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策抬眼,只见马车中奔出一人,几道银光摄人心魄。他下意识挥剑挡下银光,顺势将拓跋弘拖了过来。
“娘子!”
一道人影扑上前来,如母鸡护崽般将她藏在身后。墨竹冰凉的体温敷于她面,可孟珏缺只觉心脏骤停,手脚也似被冻住一般麻木。
墨竹!
“不要!”
不要过来!
她哑着嗓手掌用力想要将其推开,墨竹气力却更大,一把拉起孟珏,将衣衫裹在她身上。
“娘子不要怕,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孟珏双腿发僵,几乎是被墨竹拖着走。
“有墨竹在,您不要怕!”
“红豆方才与我说,文将军已布了局,只待方队头赶来……他便会带您回家……”
嗤地一声。
利器入肉的闷响自耳畔传来,随之是什么人的怒骂声,但她双耳嗡鸣,听不真切。
墨竹身形一挺,煞白的嘴唇猛烈抖动,又很快上扬。
“娘子要好好…好好的……墨竹带您回家……”
剑鸣激越,墨竹脚步踉跄,手指紧紧攥着孟珏的手。
“江南…一定很美……娘子要…要去……”
残破的词撑不起一句话。鲜血从墨竹口中喷出,一柄青剑明晃晃地从后穿了过来,剑身在她体内狠狠转了转,带走胸腔中为数不多的清气。
就到这儿了吗……
可她还没有带娘子回家……
墨竹抬起头,红豆从车中钻出,手中银针不断朝身后飞去。视线尽头烟尘滚滚,打头之人身披银甲,座下快马疾驰,正朝此奔来。
就到这儿了……
她这样想着,心中轰然一释,身形随之倒下。
箭矢从头顶飞过,耳边响起两军怒吼,身下大地震震,血腥味溢满鼻腔。
“墨竹!撑着点!”红豆将她扶下,手中银针快速点在周身穴道。墨竹摇摇头,颤着手将孟珏交与她。
“拜托您……”
“要好好活着。”
“娘子……要幸福……”
墨竹瞳孔逐渐发散,她费力想要再一次看清——看清她的主人、她的恩人、她唯一的亲人,但她做不到了。
手指缓缓滑落,她看着孟珏——一如从前那般眷恋、依赖,却了无生机。
“红豆!”
南枝挥剑砍下一人头颅,下马奔过,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快!带公主离开!”
红豆望向混入拓跋恭府军朝他们不断靠来的方简息。
“嬷嬷和箐兰呢?”
南枝拽起孟珏推到马上。
“都已被护送出城了。齐将军在二十里小庙候着,李郦那边有肖将军盯着,但想必牵制不了太久。”
红豆点点头。
此次急袭,风险极大。毕竟两国已约定停战,文骛先遣调兵,一旦被查,便是一个不尊圣意、破坏和亲的罪名。所以一切时间都要掐得刚刚好。
拓跋弘谋逆,弑君毁约,卫国为保公主安全才不得不出手干预。此番言论一旦定下,日后在谈判桌前,卫国也能拔得头筹,不至落人口实。
原本此事倒也不必办得如此复杂,只是主子到底亏欠孟家娘子,这才费尽心思想救她出来。可如今墨竹一死,只怕……
红豆这样想着,伸手便要去扶孟珏上马。可见她双目失神,神情空洞,身形如游魂般飘荡,好似下一瞬便会随风而散。
红豆直道不好,顾不得许多撤下腰带与南枝一同将其绑在马上。与此同时,方简息已带人靠了过来。
如今的黄河已被鲜血浸染,死尸哀嚎布满整片荒野。兴庆府军节节败退,护着马背上生死未卜的拓跋恭。拓跋弘则步步紧逼,朝中皇党重臣皆已毙命,如今挡在他皇权路上的仅有那一人,只要杀了那人,自己从此便可黄袍加身,尽握江山!
一边是护主心切,一边是利欲熏心。两方人马斗得是双目充血,理智全无。自然也无人留心有一队不属于两方势力的人马悄悄摸了进来,将此场婚宴的主角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了出去。
——
“驾!”
拓跋弘谋逆的消息似乎比想象中传得还要更快,此时兴庆城外的官道皆已禁严,路上到处都是急行的士兵。方简息不敢托大,只藏于野地缓缓行进。
“方队头,还有多远?”红豆与南枝并头齐进,她看了看南枝马背上神情呆滞的孟珏,忍不住开口问道。
方简息荡开野枝灌丛。
“总还有十几里。”
红豆咬咬牙。
如若不然,她也想救下墨竹。可是……
兴庆府军未至,贸然出手只能送死。
此时她又不免后悔,若是方才没有与墨竹交底,或许……
但主子受辱,她又如何能忍得住?
红豆心生悲戚。也恰是此时,一点晶亮落在她的鼻尖,随即漫出一丝寒凉。她回过神,抬头去看,耳边响起南枝惊异又担忧的声音:
“下雪了?!”
像是在呼应南枝一般,又一片雪花落了下来,一片又一片,很快便汇作风雪,如素幡般铺满整片荒野。
“此时怎会下雪?”一人惊道。
平夏气温虽冷,但也还未到下雪的日子。此番天气,实属异常。
南枝皱起眉,她回身看了看足迹:“雪迹会暴露我们行踪的!”
方简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只走野地,可边上十丈开外便是官道,时不时有快马从上跑过。若说荒野隐蔽不招人,这雪地可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更别说还有个身负霞衣的嫁娘。
方简息心念微转,驭马带人藏在几棵树间。
“此处距二十里小庙已不足两里,不如派人前去探探。”
此话正对南枝胃口。她点点头,顺势将孟珏交给红豆。
“我去!”
