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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金错刀,侠骨香(六)

作者:猗猗修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十一章·金错刀,侠骨香(六)


    考虑到明日与洛九的约定,她从不做食言之人,这份报酬必须尽早取完,越快越好,顺便......她摩挲下颌,把解药从赵光义身上捣鼓出来。


    待她从旷幽虚间出来,赵光义已经没了踪影。也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先回府静养好了。


    天色还早,日头还未归至西边山头。她循着山路,打算去香火正旺的建隆观游览一番。进了建隆观,她先奉了几炷香火,心里将要带给寒姨和江叔的话朝佛祖听了听。江湖路远,天地壮阔,清河和开封不过数里,她也见到了不少人间美景。


    如果,寒姨和江叔知道,应该会开心吧。


    她虔诚跪拜,却未料到一人正立于她身旁。睁眼瞬间,便看到了山下救下的算三春。算三春等她跪拜完,从衣袖里拿出两块玉佩,上面分别为“匡”“义”二字。


    “我身负重伤,不方便送。少侠若是有时间,可将这玉佩送至南衙。”算三春道。


    听罢,她接过玉佩,从口袋里拿出赵光义给她的玉佩,果真是不一样。赵光义给她的玉佩可是开封府的通行令牌,而算三春给她的玉佩,当可是赵光义自己的玉佩。


    “南衙?”她反问道。


    算三春拱拱手:“正是,我家公子白日在开封府奔忙,晚上就在南衙歇息。若开封府案子过多,他也会择几日住府里。”


    原来赵光义是有地儿住的人啊。


    想到那日雪夜,赵光义替自己疗完伤,就匆匆回了开封府,导致她一直认为赵光义平日就住开封府里。不愧是官家子弟,是她小瞧他了。


    她将这些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而后对算三春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完璧归赵’。”


    算三春点点头,落下一句:“那我便在南衙等少侠。”


    行色匆匆,来去无踪。


    看着那香渐渐烧完,她也起身跨出建隆观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西沉的日头,巡天遥看一千河的瀑布,以及水色朦胧处,端坐着的一个人影。眼前的光景令她目不暇接,她难以想象,在人烟熙攘、摩肩接踵的开封城外,还存在这样一处地儿,像规避了世俗的三千红尘,像消解了官场的狼子野心。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等一位有缘之人。”那人影蓦然开口。


    原来是位小道士。


    她走上前,心想来都来了,何尝不算,万一......万一真算到江叔和寒姨的下落,也很无价。总之,她一直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江湖道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或者怀揣着“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的决心。


    “有缘人?”她端坐在小道士的身旁,缓缓启唇,“贫道认为,何为有缘之人?”


    小道士抬眼打量了她一番,而后说:“风吹幡动,莫不是缘木求鱼。”


    “少侠,方才在建隆观,可有看到那经幡?”小道士轻柔一笑,“世人皆道建隆观很灵,殊不知不是建隆观有神庇护,而是凡夫俗子心有灵犀罢了。”


    檐下无风,而道观中垂落的经幡却无风自动,烛火也随之摇曳。她想到跟香火和神灵讲完江叔和寒姨的故事后,她微微合眼,似有经幡温柔地扫过她的眉眼,微濛时,她只感到手中握着的香火抖落一身香灰。


    “心有灵犀......”她笑了一下,“我不懂,不如贫道为我算上一卦。”


    “少侠算的是第二百七十二签:乾宫,循变同人。急起行,急起行,前途去,结同盟,只手擎天柱,史册好标名。”话音未落,小道士看到她放于腿上的布包,询问道,“敢问少侠,这是何物?”


    她解开布包,将三块玉佩一一放置小道士的眼前。她觉得这三块玉佩,一定与算卦的结果相关,于是不由分说地递了过去。


    小道士仔细端详着玉佩,看到上面写着的字,接着意味深长地道:“少侠不是不懂何为‘心有灵犀’吗?现在,贫道能告诉少侠,他便是同少侠心有灵犀之人。”


    “他?”她一度怀疑小道士是不是哪里来的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不然谁看到这三块玉佩都知道其主人姓甚名谁,是谁都能说出这番话。


    她和赵光义心有灵犀?


    太不可能了。


    她瞪大眼睛,有些话呼之欲出,又飞快地闭了嘴。小道士一脸坦然正经,显然不像是故意戏弄她的人。


    “你和这位公子十分有缘。”小道士将玉佩重新包好,还给了她。


    “为什么?”她急了,想为自己辩解,“我和这位公子......不过是匆匆一面之缘,而且公子性格不好,脾气暴躁,想必同我水火不容——”


    “少侠,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士点了点头,遂起身,拍了拍道袍上沾染的灰尘,“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来人间走一遭,也该留下些什么......公子心性难捱也罢,同你刀戟相向也罢,遇见了相知了,那便是缘分。天涯相会,又岂在朝朝暮暮?明日你如鹊鸟高飞,他日他变化为青木。鹊鸟栖青木,天为比翼鸟,地为连理枝。”


    说罢,只见眼前水色再度洗涤开来,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那位小道士也消失不见。唯独方才的那句话,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曾停息。


