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玄烛感觉自己的衣襟又被拉了一下,一只血刺呼啦的小手正拽着她,小女孩头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咕嘟嘟往外冒着血,半张脸被粘稠的鲜血糊得睁不开眼,如同有人在她脸上泼了一碗血糯米,另外半张脸还是干净的,两厢对比下活脱脱一张阴阳脸。
宫玄烛看向小女孩指的地方,是一个卖糖人的小推车,小孩子大都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吃食。
走到小摊前,只见铁锅里糖浆熬得沸腾,案板上沾着陈年的糖渍,宫玄烛打量几眼,见小推车上贴着许多剪纸,日久年深剪纸已经发白,有几张破损得极为严重,依稀能看出来是猫、狗、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还有悟空、八戒、龙女、嫦娥这样一些天神形象。
小女孩认真挑选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只做工简单的小兔子,宫玄烛往案板上扔了一枚古铜色的六界通宝,摊主愣了好久,举着糖勺却久久没有动作,宫玄烛等得不耐烦直接夺过他手里的家伙什,三两下画了一只还算像样的兔子,将竹签子按在兔子身上,等稍微冷却后拿铁尺轻轻铲下来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带着宫玄烛又往戏台那边走。
这次台上是两个木偶,都拿着扇子,做书生打扮,一个清爽俊朗,一个袅娜纤细,大概听了一会儿,宫玄烛猜测可能是梁祝,小女孩看得很认真,手里的糖人在慢慢融化都浑然未觉。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跑过来一个小男孩,依旧是五官模糊不清的纸人形象,伸手就夺小女孩手里的糖人,小女孩攥得极紧,奋力挣扎着,那小男孩抬手在她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半融化的糖人被小男孩一把捏碎,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随后蹦蹦跳跳似乎冲小女孩扮了个鬼脸,他用力一跳,双手在小女孩背上一撑跳了过去,小女孩脸朝下栽倒在地,手里串糖人的那根又细又长的竹签子直接从眼睛里戳了进去。
梁祝化蝶翩跹而去,台上一曲再次落幕,台下再次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掌声。
“好!”
“再来一个!”
宫玄烛再看向戏台下时,小女孩不见了,地上斜插着一根血淋淋的竹签,她盯紧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拔腿就追,跑上数十级台阶,眼前出现了一座寺庙,跨入三尺高的门槛,入目是巨大的青铜鼎,香火鼎盛,缭绕云雾后面是一尊八尺来高、安坐于珠帘玉幕后,身披五彩缎面的女神像,慈眉善目,眉眼低垂,嘴角含笑。
神龛之下,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前来参拜,云雾缭绕间,宫玄烛仿佛看到了神女在微笑,轻轻蹙起眉头,一会儿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嗔怒之态。
渐渐地,神女的脸似乎在变化,那眉眼五官不再炯炯有神,而是有些臊眉耷眼,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宫玄烛不由心跳骤然一停,这张脸上的神态,她见过多次,分明是楚纤茉!
熙熙攘攘的香客中传出一声极细极轻的叹息,宫玄烛迅速一扭头,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含胸缩肩,低垂着脸,面容遮挡在蓬乱的发丝之下,只露出惨白的下半张脸,转身往僻静处走去。
站住!
宫玄烛在心底大喝一声,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拔腿想跑,宫玄烛穷追不舍,没跑几步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想躲哪里去!
那蓬头垢面的人的确是楚纤茉,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明明以前见过宫玄烛,在梦境中却认不出来,眸露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双臂在胸前渐渐合拢,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宫玄烛心知,楚纤茉这孩子防备心极重,最好一次就取得她的信任,否则弄巧成拙都是轻的,刺激到她可能导致对方永远困在这光怪陆离的梦魇之中。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借过一下。
宫玄烛假装与她擦肩而过,悄悄回眸去观察她的反应,果然,楚纤茉的肩膀缓缓放松,在原地站了许久,抬脚往戏台边缘走去,那个地方所站的人寥寥无几。
宫玄烛走至一个面具摊前,抬手抄起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兔子面具,梦境之中,所念即所得,况且在别人的梦境中,宫玄烛无比地清醒,心里想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她应该是一身崭新的碧色罗裙,梳着双丫髻,额前是及眉的齐刘海儿,腰间挂着一串银铃。
戴上兔子面具,宫玄烛大摇大摆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大概回忆了一下那小姑娘走路的姿势,开始脚步轻快地蹦蹦跳跳,颇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若不是带着面具,这老脸真就挂不住了。
自背后拍了一下楚纤茉的肩膀,姑娘回过头眼里露出无法言说的惊喜之色,见她有张开双臂的趋势,宫玄烛连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算是取得了初步的信任,接下来就可以实施计划了。
她握着楚纤茉的手,将不喜欢看戏的想法传达给她,楚纤茉察觉后反问她想去哪里玩,自己可以随时奉陪。
果然是好闺蜜啊。
宫玄烛拉着她往人烟稀少处走,一步步上了戏院中最高的建筑,九层高的佛塔,站在高处,楚纤茉似乎也心情畅快了不少,下面是星星点点的商铺灯笼,远处是铜锣鼓点交响的戏台,黑压压的人群挤成一片,仿佛一群蚂蚁。
楚纤茉果然是个戏痴,即使看不清楚那方小小的戏台,还是手扶栏杆向那边张望,侧耳倾听着悠悠传来的鼓乐与歌声,连宫玄烛悄悄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你给我下去吧!
