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太后走了,宴会还是要继续。只是落在聪慧敏锐的人眼里,已瞧出些许端倪。
贵女散作一团,口中却都仍在讨论着方才的情景。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此起彼伏地朝孟珏看来,她长舒一口气,下一瞬手便被一股温热覆盖。
“出去走走么?”独孤清华眼波轻柔,清澈的瞳中映着孟珏的面容。
“好啊。”孟珏轻轻一笑。两人相携而出,就此将纷杂碎语抛置身后。决明菡萏随在五步之外,算是给二人留出足够的交谈空间。
“我还是第一次见太后这般沉不住气……”独孤清华感叹道。“看来张家的突然倒戈给了她很大的压力。”
孟珏点点头。张家毕竟留有先皇的圣旨,若非造反,庞氏无论如何都拿张家没有办法。
造反啊……
孟珏心中隐约划过一丝令人不悦的念头。她强行擦去,带转换思绪地问起了另一件事:
“独孤娘子,或许你知道,当年张文两家……发生过什么?!”
独孤清华停下脚步,二人静默对视。
良久之后,她沉沉叹了口气。眼睫不断扇动着,似乎内心在作极大的挣扎。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只是……”
独孤清华抬起头,眸中满是不忍。
“原是剑川家中之事,我本不该替他言明。只是如今你已回京,有些事也少不了要知道。”
过于严肃的表情令孟珏心头忍不住打起鼓来,她看着独孤清华,紧握的双手已不知何时渗出了汗。
“……剑川的娘亲,是被张渚所杀。”
孟珏瞪大了双眼,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张渚那张硬冷的脸,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不可能!”
张渚怎么可能会杀害文骛的娘亲?且不说两家当年亲如兄弟,即便是形同陌路,以张渚的性格,又怎会对一个弱女子痛下杀手?
虽然孟珏与张渚接触不多,可单从这几月相处中的零星片段、那些细枝末节,孟珏便能断言,张渚绝不是那般欺凌弱小、阴损狡诈之徒。
“我就知你不会相信。”独孤清华面上挂着果不其然的表情。“别说是你,就是当年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或许你会说张家并无理由杀害阮夫人。”
“可是……其实是有理由的……”
“而且……”
“此事也是由张渚本人亲口承认的。”
“他亲口承认了……”
“是他杀了文骛的娘亲。”
铛啷一声。
孟珏好像听到铁锤重重砸下的声音。
怎么会!?
压下骇然,孟珏还要盘问,身旁树影却突传一道尖利的嘶吼。
“怎么这么烫!你是要烧死我吗?!”
过于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隐忍地哀鸣。孟珏陡然回神,两人对视一眼,步调一致地朝声源方向靠去。
只见微斜树荫下聚着一群贵女,庞湘君端坐于石桌之前,手指正捻着一瓣嫩黄的花叶。几位娘子立在身后,地上伏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
“怎么回事!?”
独孤清华皱起眉。她视线横竖一扫,在看清地上娘子的瞬间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林娘子。”
似乎是被独孤清华略显硬朗的声线吓到,那林娘子本就玲珑的身躯愈发瑟缩一团。碎落在地的杯盏,她微启樱唇,极力隐忍着痛呼。孟珏掀开她的袖子,内里的手腕已被燎起了水泡。
“你怎么样?”这等伤势孟珏再清楚不过,赶忙叫决明湿了凉帕覆在红肿之处。
“这不是魁首么。”且在此时,庞湘君右手边的娘子倒是突然朝孟珏发了难。她是东昌伯家的娘子,本就看不起这个一飞冲天的“公主”。如今太后当众给了脸,她自然不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可是把太后娘娘都气跑了呢。”
“什么气跑,我看是吓跑。”
户部尚书家的马大娘子也接过话来。她抿抿唇,语气似有嘲讽。
“我爹和礼部郎中曾喝过酒。听他说,他之所以会把孟大娘子放到柴房里将养,是因为这个娘子的命格不好,会妨人!出生时就差点将自己的娘亲逼到血崩……而且,当年永济县主的死,听说也与她有关……”
“那就是了!”另一位官家娘子连退三步,面上也带了几分惊恐。“太后娘娘前脚明明还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怎会因为一个风吹就突然离席?湘君你有没有看见?娘娘走时的脸色……”
“那位平夏王不也是……”
这位娘子神色恍然,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用帕子遮着脸,没留神又碰到了东昌伯家的娘子。不过她注意都在孟珏身上,倒也没理会自己。
她目露火光,眼神始终在孟珏那身妃色暗纹大袖上留恋不去,免不得压着妒忌又冷哼道:
“呵……真是可惜那几匹缎子了……”
庞湘君轻嗤一声,几乎是不留情面地开口道:
“腌杂货就是腌杂货,看来也是知道自己内里肮脏的,所以才会见着好的就想往自己身上披!刚一回宫,就从我这儿盲骗走了五匹yue华纱,永乐还上赶着替她出头!”
