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最近刚接了一个新单子，帮一家福利院设计新的宣传插画。
福利院隶属于一家慈善机构名下，里面收养的都是需要帮助的特殊孩子。
因为并没有酬劳，再加上这次插画的截稿要求时间紧，所以好多人都拒了。朋友打电话拜托她时，程溪也只是回复先去看看在考虑是否接下。
第一次来福利院时，4月的京市正是初夏，那天阳光极好，太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一进福利院就能感觉到安静，就连身后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外。院长带着她边走边介绍，程溪能感受到走过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关爱和温暖。
操场上绿意盎然，老师正带着孩子们做游戏。
院长向她解释，孩子们好多都是先天性聋哑，所以在交流方面会有很多障碍。程溪走到她们面前，带队的老师用手语给孩子们做着介绍。
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扑闪着眼睛好奇的瞅着她。
程溪蹲下身，微笑的和她们比划着手语，动作标准熟练。看到她会手语，院长和老师都很欣喜。
回去时，程溪答应了设计这次宣传插画。
连续几天，她都到福利院来找灵感，有时也会帮着老师和社工照顾孩子们，这里让她感觉到久违的静谧。
聋哑孩子们会用绘画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探索。程溪很喜欢和她们交流，纯真的孩子们，简单直接，不参杂一丝复杂。她第一次如此喜欢这份工作。
初稿画了两天终于完成，程溪带着电脑来到福利院，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方清。
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程溪敲门，得到准许后她开门进去。
方清背对着她，坐在校长会客沙发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仪态端庄大方，优雅娴静。
却在转身看见她时，眼神惊愕。
“校长，插画设计好了，我带过来给您看看，您看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程溪将带来的电脑打开放在桌上，调出设计好的插画图案。
屏幕上一幅彩色群像，蓝天白云勾勒，一张张长着翅膀的信纸在云海翱翔穿梭，天空下方一群小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她们手拿画纸，仰望天空，纯真的面孔上笑意无暇，每张纸上都有不同的涂鸦。
“方女士也一起看吧。”院长将电脑屏幕调转了个方向
随即介绍道：“安安，给你介绍下，这是慈善机构的创始人方清女士，我们福利院也是她出资赞助的。”
“这是李安安，这次插画宣传就是她负责设计的。”
是了，她那个时候还叫李安安。
“你是叫李安安，你今年多大了？家是在京市吗？你...你...”方清语气着急的不行，端庄的仪态霎时间消失，就连说出来的话都有点颠三倒四，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里的包。又觉得自己这样问话有点不妥，强撑着露出一点笑来。
“是啊安安，你来了这么多次，又帮了很多忙，之前倒忘了问你了。”院长虽奇怪方清的行为，但怕场面尴尬，忙出来附和圆场。
“院长，我家不是京市的，我是在苏市长大的，大学考上京市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京市。”
“那你今年多大了？”方清紧接着问。
“26岁了。”程溪回。
26了...26了...方清嘴里喃喃的说着这个数字，明显的开始心不在焉，院长叫了几次才回神。
“这个插画很符合主题，我这边很满意，院长你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方清强撑着最后一丝微笑，匆忙起身说完这句话后，就告辞了。
就连院长要起身送她，她也婉拒了，只是在临走时又深深看了程溪一眼，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安安，插画我很满意。这几天辛苦你了，我替这群孩子们谢谢你。”
“不用谢院长，我也希望通过我的插画能让孩子们得到社会更多关注和帮助。”
程溪忽视刚才的插曲，试探性的问道：“院长，我以后能经常来这里帮忙吗？我很喜欢和这群孩子们相处。”
“当然可以了！孩子们都很喜欢你，你手语又那么好，能来帮忙我太开心了。”
院长是发自内心的喜欢眼前这个善良的女生，她很用心的对待这次插画设计，并没有因为没有酬劳而敷衍。不骄不躁，待人真诚，更难得的是和孩子们相处极为耐心。
没过几天，程溪就在家门口碰见了方清，和她一起来的还有程思晟。
那天，程溪刚从外面回来，刚结束一个新单子拿到一笔不菲的酬劳，她打算做顿大餐犒劳犒劳自己。
拎着满满一大袋菜，程溪边走边想着待会要做什么菜。看见方清的时候，她正站在她的公寓门口，脸上略有疲色，眼底青黑，之前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看着也有些凌乱。
看见她过来时眼神倏地变亮。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身着定制西装。面庞线条清晰，眉清目秀，雅痞周正，是让人一见就忘不了的长相。
程溪脚步踌躇，脸上满是疑惑，是插画有什么问题吗？但院长也没联系她呀。
“方女士，请问是插画还有什么问题吗？”她思索一番后开口。
“不是，我...我...”她语调哽住，情绪激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整个人甚至都有点打晃。
旁边男人扶住她，开口说道：
“李小姐抱歉，我和母亲贸然来访，却有一些私事叨扰，我们进去聊可以吗？”他一开口语气温柔，风度翩翩，笑起来温暖如春，让人找不出错处。
程溪虽疑惑但还是开门让她们进来。
单身公寓不大，一眼就能看清所有格局摆设。一楼摆放着一张纯色沙发，素色的垫子铺在上面。木质的小桌子充当茶几，上面摆放了一个细窄口花瓶，里面插了几朵洛神。
“不好意思，家里平常没什么人来，只有白开水了。”程溪招呼她们坐下，进厨房把菜放下之后，倒了两杯水出来。
“没关系，白开水就很好。”程思晟微笑接过她手里的水。
方清坐下，环顾四周之后看向她，眼眶开始泛红。
程溪心里的疑惑不由得放大，“请问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母亲说李小姐是苏市人？以前来过京市吗？”
