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江雾还未散尽,桑梓已将一具竹篾篮子挎在臂弯。
篮底垫了块桐油布,边上插着把熟铁打的剪子,剪刃用粗布裹的紧紧的。
东西都是昨夜向吴秀娘借的,随着一起给她的还有整整一贯钱。
钱串子特别潇洒地啪的一下撂在她面前的柏木柜台上,麻绳串着的一千个铜钱恨不得滚出半尺远。
桑梓瞠目结舌,几乎以为她是刘邦转世,一露面就叫人忍不住掏钱掏心。
然后下意识看了看吴秀娘身边站着的细嫩小子——
不会真要送个童养夫吧?
紧接着就见吴秀娘大手一挥,把滚到柜台边的铜钱哗啦啦拢回掌心。
“尽管拿去用!”
“这都够买多少米了,我哪用得上这许多?”
哲宗亲政之后,金陵的粮价就翻着跟头往上涨,这贯钱搁在米铺里能换两石糙米,够祖孙俩嚼用两个月的呢。
吴秀娘却正了色,将那贯钱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里,五指在她腕上一箍,将那串沉甸甸的铜钱按进她掌心。
“你爹当年拿钱替我垫了茶肆的租子,这贯钱合该是你的本钱。你若不肯要,老娘明日就买齐香烛供品,替你送到桑家坟头烧给你爹娘!”
桑梓推辞不过,只得道了声谢,将那贯沉甸甸的铜钱仔细缠进腰间布囊里。
于是现在,少女蹲在耳房门槛上,先是摸了摸腰间的散钱,又把草鞋的麻绳又紧了一遍。
鞋也是昨日祖母编的,鞋底纳着层旧布,鞋帮用芦花絮填了缝。山道露重,得把绳结从脚踝缠到小腿肚,防那茅草茬子扎进肉里。
这一趟称得上鸟枪换炮了,十日之约成败就在今日寒山之行。
那橘林正在禅院地界,若撞上慧明……
桑梓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
眼下已无退路。
推门时,檐角还挂着霜。
码头上早起的漕船正扯帆,缆绳砸在青石板上啪嗒作响,混着艄公们沙哑的吆喝。
桑梓把篮子往肩上掂了掂,迎着江面泛起的晓光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搭船。
那山看着近,真走起来却要绕过河滩,她必须速去速回,赶在禅院早课人多眼杂之前撤离。
“船家,寒山渡口几文钱?”
“客官,去寒山得二十文,这早雾大哩。”
那船工果然狡猾,见桑梓只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娘子,便故意咂咂嘴,眼角瞟着她腰间的钱囊,拖长了声调。
却见岸上的小娘子连眼皮都没抬,只将篮子在腕上转了半圈,声气淡淡。
“五文钱,不走就找别船。”
“哎呀,小娘子何必这般杀价……哎呀哎呀,五文就五文!”
桑梓于是停下步伐,终于掀了眼皮,瞥一眼船上故作痛心疾首的艄公,见他捂着心口咿咿呀呀,活似被割了块肉去。
在秤杆上玩跷跷板,在讨价时多报一成价码,买菜时顺手牵走两棵葱……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特别是占便宜的时候。
滩涂地的淤泥陷到脚踝,得踩着前人丢下的碎瓦片才能借力,她便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船。
走到一脸哭丧的船工面前,从腰间布囊中排出五文足重的官制铜钱,一枚枚摞在他汗涔涔的掌心里。
那船工当即就病容尽消,一把攥紧铜钱,嘴角咧得能挂油瓶。
“哎呀!原是足制铜钱,小娘子这般爽利,老汉这就给您撑船!”
桑梓便又掏出三文,指尖拈着在他眼前一晃。
“返程时若候着,再加三文茶钱。”
“哎呀呀,小娘子放心,老汉定候着!”
船公将钱揣入怀中,竹篙往岸上轻轻一点,小船便悠悠荡入江心。
但见江雾如纱,将远山近水都罩在一片朦胧里,初升的日头被雾气滤去了刺目的光芒,只在天边晕开一团温吞的蛋黄。
船舷破开墨绿色的江水,发出哗哗的轻响,桨声欸乃,搅得一河晨光晃来晃去。
码头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只余下水声、风声,间或有一两声水鸟的清鸣。
偶有庞大的漕船擦身而过,激起的水波让小船轻轻摇晃,船公便不紧不慢地调整着方向。
桑梓坐在船头,任由带着水汽的江风拂面,看着这古老的江河与两岸依稀的屋舍田畴,心里担心不知能不能找到那片橘林。
尽管橘子酿酒不同于其他水果,是个容易赔本赚吆喝的营生,但冬日里水果难得,能遇到那金橘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且她有预感,这里的金橘一定能解决橘子酿酒的两大难题。
其一是因为萜烯类香气主要在橘皮里,果肉反而没什么香。
其二是因为橘子酸性偏偏还大,橘络还带着苦,而且橘皮油凶猛,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酵母放倒,酒液发苦。
是以橘酒最是考较手艺,比那绣娘穿针引线还要多费十二分小心。
不过对桑梓来说——
这都还算不得什么难处。
一边出神地想着,一边见江心转出个打鱼的舢板,老渔夫正撒开旋网,网脚在晨光里亮闪闪地绽开一朵水花。
见了那渡船上的小娘子,便扬手嘿了一声,网脚还滴着水珠子就扯开嗓门。
“小娘子这早过江,雾大仔细看路!”
