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秦氏女,浩然心(三)
棺材里躺着的人面色如纸,唇色青紫,身体渐凉。她垂眸伸手探了探洛九的鼻息,连微弱的气流都没有。
看来,他已经再无生的希冀了。
这也难怪方才在开封城东等了半天都没有看到洛九的身影,他一定比她先到了晋氏旧宅里,也同她一样,来到了这间厢房里。她凝视着洛九的尸体,仔细思索片刻,总觉得这是个邪术。
唯一奇怪的一点,洛九似乎是被闷死的。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甚至可以连打斗痕迹都没有。他躺在棺材里,就好像他是自愿躺进去一样。
若棺材里本没有尸体,那盗墓贼为何会死。若棺材里本就有尸体,且尸体是盗墓贼的,那是否洛九曾把尸体搬出来,触动什么逆鳞,误打误撞进了棺材。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原先棺材里的尸体另有其人,只是这个人目前不知道身处何地。
她暗自道:“洛九,怎么能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呢?”
忽而窗边风动,闪过一道黑影,她警惕性地握紧腰间的金错刀,小心翼翼环顾四周。檐下的树影犹如魑魅魍魉般,捉摸不透,迷糊不清。她能依稀听到那哭声由远及近,似乎还伴随着什么兵戈声。
何人?
为何会哭?
鼓起勇气,她踱步朝厢房门口处走去,透过门板上的裂痕,她往厢房外看了看。除了微薄的迷雾和庭中的断壁残垣,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了。至于那哭声,那兵戈声,她一直认为这是幻听,直到她将目光往右转了转......
一双灰白色的瞳孔贴近门板,透过罅隙,往厢房内看来。
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将惊呼声瞬间咽了下去。危机当前,她不敢轻举妄动,她的眼睛也能凝视着门板外的眼睛,哭声犹如合抱之木般,莹莹绕绕,不断缠绵。
刀鞘刮过墙壁,发出一阵低沉的鸣响,一块乌金铁制成的虎符挂在刀穗上。她动作极轻、极静,慢慢地将虎符拿在手中。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幽州镇北营大将军晋衡持。
按照晋衡在晋家中的地位,是不可能让他住在厢房,更不可能在厢房里摆上一口棺材。
“你为什么不哭呢?”屋外的那个身影带着点哭腔道。
她没有说话,依旧闭口缄默,现在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不知那个身影出于什么目的,但她不想跟洛九一样,无缘无故闷死在棺材里。
“你要不哭......那你能把那东西给我吗?”那个身影继续道,“我找了它好多好多年,一直没找到。没找到就没办法去幽州。”
她还是没有回应。
“我若去不了幽州,过几日辽人南下,幽州......幽州可是守不住了。”那个身影哭了,哭声凄惨,比方才更加强烈,“我不求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但求你能带我重回幽州。”
她觉得这是该开口的时候了。
因为那个身影说完,便只剩下哭声了。
许是方才身影的对白,让她的心里放松了对待身影的恐惧与警惕,更多的却是一种同情和怜悯。她的老家在清河,离幽州很近。早年,她听闻江叔同她讲,幽州的长城多么巍峨,山河多么壮阔,她说她也想去那里看看,江叔却道,那你没机会了。她问江叔,为什么会没机会呢?江叔淡淡地道,因为幽州是辽人的地方了。
她行走江湖没多少日子,但听到许多人抱怨现在世风日下,每天苟且偷安,他们活不久,还怕死,不想死,就只能活的言论。她听闻有人念旧大唐风光,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早生些时候,去亲眼看看那繁华雍容的长安,而不是待在这穷苦贫乏的开封。还有一些人,她也听闻了,那些人是燕云之地的人,因为辽人占据,不得已才往中原迁。
游子身上衣,扁舟何时渡?
“你又是谁?”她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幽州?你可知道,现在幽州是谁的地儿?”
那个身影道:“辽人......我一定要杀了这群狗契丹!”
