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林瑶脚步虚浮地出了桐华宫,暮色渐和,几点残星悬在天边,一线晚霞犹堆叠在山顶,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
宫墙之上绘了不少壁画,据说是三百年前的古人所作,纵使有专人打理,壁画还是剥落侵蚀了许多,今日这些都是当代人描补上去的,看着不尽人意。
林瑶驻足在天龙八部前看了许久,正出神间忽听一声轻咳。
接着是尖细的嗓音喊喝一声:“大胆!见了贵妃娘娘何不下拜?”
林瑶侧目看去,宫灯摇曳,宫女太监簇拥着一宫装美人正款款行来,那美人面若桃李,银红色山河社稷裙熠熠生辉,眉梢眼角虽然挂着笑意却不达眼底,那笑容如同冰水直渗入人的骨子里。
林瑶回首微微欠身施礼,恭敬却不谦卑:“星辰宫弟子林瑶,见过贵妃娘娘。”
苏贵妃盯着面前白衣如雪的少女,微微颔首,朝身边太监使个眼色。
大太监会意立刻斜乜起两只死鱼眼,满脸褶子堆叠在一起,仿佛一尊巡海夜叉,手中拂尘冲林瑶一指大放厥词。
“大胆道姑!居然敢冒犯贵妃娘娘!”
说着两个宫女已经撸胳膊挽袖子、瞪着眼睛冷笑着围堵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了林瑶的手臂。
林瑶倒也不惧,按理来说制服几个凡夫俗子易如反掌,可是毕竟是在宫里,一来要顾及长姐,二来要顾及尹星灯,她思索片刻仰起脸问道:“敢问贵妃娘娘,林瑶是哪里得罪了您?”
那领头的大太监嗓音尖细,颐指气使道:“大胆刁民!还敢大言不惭,你可知你冒犯了贵妃娘娘的名讳!”
说着这老太监面色一转,仿佛变戏法似的,满脸堆笑讨苏贵妃的示下,苏贵妃将脖子仰得高高的,拿鼻孔对着人,眼皮微微阖了一下。
那大太监立刻转过头来,恢复了黑如锅底的脸色,手中拂尘一甩指向林瑶:“咱家恕个罪说,贵妃娘娘名讳里就有瑶字,你屡次冒犯,该当何罪!”
林瑶听了缘由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普天之下叫林瑶、苏瑶的也太多了些,贵妃娘娘还要贴出告示让大家全改名不成!”
“说得好!”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两侧宫灯都亮了起来,空旷宫道中忽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惊得双方都向后看去,只见暮色苍茫中逐渐走出一人来,身高八尺有余,暗紫色长袍垂曳及地,拖尾上星纹流转、银光如水,宝蓝底银丝窄抹额勒过额头,束着如悬泉瀑布般垂泻近膝的银发,观其面容,清贵中投射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寂,独独望向林瑶时冰河解冻、春风化雨。
苏贵妃压下眼底的惊艳,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国师大人,深夜进宫恐有不妥吧?”
虽然是质问的话,但语调稍显柔和,俨然没有责问林瑶时那般咄咄逼人。
尹星灯只顾看着林瑶,当然那两个宫女早就吓得松开了手。
“瑶儿,怎的耽误这么久?事情都办妥了就随为师回去吧。”
林瑶再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随着尹星灯往外面走去,身后传来苏贵妃尖锐刺耳的声音。
“尹星灯!你如此无视宫规,冒犯本宫,莫非是恃才傲物,觉得陛下不会降罪于你?”
眼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苏贵妃的脸越涨越红,羞愤交加,血色几欲破皮而出,玉手死死绞着手里的鲛绡手帕,浑身颤抖。
大太监立刻献殷勤,连声劝慰道:“娘娘息怒,尹国师是开国功臣,辅佐历代帝君——”
“闭嘴!”
苏贵妃一对削肩微微颤动,几乎咬碎了银牙,目光死死盯着那师徒二人离去的方向:“动不了尹星灯,难道本宫还收拾不了那个林瑶吗?走着瞧。”
想了想她又嗤笑道:“那个尹星灯,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狗,君要臣死,他还能忤逆犯上不成?”
