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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酿田螺

作者:懿小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不仅是稻香村的风水养人,更是这绵绵不断的人间烟火气更为养人。


    姑奶奶更加笃定了主意,把阿太和江小年都叫到了房间,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交到江小年的手里。


    “小年妹,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姑奶奶圆滚滚的手,一把抓住了江小年的手。


    姑奶奶是个胖乎乎的,满身珠玉的女人,听说在海外也有很多资产,这些年带着儿媳妇拼了一份家产。


    “小年妹,雷蒙被我和他妈寄予厚望,从小到大就是不断的补习班,不断的跟这人比,跟那人比,我们把他逼成了抑郁症,他……”姑奶奶眼泪落下来,眼泪跟脖子上戴着的珍珠一样大。


    阿太看着唯一的女儿如此这般,终究不忍心,只要自己一天不死,对子孙后代就是操不完的心。


    “放家里吧,我们能带大,也能养得好。”阿太开口,也拉住了江小年的手。


    江小年看向外面的雷蒙,小小的个子,小小的人儿,却失神的看着山峦上的烟雾,还是答应了。


    晚餐过后,家里的叔叔伯伯姑姑姐妹们,陆陆续续的离开。


    他们从四面八方归来,上了香许了愿,又往四面八方散去,就好像是香火,飘散到每个角落。


    姑奶奶第二天也踏着露水去机场,却把最贵重的心肝宝贝雷蒙留下来了。


    阿太盯着雷蒙看了很久:“你说小小的孩子,怎么情绪就会有病呢?要不要请个什么仙婆来瞧瞧?”


    “就是平时压力太大,这段时间啥也别管,让他跟阿福滚地,找狗子撒欢,掏鸟蛋抓鱼摸螺蛳,时间长了就会恢复的。”阿福怕阿太过于担忧,只好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江水的水汽还在蒸腾,到了山上形成了消散不去的水雾,整个村庄都在雾气中浸泡得湿漉漉,人也变得黏糊糊的。


    村子里的鸡和狗是醒得最早的,石板路被踩得光亮,鸡鸣一声吼,人声炊烟便沸腾了起来。


    江小年今天带着阿福和雷蒙种了桑树,又到田里转了一圈,把青黑色的田螺捡起来,放进竹筐里,这些都带着水痕和土地的腥味。


    过了浅浅的小河,阿福嚷嚷着要捉泥鳅,鞋子一蹬,人已经下了河,又高声喊起来:“雷蒙哥哥,下来啊,我们一起捉泥鳅……”


    雷蒙的肤色惨白,浑身瘦瘦的,摇摇头不敢下去。


    江小年被这婆婆妈妈的性格憋坏了,帮他脱了鞋子,用泥巴糊了糊他的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江小年不再强求,让他在岸上看着捉泥鳅和田螺的篮子,自己和阿福玩得不亦乐乎。


    阿福的浑身都是泥,完全变成了小泥人儿,不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小雨淅淅沥沥的下,要是在以前,江小年早就很担忧的把阿福拽走,现在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田园时光。


    满载而归,又有田螺又有泥鳅,阿太手里拿着竹鞭,腿脚利索的赶来:“你们还没回家,这都中午了,我看是谁不听话,玩起来就不记得时间的。”


    阿福光着脚丫,飞快的跑在田埂上,江小年抱起雷蒙,拿起篮子,飞一般的离开。


    只有阿太还在后面骂街:“多大的人了,还带着孩子们疯玩……”


    雷蒙突然露出了笑容,也小心翼翼的在田埂上走,开始会叫人了:“阿姐等我……”


    回到家里,阿太用草药煮水,让阿福和雷蒙各自泡在堂屋的桶里,要把寒气泡出来,江小年看着田螺,突然拍大腿:“今天中午我们做个好吃的。”


    “我们不要吃螺蛳粉,臭臭。”阿福捂住鼻子,乐呵呵的。


    江小年瞪眼:“小小年纪挑食,我们今天吃田螺酿,这可是一道名菜。”


