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敲过,天色在青灰中透出微熹。
兰秋白熟练地燃起文火,将泡发好的雪蛤仔细剔除杂质,搭配湘莲红枣一同放入炖盅。他凝神专注于手里的动作,试图压下心底某些颤动。
小厨房里,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汤羹在咕嘟声中渐渐温润。
兰秋白静守灶前,时辰一到,便利落地撇净浮沫,把炖盅置于案上,端起来走向寝殿。
他在门前略定心神,稳了稳呼吸,听得内里传来一声“进”,这才垂眸敛目,推门而入。
室内,扶盈并未安睡,而是执着一卷书,看得出神。那是星罗寻来的民间话本,纸张粗劣,却印着些趣致故事。
原本她还担心看不懂这个时代的文字,不料阅读起来毫无障碍,正好拿来消磨时间。
见兰秋白进来,扶盈懒懒地抬起眼,随口道:“小白,你来喂我。”
兰秋白闻言一怔。
殿下自病后……言行举止,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他心中惴惴,只觉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像隔了一层朦胧的纱,看不真切。
虽思绪纷乱,他仍依言上前,将食案放在床头小几上,端起炖盅,执勺轻轻搅动。
待热气稍散,他侧身坐上床沿,小心舀了一勺,倾身递至扶盈唇边。
扶盈目光流连于字里行间,就着他的手微微张口,任由温润甜羹滑入喉间。
直至用了小半盅,胃腹暖融,她才意犹未尽地搁下话本,细细品味起口中残留的清甜甘润。
“不错……”
扶盈点点头,眼中漾开真切笑意:“火候恰到好处,清甜不腻,润而不滞。小白,你的手艺又精湛了。”
从前的原主独好甜食,虽不待见兰秋白,却对他这手熬制甜羹的功夫,从未刁难过。
兰秋白却似未曾听见这难得的夸誉,只是默然一勺接一勺地喂着,仿佛一个机械执行动作的木偶。
他的目光不时掠过扶盈舒展的眉眼和微翘的唇角,神情怔忡,似乎陷于某种深沉的思虑,显得有些空茫和呆滞。
扶盈见状,不由又唤了一声。
兰秋白骤然回神,手中羹汤因一时恍惚而滑落,连勺带盅摔得四分五裂,晕开一片狼藉的污渍。
“殿下,我……”
他脸色霎时惨白,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屈膝下跪。扶盈眼疾手快,未等他膝盖弯下,已伸手托住他的胳膊。
“无妨,你照顾我一整晚,想必也累了,先回房好好歇息吧。”
“是,殿下。”
兰秋白低声应道,默默蹲下身,将地面一点一点收拾干净,方才垂首退去。
一连数日,扶盈安居府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享受了一段穿越以来难得的惬意时光。
晨起时,看辰砂在院中练拳,身姿矫健,拳风凌厉,让她十分有安全感。
午后,则有星罗蹦跳而来,叽叽喳喳说些市井奇闻和乡野怪谈,为她解闷。
兰秋白更是悉心备至,变着花样为她炖制各种药膳甜羹。就连柳松松见了她,也不再如惊弓之鸟那般,刻意地谄媚逢迎。
在众人或真心或小心的照料下,扶盈自觉脸颊日渐圆润,确是养回了不少好气色。
这日春风和煦,她闲庭信步于自家园中,看着满园桃红柳绿,心情如这春光般明媚舒畅。
“殿下……”星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陶然。
“您如今身子康健,是否该考虑回紫山堂进学?这课业已耽搁许久了。”
扶盈闻言,唇角微微一松。
她驻足,侧首投去一瞥,脸上适时凝出恰到好处的愕然与不情愿,将原主那厌学的神态仿了个七八成。
“上学?”语气里是十足十的疏懒与抵触。
“回殿下,正是。紫山堂乃皇家学府,您身为帝姬,若长期缺席,于礼不合,亦难免惹人议论。”
扶盈明白,星罗所言颇为在理。实际上,关于前往紫山堂进学一事,她此前已反复思量过无数次。
只是,原主性情骄纵且不喜诗书,若她这个继任者表现得过于积极进取,反倒惹人生疑。
如今,借着星罗的劝谏顺水推舟,恰是她早有预料的一步,亦是最妥当的安排。
想她在现代时,寒窗苦读十余载,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捧上了所谓的铁饭碗,却因痴迷漫画,狠心辞了稳定差事,一头扎进这行当。
这些年摸爬滚打,画技磨得愈发老练,作品也攒了些人气。
一朝穿越,竟又跌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旧光景,连画笔都要换成毛锥子了。
扶盈轻蹙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做最后的象征性挣扎。
“可本殿总觉得……身体还未好利索,偶尔仍会头晕疲乏,精力恐有不济……”
“殿下,您莫非忘了?”