“若我们能知晓彼此的姓名,或许我愿为你搭上一程。”她道。
“好好好......求你......让我进去......”那个身影乞求道。
她沉下心,忽觉哪怕这是身影吞入腹中的计谋,但她有金错刀,她有金兰心,她便什么都不怕了。于是,她微微侧身,打开门阀,将门开了个小缝。
凉风吹过,厢房外除了阵阵叶落,什么都没有。
那刚才同自己说话的是谁?
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哭声,身影的每一次哭都带着铁马兵戈的声响,她慌忙拔出金错刀,刀锋划过哭声过音之地。
刀锋什么血肉皮毛都没碰到,她只觉有一股气流离自己愈来愈近,近到这股气流就在自己眼前。
很快,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从腰间拿出火折子,刷拉一下,手中亮起一簇火,火光照耀下,是一道雾白色的身影。
这是个魂魄。
流离失所之魂。
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家怎么会有别人?”魂魄一边说着,一边飞向那打开的棺材,泛白的指尖指着洛九的尸体,哭泣道,“晋衡......晋衡没有说过,今晚还会有不速之客......晋衡......是啊,晋衡已经不在了......他不在了才是最好的......所以,你又是谁?”
“你又是谁?”她亮起手中握着的虎符,“你提到的晋衡......是这个人吗?”
“是他!是他!是他!”魂魄飞过来,欲要抢夺那虎符,她闪身一躲,那魂魄碰了壁,“把虎符给我!把虎符给我!把虎符给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怎能把虎符给你?”她灵机一动,打算借用赵光义的权势地位,便道,“今日我奉京尹大人之令,前来开封城东晋氏宅邸查案,而这虎符皆是物证,你是来者,若不自报家门,让我怎么跟开封府讲话?给不给我们开封府面子?”
那道身影微微一愣:“开封府......开封府......你跟京尹石重贵大人讲,我......我乃晋衡之妻秦氏,你告诉石大人,他知道的,他一定会帮助我的。”
“石重贵?”她微微垂眸,看到秦氏抓住自己的衣摆,跪地乞求,她意识到魂魄并不是宋人,而是前朝之人,“现在的京尹大人姓赵不姓石。”
秦氏慌了,握住她衣摆的手缓缓垂下来,道:“姓赵......那石......石大人去哪里了?”
她解释道:“前朝之事,早已过去。今朝乃宋,你且听得便罢了。”
“石大人死了......石大人不在了......晋......晋也不在了......”秦氏喃喃道,面目惊恐不安,甚至还带着点遗憾,在她微微泛光又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格外光怪陆离,“石大人不在,晋也不在......那幽州的兵马怎么办?那汉人怎么办?”
说罢,秦氏如疯了一般跳起来,跃身于她的身上,锋利的指尖擦着金错刀的刀锋而过,目光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虎符。秦氏停止了啼哭,转为呕哑的尖叫,凭空挥舞着指尖,握住金错刀的刀柄,却被她抬手劈断。
魂魄之身,是感受不到痛楚,同样劈砍不断躯体的。
金错刀刀锋落下去的瞬间,秦氏的指尖化为一缕烟,烟雾缭绕瞬间又恢复如初。
“你告诉我,”秦氏凑上前,攥紧她的衣襟,“你是汉人对不对?”