    稻香村的人都特别爱吃螺蛳,有无数种做法,这些田螺个头比较大,江小年用盆泡住,在上面滴了两滴香油,让他们迅速把泥沙吐出来,又拿出一个盆养泥鳅。


    在稻香村,只要勤劳,土地和山水永远不会辜负这片赤诚。


    江小年把猪肉剁碎,加了香菇木耳,过了一会儿才到水台旁,用钳子把螺蛳的尖尖处钳下来,再把螺盖用小刀旋转,螺肉便被小刀拽出来。


    螺肉单独放在碟子里,加了白酒和盐腌制,螺壳在清水里被刷子刷洗干净,放在一口,空荡荡的张口,像一个个盔甲,等待着重新包装。


    螺肉还带着河水的清冽腥气,用白酒腌制,恰恰把那股泥腥味腌制出去,江小年在案板上剁碎,又把螺肉与猪肉,姜末,葱花一起剁碎,加入本地酿制的酱油和盐,如同春泥般的馅料富有弹性。


    田螺酿,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酿”,江小年拿起一枚空螺,指尖捏起一点肉,用筷子把肉馅一点点的放进螺中,仿佛是要为这微小的躯壳注入新的生命。


    螺壳内里七弯八绕,肉馅须填得极扎实,不留一丝空隙,直至那小小的开口被撑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这被强行塞得鼓鼓囊囊的螺壳,竟显出一种笨拙而富态的圆满来,憨憨地卧在盘中。


    螺口须用那原配的螺盖严丝合缝地盖上,像封存一封寄往春天的信札。


    两个孩子泡完澡后,很乐意的过来帮忙,他们对于这种做菜的功夫,是很富有耐心的。


    雷蒙很细心,一点点做得一丝不苟,江小年却在堂屋的风炉中升起火,等到蒸锅的水沸滚,白汽顶着锅盖“噗噗”作响。


    阿太将田螺酿一个个小心码入蒸笼,盖上盖。火焰在灶膛里跳跃着舔舐锅底,蒸笼如饱胀的肺腑,里面酝酿着无声的蜕变。


    江小年从门前抓了点红绿色的植物洗净,最要紧的,就是这紫苏叶——此物一出,便陡增了稻香村的魂魄气息,是山野赠与凡俗的灵犀一点。


    螺壳在滚烫的蒸汽里沉默着,那点山野的紫苏魂、江水的鲜味、肉糜的丰腴,便在幽闭的壳内彼此交融、煎熬,最终不分你我。蒸汽缭绕,氤氲着浓郁的香气,是山野与河流在小小的螺壳里达成了和解。


    等待的间隙,阿福和雷蒙咽了好几次口水,不断的想要掀开锅盖看看熟了没。


    阿太笑道:“这东西,倒像是人!”


    她布满沟壑的脸上漾起笑意,“你看,肉给掏出来,绞碎,又拌了天南地北的滋味,再硬塞回旧壳子里蒸煮……像不像我们这副老骨头,被日子揉搓了千百遍,塞进些酸甜苦辣?”


    她手上那只绞丝银镯叮当作响。


    江小年怔住,再看那白雾里若隐若现的青黑螺壳,忽然觉得蒸煮的已非螺酿——田螺借壳而酿,人亦不过借一副皮囊,盛装着被岁月搅拌过的血肉与悲欢。


    终于出锅,阿福和雷蒙急不可耐,顾不得烫手,拈起一枚凑近唇边,却不会吃。


    江小年拿起一枚,舌尖抵住螺口,用力一嘬——“滋溜”一声,那浸润了百般滋味的肉团,裹着滚烫鲜美的汁水,滑入口中。


    有了她打样,孩子们这才尝到那酣畅淋漓的回甘。


    田螺酿的妙谛,原就在这“借壳登场”的轮回里。


    屋外的雾气漫过窗棂,烟火人间,不过借一副壳,活出滚烫,咽下苍凉,江小年却还要带着一家老小,坚定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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