只见她足尖轻点,雪地上只留个小小的漩涡,几息间便已消失在视线之外。雪影重重,一丝寒意从脚上生长开来。红豆轻吸一口冷气,解下外衫披在孟珏身上。
“娘子。”这样冷的天,只叫人冷的发颤。可偏衣衫单薄的她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红豆心下一沉,连忙与方简息对换了一个眼神,俯身朝孟珏看去:
“娘子?”
兴许是察觉到红豆语中的急切,孟珏缓缓抬头,朦胧中的人影熟悉模糊,不能细辨。她张开口,想叫那人离近些,可她却转过身,藏去自己的脸;她伸出手,想拉住那人,可她却迈开腿,离她愈来愈远……
一瞬之间,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一个,又剩了她一个。她被丢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无人依凭。
彻骨的寒气向孟珏逼来,那些恐怖的、被她深埋在底的冷言恶语又朝她翻涌而来,嫌恶怨毒的视线聚集在身,缠着她,不肯放过她……
“娘子!”
混沌中,不知是谁,又朝她喊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关切、带着温暖,熟悉…真实……
“墨竹!”
孟珏双目失神,满身是汗,一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红豆连忙接住,不叫她摔在地上。她扶着孟珏,尽可能用体温抚慰她冰冷的身子。
“娘子,墨竹已经……”
墨竹已经……
死了……
墨竹死了……
墨竹死了!
她的墨竹不见了。
孟珏用力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巨大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她僵硬地抬起头,眼前却是令人恐惧的画面:周氏眼中含刺,捏着帕子遮在面前,嫌恶又痛恨地说道:
“姜婆一向康健,怎只服侍了你一月,就遭了祸事?便是你这颗祸星害了她!你这颗祸星!”
是她害了姜婆?害了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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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
若不是她想追那只绣球,姜婆也不至被车生生撞死……
若不是她托大自负,墨竹如今便可在独孤清华的照拂下,在汴京过上清贫宁静的日子……
绝望、自厌、恨悔将她困于其间,点点猩红随嘶哑的哀鸣落于雪地,好像朵朵绽开的梅花。霞衣少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闭着眼,鸦羽般的眼睫结满了凝霜,漫天飘落的白雪掩盖住那凄厉哀绝的哭声,仿佛是要将她最后宣泄苦痛的方式都夺走一般。
——
南枝身手了得,约莫一刻钟,她便满身血气地奔了回来。只还来不及喘气,余光便扫到了地上的血迹。
“怎么回事?”南枝登时便警觉起来,双目四处扫视。
红豆摆摆手,语带怜惜地说:“公主气急攻心,我施针叫她暂时睡了过去……情况如何?”
南枝抓起一把雪抹去脸上血迹。
“韦氏派人接管了怀州。”
红豆心下一沉。
怀州就在兴庆侧畔,是兴庆的拱卫州。非王上心腹镇守不可。南枝这般说,想必那平夏王应当是毙命了。
平夏王已死,肖镇西也要退兵了——毕竟他只需暂时吸引李郦注意,好叫齐衡能趁乱带走孟珏。何况……如今卫国也着实力不从心,能引兵来救已是极限。
这么说来她们所剩时间不多……
红豆计算了下李郦返回所需时间:“若要绕开怀州,那便要多花半个时辰……”
南枝点点头。
“但若不绕开,只怕风险会更大。如今路上到处都是韦氏的兵马,我们势单力薄,一旦被围,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更何况李郦心思缜密,若是察觉肯定会调转马头朝兴庆赶来……”
南枝目光警觉,声音也放得极轻。可一旁孟珏却直挺挺坐了起来。她目光凝于一点,眸中混沌之物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束彻寒的光芒。
她声似厉鬼,状如游魂。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南枝看。
“你说……”
“李郦正在赶来的路上……?!”
南枝身形一抖,孟珏的目光太过深沉,仅是一眼,便叫她窒息难当。
红豆察觉不对,将孟珏的手握于掌心,如冰棱般的体温叫她忍不住打了一激灵。她看着孟珏,轻声说道:
“娘子,您在平夏的任务已经完成,文将军已经安排了人来接应您。我们现在去寻齐将军,天亮前便能跨过边界返回卫国。”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为的便是安孟珏的心。哪料她好像未曾听见,一双黑瞳一眨不眨,依旧盯着南枝不放。
“……你家将军……可有把握灭了平夏?”
孟珏的语气极为飘忽,落在众人耳中却如钟声震硕。红豆大惊:“娘子你…!”
南枝心中一突。孟珏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满含不甘恨悔的眼神……
“此事终究不过是平夏内乱。只要拓跋弘还是大王子,平夏永远都会是他的倚杖……”孟珏喃喃自语,目光虽放在南枝身上却又十分迷离。
南枝与红豆对视一眼,两人都从中看出了不安。
“娘子不必再操心此事。方才我已联络了将军,其余的事交给他便好。”
南枝难得软下嗓子,轻声慢语地安抚着。可孟珏僵作木鸡,闻言只瞳孔微微动了动,这次她确确实实地看向了南枝:
“你既能联系上文骛,那此事便不难办了……”
孟珏眼底的疯狂叫红豆心惊,她手上发力,紧紧攥住孟珏的手。
“娘子……您是…要……”
孟珏回过头,被雪浸湿的发凌乱地散在额边,在那双猩眸的衬映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要……”
“我要拓跋弘……”
“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