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念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慢吞吞地挪到了藏经阁西侧的理论课堂。
这是一间宽敞的静室，檀香袅袅，数十个蒲团整齐排列。前来听课的不仅是他们这批新弟子，还有一些明显是入门稍早的师兄师姐，此刻大多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授课的李师叔是位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的女修，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穿着一丝不苟的深青色道袍，发髻梳得纹丝不乱。她只是静静坐在前方的云床上，整个课堂便弥漫开一种令人不敢放肆的压抑气氛。
许知念悄悄找了个靠后且靠近窗户的蒲团坐下——这是她学生时代积累下的宝贵经验，方便走神和打盹。
李师叔授课，果然如林风所言，细致，却也严格到近乎苛刻。她从最基础的《灵气本源论》讲起，引经据典，剖析毫厘，语速平稳却信息量巨大。
起初，许知念还强打精神试图跟上。混沌灵根带来的超凡感知，让她能模糊地察觉到李师叔言语中引动的天地灵气与之共鸣，这种体验很新奇。但听着听着，那些“气感”、“周天”、“五行生克”的抽象理论，配合着室内暖洋洋的空气和窗外悦耳却催眠的鸟鸣，很快就变成了一首高效的催眠曲。
昨天练剑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眼前李师叔严肃的面容渐渐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火锅店，红油翻滚，毛肚肥牛鸭肠虾滑在向她招手……真香啊……
“……故此，灵力运转非是蛮力冲撞，需循经据典，依功法指引，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李师叔的声音陡然一顿，锐利的目光如同冷箭般射向课堂后排。
所有弟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靠窗的那位新来的小师妹，脑袋歪在窗棂上，呼吸均匀绵长，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课堂内顿时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认识许知念的新弟子暗暗替她捏了把汗，那位粉衣少女嘴角则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弧度。
林风坐在前排，无奈地以手扶额。
李师叔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她并未立刻发作，只是继续用那平稳的语调讲解，同时，指尖微不可查地轻轻一弹。
一缕极细的清风凭空而生，裹挟着窗外一枚刚刚成熟的、饱满沉坠的黄色灵杏，“噗”一声轻响，精准地砸在许知念的额头上！
“哎哟！”
许知念猛地惊醒，捂着被砸痛的额头，睡眼惺忪地脱口而出：“谁？谁拿果子砸我……呃……”
她的声音在看清周围环境和李师叔那冷冽的目光时戛然而止，剩下的半句抱怨硬生生咽了回去，瞬间睡意全无，只剩下社死的尴尬和冰冷的心虚。完了，第一节课就被抓包。
课堂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
李师叔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许知念。”
“弟…弟子在。”许知念连忙站起身，脸上发烧。
“我方才讲到，水属性功法‘润物无声’一式，其灵力运转需绕过哪几条次要经脉，以避免与主修功法冲突？”李师叔的问题刁钻而具体，显然是刻意刁难，以儆效尤。
众弟子皆屏息。这个问题涉及很细的功法辨析，即便认真听讲也未必能立刻答上，更何况是一个公然在课上睡觉的人。
许知念心里叫苦不迭，她刚才梦里只有火锅，哪知道什么水属性功法？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问题。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自己被灵杏砸中的额角，感受到那一点点湿润和痛感的瞬间——或许是那枚灵杏蕴含的微弱水灵气的刺激，或许是被逼到极处的窘迫，她那不听话的混沌灵根再次自行运转。
她没有“听”到答案，却仿佛“看”到了答案。
在她低垂的视野里，地面上微尘的分布、空气中光线的折射、甚至包括刚才那枚灵杏残留的极淡水汽，都仿佛构成了一个无形的经络图谱。李师叔刚才话语中引动的灵气残留尚未完全散去，如同透明的丝线，在她混沌灵根的感知中勾勒出清晰的路径。
她福至心灵，凭着那玄之又玄的感应，不确定地小声答道：“是…是绕开了‘手少阳三焦经’的‘支沟’穴和‘足厥阴肝经’的‘中都’穴附近三分的区域？因为主修功法‘青木诀’的灵力特性锐利，若强行通过，会如刀割麦，损伤经脉韧性，故而需迂回浸润……”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没底气，因为这答案完全是她“蒙”的。
然而，她话音落下后，课堂内却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
李师叔那万年不变的严肃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愕然。她提出的这个问题，答案正是如此！但这并非教材上的标准答案，而是她个人修炼心得中一个较为冷僻的见解，这新弟子……是如何得知的？而且表述方式如此奇特，并非照本宣科，更像是……亲眼所见？
“你……”李师叔审视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作弊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茫然和尴尬，“你此前看过我的《水注经疏》？”
“啊？没、没有。”许知念连忙摇头，她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是如何得知？”李师叔追问，语气中带着探究。
许知念张了张嘴，难道要说自己是靠被果子砸出来的灵感“看”出来的？这听起来比睡觉更离谱！她支吾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弟子……弟子是猜的。感觉……感觉那样走，会更顺畅一点？”
猜的？感觉？
这下，不光李师叔，连下面的弟子们都无语了。这么刁钻的问题能靠猜？这感觉也太离谱了！
李师叔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许知念一眼，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坐下吧。课堂非寝殿，若有下次，便去外面站着听。”
“是，多谢师叔。”许知念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脸热得能煎鸡蛋。
经此一遭，她后半节课再也不敢打瞌睡，强撑着听完了全部内容。下课钟声响起时，她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仗般疲惫。
她垂头丧气地随着人流走出藏经阁，只想立刻飞回自己的小院子瘫倒。然而，刚走到藏经阁后那片僻静的小花园附近，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正是课上那个穿着粉色弟子服的少女，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神色不善的女弟子。
