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
不知是谁的酒杯被碰倒了，残余的酒液随着桌面往下流淌。林飞宇赵腾互看了对方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又同时很有默契的看向顾清河。
周安璐脸色苍白，唇隐隐发抖，死命掐着自己的手心。一桌人神色各异，十六年前那段往事，知晓的沉默不言，没听说过的也不敢开口说话，就是再木讷的人也看得出此时氛围不对。
不知过去了多久。
顾清河收回视线，轻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拿起酒瓶给自己杯子倒满，抬手和程思晟的杯子碰了下，一饮而尽，并开口说了今晚来这的第一句话。
“程思晟，你果然好样的。”男人嗓音被酒清润，带着点沙哑，语气平常，听不出来情绪。
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早已握成拳，微微的发着颤。
林飞宇欲言又止，想问清楚，但这一桌人虽都是一个圈子的，也都认识，可关系毕竟没那么铁，平时随便侃侃可以，真有什么事还真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说，此时也只能憋着忍着。
“等会结束，我们几个出去聚一下？清河三年没回来，这次回来又不知道能待多久。”
赵腾先开口道，这氛围总不能这么僵着都不说话，有什么事私下聊开，比摆在明面上让人看着强，林飞宇也立即附和。其他人听他这么说，即使再想探听点什么，也只好作罢。
“我当然可以，只是清河有时间么？”程思晟看着顾清河。
两人虽都是笑着，但就是瞎子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我也可以。”
说完这句顾清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沉默的喝着，一杯又一杯……
林飞宇想劝，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绞尽脑汁刚要憋出一句话却又被婚宴的司仪打断，他只好作罢。
订婚宴结束，程溪被程母挽着走出来和各家伯母长辈告别。客套话说了一句又一句，程溪笑的脸都麻木了，却只能忍着。终于能松一口气之时，程母却转头问她：“今晚能不能回去住一晚？”语气温柔藏着灼灼期盼。
程溪眼睫落下，轻轻点了点头。
“程溪。”
刚准备随着车一起回去，程思晟叫住了她。
“母亲先回吧，我等会和哥哥一起回去。”程溪和程母交代了下，把车门关上，朝程思晟走过去。
“有驾照吗？”
“有。”程溪如实回答。
“我还得在这里送其他客人，你帮我送几个朋友回去好么？”
见程溪不说话，程思晟看出她的顾虑又继续说：“都是住在一个小区的顺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溪不好再拒绝，“好吧，不过我先提前说好，我车技很烂的。”
“不会嫌弃你。走吧，我带你过去。”程思晟带着笑走在前面，程溪抬脚跟上去。
不远处的一辆大G旁已经站了三个人，程溪抬眼看过去，其中有一个一身黑的男人，浑身冷冽，靠着车门抽着烟，白色的烟雾一圈一圈的旋转着。
若有所感一样，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瞬间看过来。
两人的眼神对视上，程溪只觉对方眼眸似蕴含着波涛情绪，汹涌的要把她看穿。
程溪收回视线，只觉得脚后跟那块嫩肉好像又开始痛了起来。
走到车前，程思晟才开口依次介绍，“林飞宇，赵腾，顾清河。”
“小溪妹妹。”林飞宇和赵腾齐刷刷的朝她打招呼。
小溪妹妹...........
程溪头顶黑线飘过，莫名觉得更冷了，还是礼貌的点头打招呼。
而旁边的顾清河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她过来时把手中燃着的烟掐灭了。
“小溪妹妹，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啊。在京市你飞宇哥哥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林飞宇自顾自说着，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双桃花眼热情的看着程溪。
程溪有些尴尬，突然的热情让她不适，只觉得眼前这个桃花眼怎么这么自来熟，她和他并不熟也并不想加他的微信，但他是程思晟的朋友她也不好拒绝，思量再三还是拿出手机加上了好友。
她心里想着反正加上也是在她通讯录里面躺着，没什么的。
“他就这个性格，以后你熟悉了就知道了。有什么事尽管麻烦他。”程思晟开口。
“不仅要麻烦我，赵腾和顾清河也一样。”他顿了下，掐着嗓子说：“尤其是你清河哥哥，有他在以后在京市你大可横着走。”
看出程溪的尴尬，程思晟抬肘顶了林飞宇一下，眼神示意他安分点，“都先上车吧，晚上我们还是老时间老地方见。”
程溪沉默着绕过去先打开车门上车，系好安全带之后才发现副驾的门被打开，虽没说过一句话，但程溪莫名觉得他很危险，整个周身的气场，尤其眼神，都让她莫名觉得紧张。
程思晟抬手敲了下车窗，又和她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程溪忽视那抹焦躁，目视前方利索的挂档踩油门，她不敢开快了，跟着导航以慢悠悠的速度行驶在路上。车内陷入诡异的安静，程溪一心在控制车速上，全神贯注的并没有察觉到，也根本抽不出心神去关注车内其他三人的状态。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后座的林飞宇和赵腾表情可谓精彩，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一起看看前面的两位，实在是憋的不行。
赵腾把想说的话先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没问题，才开口问道：“小溪妹妹，你那时候经常和我们一起玩，我还帮你写过作业，你还有印象吗？”
十六年没见，赵腾说着竟然有些感慨。
岂料突然的出声却把程溪吓了一跳，本就精神紧绷，下意识就猛踩了刹车，车速不快但惯性使然还是重重往前磕了一下。
程溪慌乱的赶紧道歉：“不好意思，这是我拿到驾照第一次开车...”
