾泽十岁就入住了三间正房的大院,偏偏我儿临娶亲还要住在那偏僻小院,这可是皇家赐婚,怎么都说不过去!”
听到赐婚二字,顾渊无奈的败下阵,只能任由顾夫人将顾湘的院子跟这里连在一起重新修缮出来的,也是因此这里虽是新房,陈列却更接近于它原本的用途——水榭。
不是梦。
顾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床的里侧。
那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红色寝衣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安静地沉睡着。乌黑如瀑的长发,铺散在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上,衬得她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颈莹白如玉,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顾湘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是他昨晚,喝得太醉,被送回了新房?那……那躺在这里的,就是……
一个让他既期待又恐惧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声比一声重,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麻,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他想。
想确认一下。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轻轻地、轻轻地碰一下那个沉睡的女子,把她叫醒。
就在接触到那恍若蝴蝶般身形的刹那,顾湘的手指顿住,猛地缩回紧攥成拳。
顾湘垂下头,不敢再看周围,左手用力捏紧颤抖的右手腕,一圈淡淡的青色瞬间充盈在他的腕间。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自己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他怕,他怕一看到她睁开眼,那份不真实的美好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他怕她眼底会流露出厌恶,会让他一腔热血瞬间冰凉。
床榻里侧,薛楚楚紧闭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克制到如此,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其实早就醒了。
从顾湘发出的第一声痛呼开始,从他挣扎着坐起身,到那一声声急促到近乎炸裂胸膛的呼吸,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能感觉到他伸出的手在自己颈后悬停。她的心,也跟着他那不规律的跳动,一下一下地收紧。
她想起昨夜。
酒席散后,顾湘被几个小厮连拖带拽地送进了新房。他醉得不省人事,却死死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他趴在她的膝头,带着浓重的酒气和鼻音,沙哑地一遍遍呢喃:“楚楚……楚楚,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过……癞蛤蟆吃天鹅肉,我只是……只是想能有一缕月光洒在我身上,我就千恩万谢了。我哪里敢、敢妄想得到月亮……”
他的眼角泛着不自然的红,泪水和着汗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玩世不恭、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此刻却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顾湘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回应,猛地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一片水光,他沙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带着刻骨的卑微和恐惧:“楚楚……你嫁给我……恨我吗?”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呢?
此刻,她感受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感受着他绕过床尾,一步一步飘忽地走到了床榻另一边的屏风处。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尖上,让她几乎要维持不住沉睡的假象。
终于,他站定了。
她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脸上。
顾湘看到了那张他曾在梦里描摹过千百遍的脸。
女子睡得很沉,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剪影,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菱唇,此刻微微放松显出几分柔和的弧度。清晨的阳光透过喜字雕花床上的霞影纱,又穿过十二扇满床笏屏风柔和地洒在她脸上,为她那张清丽绝俗的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美得……不似凡人。
是她。
真的是她。
薛楚楚。
他的妻子。
这一刻,顾湘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散漫的桃花眼,第一次,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剧烈的光芒。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睡颜,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这只是他宿醉未醒的一场幻梦。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去感受一下她的温度。
可是,他的手在距离她脸颊只有一寸的地方,又猛地停住了。
他不敢,怕惊扰了她,更怕……玷污了她。
巨大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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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最烈的酒,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都晕陶陶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醉倒在这不真实的幸福里。
他得到了她,她是他的了。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喜悦!
想抱着她,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从此再也不分开。他那颗沉寂了二十年的心,在这一刻,终于为了一个人彻底活了过来。
顾湘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傻傻地笑着。
他就这么站在床边,像个傻子一样,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他想把她的样子,她睡觉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牢牢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顾湘是薛楚楚的夫君,以后此生此世他们的名讳将会被连在一处。这个念头,每一次在心里响起,都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咧嘴傻笑。
他的人生,从一片灰暗的、看不到尽头的荒原,突然变成了一座繁花似锦的、鸟语花香的庭院。
而她,就是这座庭院里,唯一的那束光。
然而,当最初那股狂喜的热浪,稍微退去了一些之后,另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情绪,便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黑色礁石,一点一点地浮上了心头。
愧疚。
顾湘的目光,从薛楚楚那张安然静美的睡颜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上。
那是一双很美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他见过她拨打算盘的利落,也见过她指点江山的睥睨,也曾见过她指尖的锦绣文章,在他心中幼宁公主比不上薛楚楚的一根手指。
她本该嫁给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比如他大哥顾泽,新科探花,前途无量,文采风流。再不济,也该是别的什么王孙公子、青年才俊。他们会懂得欣赏她的才华,会为她提供更广阔的平台,会让她成为全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女子。
而不是……他。
顾湘。
一个只会斗鸡走狗、惹是生非的废物,一个连秀才都考不上的纨绔。
一个需要用最卑劣、最疯狂的手段,才能从兄长手里“抢”来自己心爱之人的小人。
他配不上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刚刚还充满喜悦的心脏,然后用力的、残忍的搅动。他那张因为狂喜而泛起红晕的俊美脸庞,此刻一点点地褪去了血色,写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
他的幸福,是建立在她的“不幸”之上的。他用尽手段,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月亮,却是以把月亮从清冷高洁的夜空,拖入这肮脏不堪的泥潭为代价。
人们会说,看,那就是薛楚楚,曾经多风光的一个人,现在还不是嫁给了一个废物。
一想到这些,顾湘的心就痛得像是要被撕裂开来。
他凭什么让她承受这些?
他能给她的,只有羞辱和拖累。
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顾湘不敢再看那张美好的睡颜。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他缓缓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巨大的狂喜和同样巨大的愧疚,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顾湘整个人都撕成两半。
他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