    她来人间走了这么一遭,亲数离的离,散的散,好像什么都没留下。又好像也留下了什么,她会在很久以后才能知道,她真的留下了什么。


    留下了一抹身影,深深地烙印在某人的心间。


    任凭千山远阔,他依然步履相依。


    *


    她运起轻功,加快步伐,行至开封府。府中闭门,侍卫把守,看管森严。她还是来晚一步,开封府已经下班了。她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先回一趟瓦肆,跟洛九说一声,此钱后日再还,便起身离开。


    刚想离去,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还有马蹄踏破平地的声响。


    闻声回头,她看到算三春立于车下,挑开车帘,赵光义同算三春对视一眼,抬脚上了马车。


    “等一下!赵光义!”她快步上前,在算三春诧异又惊恐的目光下,进入车内,一把拉过赵光义的衣袍,将其拉下车。


    赵光义在提心吊胆一日,精神本就倦怠,他进了马车还未坐稳,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洪亮的声音,大喊他的名字。他心里骂这个人不知礼数,打算让算三春将其一刀斩了,可他竟觉这声音分外熟悉。


    直到她跳入车里,二话不说拉过他胳膊,他整个人脸色不好,甚至还叫嚣着:“不知礼数,若是被旁人见了,当真是败坏开封府名声,毁本官为人之清白。”


    而她若无其事地摆摆手,潇洒地道:“错了错了,忘了你现在身着官服,不方便喊你大名,倒喊你一声‘赵大人’可否?”


    闻言,赵光义眸色黯然一瞬,算三春抱臂站在一旁,用警惕的目光提醒她,却被赵光义抬手拦下了。


    “好了,算三春。今晚本官暂住开封府,让他们去南衙歇息吧。”


    赵光义说罢,朝他使了个眼色,算三春虽然不解,但还是用钥匙开了开封府大门,侧身靠着门扉,目送着赵光义和她进入府中。


    “算三春,那玉佩我一并给赵大人便好。”她对算三春笑了笑,“今日之事,实在是麻烦你了,还专门在山脚等我一程。”


    她笑起来很好看,唇角上扬,像是点燃满山的春色,平地起风波般,卷起不知几分的光阴蹉跎。算三春凝望着她,眼波流转,世道如注,好似浑身上下的担子顷刻灰飞烟灭。


    “少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要说麻烦,也是应该的。此恩重大,来日在下一一还谢。”算三春抱拳,转眼又盯着不远处的赵光义,察觉他脸色不太好,语气带着点担忧,“京尹大人,在下告辞。”


    目送着算三春带着车马离开,又锁上开封府的门,赵光义这才将心里那口气吐了出来。又看到她望着算三春离开之地,久久移不开眼,那口气好像又杀了个回马枪一样,令他气不打一处来。


    “少侠方才算三春所说的‘恩情’是何物?”赵光义脸色不好,语气也不善,听着戏谑怪气,令人心神不定。


    她回过神,朗然开口:“算三春在山下受了伤,我会点悬壶医术,帮他治疗一番。”


    “是吗?”赵光义背着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顾自地道,“少侠好像很喜欢交朋友。”


    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但她今日心情大好,“夜袭”京尹大人的车马还没被送去牢狱,实在是运气眷顾,就权当是褒义了:“诶,本少侠天生笑脸善心,自然人缘好。哪像京尹大人,每天摆着一张冷脸......”


    她来开封府没多少次,也就前日陪付温书做了个笔录,再同李公明争执片刻。乘着月色,她跟在赵光义的身后,随着他的脚步,穿过抄手游廊,再从旁侧的拱门中,穿过屏风,再走过长廊,下了台阶,就到了潜龙殿。


    潜龙殿是赵光义平日所处理公务的地方。推门而进,案几上还摆着堆积如山的文书。也对,他在太岳台流落整整一天,回来又得沐浴疗伤,这文书本就处理不完。更何况,开封每天大大小小的案子接连不断,送至开封府的文书更是络绎不绝。


    赵光义本想回南衙歇息一晚,明日早点来府里将这些文书处理完,哪知她误打误撞送上门,当机立断朝他讨要报酬。他知晓她性子急,不爱耽搁,恰好“今日事,今日毕”一直是他的人生格言,于是他松了口。


    两人站在一机关锁面前,赵光义环顾四周,再灵巧打开机关锁,而后朝她勾勾手,她便跟着他进了密室。


    “想不到开封府还有这个地方!”她惊呼道。


    “少侠,这个地儿切莫与你那些朋友说,这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赵光义眸色如剑,提醒道。


    听到“秘密”二字,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想起之前和周红线也定下了不少秘密。


    周红线年岁尚小,不懂得“秘密”的重量,她问她:“老大,‘秘密’是什么?”


    她那时怎么回答周红线的?好像是说:“‘秘密’是只有亲密的人才会拥有的!”


    她一个江湖游侠都懂得的道理,她不信饱读诗书的文臣赵光义不懂。但她还是在停顿时,做好了“装不懂”的准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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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境遇天差地别,或许理解的“秘密”并不一样。


    “秘密?敢问京尹大人,‘秘密’是什么?”