大太监不敢再搭话,心道:他还真的会,当今陛下小时候被国师指着鼻子骂,琅嬛没墨玉沉可以,没尹星灯一天都不行,这国师一个不高兴转头就奔别的地方去了,岂不是要了琅嬛人的命?
尹星灯在前面走着,林瑶在后面跟着,出了宫门后道路昏暗,林瑶连忙祭出本命法器照亮,尹星灯微微弯起嘴角。
“魂灯是让你这么用的?”
林瑶心道:我天天这么用,拿它照亮比蜡烛好多了。
“师父这么晚进宫可是陛下传召吗?”
“你猜。”
林瑶无比真诚:“我猜不到。”
尹星灯在心底叹了口气,当初给林瑶起名字没起对,害她现在像个小木头,要是取成灵瑶就好了,定是乖巧又机灵的。
面对这种不开窍的人,当然得用非常手段,于是义正词严、斩钉截铁道:“为师自然是为了你,进宫许久未归,为师放心不下,瑶儿有被为师感动到吗?”
身后许久没发出动静,半晌才听得一句细弱蚊蚋的“有劳师父挂念”,林瑶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是咬到了舌头。
“这就完了?”
林瑶猛一抬头,见尹星灯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过身来,她也只好停下。
“瑶儿,时辰还早,我们去那边坐坐吧,为师为了等瑶儿,可是晚饭都没吃呢。”
这么一说林瑶自然不好拒绝,总不能说:夜宵吃多了影响身体健康,少吃一顿无伤大雅。
唯唯诺诺跟着尹星灯上了朱红小楼,临窗坐下,二楼雅阁窗户半开半合,清风徐来泛起丝丝凉意。
林瑶心事重重,想着皇后的病症暗自出神,也没注意尹星灯点了些什么菜,过了大概一盏茶时间,菜肴陆陆续续上齐了,三五碟小菜摆满了桌子,倒都是林瑶素日爱吃的,中间一个陶瓷罐盖着盖子,小孔里徐徐冒着热气,大概是一盅什么汤。
林瑶站起身来,微微俯身拿着干净的棉布掂着陶罐的盖子,轻轻掀起搁置一边,拿起汤勺替师父盛了一碗,随着瓷勺里的白汁浓汤渐渐滑入汤碗之中,勺子里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噗呲一下滚落碗里,在勺子里是一团,跌进碗里可就散开了,又白又细又长的一条……林瑶左手哗啦一抖,手中汤碗跌落摔在地上粉粉碎,那里面的东西看得更加真切,一条小蛇……煮得发肿发烂……仿佛一截炖坏的萝卜……
林瑶一转身忍不住干呕起来,直吐得搜肠刮肚、面红耳热,回首就见尹星灯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瑶儿这是怎么呢,一碗蛇羹而已,怎么吓成这样了?”
林瑶见他从容不迫,从陶罐里又舀起一勺汤来……林瑶简直不敢再往下看,刚眨了一下眼,她就整个人僵住了,对面坐着的还哪里是师父,居然是一条大快朵颐的黑紫色蟒蛇,尖尖的三角脑袋足有水桶大小,脑袋上是一条条银白色的暗纹,值得注意的是它脖颈处还裹着暗紫色的星纹长衫……
这。
师父是妖?还是说,今天来接我的人根本不是师父?
林瑶腿已经软了,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睁睁看那条巨蟒慢慢抬起头,金色的竖瞳望向自己,她却连拔腿就跑的力气都没有。
那条蛇好像是在笑,嘴角渐渐咧开,忽然之间脑袋升高三尺之多,它站起来了,几乎顶满了整个房间,紫色长尾逶迤拖地,摇摇晃晃朝林瑶游弋过来。
“瑶儿!瑶儿!”
耳畔传来忽远忽近的呼唤声,眼前骇人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子哗然幻灭,林瑶猛一睁眼,烛火昏暗中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熟悉的眉眼、绛紫色衣衫……
“啊!”