“我从小就在苏市生活长大，是大学才来的京市。”
程思晟停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组织语言，下一秒就缓缓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妹妹，10岁时失踪了，我们找了十六年一直没找到。甚至连一丝消息都没有。上次母亲见到你，回去后就魂不守舍，和我说看见妹妹了。”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程溪表情。
“事发突然，家里立刻找人去苏市调查了一下李小姐，这几天才得到确切消息。调查资料显示，你和你母亲是在你10岁之后来的苏市，关于你10岁之前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查不到。”
他说完拿出两张照片，示意她看，照片里，两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一张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白色裙子，发丝扬起，坐在院子里面的秋千上，对着镜头甜笑比耶。
另外一张程溪很熟悉，是她入学的证件照，扎着简单的马尾，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眼神局促的看着前方。
两张一样的脸，境遇确是不同的天差地别。
“不好意思，我确信我和你是第一次见面，和你母亲今天也只是第二次见面。”
程溪心里烦躁不已，眉头也簇起，语气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
“那你10岁之前的事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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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隐私，你无权过问。另外对于你妹妹的事情，我深感同情，但如果你要和我聊的就是这件事，抱歉，我帮不了你。”程溪不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并起身让她们离开。
“不，你是我女儿，我不可能认错的！”
一直没开口的方清此时已经泪流满面，这几天的彻夜难眠。从见到她的那刻就确信，这是她的女儿，没有一个妈妈会认错自己的孩子。找了那么久没想到却在离京市遥远的南边城市。这些年的煎熬等待，如今她终于窥见天明。
看见母亲这样，程思晟也有点动容，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想起小时候和妹妹在一起的画面。小区里的男孩子多，女孩子少。他小时候逢人就要炫耀他有一个妹妹，一度让圈里的孩子羡慕的不行。
如今…
“李小姐，你难道不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没有血缘关系却长的一模一样？”
“我们可以去医院做个鉴定，如果不是，我为我唐突的行为向你道歉。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
话语掷地有声，重重的砸在程溪心上。
她本应该拒绝的，是啊，她应该拒绝的。她应该大声的告诉他们她有妈妈，但她无法解释这一切，全身好像被封印住了，挣不开，逃不开。
那顿准备犒劳自己的大餐程溪最终没有吃上，她鬼使神差的随着程家母子一起来到医院，医院是私立的，应该是提前打好招呼，取样过程很快很顺利，医生告知最快三小时就能拿到结果。
期间程溪一直没说话，心里有根弦一直绷着拉扯着她。
或许正如程思晟所说，她也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10岁之前缺失的到底是什么记忆……
程溪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看着医院长长的走廊，眼神空洞不知落向何处。
程家母子就坐在她对面，她却不敢抬头和她们对视。
她只觉得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不停的抠着自己的手心。她想站起来走走，哪怕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行，她似乎就快喘不上气了。
刚准备起身，方清就在她身旁坐下，她觉得心里那根弦拉扯的更疼了。
“小溪。”
方清低低叫了一声，想拉她的手，又怕引起她的反感，伸到一半又停下收回。
小溪....多么陌生的名字啊。
程溪转头，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她。
眼前的妇人没有初见时的端庄，眼眶很红很红，黑眼圈明显，脸色疲惫不堪，看的出的憔悴。
忽略这些，再看到和她一样的黛眉时，程溪心内已然一阵翻滚。
等待结果的过程变得很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定格在空气中。程溪想说点什么，张嘴却抖不出一个字。
当医生拿着检测结果出来时，她看着医生手里的报告，心想自己终于要接受最终的审判了。
程思晟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拿过医生手里的检测报告。方清也焦急的站起来。程溪只觉短短的十几秒，程思晟的动作仿佛定格住了，表情从开始的紧张到舒展，他朝着方清用力点了下头，脸上神色难掩激动。
只一刹那，方清过来抱着她失声痛哭起来。
她心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那最终审判的结果她已知晓。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像一切都变得慌乱起来，眼前的一切打破了她以往的认知，她的心里有一座高高的房子，房子里面住的不是她们。
耳边方清的哭声，程思晟说话的声音，打电话的声音，近在耳边又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眼睁睁感受着以前的自己慢慢从她身体里抽离。
她清楚的知道，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只能被动麻木的承受着一切。
她觉得，世界真是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