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和孩子们那桌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二丫正夹着一块扣肉，听到周围的议论，小手僵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母亲。
三丫抿着嘴，低下了头。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纷纷放下筷子，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王雪的脸色白了白，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丈夫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脸面，转眼就要被这根深蒂固的偏见抽得粉碎。
赵老大脸上的红光褪去，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状况。
赵老二更是急得额头冒汗，狠狠瞪了陈二一眼，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哎哎哎！瞎琢磨啥呢！”
“这食材可都是我家实打实买的，新鲜着呢！厨房里我和陈二陈三都盯着呢，干干净净！你们刚才不都吃得好好的吗？咋一听名字就变卦了？”
“再说，卫国兄弟现在是真改好了，也确实有本事，你们人家媳妇都在桌上坐着呢，咱们跟着较啥劲嘛！”
然而，先入为主的偏见，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打消。
尤其李卫国过往的行径实在太过深入人心。
一个跟赵老二关系不错的，忍不住说道：“老赵啊，你人从来实在，咋能和这种人来往呢？”
赵老二有些不乐意：“哪种人？这菜你们也吃了，手艺还能是糊弄人的？咱尖嘴沟，谁家有这本事？”
“手艺好顶啥用？人品不行，做出来的东西俺们吃着不放心！谁知道他安没安好心？”
“就是！以前偷鸡摸狗、卖儿卖女的事都干得出来，现在装什么大厨？”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王雪的脸色瞬间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厨房门口，李卫国正端着一盆刚炸好的肉丸子准备出来，恰好将外面的议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沉静地看着院子里那些或怀疑、或鄙夷、或看热闹的目光。
陈二陈三站在他旁边，脸色也很不好看。
陈二想冲出去理论，被陈三死死拉住。
就在这时，谁也没注意到，坐在母亲身边的三丫，忽然鼓足了勇气，抬起小脸，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开口。
“我爹没卖我们！也没卖娘！昨天还给我们做饭吃呢！”
三丫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孩子特有的细嫩，但在骤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里，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我爹没卖我们！也没卖娘！昨天还给我们做饭吃呢！”
小姑娘鼓足了勇气，脸颊涨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这话一出，院子里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复杂的、怀疑的、看热闹的，瞬间都聚焦到了这个瘦小的小姑娘身上，然后又转向她身旁脸色煞白、紧紧搂着九丫的王雪，最后，又齐齐地望向厨房门口端着盆的李卫国。
王雪没想到三丫会突然开口，吓得赶紧拉了她一把，想让她别说了。
但心底深处，却又因为女儿这句勇敢的辩驳，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暖流。
李卫国站在厨房门口，听着女儿稚嫩却坚定的话语，看着院子里各色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有对女儿维护自己的感动，有对过往劣迹的羞愧，更有一种必须站出来、不能再让家人因自己而受辱的决绝。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深吸一口气，将手里那盆金黄酥脆、冒着热气的肉丸子稳稳放在旁边的案板上，然后解下了围裙，慢慢走了出来。
他的步伐很稳，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恼怒或谄媚，反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坦荡。
李卫国走到院子中央，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王雪和孩子们那桌，目光尤其在三丫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赞许和鼓励。
然后，他转向众宾客，环视一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都听见。
“各位乡亲父老。”
顿了顿，他长出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举杯道：“我从前不成器，今天就是想给家里尽份力，没想给大伙儿添堵。”
“这杯酒，当我给你们赔个不是，要是大伙儿不想吃我的东西，今天工钱一分不要，我带老婆孩子走。”
他不善言辞，没法做到巧舌如簧的为自己开脱，只知道说些笨话。
而那些等着的人，本来还以为他会长篇大论的为自己辩解一番，没想到他就这么干巴巴几句，甚至直接说要带人走，反倒让一些准备看热闹、挑刺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以往的李卫国，蛮横无理、死不认错，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院子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偶尔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卫国兄弟，你这是说的啥话！”
沉默半晌，赵老二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涨红着脸，大声道：“今儿这满月酒，是老子请的！老子说好吃就行！你们谁要是不想吃，现在就给我滚蛋！”
他一向老实厚道，很少发脾气，但今天，为了维护李卫国，也算是豁出去了。
赵老二在村里本就人缘不错，他这么一说，立刻有人附和：“啊对对！老赵说的对！人家卫国兄弟都改好了，咱们还揪着不放干啥？”
“就是说，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这东西都吃到嘴里了，啥手艺咱也尝的出来，都跟着瞎琢磨啥？”
“孩子！你端那丸子什么说道？赶紧的，刚才这帮牲口筷子动的叫一个快，老子牙缝儿还没塞满呢！”
这嚷嚷着要吃没个正形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老七叔。
坐的是赵老大那一桌，在村里有些声望。
众人瞧见他都开口了，就算还有那么几个不满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场面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李卫国感激地看了赵老二一眼，又朝老七叔点了点头，端起那盆肉丸子，走到主桌前，笑着说道：“各位叔伯婶子，尝尝这刚出锅的炸丸子，看看合不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