正说着,一网鱼就哗啦啦兜了上来,多是些巴掌大的白鲦和鲫鱼瓜子在网里蹦跶。
更有驯养的鸬鹚扑棱着青黑油亮的翅膀,忙不迭地从船舷边钻出来凑热闹,嘴里还叼着银闪闪的鱼获向主人献宝。
那渔夫便顾不得再与小娘子聊天说地,转过身去,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两条船一触即分,擦肩而过,各自在江面上划开两道悠悠的水痕,那桨声吱呀呀地混着水响,渐渐就远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船头轻轻擦过芦苇丛,山越来越近,起起伏伏的轮廓显出清晰的眉眼。
桑梓一眼就看到半山的禅院,青瓦粉墙若隐若现,飞檐上挑着几缕残雾,像幅刚揭屉的水墨糕,她便知快到了。
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借船舷挡住身形,心中默念千万别撞上熟人。
船儿有惊无险地转过最后一个弯来,便见青石板码头从雾里钻出来,船工竹篙往水里一点,扯开嗓子嚷道:“寒山渡口到喽——”
她把那三枚大钱往船工跟前一晃,便上了岸,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山上走。
山道上的雾气比江边淡了些,石板缝里钻出湿漉漉的青苔。桑梓踩着露水往坡上走,两旁野草擦过裙角,留下亮晶晶的水痕。
待爬到半山腰,转过山坳,半坡的橘子树便露了出来,日头已从树顶上探出半张脸,把满坡野橘树照得亮堂起来。
青黄相间的果子沉甸甸压弯枝头,风里带着清涩的香气。
她刚蹑手蹑脚走到坡下,便听得身旁灌木丛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夹着幼兽焦急的呜咽声。
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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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浑身一僵,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大清早的,怎么还能有小动物跑到这橘林里来?
万一引来巡山的僧人该如何是好?
她屏住呼吸,连忙拨开枝叶往前看去,就见一只小黄狗正绕着橘子树根打转,急得直用前爪扒拉树下的松土,尾巴焦躁地扫着草叶。
先是站起来,前爪胡乱扒拉着树干,奈何个子矮撅撅,试了几回都够不着,正在这里着急——
就见得一个少女轻飘飘地走到树下,伸手把枝桠压低,摘下个金黄的果实甩到自己面前。
狗儿:!
这人竟有这般能耐!
不愧是两脚兽啊,就是比它这四只爪子的强!
桑梓哪知道小狗儿的所思所想,只揪下一只金橘来,就见这黄毛小狗眼睛一亮,尾巴摇得快要甩出残影来,前爪就地就开始刨坑。
桑梓:……
合着还是个想吃橘子的狗。
虽然心中腹诽,但桑梓见小狗被橘子吸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边留意着山道的动静,一边手下不停,飞快地采摘品相最好的橘子,动作又轻又快,恨不得能多生出一双手来。
偶尔丢一个给一边的小狗,就见它纵身跃起一口叼住,落地便咔哧咔哧啃起来,连皮带核囫囵吞得欢实。
再后来甚至越吃越快,一个果子刚丢出去,影子都来不及落地,就被咽下肚里。
知道的这是喂小狗,不知道的还当是训练天狗吃月哩!
狗子吃得欢实,却不知眼前这少女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每次听到远处似有脚步声或人语,动作便瞬间停下来,人也藏到金橘丛后,凝神细听,确认是错觉才敢继续。
这般提心吊胆,简直比那日与慧明对峙还要劳神。
但是随着篮子慢慢装满,看着那黄狗撒欢的无忧模样,心弦倒也稍稍松弛,渐渐竟生出要不要带它回家的心思了。
若真有只机灵的狗儿看家,日后也安心些。
养狗在宋朝倒也不算稀罕事,汴京城里专有卖猫粮狗食的铺面,贵妇们抱狮子狗比抱孩儿还亲。
哪怕就是农家,也常养土狗看家护院,夜间防贼比甚么都顶用。
具体落实到桑梓这里,一来她和祖母两个一老一小,养条狗夜里听个响动也是好的;二来酒这东西贵重,有条狗看家护院也安心些;三来这黄犬瞧着机灵,剩饭残羹便能养活,费不了几个铜板。
是以一边想着,一边就收了篮子蹲下身,平视着狗儿湿漉漉的黑鼻头。
“你若肯跟我过活,便跟着我回家去吧。”
话音一落,少女快步就走。
那狗儿竟真的甩着尾巴就跟了上来,半步不落地随在她身后,倒像是给它领着路似的。
步伐慢些,狗便放慢脚步去嗅路边草根,时不时还抬头望她;若是加快脚步,那狗便撒开四蹄紧追,生怕被落下似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
出门来找酿酒的果子,倒先捡了个看家的帮手。
直到远远望见江边等候的渡船,桑梓这颗悬着的心,才算重重落回了肚里。
她忽地想起苏家山庄里那只吃酒的八哥,便忍不住眯眼笑,摇头轻叹一声,任那狗儿颠颠儿跟着上了船,倒像是她捡了宝。
你有八哥,我有小黄。
谁又能说比谁高级呢,毕竟我这黄毛伙计,可是冒了风险才得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