    赵光义回首,凝望着她,他一时间觉得她在同他演戏,他不信一个江湖人士,如果连“秘密”都不知道,那该如何混迹天下?可讥讽的话刚到嘴边,他又想起在旷虚幽间,是眼前的少侠,一剑破开他的心魔,让他对这凉薄世间有了些许改观。


    如此天真烂漫,或许对待“秘密”二字,应当不会像他的初衷那般,血风腥雨。


    只听他沉静地道:“唯有亲密无间者,当以衡量,誓以承担。”


    往密室深处走,火光幽幽,一把修长锋利的长刀横在刀架之上,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赵光义目光从不藏拙,仰头久久凝视着那巨大的舆图。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停在中原以北之地。


    “那个地方,曾是我们的。”赵光义喃喃,若有所思,“石敬瑭拱手相送,这一送,又是多少年过去,不知归期......若是这地儿还是我们的,或许一切都会大不同。”


    那个地方——燕云十六州。


    “幼时,大哥在军营用枪指着日头偏西之地,北望许久,不仅是大哥,军中那些士卒皆如此。大哥说,燕云十六州是汉人的故乡,他们从军的,就是要将离散的汉人归家。那时,我对家国存亡还停留在一个表面,大哥惆怅,我也跟着伤春悲秋。再长大一点儿,我便没再悲观了。那是十五年前,辽人屠城,大哥和爹去前线,家里就我最年长,我和娘举刀,对往来的辽人见之便杀——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举刀。后来,爹再听闻,已到临终之时。他把我叫过去,将这把刀赠予了我。”


    说罢,赵光义举起那把完美的刀,刀身明朗澄澈,照映着他锋利的眉眼。


    她轻声问:“就是这把刀?”


    “嗯。”赵光义说,“此刀甚好,只可惜差一刀鞘。爹去世后,我曾派人去寻,报酬是千金,却一直未果。而今,我也算是找到了这刀鞘。”


    她恍然大悟,想起李平远死时,怀中抱着的那抹金光。一时间手忙脚乱,终于在包袱里找到了这个刀鞘,她将刀鞘拿出来,赵光义顺手接过。


    在昏黄葳蕤的烛光之下,他将长刀慢慢放入刀鞘中,只听“咔”一声,刀身与刀鞘严丝合缝,合二为一。


    “为什么李将军会有这把刀的刀鞘?”她问。


    沉默良久,他才抬眸望向她:“十五年前,守城之战,多亏李大将军施以援助,开封城才算守住。爹为了答谢李大将军,便将这把刀分成了刀和刀鞘,刀留给自己,刀鞘送给李大将军,以示交情深浅。”


    不过,她又怎么知道?


    莫非......赵光义陡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再一次地逼迫她开口,将白日宝津楼的种种,详细告诉了赵光义。


    起初,他让算三春去打听,只打听到李平远火烧宝津楼,李平远自己也葬身火海。赵光义机关算尽,却算漏了这个刀鞘——李平远的做法与赵光义正好相反,李大将军死后,李平远一直随身怀揣着这个刀鞘,大抵同李存勖持矢入庙敬献晋王李克用一般,李平远既想报仇,却也不忘,报仇之前,要物归原主的道理。


    “赵光义......”


    她看到他眼眶微垂,疑似泪水盛满。


    “你......怎么......”


    “那我深知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恨我,有太多人想要我的命......因此,开封府需要这把刀,开封城需要这把刀,宋境也需要这把刀,更重要的是——我赵光义也需要这把刀。”赵光义深吸一口气,一眼坚定从容,端庄镇静地看着她,双手捧起这把刀,“君恩重,人心重,不知各各将何用。大道不见是非心,名利器尘幻如梦。生於乱世遇时平,掌握纵横谁纪颂。善念入无边,恶也不知痛。”


    “少侠,拿去便是。”


    她犹豫许久,只觉得这份报酬太过于贵重,她不过乡野草民,不过稀里糊涂同京尹大人赵光义有了照面,结下了孽缘。相处没过几日,各自底细也不算太熟,一下就送这么美的刀......她可要不起。


    可赵光义目光如炬,毅然决然令她收下。


    “此刀乃是金错刀,不过,少侠当可重新命名。”赵光义又摆出那运筹帷幄的态势。


    脸上柔情渐消,很快,他又将目光移向那舆图,低沉地来了一句:“世道险恶,人心难琢,倘若真有人能将我看透,想必赵某穷其一生,别无他求。”


    从来非不求知己,方觉俗情似流水。


    “什么?”她没听清。


    “无妨,少侠为这把刀起个名字,也算尽了爹的遗愿了。”赵光义的声音须臾柔和,简直与方才自言自语产出那模糊不清的字眼的语气,天壤之别。


    她端详了一番金错刀,又在赵光义面前,来了几招。


    最终,她收起金错刀,将其挂于腰间,对赵光义抱拳作揖:“感谢京尹大人相赠,此刀绝世无双,不如就叫——”


    她顿了顿,在赵光义顾盼的眼眸中,倏然开口:“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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