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贯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场面乱糟糟的。
那个先前附和周贯的“古板张”,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实在没脸待下去,悄悄从评判席的侧面溜走了。
一场本该是羞辱苏云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苏云站在那,依旧是全场的中心。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目光里再没了鄙夷和嘲弄,只剩下震惊与敬畏。
“咳。”
郡守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大步从主位上走下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重重拍了拍苏云的肩膀。
“苏小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拿起案上那幅字,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赞不绝口。
“本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日有暇,定要来本官府上一叙,我们再好好品鉴品鉴这瘦金体!”
旁边的徐明静抚着胡须,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捡到宝的欣喜。
他转向众人,朗声宣布:“从今日起,苏云便是我徐明静的入室弟子,老夫一身所学,将倾囊相授!”
“入室弟子”四个字一出,人群再次炸了锅。
那可不是普通学生,那是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各种恭维和邀请如潮水般涌向苏云。
“苏公子,城南王员外想请您过府一叙,润笔费好商量!”
“苏先生,我是聚宝楼的掌柜,我们东家对您的字仰慕已久!”
苏云面对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苏云!你太棒了!”
一个清亮的嗓音挤开人群,李沐雪冲了过来,一把就想抱住苏云的胳膊。
她手刚伸出去,就看到苏云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想起男女有别,动作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行!你看那个周贯,直接气晕过去了!活该!”
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徐耀祖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双小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他挤到苏云面前,噗通一下就要往下跪。
“苏兄!不!苏先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苏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我徐耀祖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是真的服了!您放心,以后谁敢找您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胖子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不远处的苏家席位上,气氛冷得像冰窖。
苏振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苏云,看着他被郡守和徐明静同时赏识,那张老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他想说什么,想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个他骂作“逆子”、“废物”的儿子,此刻正光芒万丈。
而他这个父亲,像个笑话。
“父亲。”
苏文放下茶杯,声音压得很低,脸色铁青。
“此人行事乖张,哗众取宠,虽一时得了些虚名,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与我苏家门风,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我们不宜与他牵扯过深,免得坏了苏家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可他紧紧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十七岁中进士,是苏家的骄傲,是荥阳郡人人称赞的才子。
可今天,所有的风头,都被那个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大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女眷席上,柳氏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周围一声声的赞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楚。
她想过去,想跟儿子说句话,可看看丈夫和二儿子那难看的脸色,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份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第二天,《荥阳日报》的头版,用一个巨大的标题,报道了兰亭文会的盛况。
《横空出世,震动文坛!少年苏云一诗一字惊四座!》
报纸上详细描述了昨日的情景,对那首《自明》大加赞赏,更是将“瘦金体”誉为“百年难得一见之绝艺”。
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拓印的《自明》诗篇,虽然只是局部,也足以让人看清那瘦劲锋利的笔锋。
一时间,整个荥阳城都轰动了。
苏云的名字,连同他那前所未见的“瘦金体”,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苏云租住的那个僻静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苏兄!苏先生!”
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帖子,满头大汗。
“全城的富商员外都疯了!全都指名道姓要您的字,价格随便开!”
他将帖子往桌上一放,激动地搓着手。
“先生,这可是天大的商机啊!我们怎么定价?五十两?还是八十两?”
苏云正在院子里打理着新买的几盆花草,闻言放下手里的水瓢,看了他一眼。
“一百两一幅。”
“一百……一百两?!”
徐耀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每日,只写一幅。”苏云又补充了一句。
徐耀祖愣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先生,您这招实在是高!”
他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物以稀为贵!您这字,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也有人抢着要!每日一幅,更能吊着他们的胃口!”
他冲着苏云一拱手,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您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给您当这账房先生,保准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咱们二八分,您八我二!”
苏云点点头:“辛苦你了。”
徐耀祖得了准话,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帖子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从此,他便成了苏云的“独家代理”,在荥阳城的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价倍增。
几天后,徐明静的私塾。
徐明静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为苏云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是让苏云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茶。
徐明静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交到苏云手上。
“这是为师早年游历时得到的一方古砚,今日便赠予你。望你日后勤勉向学,不负才情。”
“谢先生。”苏云接过盒子,再次躬身行礼。
私塾里的其他学子,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全是羡慕。
尤其是那些曾与苏云一同入学的人,更是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他们视作“叫花子”的穷酸小子,短短几天,就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苏振将手里的《荥阳日报》狠狠摔在桌上,报纸上那刺眼的标题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这几天闭门不出,可关于苏云的各种传闻,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他的耳朵里。
“老爷,夫人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又怎么了?”苏振不耐烦地吼道。
“夫人……又派人往城南那处小院送东西去了,有补品,还有几套新裁的冬衣……”
“没用的东西!他既然滚出了苏家,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振嘴上骂着,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柳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
“老爷,云儿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他现在出息了,也是我们苏家的荣光啊……”
“荣光?”苏振冷笑一声,“我苏家的荣光,是文儿考中进士,是靠实打实的功名换来的!不是靠这种卖字的歪门邪道!”
柳氏将参汤放到桌上,低声哀求:“老爷,您就别说气话了。不如……不如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接他回来?”苏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给我苏家丢人现眼吗?我告诉你,除非他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下人通报。
“老爷,郡守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