星罗趋前两步,语重心长地进言:“今岁正逢三年一度的皇女大考,您已是第二次参与了,万万不可再有闪失啊!”
“唯有勤勉刻苦,方能弥补以往不足,一举通关。若再耽搁上三年,朝中风云变幻,届时即便考过,只怕也……”
无须再多言,扶盈知道戏已做足,火候到了。
她随手折下一朵半开海棠,在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半晌才状似无奈地轻叹一声。
“罢了,依你便是。去准备吧,明日启程紫山堂。”
“是,殿下。”星罗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婢子这就去。”
待星罗走远,消失在视线里,扶盈脸上那点不情愿才缓缓敛去。
皇女大考近在眼前,她深知这是自己摆脱困境,真正在此立足的关键契机。
既然注定要执子,那她就要成为掌控全局的棋手。
“读书?”扶盈低笑一声,“本殿要研读的,又何止是圣贤书?”
她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海棠,指尖微微发力,花瓣便无声地碎落在掌心。
……
晨光初破晓,映照着朱红府邸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府门外,辰砂早已静候多时,身姿笔挺地侍立一旁,手中长剑连鞘皆擦拭得锃亮。
当扶盈的身影出现在门廊深处,她立刻察觉,随即掀开车帘:“殿下,一切就绪,可以动身了。”
车内锦茵叠绣,软褥生香。扶盈斜倚厢壁,半阖的杏眸投下淡淡阴翳。
辰砂手腕轻抖,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脆响。马车辘辘驶过长街,朝着紫山堂方向行去。
世人皆道天家贵女养尊处优,却不知自垂髫之年,她们便需经受严苛教化。每日寅时即起,习武强身,修文明理,待年满十二,更需入紫山堂深造。
堂中济济者,除皇室宗亲外,不乏公侯世家之女,亦有五品以上官员经举荐方得送入的千金。
最是难得的,当属那些寒门出身的奇女子。她们虽无家世依仗,却能凭惊世才华,破格踏入这朱门学府。
柳絮顺着金丝软帘的缝隙钻入车内,扶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抬手掀帘望向窗外。
不远处,「紫山堂」三个漆金大字浮着泠泠冷光。
门前两尊青铜獬豸威严矗立,利爪下镇压的贪狼石像,早被历代学子摸得光滑发亮。
辰砂手腕一沉,马车平稳停驻。扶盈略整衣襟,缓步下车。
乌木匾额之下,几名布衣学子正低声交谈。忽有人瞥见华盖马车,气氛陡然凝滞。
“是……是昭妧帝姬来了!”
声如裂帛,惊碎一池静水。众人面色骤变,惶惶如见豺虎。
不过瞬息,方才还聚作几处的身影已四散奔逃,徒留几册竹筒跌落在地,于尘土中微微颤动。
扶盈愣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无奈。
辰砂见状,忙低声道:“寒门学子向来胆怯,殿下勿要介怀。”
扶盈点点头,举步向内行去。熟悉的亭台草木掠过眼帘,每一处都浸着旧日记忆。
这是坠马事件后,亦是她穿越以来,首次在学堂公开露面,预感今日怕是不会如往常那般平静。
果不其然,刚一进门,数名身着朱砂深衣的贵女便迎了上来。
她们面容各异,眼底却藏着如出一辙的审视与打量,似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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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扶盈从里到外看个分明。
“听闻帝姬此前玉体违和,实在令我等忧心。”
一位面容和煦的女子,上前施礼道:“今见殿下气色莹润,想必已无恙,谨贺殿下安康。”
另一人随即轻笑,执纨扇掩唇:“帝姬福泽深厚,逢凶化吉不止,如今更得赐良缘,即将与安国皇子联姻缔好,实在是一桩大喜。”
“恭祝殿下琴瑟永谐!”
