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指尖摩挲着那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触手生凉,却又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分量不轻。
正面的“天”字古朴苍劲,背后刻画的星象图更是繁复精妙,绝非凡品。
他盯着这枚令牌,脑中回响着徐明静离开前那番意有所指的告诫。
京城是修罗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转头,这枚明显代表着某种巨大机遇的东西,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老师赠予的书里。
苏云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将令牌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徐明静的私塾。
书房内,徐明静正在校对一本古籍。
“先生。”
苏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徐明静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云儿,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
苏云走进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黑色令牌,轻轻放在了徐明静面前的书案上。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明静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那枚令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
苏云看着他,直接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这是‘天策府’的信物。”徐明静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策府?”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机构。”徐明静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由当今女帝亲设,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对女帝一人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策府的职责,是为陛下监察天下,网罗天下英才,打破门阀世家对朝堂的掌控。”
“能入天策府者,皆是人中龙凤,他们被称为‘天策使’。”
徐明静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令牌上。
“老夫年轻时,也曾是其中一员。”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这枚令牌……”
“这枚‘天’字令,是天策府最高级别的潜龙信物。”徐明静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并非偶然出现。你兰亭文会的诗词文章,早已通过天策府的渠道,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陛下对你,很感兴趣。”
“这枚令牌,意味着持有者拥有得到天策府暗中支持的资格,更意味着……你拥有一次直接面见女帝的机会。”
苏云沉默了。
几天后,一则消息在荥阳城不胫而走。
京城派来的监察御史抵达荥阳,巡察地方民情。
徐耀祖火急火燎地冲进小院,一张胖脸全是紧张。
“先生!出事了!京里来了个大官,指名道姓要见你!”
苏云正在院中练字,闻言只是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放下笔。
“什么官?”
“监察御史,姓周,听说是个出了名的铁面阎王,不少官员都栽在他手里!”徐耀祖急得团团转,“他点名让你去郡守府回话,这……这不是鸿门宴吗?”
李沐雪提着剑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柳眉一皱。
“怕什么!一个御史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要是敢刁难你,我……”
“沐雪。”苏云打断了她的话,“备车,去郡守府。”
郡守府大堂。
那位周御史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郡守在一旁陪坐,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下官苏云,拜见御史大人。”
苏云走进大堂,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周御史抬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苏云?”
“是。”
“本官听闻,你才华横溢,一首《自明》惊艳四座,更得钦差大人青睐。可你却当众拒了钦差的美意,声称要走科举正途。有这回事吗?”周御史的声音冷冰冰的。
“回大人,确有此事。”
“好一个科举正途。”周御史冷笑一声,“本官倒想问问你,何为正途?是十年寒窗,一朝登科?还是平步青云,直达天听?”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回答前者,显得迂腐。回答后者,又与他之前所为相悖。
大堂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云却笑了笑,反问道:“大人,敢问您认为,为官者,是吏重要,还是民重要?”
周御史一愣,没想到他会反问。
他皱眉道:“自然是民为重。”
“那大人认为,是朝堂的法度重要,还是百姓的生计重要?”苏云又问。
周御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法度为基,生计为本,二者相辅相成。”
“大人说的是。”苏云拱了拱手,“在学生看来,无论是十年寒窗,还是平步青云,都只是通往为官之路的不同路径而已。正如法度与生计,本无高下之分。”
“真正的‘正途’,不在于走哪条路,而在于走路的人,心里装的是什么。”
“若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那便是正途。若心里装的是一己私欲,那即便是状元及第,走的也是歪门邪道。”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周御史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云,许久没有说话。
原本紧张的气氛,在苏云这番话后,悄然瓦解。
那位铁面御史,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说得好”,便再没为难苏云。
监察御史在荥阳停留三日后,便匆匆返回京城。
谁也不知道,他那份呈给女帝的秘密奏报上,对苏云的评价只有八个字。
“心有丘壑,可堪大用。”
奏报的最后,他还提了一句。
“其人身上,似有天策府信物之气息。”
紫禁城,御书房。
女帝看着奏报,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抹旁人难见的惊异。
她想起了多年前,徐明静辞官归隐时,曾遗失过一枚令牌。
“天意吗?”
她放下奏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个字。
半个月后,一队快马自京城而来,直奔荥阳。
为首的太监手捧圣旨,在郡守和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苏云的小院门口。
“圣旨到!荥阳解元苏云接旨!”
尖细的嗓音,传遍了整个街巷。
左邻右舍全都涌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苏云带着徐耀祖和李沐雪走出院门,跪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荥阳解元苏云,才思敏秀,品性端方,朕心甚慰。特召其即刻入京,备战会试。另,朕闻其书法独树一帜,盼于殿前一见。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圣旨里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只是一封普通的会试通知!
这是女帝的特召!还点明了要在殿前亲见!
这是何等的恩宠!
“苏解元,接旨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到苏云手中,还特地扶了他一把。“恭喜苏解元了,陛下可是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举人的。您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云接过圣旨,神情平静地谢恩。
送走传旨的队伍,小院里炸开了锅。
“先生!您要当大官了!这可是陛下亲自召见啊!”徐耀祖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沐雪看着苏云,眼神里闪着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荥阳城,再也留不住他了。
“苏云,”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京城那种地方,处处都是陷阱,人心叵测。”
苏云转头看向她。
李沐雪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