她点点头。
“帮我找到石大人,我要同他说一句话。”秦氏道,“很重要......石大人一身坦荡,只要他死而不降,我便尽了我的执念。”
她握住秦氏的手,感受到秦氏冰凉的体温,看到秦氏满脸泪眼纵横,不知不觉间,竟有些心疼。秦氏跟坊间很多人一样,都较为念旧,感怀前朝之恩,而戾今朝之痛。但秦氏只知道石重贵不在了,晋也亡国了,多少春秋犹如浮水流沙般过去,多少世道艰险犹如一丘之貉般流动。
而今,她看着秦氏那灰白色的眼睛,听到秦氏泣而不止的哭响,许多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尽数吞下。她不过是宋人,她无法体会晋人的苦痛,更无法评价秦氏的疯狂。
这么多人都对前朝念念不忘,心中满是难以割舍的眷恋与悲愤。他们沉浸在过去的辉煌里,无法接受如今这翻天覆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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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仿佛失去了精神的寄托,只能在回忆中寻找一丝慰藉。可这世间的更迭本就无情,新的秩序已然建立,那些旧日的念想,也只能随着时光的洪流渐渐远去。
“请你帮我......帮我调集幽州的兵马,帮石大人抵抗辽人的铁骑!”秦氏铁骨铮铮,仿佛这句话并非恳求的语气,而是一种宁死不屈,万死以赴的坚定意志。
说罢,秦氏趁她恍惚之际,眼疾手快地夺走她手中握着的虎符,在她反应过来后,秦氏那雾白色的身影已然绝裙而去。
她料到自己又被诈了,心下一愤慨,连忙跨过门槛,望着那雾白色的身影远去的方向,运起轻功,飞檐走壁,一步跃出晋氏宅邸的大门。
但一出大门,她便觉得不对。按到底来说,她出门之时,已是月黑风高夜,哪怕方才在晋氏宅邸里同秦氏谈心再对峙,那时辰也不该过这么快。
可是,现如今,大门外下着茫茫细雨,路上的商贩慌忙去找地避雨。她孑然一身立于大门前,觉得有些不对,想到秦氏拿完她手中的虎符后,一切便出现了不少的变故。
晋氏宅邸附近本就荒无人烟,很多人都称之为“鬼宅”,可如今,眼前的情景却与传言相反。
她觉得这是一个幻术,而幻术的中心一定在晋氏宅邸内,于是她又转身想运起轻功再度回到那间厢房。
可始终运不起轻功,她微微低眸,看到浑身上下的衣服皆为锦绣,与她平日爱穿的素装并不相同。
在她犹豫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候:“诶啊我的妈啊,夫人你怎么在这里?家主找了你好久!”
“嗯?”身处局中,恰如夜雾行船,令人看不清方向,也没人能为她指点迷津。
明明本该去追秦氏而后夺回虎符,怎么突然来到了这里,而且还附身在“宅邸夫人”身上了。
“夫人,切莫犹豫,晋家主有事要找你商量!”女使道。
她微蹙起眉头,指着自己,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夫人?我?晋......家主?”
女使却显得更为从容,仿佛并没有被她奇怪的疑问而乱了阵脚,她被女使牵着,一步一步走回宅邸内,走回一扇又一扇门,进入一个又一个囚笼。
“夫人啊,你真是记性愈来愈不好了,竟连自己都忘了。”女使丝毫不慌,亦步亦趋地走着,还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晋家主就是幽州镇北营统领晋衡大人,是夫人的夫君。”
原来,她附身在秦氏身上。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幻术就是针对她设的。是有人刻意引她入局,拨开前朝的种种雾霭。所以,为何那人如此狠心要洛九去死,因为洛九本不在他的布局范围之内,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不速之客,洛九的突然闯入,定然会乱了计划,不如让他即刻去死,也不耽误进程。
那这人究竟是谁?
又怎能弄来秦氏的魂魄?
又怎能忽悠已死的秦氏将宋“改天换地”成晋?
而这个入局人,为何会是她?为何一定是她?
于是,她将计就计,应了女使的话:“瞧我这个记性,诶,真当是岁数大了,事情也忘得多了。”
女使道:“无妨,夫人只需多喝药便能医治健忘之症。”
喝药能医治健忘之症?她暗自讥讽一番,若是这世间什么病痛都能靠喝药来解决,那生死之事情,便不会置之度外了。
这秦氏记忆力愈发不好,是否与宅邸的使从老骗她喝药有关?
是不是布局人抓住了秦氏极度信任别人这点,而忽悠秦氏从幽州来到开封,只为将她引入局中?
从之前与秦氏的对白就能看出来,秦氏都能跟她,一个不过匆匆一面之缘,连露水情缘都算不少情深缘浅的人,都能推心置腹,实在是太过无暇。因此,她一定要在宅邸中表现出秦氏一尘不染的天性来,省得让人怀疑。
她被女使领着,进了主厅,晋衡正坐在梨花木雕琢椅上候着。
听到厅外传来的响动,晋衡微微抬眼,看到女使领着秦氏走来,他张口,声音有些嘶哑,混杂在幽州的风中,听不真切:“夫人可是对晋家有何不满,竟与开封府尹石重贵暗通款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