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高照，巳牌时分。
沈香晚和严氏乘软轿，男人骑马赶路，沈香晚轻挑轿幰1，在窗缝里张着，不一会儿便到七圆巷内张宅。
熙熙攘攘、车马如龙。
张家这次酒筵声势浩大，半城人过来吃席。
下了轿，严氏揽着她，女眷先进的中堂，两名丫鬟引到席间坐下。四周七嘴八舌，有打量沈香晚，交头接耳的。
她从来就不喜欢人多地方，觉得有些气闷。
严氏正和人谈笑，沈香晚附耳低声道：“嫂子，我去外面坐会儿，片刻回来。”
严氏点头答允，沈香晚离席，穿过抄手游廊，人声渐远，来到一处静雅安静靠水亭台。
凭栏而坐，水面波光粼粼，那些红鲤鱼惬意游走。
沈香晚正看时，天外飞来石子，掀起水花，阵阵涟漪，鱼儿受了惊吓，霎时踪影全无。
倏然间从亭檐下来个人。
沈香晚皱眉头，“你每次都不走寻常路。”
“不觉得有趣么。”啜炎织撩袍坐下，离她不远。
沈香晚今天打扮素雅，脸上未施粉黛，挽个坠马髻，托腮望着他。
啜炎织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要怎么躲过这场婚事？”
轻轻瞥他一眼，沈香晚道：“秘密。”
不过，啜炎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仔细定睛，却是左右耳垂一对金镶松石耳坠。
菏勒人不论男女喜爱带耳饰，最初遇见时他没带，偏偏今日戴上，“你何如想起戴耳饰了。”
啜炎织脸边掠过一抹笑：“因为好看，配今日衣裳。”
今日他身上穿着猩红圆领袍，颜色鲜艳，在众多宾客里醒目惹眼，花枝招展。
沈香晚瞥他一眼，男子歪着身子坐，毫无仪态可言，人前人后表里不一。
昨晚在她嫂子面前那副正经模样今日全没了。
她偏着身子，上下打量他，轻轻道：“花孔雀。”
啜炎织也不恼，“我在锦绣堆里长大的，自然是要比旁人喜爱好衣裳、首饰啊……”
啜炎织眼睛向下看，落在她腰间，“早在上京就听说过沈大哥妹妹是绣娘，这帕子是你绣的？”
“问这个做什么？”每次出门她要带一方丝帕，今日图省事便系在腰上。
是荷花帕子。
只见啜炎织伸手过来，“我想看看你绣艺如何，和上京的绣娘比是输了还是赢了。”
沈香晚犹豫片刻，左右顾盼见无人，解下帕子递过来，“等会儿还我。”
连帕子是何等私密的物件她也忘了。
果不其然，啜炎织勾唇一笑，拿过细腻柔软的方帕，帕上红荷，栩栩如生，手指抚摩着上面绣纹。
却是蕴藏别样灵气，和这个人一样。
不过沈香晚若能拜在名师门下，假以时日绣技定会大有进步。
绣娘中，她是个好苗子。
沈香晚等了老大时候，迟迟不见他归还。
她忍不住出声，“看完了就还回来。”
啜炎织越发放肆大笑，攥在手里摇摆着，有意逗她，“你来抢啊。”
“无赖。”沈香晚面红耳赤，她不轻易动气。
奈何啜炎织行事举止不同于常人，沈香晚总被气到，伸手去够，半空里那攥着帕子的手敏捷躲过。
偏生啜炎织不住挑衅道：“你够不到。”
她气得跺脚。
两只手一起，也敌不过一只手，她站起来，啜炎织也站起来。
啜炎织高她很多，偏偏又将手举着，哪怕踮脚也够不着。
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那帕子就如蝴蝶翩翩，在半空飞。
沈香晚胸膛起伏不定，生平第一次失态，“你这个人耍赖！”
啜炎织噙着笑，反问她：“我如何耍赖了？”
“你比我高，应该坐着。”沈香晚微微仰头，“你就是在耍赖。”
啜炎织似恍然大悟，直勾勾盯住她，后退着坐回去，“好，听你的。”
一瞬间她可以俯视啜炎织，沈香晚暗笑，甚是得意。
又伸手去够，可更难上加难，他展臂向后伸，若是要够着，身体靠得近……
沈香晚咬牙切齿。
在她迟疑时，啜炎织问道：“真不明白一张帕子，如何这样在意。”
女子帕子岂能轻易送人，她又气又羞。
果然是外族人，不解其中意思。
这等难以启齿之事。
她脸皮又薄，情急之下把住栏杆，手臂贴着手臂抓住绸缎。
她喜上眉梢，却忘了此时和啜炎织近在咫尺，又是猛冲过来，重心一倒，跌在他腿上，鼻尖触到温热的肌肤。
手里拿回帕子，她和他四目相对，沈香晚呼吸一滞，
她恍恍惚惚，面颊酡红，恰似像吃醉了酒。
啜炎织自也慌乱无措，心里还有个小鹿儿乱跳。
幼时起他在草原上便胜友如云，结识的贵女不少，但从未和女子有过亲密举动。
原来姑娘的身上并不硬邦邦，似云绵软。
方才沈香晚无意中撞上自己的脖颈，他觉得有灼热炙烤烧着喉咙，沙哑道：“你先下来。”
沈香晚清醒过来，忙起身离开，背过身去。
没了打闹，水亭里寂静一片。谁也没说话，沈香晚四处乱看，平心静气。
“呦！这不是我那个未过门的娘子吗？”亭台外一个锦绣华服的少年拿一柄折扇，摇摇摆摆过来，生得是面白如玉，身材小巧。
不说声音轻佻，就是眉眼虽然清秀，一双眼珠乱瞟，几分贼眉鼠眼的。
他便是张府的张少爷。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沈香晚微微冷笑，“张少爷慎言，只是曾有婚约罢了。”
张少爷刷一下合扇子，笑嘻嘻道：“过了今日又是了，何必在意。”
张少爷走进她，将将伸手，她不动声色后退，生怕他碰到。他不死心，又上前几步，沈香晚颦眉。
一道红影闪至她身前拦下张公子。
啜炎织上下打量他，扭头问：“你家怎么想和矮冬瓜结亲。”