“喂！新来的！”粉衣少女抬着下巴，语气骄横，“你叫许知念是吧？”
许知念停下脚步，心里叹了口气，知道麻烦来了。她点点头：“是我，师姐有事？”
“呵，倒还挺镇定。”粉衣少女冷笑一声，“别以为有几分天赋，得了长老几句夸奖，就可以目中无人了！理论课上居然敢睡觉，被李师叔点了名还敢大言不惭地‘猜’答案，哗众取宠！你可知李师叔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等轻浮之徒！”
许知念皱了皱眉：“师姐，我并非有意睡觉，只是昨日练剑太过疲惫。至于答案，我确实不知……”
“少狡辩！”另一个女弟子打断她，“看你那样子就讨厌！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觉醒了个好灵根，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了？我告诉你，仙剑峰不是你能嚣张的地方！”
那粉衣少女上前一步，眼神带着明显的嫉妒和恶意：“听说你昨日练剑就很会‘偷懒’？看来你这混沌灵根，别的不行，投机取巧的本事倒是一流。我倒要看看，你这天才，除了会耍小聪明，实战起来是不是个草包！”
说着，她竟突然并指如剑，体内灵力涌动，指尖泛起淡红色的光芒，一道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剑气便直刺许知念肩膀！这显然是一门火系的基础指法，虽然威力不强，但被打中也绝不会好受。
事出突然，距离又近，许知念根本来不及思考！她体内的混沌灵根感受到外来的攻击性灵力，瞬间自主运转防御！
她没有学过任何防御法术，全凭本能。仓促之间，她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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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中闪过却是昨日理论课上李师叔讲到水属性灵力“以柔克刚”、“润化万物”的特性，以及……那枚灵杏砸中她时带来的那一点冰凉湿润的感触。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她周身空气中微弱的水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迅速在她小臂前汇聚，形成了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极薄极淡的湿润气旋。那淡红色的灼热剑气撞入这层气旋，竟像是烧红的铁块落入水中一般，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冒起一缕白烟，速度骤减，威力大失，等到碰到许知念手臂时，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推力，连她的衣袖都没能烧破。
反倒是那粉衣少女，感觉到自己发出的剑气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阴柔怪异的力量瞬间化去，经脉中灵力微微一滞，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反震，不由得向后小退了半步，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你用了什么妖法？！”粉衣少女又惊又怒，她完全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化解她攻击的。
许知念自己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臂，上面只有一点被水汽沾湿的痕迹。刚才那一下，她好像……无意中把理论课听到的东西和那点模糊的感觉，用出来了？
“怎么回事？”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林风师兄。他显然是被刚才那微弱的灵力波动吸引过来的。他目光扫过现场，看到粉衣少女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火灵力和许知念手臂上的水汽，眉头微蹙。
“姚师妹，宗门之内，禁止私斗，你这是做什么？”林风看向那粉衣少女，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质问。
那姚师妹脸色一白，显然有些惧怕林风，支吾道：“林师兄，我……我只是想和许师妹切磋一下……”
“切磋？”林风看了一眼许知念那明显还处于懵懂状态的样子，淡淡道，“许师妹昨日方才入门，未曾修习任何防御术法，你这是哪门子的切磋？若要切磋，等月考大比之时，自有你们较量的机会。”
姚师妹被说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许知念一眼，带着两个同伴悻悻离去。
“许师妹，你没事吧？”林风这才转向许知念，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谢谢林师兄。”许知念摇摇头，心有余悸。
林风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探究和一丝惊奇：“方才我似乎感觉到一股水灵之力……你何时修习了水系术法？”
许知念一脸茫然：“我没有啊……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到课上李师叔讲的东西，然后……然后就那样了。”她自己都觉得解释不清。
林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笑了笑：“混沌灵根，果然玄妙。不过日后还是要小心些，宗门虽禁止私斗，但难免有些人心存嫉妒。若再遇到麻烦，可及时告知我或赵师兄。”
“嗯，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经过这一连串的惊吓，许知念那点困倦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告别了林风，却没有立刻回住处，而是鬼使神差地又绕回了藏经阁后面那个安静的小花园。
她需要静一静。
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她看着自己的手，回想刚才那奇妙的一瞬间。那种调动周围水汽、化解攻击的感觉，玄妙而短暂，却清晰地烙印在她脑海里。
所以……理论课上的那些知识，并不是完全无用的？只要用对了方式，它们似乎……真的可以变成一种……不那么费劲的力量？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云阙真人要给她那本天书一样的剑谱，为什么李师叔要讲那些枯燥的理论了。
修仙，或许真的不全是傻傻的苦练？
这个发现，让她沮丧的心情稍微明亮了一点点。虽然麻烦不断，虽然依旧困倦，但前路，似乎透出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属于她自己的微光。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那本让她头疼的古旧剑谱，就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皱着眉头再次尝试解读起来。
这一次，她看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