提到钟霁,庞湘君不免又朝白衣娘子瞧上一眼。
“珍儿啊,你也实在倒霉。若不是‘恰好’着了病,这等好事哪还能轮到这腌杂货的身上?”
这位过分关注钟霁的白衣娘子自是最开始定下的和亲人选——应天府平家的大娘子平珍儿。
眼见她的面色愈发青白,庞湘君眸中奚落之色更甚。
“接了旨,去平夏玩上半年时日,回来还能被封为公主、入住大明宫、平白捡个魁首……你说说,上哪儿去找这样好的美事?”
她说完,便咧着嘴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其余贵女则聚在庞湘君身边随声附和,时不时还向她投来轻蔑的目光。
“平白无故?”
孟珏眼帘轻启。
“看来诸位对太后娘娘的决议都很是不满呢。”
孟珏的嗓音极为冰冷,须时就叫这群贵女止了声。东昌伯家的娘子最先反应过来,她目光凶厉,脸上尽是不屑。
“太后娘娘不过是施舍冷饭罢了,你还当了真?!”她夸张地耸了耸肩,又朝被孟珏护在怀里的林小娘子瞥了眼。“都说‘人往高处去,水往低处流’。我看公主可不这般作想。这可真是破落户找破落户,腌杂货对腌杂货!”
众人笑作一团,尖翘刺耳的笑声好似魔音,就连独孤清华都皱起了眉。
她倒是听过庞湘君及她身边的这群娘子,总是自诩门第高贵,常爱将普通出身的官家女子当作取乐的玩物。只是她从前少行于外,遂也不曾亲眼见过。
没想到竟如此出格!
独孤清华心生愠怒,当即就要驳斥。可身旁却伸出一只手,明晃晃地拦住了她。
其实孟珏的面容是偏明丽的,只是当她收了笑容、眼睫低垂时,那双凤眸便会显得极为冷冽。
“既然诸位不服,不如再设擂台比试一番。”
独孤清华一惊,似乎没想到孟珏竟会如此说。
而孟珏尤为不足,她侧过身,锋锐的颌角划过一道激扬弧光。肆意张扬的身姿,让清华不禁想起了那位曾在郾城摆下三阵的狂傲谋士——令翁翁都为之赞叹的惊绝鬼才……
“永和公主……”林小娘子哆嗦着贴在孟珏身后,腕上的锦帕早已被体温捂热,可她却舍不得拿下。
她性子向来绵软温吞。爹娘早逝,留下她与长兄相依为命。这些年来,偌大的一个家只靠他一人强撑,她已不能叫长兄再添烦忧。是以,纵使是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她也不想叫哥哥知道。
哥哥刚升任大理寺少卿,手上案子无数,怎能叫他再为自己的事情操心?
这世间事总是这样,总是不说不愿意说,心里想着为对方着想,可却也从未真正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背道而驰,不过如此。
孟珏一直注意着林娘子的情态。此刻端见她一幅回避退让的为难模样,倒是有点明白方才独孤清华那略显无奈的神情了。
她没再勉强,只轻轻抽走了手。林娘子脑袋一懵,连忙又朝孟珏看去。
“若不分出个胜负,想必诸位贵女也不能尽兴不是?”
她特意在“贵女”二字上加了重,看向众人的目光如刀削般锋利。
东昌伯家的娘子哪里看不出这门道?心中自是大喜。
说到底,她就是不乐意被孟珏这个破落户抢了自己的风头。
东昌伯本就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如今传到她爹这代已经到头了。所以,她才会紧紧攀着庞湘君这颗大树,指望着什么时候能叫高门望族注意自己。本来今日牡丹宴她是势在必得,可就因自己排在孟珏后面,还未等到上场,魁首便被孟珏夺了去。
她自然是不敢去指责太后的决定,因而只能将所有的怨嫉都排挤到孟珏身上。
不过,总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出身勋贵,户部马娘子知道的事她也知晓,而且更多。半年来,孟珏那个乡野出身的娘和花招尽显的妹妹已经在外丢了不少名堂,她还真不认为孟珏又能翻出多少花儿。
一根歪藤哪能结出什么好瓜?