宫玄烛毫不客气,狠狠一把将楚纤茉推下了高楼,少女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太过震惊而没有多余的表情,随着她不停地坠落,下方的戏台、人影、灯笼都开始模糊、破碎,所有事物化作一团黑漆漆的烟云,不断地盘旋扭转,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坠落的少女悄然吞噬。
宫玄烛忽然有些愧疚,想摘下脸上的面具又顿住了,抬脚走出了这个压抑丑恶的梦境。
此时,她正站在楚家的柴房里,眼前是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绑着胳膊粗的麻绳,头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水,身子时而微微抽搐一下,在灭顶的痛楚中,寒冷似乎算不得什么,她早就醒了,回想起自己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个……很难过的梦。
最好的朋友将她推下了高楼……
听人说,梦都是相反的,一定是她们的关系太要好了,才会做这种梦吧。
“走吧。”
宫玄烛将她扶了起来背在身后,示意让她提起那盏魂灯。
楚纤茉乖乖趴在她身后,提着魂灯的手有些无力,鲜血一滴一滴流淌着,自手背蜿蜒而过没入指缝,汇聚成不知名的笔划。
“苏苏……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了,结果你就来了……”
宫玄烛不便开口,只能默默地走着,躲过在门口抽旱烟的楚老爷子,走上了荒寂无人的大街。
中元之夜,纸钱乱飞,阴风阵阵,可两个人谁也感觉不到害怕。
“苏苏,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歹人,所以神明罚我这辈子来赎罪……可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债?还是说这辈子我都不得解脱?”
宫玄烛想骂醒她,又生生忍住了。
赎个屁的罪,人活一生,个个背着上一世的罪业,疯了啊?
前方白影绰绰,脚不沾地,飘飘荡荡,似乎注意到了街上两个异类,这个时候,几乎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熄灭灯火。
她们二人走在街上,如同被世界遗弃,仿佛站在生之彼岸。
楚纤茉其实最怕鬼了,可今日她忽然不怕了,反而觉得有一种解脱感,心下暗暗敲定主意,一会儿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冲在苏潋影前面,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
隔着一条街,清脆的梆子声落入耳中,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境况下,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心脏是一张绷紧的鼓皮,而那无形的鼓槌正一下挨一下敲击在心门上。
街上游荡的鬼影越来越多,接下来恐怕是百鬼夜行,而此时街上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无疑是眼前废弃的戏楼。
宫玄烛毫不犹豫,迈步走入百戏楼,所幸一路上楚纤茉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并未怀疑她的身份,一直将她当作苏潋影,她也顺利从楚家拐走了这个大概是前妻所生的灰姑娘。
进入戏楼气还没喘匀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不知何时,街上游荡的鬼怪开始向戏楼靠近,许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中元夜正面遇到这些东西不是闹着玩的,一来双拳难敌四手,二来鬼魂在中元夜占据天时,更加不好对付。
宫玄烛随手扔下几张皮影,让它们暂时抵挡一下,而自己带着楚纤茉迅速转移阵地,往楼上跑去。
而此时,皮影几乎全被纷涌而至的鬼怪给冲散了,楚纤茉听见身后凄厉的哭喊声,鬼使神差地一回头,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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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大概五十步外,那些狰狞可怖的鬼怪全是她熟悉的面孔。
一个皱纹堆累的老太太、一个面目阴沉,泪沟突兀的中年男人、一个高颧骨薄嘴唇的中年女人、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少年,他们面目狰狞,齐刷刷抬头看向了楚纤茉,下一刻几乎是飞扑而来,尖锐的指甲与獠牙近在咫尺,脖颈后方几团燃烧的火焰射向鬼怪面门,尖锐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原本扑到半空的鬼影迅速下坠,落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扭动。
宫玄烛见楚纤茉精神恍惚,瞳孔涣散,知道她在与鬼怪对视的一瞬间已经中了障眼法,果不其然,楚纤茉望着楼梯下哀嚎的几团黑雾,痴痴道:“他们……已经被鬼吃了吗?”