顾清河看过去，女人因为紧张肤色更加苍白，一双杏眼大大的睁着，眼里满是着急歉疚。
“没关系，你继续开，不要紧张。”这还是程溪第一次听他说话，嗓音冷清，和他的人一样。
车子继续启动，程溪想起刚才赵腾的问题，定了定神回复：“你说的事，我不记得了。”
赵腾心里有些伤感，转念一想，过了那么久不记得也正常，刚要出声安慰几句，就听见程溪说：“以前所有的事，我也都不记得了。”
语气轻飘飘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车内更加沉默了。后座两人直接都傻眼了，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也没有谁先抬头看看顾清河是什么反应，都缩着脑袋消化着这个消息。
就连他们都觉得难受，更别提坐在副驾的顾清河了。
程溪却在想着以前和他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吗？甚至觉得这话就这样说出来会不会不妥当，但...她确实是一点记忆都没有。
“快到了，车子停哪里？”程溪看着导航上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开口问道。
“停我家门口吧，你和顾清河家靠的近，让他和你一起回去。”林飞宇边说边指路。进了小区先到的赵腾率先下了车，走之前还让她记得回去加下他的微信，程溪微笑答应，停好车后下来，把车钥匙交给林飞宇。
“下次再见了。”林飞宇不忘叮嘱：“让清河送你回去啊。”说完就赶紧开门进去。
“走吧。”顾清河看着站在旁边的程溪，即使低着头顾清河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局促，更别提她脸上一副想拒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模样。
程溪真的是在想着怎么拒绝，但这边她只来过两次，让她一个人走，确实不认识。
索性硬着头皮，尴尬就尴尬吧。
今晚的月亮也格外的亮。照在路上，路灯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长，一左一右的，走的近了影子会慢慢重叠又分开。
篮球场里还有篮球砰砰砰落地的声响，不知哪家院子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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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的声音，咿呀咿呀的唱着，又夹杂着谁家训小孩子的声音。就连路边的野花也微微摇晃着，一阵风吹过，带着阵阵芳香。
“冷吗？”
不等程溪回答顾清河就把自己的外套脱下递给她。
程溪想说不冷，但这夜晚的风一阵阵的吹来吹去，她穿的本就薄此时也已经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谢谢。”程溪伸手去接，手指落下瞬间顾清河却先一步把衣服披在了她身上。男人温热的体温传过来，稍纵即逝，衣服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不浓郁，更多的是雪松的木质香，沉稳干净。
程溪往后退了一步，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有些无所适从，她手指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你...和我哥关系很好吗？你对我家的路好像很熟悉。”刚问完就恨不得咬自己舌头，这都什么问题啊......
“嗯，是很熟悉，但不仅仅是因为你哥。”剩下的话他没接着说下去。
头顶传来极轻的一声笑，程溪猝然抬头，正好看到顾清河眼角带着的笑意，如融化的冰雪般带着初春的暖意。
话题又终止了，程溪咬唇想着要不要在起个话头的时候，身旁的男人开口了，
“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好吗？”
好吗？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她回到程家后，她母亲没问过，她爷爷没问过，她哥没问过……
但对她而言初次见面的顾清河却问了。
程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她觉得顾清河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压抑着浓浓的悲伤，又似包含着千言万语，诉说着无尽的心疼。
“挺好的。”
三个字，程溪说的很郑重，她想着她应该要笑一笑的，但或许是已经笑了一晚上她尝试了下实在是没笑出来。
两人都没再开口，只沉默的往前走着。
“到了，进去吧。”顾清河停下脚步。程溪看了眼面前的白色小楼，推开门走进去才想起来衣服还没还给他，忙跑着出来，却看到他还在门口站着。
“你的衣服忘记还你了。”程溪把衣服脱下递给他，看他没接，又接着说：“我已经到家了，不冷了，你快穿着吧。”语气有些着急的示意他拿着。
直到顾清河伸手接过，她才如释负重的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程溪像是完成任务般一口气说完也不等对面的顾清河答话，就再次推门走进去。
手上的衣服带着余温沾染了一丝果木乳香，扑面而来。
顾清河看着面前关上的沉重大门，忽地就笑起来，还是那小没良心的劲，没变。
程溪回到家，程母还在客厅等着。看见她进门，松了口气般，询问她累不累。程溪摇了摇头，开口询问：“爷爷和哥哥还没回来吗？”
“还没这么快，你先上楼去休息。”
“好，母亲也早点休息。”程溪说完往楼上走去。
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就是她的卧室，朝南，有一个小阳台。程溪想，如果在白天，阳光应该会随着树枝缝隙倾斜进来，洒在床上。
卧室被收拾的整洁干净，看的出来经常打扫。淡粉色的窗帘束着，床单上的小碎花没有一丝褶皱，床中间放着一个蓝色的史迪仔毛绒娃娃，看着有些年头。
衣柜里放满了当季衣服，琳琅满目，都是她穿的码数，床头柜上摆放着黑色相框，程溪看了一眼。
八九岁的小女孩，明眸皓齿，一双杏眼盈满笑意，对着镜头笑的天真无虑。
程溪挑了一套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浇在头上，身上。整个身体都随着水温开始暖和起来，但她却还是觉得冷，哪里都冷，透彻的冷，没有一丝温暖。
冷的陌生，冷的麻木....
她想，如果有其他选择，如果一切都是一场梦....
……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