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礼比预计时间还要久些。待君后走出,轿辇已恭候多时了。
孟珏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来到花轿旁。她不忍折腾贺嬷嬷,身旁只陪了墨竹红豆。拓跋恭见状便又叫夏姆随侍左右,细细叮嘱好一番才亲自将孟珏扶上花轿。
一行人正要发动,身后宫人却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拦在拓跋恭马前惊声道:“王上!不好了!二王子他……”
尖锐的叫喊实在惹耳,拓跋恭虎眉一震,表情十分不悦。
“怎么回事?”
宫人匍匐在地,颤声道:
“王上…恕罪……方才在宴席…二王子误食了虾子…如今发病……怕是不能去了……”
宫人只是拓跋玉宫中的一个小婢,哪里敢攀咬西凉侯手下的人。看着一旁事不关己的朱荣,只得咬牙认下。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膝下子弟都是这般不成器的样子让拓跋恭大为光火。若说之前他呵斥拓跋弘是在乎卫国公主脸面,如今他却担心孟珏会有什么想法。
“今日是卫国公主入夏的日子,王妃如今也是他的阿母,他若不来岂不是不敬母上?!”
眼看拓跋恭便要发罪,孟珏连忙掀开轿帘,软声道:“王子身体不适还不去唤太医?人命哪里就比这些虚礼重要了。王上若是担忧,不如叫人候在下游,取一朵福棉置于王子床头想必也是妥的。”
那宫人倒是没想到出言解围的会是孟珏,她先是一惊,紧接着便是一喜。王上一时冲动不要紧,可路上若是出了事,她哪里还有命活?自然是千恩万谢。
拓跋恭回过头。方才殿中烛灯摇曳,他低头细观只觉这女子娇俏动人,是个温婉女子。如今月下再看,一双凤眸神采奕奕,似盛了万千银烁,清丽贵靡的姿态间倒有股说不出的飒爽英气。
原本他也是担心孟珏会心生不悦——依照习俗,呈于新人的棉绒是要族中最小的孩童奉于的。如今早已成年的长子未来请礼,幼子又不能出席,在平夏人看来,难免有轻视之嫌。
若说孟珏对平夏之礼一无所知倒也罢了,可他听夏姆说孟珏对平夏十分了解,甚至还说得一口流利的平夏语。这不得不叫拓跋恭更生好感。
既如此,他越发想要给孟珏脸面。
“你还在这做甚?”拓跋恭收回目光看向宫人。“没听到王妃教你如何?还不快去请太医!”
宫人如释重负,又朝孟珏猛磕了几个头才急吼吼奔入殿内。在场诸臣相互对视,心中又是一番计较。
只是一段小插曲,待安排妥当,众人总算南行。万千灯火仿佛游曳流星,而花轿便是那银河浮船,所过之处欢呼掌声络绎不绝。孟珏坐在轿中,微笑接受众人的注礼。
“红豆,怎么了?”
孟珏伸手接过一孩童递上的瓜果,未回身却冷不丁地开口。坐在轿边观察四周的红豆猛地回头,她没料到孟珏竟一直注意着她。
“王妃,奴婢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看呆了……”
孟珏没有应声,心中不免失望。红豆到底还是不肯告诉她……
她特意带上红豆,为的就是暗中观察她的举动。可除了过分慎警的探巡,红豆再未做任何。
南枝消失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文骛与她传信了什么?
若是这般,那文骛到底给她下了什么命令?
难不成和亲是假,借此机会送方简息入夏才是真?以此摸清平夏情状好里应外合?!
孟珏想起那人如鹰般锋利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时间,各种思绪萦绕在心头,只叫她胸口发闷。索性她也没有更多时间思忖,花轿已伴着喧天的喜乐来到黄河边。繁复华丽的仪式台场早已备好,韦策携诸大臣躬身静候。见拓跋恭下马,群臣纷纷下跪,唯韦策立于群中。他望向拓跋恭,激昂的火光在他眼里快速跳动着。
拓跋恭立马察觉不对,不是因为眼前异于往常的韦策。空气中传来不详血气——有人埋伏在这里!
“何等鼠辈?”
拓跋恭厉声大喝,卫队迅速围作一团,一脸警惕地盯着河边如渊般深邃的密林。拓跋恭环视一周,将目光转向群臣中最冷静的那人:
“韦策,你要做什么?”
韦策微微一笑,此时挺立的腰杆才躬下来。
“王上目达耳通,怎会不知策心中所想?”
“你想造反?!”
拓跋恭双目射出精光,他声如洪钟,势若宏涛,不断压向韦策。可韦策却神色自若,甚至还替一旁油灯点了把火。
“王上既然对卫国文化如此推崇,自然听过那句俗语……”
“君要臣反……”
“臣…不得不反!”
韦策立于台场,火光将他的身形拉成一道浓重的黑影。
拓跋恭冷笑一声,摆摆手示意卫兵护好孟珏。
“你要造反!”