宫玄烛本来在探路,闻言回眸看她,只见楚纤茉的眼神很奇怪,恐惧之中透出一丝欣喜来,宫玄烛见势不妙急忙摇晃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清醒一点!这是你的心魔,不要被控制!”
宫玄烛有预感,方圆百里的鬼怪似乎都在往百戏楼聚集,目标毫无疑问是这个清明出生的姑娘。
林瑶、陌菱都在星辰宫不消担忧,而楚纤茉今晚真的是生死难料,在家里倒还好,家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可以阻挡一定的危险,可楚纤茉这个被扫地出门的姑娘,现在失去了这道屏障,毫无疑问成了鬼节最显眼的靶子,似乎谁都可以争一下。
现在这个局势真是糟透了。
宫玄烛拉着楚纤茉往楼上跑,可是三楼尽头的楼梯忽然变成了十几条岔道,仿佛一座迷宫,一看就是虚幻的空间,这座戏楼总共才有多大?此时此刻踏错一步真是不堪设想,宫玄烛左右一看,有好些个皮影在绳子上挂着,迅速拽下十几只来,傀儡们在她手中活了过来,魂灯的光芒忽然一闪,变成了血红色,映着宫玄烛一双眼眸如同鬼魅,随着她低声念动咒语,十几只皮影嗖嗖地飞了出去,各自去探路。
少时,宫玄烛十指上连着傀儡的红丝接二连三的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拽断,只剩下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弦。
带着楚纤茉跑上楼顶,迎面而来是几个红衣披发的鬼魅,而在楚纤茉眼里却是她最恐惧的嘴脸,宫玄烛见状手中魂灯化作一把长刀,刀光所到之处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岂料杀到最后,那鬼魅化作了她很熟悉的一张脸,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朝她微微一笑,宫玄烛手中原本神佛无阻的长刀忽然顿了一瞬,下一刻反手刺入了那少年当胸。
那鬼魅消散之前幽幽在她耳边嗔怪道:“师尊好狠的心……”
宫玄烛顿时心跳一滞,他叫我什么?
但来不及想太多,情况紧急,只能带着楚纤茉继续逃跑。
百戏楼只有五层,到了这一步几乎退无可退,两人站在屋顶,宫玄烛身上的符咒几乎用尽了,而下方的楼梯吱呀乱晃,如同地震一般,尘土簌簌飞扬,毫无疑问是有无数鬼怪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宫玄烛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开始发抖,摸到道袍袖袋里的两截线香,一长一短,气得骂娘,出门不带传音符,死了活该啊!
手心的线香握到汗湿,她几乎生锈的大脑再次开始转动,急忙将长一截的线香从中间折断,将三根拼凑成的线香插在木板缝隙里点燃,迅速盘膝而坐,默念三遍心中所求。
最好来个厉害点的,把这些甩不掉的牛皮糖全清理干净了……
扶乩请仙虽然好用,但折寿,被许多名门正派列为禁术,严格禁止门内弟子修习。
宫玄烛不在乎,千年王八万年龟,活那么久干什么。
第一波冲上楼梯的鬼怪被宫玄烛身上一道刺目的金光击穿灵体,随后化作清风散去,五楼连接四楼的楼梯随着这一击轰然倒塌,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归于平静,不止是戏楼安静了,方圆百里也是一片死寂,宫玄烛明显感觉到先前一直压在胸口的紧张感消失了,仿佛危险已经彻底平复。
宫玄烛回过神来,线香只剩指甲盖长短,香头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她迅速念了三遍送词,身上充沛的灵力撤去,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仿佛刚战斗了三百回合,手臂酸软到没有一丝力气,让她不禁怀疑,这次究竟是请到了何方大罗真仙,上身不到半炷香,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不过还好,最终两人都平安无事,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更的梆子声敲响,预示着鬼节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