“愿两国盟好,百年长春!”
一时间,道贺声此起彼伏,场面看似和谐融洽,实则却暗流隐现。
扶盈嘴角噙着三分笑,眼底凝着七分霜。她岂会不知,这番恭维与祝贺的背后,藏了多少揣测与心思。
眼前诸人,真心关切者寥寥,幸灾乐祸冷眼旁观者恐怕倒有不少。
可既身居皇室之位,她便清楚,于这锦绣罗网中从容周旋,是她避不开的功课。
檐角铜铃忽作清鸣,未待扶盈坐定,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自身后响起。
“诸位说这些,倒像是专程来给五姐添堵的?”六皇女扶善施施然而至,吊梢眼微挑,语带讥诮。
“宁都城谁不知道,五姐心里装的从来只有宋小侯爷?只可惜呵……”
她故意顿住,声调拖得绵长,染上几分虚假的惋叹。
“终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桩婚事,五姐怕是比吃了黄连还苦。你们这般贺喜,莫不是要往伤口撒盐?”
话音方落,满堂寂然。
世家贵女们或掩袖垂首,或偷眼窥探,再无人敢出声。众所周知,这对天家姐妹势同水火。
六殿下这番仗义执言,表面像是替姐姐抱不平,实则语带机锋,字字藏针,无非是要帝姬当众难堪。
“六妹此言差矣。”扶盈声色依旧平稳。
“天家婚事,从来上承天命,下安社稷。我乃母皇亲封的帝姬,自当恪守圣意,以国体为重。”
“倒是六妹今日句句不离宋氏,可是忘了我虞国的律法?”
她忽而抬眸轻笑:“啊,是了。妄议圣裁者,当……杖二十?”
“扶!盈!”
扶善面色倏地一沉,厉声道:“丢尽我皇室颜面的人是你!”
她原以为只要提及宋连蘅,便能轻易激得扶盈失态,岂料反被对方抓住了话柄。
“堂堂帝姬为个男人寻死,坠马闹得满城风雨!该不会……演的是一出苦肉计?如今倒好,你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真把给脑子摔坏了!”
“六妹,你又多心了。”
扶盈指尖轻抬,徐徐抚平袖间一道并不存在的褶皱。
眼下人多,正是澄清与宋连蘅过往纠葛的良机,也省得日后徒增口舌是非。
“少时确与宋小侯爷有过几分情谊,不过……两国联姻,所系乃家国天下。”
她音量不高不低,恰到好处传进了众人耳里。
“六妹虽年纪尚轻,这道理总该懂得。”
“你装模作样!”
扶善恍若被火燎了尾巴的猫,顺手抓起案头茶盏便向扶盈泼去。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那安国皇子根本是个痨病鬼!待到洞房花烛夜,你可仔细些,别叫他咳血染红了你的鸳鸯枕!”
扶盈从容接过身旁递来的绢帕,缓缓拭去手背上的茶渍。
“若有闲情逸致操心我的事,不如多温习几遍《坤舆九章》。”
六皇女扶善生性贪玩好乐、不学无术,平日里最忌讳旁人提及功课之事。
去年岁评时,她将“国士无双”写成“国士无又”的墨迹,至今仍挂在紫山堂惩戒室的正中央。
“小女以为帝姬所言极是。”此时,那面容和煦的女子再度开口,打破沉默。
“我朝与安国联姻,实乃两国之幸,百姓之福。我等愿竭力拥护帝姬!”
众人纷纷随之附和:“我等愿竭力拥护帝姬!”
扶善脸色一阵青白,终是冷哼一声:“扶盈,你别太得意!我们走着瞧!”
言罢,她拂袖转身,悻悻而去。廊下雀鸟被脚步声惊起,扑棱着翅膀掠向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