韦策讽笑一声,缓缓踏前一步。
“反?!何为反?我韦策受命于长生天穆罗,体内流着的是草原男儿的血,心中从未背弃族训。若说反……那也是你拓跋恭反!”
韦策慷慨激昂,巧嘴一张一合,似有气吞山河之姿。
“拓跋男儿生来便受天穆罗赐福,自是那刀枪不入之身。卫人二心,正是我拓跋男儿建功立业、传名扬德之机。可你却怯懦惧死,低头于卫人。如今……还要与卫女媾和,污秽拓跋血脉……”
“累累罪状,实不足以道明。”
“如今,我韦氏揭竿而起,正是为了拨乱反正,肃清正野,维护天穆罗之荣光。”
“忠义难两全,还望王上…恕罪!”
一通辩词流利通顺,在场诸臣一时震住,竟无人反驳于他。
“难为你在吾脚下匍匐了这么久……”拓跋恭接过卫兵手中的长枪,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想必已经做好被我取走项上人头的准备了吧!?”
他话音刚落,□□大马已动了起来,不给韦策分毫反应时间。与此同时,在场众臣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朝韦策抓去。
韦策挑挑眉。下一瞬,最先扑到他身前的两人便被韦德韦烈砍下头颅。紧接着,箭雨从林中射出,密不透风地朝拓跋恭袭来。
拓跋恭冷眼大笑,手中长枪挥舞成盾,将攻入周身的利箭悉数挡下。
韦策城府极深,若不是筹谋完全他不会站到台前。所以想要正面杀光叛军逃出去绝无可能。那么,他要做的就很明显了!
拓跋恭大喝一声,提枪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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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策刺去。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暗芒,不可视见的杀意叫他背脊一寒。枪势难追,他只得尽力向后斜去。噗呲一声,那是利箭穿破血肉发出的声响,拓跋恭避无可避,翻滚着摔下马来。
“是……”箭矢尾端挂着西凉府徽,拓跋恭呕出鲜血,挣扎着朝河对岸看去。
“王上,您在看哪里?”
密林终于走出人来,只见拓跋弘手持利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卫兵聚拢成团将拓跋恭护在身后,与密林中的叛军兵刃相向。
“逆子!你竟与……”拓跋恭勉力支撑起身体,那支箭是冲他心窝而来,他虽调整了身形,但也伤及了心肺。此时的他声如风箱般嘶哑,快速流失的血液叫他面色发白,仅凭着意志才不至于倒下。
与狼狈不堪的拓跋恭相反,此时的拓跋弘格外得意,哪里还有方才殿中那副醉懵疲赖的模样。他踱步上前,看拓跋恭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猎物。
“阿耶不是要我来给母上祈福?”拓跋弘嘴角上扬。“我这不是遵照旨意来赴约了么……”
拓跋恭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拓跋弘走向花轿。
“王上被美色所惑……已经失了草原之子的荣耀!嘴上说着为了平夏,其实……”
锋利的剑尖割破红纱,他伸出手,一把抓出轿中之人拖至场中,浑浊的气息喷吐着冲上孟珏惨白的脸。
“只是想要这个女人罢了……”
“逆子,你想要平夏灭国吗!?”
拓跋恭目眦欲裂。
一旦孟珏被杀,那便是公然撕毁条约,平夏必将受到卫国的疯狂报复。而北方的金兀,势必也不会放过这个白捡便宜的机会。无论如何,三国开战,最先覆灭的一定是他平夏!
这般道理拓跋弘自然思考不得。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将父君踩在脚下的畅快。眼看拓跋恭脸色大变,拓跋弘欣喜若狂。他略一思索,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个主意。
“说起来……”拓跋弘俯下身,两指捏起孟珏的脸。“你也算不得我母上……”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明白他要做什么,拓跋恭已无力再骂,只是一口一口呕着血。
拓跋弘面含笑意,大手一扯,脆弱的绸缎仿若易碎的蝴蝶,从他指间飘落。白嫩透亮的肌肤映入眼帘,一股燥热霎时升起,他几乎是瞬间便将孟珏扑倒在地。
“王子!”韦策暗道不妙,伸手握住拓跋弘的肩。“此事还需计议。”
拓跋弘被突然打断自是不悦,但毕竟是外舅,到底还是停下动作听他下文。
韦策朝对岸瞧了一眼,过分安静的夜让他心中一陡。按照计划,此时李郦应当带着部队将会场团团围住,可是……
他弯下腰沉声道:“王子,大事要紧,莫因女色误国。”
拓跋弘此时注意全在孟珏身上,哪里听得出韦策的弦外之音。红色兜儿上的青红双凤起起伏伏、极为晃眼,拓跋弘一把卸下韦策手掌,边说边朝双凤抓去。
“重臣皆已掌控,兴庆那边又有西凉侯照应,有何可忧?外舅安以。”
“王子……”
韦策还要再劝。一声怒喝却如平地惊雷,贸贸然朝两人撞来: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