亲事从小结下来，当年父亲看张少爷生得可爱玲珑，性格活泼好动，沈香晚寡言少语，一合计便定下亲事。
哪知张少爷长大别样，没一点儿讨喜之处。
男子矮上一截，便对身材甚是在乎。
张少爷反驳道：“本少爷快到八尺，你又是谁！”
啜炎织环胸俯视他，“骗骗自己就算了，别骗别人，最多五尺二寸，当兵只能当伙夫。”
见张少爷脸色红了白，白了红。
沈香晚拿帕子掩唇，忍着笑，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找他来对付张少爷，是个好法子。
“他是我大哥同僚。”她也不理张公子，对啜炎织道，“该去前厅了。”
偏偏张少爷不许他们走，看向她，不满道：“便是你大哥的同僚，也不该走得如此近，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家。”
将她看成张家人了？沈香晚郑重其事道：“张少爷，我姓沈，不姓张。”
张少爷是个鲁拙呆笨的人，亦或是不想明白，不耐道：“知道你姓沈，这次就算了，等咱们成亲，你要听话……”
“停停停！”啜炎织转动金戒，看他犹如脏东西，“这位……张少爷，只是曾有过婚约，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她是自由身，且你配不上她。”
不欲和张少爷在此攀扯，啜炎织推开他，烦躁道：“滚！”
沈香晚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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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却见张公子脸色铁青，双手握拳冲啜炎织而去，沈香晚惊呼道：“小心！”
到底是习武多年的汉子，怎会没防备。
一个鹰爪猛地锢住，张少爷身娇体贵，拳头更是软绵绵。
啜炎织嗤笑道：“还想搞偷袭。”
拎着张少爷就如小鸡仔。
沈香晚晓得他手段，开口劝道：“你别把他打死。”
“我有分寸。”啜炎织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会水吗？”
张少爷一愣，“什么？”
忽然间，啜炎织猛地向后推搡。
半空一道残影掠过，重物落水，激起千层浪，张公子是只旱鸭子，在那里扑腾。
有几个家仆走过，啜炎织向远处大喊，“你家少爷落水了，不想他溺死，快过来！”
又丢个眼神给她，沈香晚会意，“张公子落水了，快救人！”
那几个家仆匆匆赶来，眼见真个是他家公子，水性极好的跳下去，趁着档口，啜炎织拉着她一道烟跑走。
跑到前厅时，早已开席。
穿过圆桌，她落座，碗里盛着饭菜，严氏咦了一声，“阿晚，你是遇着喜事了，笑得这般开心。”
她笑了吗？沈香晚摸把脸，低声应着，“虽做的不是好事，但心情不错。”
席间张老爷举杯高声畅谈这些年做生意不易，多亏各位帮衬云云。
直到说起张公子的婚事，周围几个美妇不时睃沈香晚几眼，低声私语。
众人心知肚明，哪家都晓得沈家和张家结过姻亲，这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老爷张望，忽的看中沈香晚，张老爷信步走来，笑呵呵道：“你是阿晚，对吧？”
众人尽看过来，没奈何，沈香晚起身答话，“张伯伯，多年不见。”
张老爷道：“一转眼都是大姑娘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家老三，他前些日子碰见个姑娘，回来非要我去提亲，我也上心这事，去找人打听，没成想就是你……”
“张伯伯，我和令郎却是有过一面之缘。”沈香晚含笑打断，“只不过我与令郎缘浅。”
百十双眼睛盯着她看，她望向人群。
那最扎眼的一抹红，与她一桌之隔，坐在沈香辞身侧，啜炎织正托腮看着她。
她走过去。
此刻沈香晚的任何举动都引人注目。
啜炎织正坐着看好戏，沈香晚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鼓起勇气握住他。
不去看身侧大哥脸色。
啜炎织缓缓站起，任由她牵着走，转过桌席，到张老爷面前，轻声开口：“我定亲了，他就是跟我定亲的人。”
啜炎织低垂眼眸看她，却是没说话。
“是个菏勒人！”
“此人一看非富即贵。”
“哎呀，恭喜沈大人了。”
“沈郎君再也不用烦愁婚事了。”
“长得好生俊俏。”
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不止张老爷面色难看。
她大哥沈香辞脸色也不对劲，但依旧拱手作谢。
然而，中堂门口来了个浑身湿漉漉，未曾换上干净衣物的张公子，高声大嚷：“爹，他们是假的！我不信！”
家仆在后边追着，揽着张公子，哄着张公子回去换衣服。
沈香晚假作愧疚，“张公子，多蒙厚爱，只是小女早已许嫁他人，还望公子别寻良人。”
张公子只一口咬定是假。
真真对牛弹琴，她欲要再说。
啜炎织揽过她，举酒盏高声道：“诸位乡亲好汉，在下罗熔，上京人士，沈家未过门的女婿，在上京定下婚事，在渔阳未办定亲宴，下月中旬二十号，我在凤楼阁摆宴席，诸位到时一定要赏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