林瑶几乎是惨叫一声,两眼一翻险些昏厥在地,尹星灯吓坏了,急忙伸手想去扶一把,谁知林瑶仿佛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往床角缩,现在这个距离尹星灯不上床就够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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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惊慌如此,情知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温声细语地安慰道:“瑶儿别怕,可是又梦魇住了?你睁眼看看,我是师父啊。”
林瑶将耳朵捂了起来,屈着双膝缩在床角,将脸埋在膝盖上,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惊恐的泥潭之中,不愿再说一句话。
她现在也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按理来说普通人在睁眼那一刻就会彻底清醒,区分开梦境与现实,顶多恍惚一阵也就忘却了,但林瑶的梦境向来是十分逼真,而且她总是不知道梦是由何时开始的,仿佛跟现实接轨了,导致她一度精神错乱,正常人可能需要一炷香时间就能缓过来,那么林瑶就必须要多上三四倍的时间。
“师父,我没事了,您早点去歇息吧……”
林瑶抬起脸,面如金纸,双目发眩,尹星灯如何放心得下,温声问道:“瑶儿别怕,为师会一直陪着你,跟师父说说,梦见什么了?说出来就不怕了,好不好?”
奈何林瑶一瞥见他那身紫袍就想起了那条紫黑色蟒蛇,继而勾起了更加令人窒息的梦境,她不敢再往下想,一个劲儿地摇头。
尹星灯渐渐有所觉悟,不可置信道:“这次你梦魇中的鬼怪,难道是我?”
一片死寂,林瑶瞳孔涣散,仿佛又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该死……”
尹星灯低低咒骂一句,却也颇感无力,他纵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却改不了爱徒的命格,林瑶的生日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梦魔缠身,能好好睡一觉的日子屈指可数,随着她一日日长大,梦魇越来越频繁,好像一次比一次厉害,照这样下去,怕不是迟早要疯了……
看得出来,她困得睁不开眼,却又不敢再轻易入睡,尹星灯不免轻叹:“睡吧,为师就在这里。”
无论他怎么劝说,林瑶还是不肯再睡,一个不肯睡觉,一个就不肯离开,面对面坐到了破晓时分,曙光透过窗棂纸,驱散了黑暗中的阴森诡异。
林瑶恍恍惚惚下了床,有些头重脚轻,却拒绝尹星灯的搀扶,自顾自走出房间,身上被人披了一件斗篷,那人贴心地将她的长发托到衣领外面理顺了。
“早上寒气重,你本就体弱,这又是何苦?”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山道,一路无话,抵达山顶时夺目的日光自东山升起,顷刻之间万丈光芒洒遍大地。
尹星灯看着笼罩在阳光下的林瑶,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瑶儿,想看日出的话,下次为师带你去太曦峰可好?”
林瑶却忽然道:“昨晚那个,不是我的梦魇。”
“什么意思?”
尹星灯心头一紧,隐隐预感到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跟皇后有关?”
“是,娘娘说,她自身怀有孕以来,时常梦魇,梦境千篇一律,全跟蛇有关,民间老人常说,梦见蛇是要生男孩,起初娘娘惊吓之余还有些高兴,可是慢慢地,她就发现事态有些严重……娘娘现在寝食难安,又不好对陛下明说,迫于无奈才找到了我——”
“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的梦魇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林瑶还未答话,尹星灯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抬起手指着林瑶,又忿忿甩开袖子。
“林瑶啊林瑶,你都自身难保了还需要雪上加霜吗?我……我该说你什么好,你可知再这样下去,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我知道师父担心什么,但是不会,我分得清。”
她静静凝望着远处夺目的一轮金乌,日光沐浴下的玄都渐渐苏醒,炊烟袅袅下的是茶坊酒肆,街上零零星星有挑担子的商贩。
西北边山景旖旎,层峦叠翠隐逸在波澜壮阔的七彩雾气之中,仿佛一幅宏伟巨制,令人心驰神往。
尹星灯望着她出神的模样,黯然长叹,虽不知她前路如何,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会陪她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