如此想着,她愈发没了顾及,不等庞湘君说话便一口应了下来,甚至还留意到了孟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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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口误,忙不迭地揪了出来。
“殿下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要让在场诸位尽兴才好。”她说着倒也没忘了自己的“依凭”,用眼神撺掇庞湘君。
她故意提及“诸位”,这便是要以多胜少了。庞湘君也反应过来,她立马拉过众人,连带着平珍儿都被她推上前凑了数。
“对!既是魁首,总该叫大家心服口服才是。”
此时此地,已经聚集了不少贵女看戏。众人听了半天,或看戏或惧怕,但总是从一旁围看,想要凑个热闹。
钟霁就怕出这样的事,只将太后送回宫便提着裙摆跑将过来,诸人看了赶忙分开两边,放她走入其中。
钟霁气喘吁吁,面颊也不知是气还是累堆叠着两团红晕。她站起身,一手护住孟珏,怒视着这边:
“你们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大乱后宫?娘娘金口玉言,你们有什么不服自可以去寻她理论!”
有永乐护住,庞湘君这边一时倒偃下气势。可那东昌伯家的娘子又哪肯轻易揭过?
阿娘昨日才与她说过,左曹侍郎苏亥准备请翰林院学士邹仲山的娘子何老太君做保,想为他的庶长子苏鲂提亲,求得正是她!
这话真真算是个重锤,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头上。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天知道她是怎么压抑住想要带人砸碎苏家大门的冲动!
庶子!
他苏家倒真敢开口!
且不说苏亥年过半百还没坐上主官,人也是个没本事的,职位不正家底空空。这些年,汴京城中多少官员的府邸都动了土愣是没见他家起过房。再说那庶子苏鲂,从前功名也没考上什么,前些日子又被调去了庆州。这半年下来,别说官位了,连个音信也没传回几个!若是自己嫁过去,不说守寡,恐怕连个诰命都赚不到!
自己好歹也是东昌伯正经的嫡出娘子,纵然不敢向往大姐那般嫁入宗室,可也不能混入了那样一个寒门,竟是连做娘子时都比不得!
她越这般想,越发不肯放过孟珏。
又不是嫡亲的公主。况且,太后娘娘对孟珏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说不定自己这般一闹,还能讨太后娘娘一个欢心。许自己一门贵亲!
东昌伯娘子浑身发抖,看着孟珏的目光已经从嫉恨转为了激动。仿佛是饥荒了三天的旅人,看见珍馐时的那般急切。
“永乐公主从何说起?是永和自己亲口说要摆了擂台再做比试。她这般维护太后威严,您又何必阻挠?反倒叫姐妹们徒生疑虑?”
说着她愈发觉得自己做得极对,面上愈发高洁起来。
“永乐公主,永和公主毕竟不及您血统纯正。不光是我,我想外界对永和公主也是十分好奇的。一国公主,毕竟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若是今日能借宫中之所、以我作筏,为公主正名其非草包,对她而言才是正正好好的事呢!不然那些庶民还不以为我大卫朝的公主都是随便从土旮旯里拽一个就能当上的!”
“你!”
一番巧舌诡辩说得钟霁是哑口无言。
郑之庆可真是生了一双好女儿!
一个郑愫一个郑悦。
一个搅得宗族不得安宁,一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东昌伯可真好的家教!
独孤清华侧目而视,却瞧那花影深处人影绰绰。她眸光一转,心中已有计较。
“郑娘子也是重利之人。既如此,我看也省了那些繁文缛节。你口口声声要为诸人众民正言,总不会是想叫在场所有贵女都挑来擅长的与永和相比吧?!”
独孤清华家世煊赫,人也是那才情兼备的。素日与她嫉恨捻酸口出恶言的也有不少,只是她从来也没像今日这般“尖酸刻薄”。
而郑悦终究是在这厢讥讽中找回了些许理智。她才情没有独孤清华那般通古博今,熟掌八雅。方才她打主意拖庞湘君下水,也是想着众人拾柴火焰高不是?
可若是真做出以多欺少的事情,就算胜了,多少……也有些难堪。但你要她自己去讨教孟珏,她还真没那个把握。
“呵。”
孟珏斜目望去,唇边溢出一抹冷笑。目光扫过对面五人,又将视线定格在东昌伯娘子郑悦的身上。
“娘子们姐妹情深相互壮胆倒无不可,若是要车轮战我也愿接。”
郑悦脸上快速划过一抹羞恼,咬咬牙还真就应下了。
“既是比试,哪里还非要分个你死我活?”说是这么说,可郑悦眼珠已经上下转动着,四处扫视人手了。“以八雅为界,我们就来个三局两胜。公主意下如何?”
“可。”孟珏倨傲顿首。
“至于评鉴……”
“你们看交给朕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