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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她轻抱他

作者:宴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沈子箫手指似被火光烫了烫,一阵麻意从指尖生出。


    他拉近与她的距离。


    两人粗重的呼吸便如此相叠。姜槐对气味一向很敏感,这般距离,他能清楚闻到沈子箫身上的味道,清竹香。


    无论是雪泥味,还是血腥味,那是不同于之前的感官记忆。


    他们四目相视。


    沈子箫盯着她,以绝不容反抗的姿态,问道:“那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姜槐自然不解。她从睁眼就试图寻找答案,这宛如个地窟的地方,究竟于何处,沈子箫又为何将她带至此处。


    他来问她?


    她应该知道么。


    姜槐水灵灵的杏眼眨巴两下,她还未想好措辞。凭借记忆中她向李汐问过的皇子府诸事,从未跟她提过府上有这等地方。


    未等她应。


    “罢了。”沈子箫自顾自卸了力,将掐着她下巴的手松开。


    他心底淡淡嘲了声。


    姜槐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敢多加表现,余光打量着沈子箫,他那刚刚可怖的神情,已平静不少。


    这应该算……暂且过了关?


    他回位,见姜槐犹如躲过夫子考学般的模样,又道:“以为如此我便信了你?”


    姜槐眼皮一跳。


    还来回马杀。


    他斜斜撑着头,“你先前说要去求证某些事,譬如?”


    姜槐细想了想说辞,整理后方答:“我怀疑,京中有人擅用蛊毒,遍插眼线,以达控制官员的目的。”


    “自然,也包括皇子府。”


    “人证自招。故而我才答应去乘仙阁求实。请殿下信我,清清白白,并无二心。”


    沈子箫听她所言,面上不动如山,心中却犹有一弦被拨动,引他思忖一二。


    姜槐咬了咬下唇,声音细若蚊蝇,眼巴巴看他,“只是,殿下为何不将麻绳也解开。”


    ……


    实则这些手段倒并非沈子箫吩咐。他只这么吩咐了——若见其人,将人带来地窟。


    此为皇子府书房地下室的所衍之地。是绝对的禁处。


    如何带来,是子夜和明光自个儿揣摩了办的。


    沈子箫瞥了两眼那麻绳。打了死结。


    他单手引了火折子,火光“唰”一下燃起,靠近了姜槐的手腕。


    他又见她含泪模样,才无办法,补了句:“忍忍。”


    实则也就烧了半截,再往里烧要碰到姜槐那白皙的皮肤,沈子箫便停了火,两手沿着火烧出的口子一撕,硬生生将那绳扯了开。


    姜槐心中石头才算放下大半,动作慢慢,将手绕了绕,骨头咯吱一声。原来是伤上加伤,红痕显肿。


    说不疼是不可能的。此时安抚下他后,她才知觉,自己浑身麻后绵长的酸痛。


    伤不能白受。这是师傅曾告诉她的。


    她仰头,唤他一声:“殿下。”


    沈子箫眼睛划过她。


    “我能保我今日所言,句句肺腑。但殿下非我,自觉信任不可轻易交于我,乃是常情。我于殿下策论中,窥见殿下幼年心志,乃是赤忱之心向明月,非燕雀可比。所以,我亦视殿下为明月般的人。”


    “才会信了那句,殿下知恩图报。”


    明月?军营的老头子听了这话怕是要笑掉几颗牙。


    不过沈子箫是沉默了。


    “我自青崖山上遇见殿下……对面不识,实在是万般巧合。此事内情殿下不愿提,我便不多嘴。可能否用这一点恩,换一些殿下的信任。起码,殿下再疑我之时,不要再这般……有话我们可以慢慢讲。”


    姜槐哆嗦,言至此处,两行泪已然落下,声音也嘤咛,“我并非什么豪杰女英,我今日真的很害怕……”


    冰凉的泪珠,砸在沈子箫手背青筋上。


    他的手如此停在空中,细细瞧着那一滴泪从手背滑落。


    她说过,她惜命。


    沈子箫没走眼,她确实是嘴皮子功夫太厉害,只怕能与翰林院某些老头辩论一二。


    他应了她。


    --


    子夜与明光正碎嘴,看着两人一前一后从暗门出来,拭了拭眼睛,连忙把话都咕咚一下咽进肚子里。


    他俩从未见有人活着进了地窟,又毫发无损地出来的。


    沈子箫还为她断后。


    因三皇子府从前不设内院,人员构成简单,有异心的,拖进地窟处置,再送去另一侧出口灭迹。


    沈子箫懒得与人争口舌,亦懒得去探究人心为何,若有行动背叛者,证据确凿,便杀。这是他手下人要明白的规矩。


    除了大婚,府中来了姜槐与张府的人,其余人都是经过沈子箫多年推敲的。


    自然,姜槐初至此处,先前未探明这一点。


    待她终于重见光明时,才想到。如若这府中都是他信得过的人,那当日夜宴,皇帝怎么会知道沈子箫多日宿于书房呢。


    小棠是那个口子。所以在沈子箫眼中,她与小棠蛇鼠一窝。他纵容小棠的暗地动作,他也在等着姜槐,多行不义。


    这一趟乘仙阁,竟是两人博弈到了同一处。


    姜槐理清思绪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找小棠。在路上,她曾与小棠这般话——


    “我可以保你。但也需你做些牺牲。”


    “此事,或许如腐烂的苗头,只在地上显现了分毫。其中猜测,我会同三殿下讲。而你,需要做那个自首的人,从前的错事,你身不由己,如今,可以此来抵罪。”


    事情全貌被姜槐梳理成这样——小棠在透露风声后,又被要求给姜槐下毒,她不愿沾上人命,夜不能寐,心有所愧,乃至欲自杀了结,此事慧敏公主与李汐皆可作证。姜槐听之,欲要她证明,才暗去乘仙阁。


    而幕后之人为何要将乞儿等可怜人聚在一处,以蛊毒控制,又将这些人作为眼线插入官宦内院,或许只有一个答案——


    买卖情报,控制官员。更胜,或许是意在掌握朝局之变。


    还有一些猜测,姜槐没法脱口而出。蛊毒并非常人所能掌握,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可见这京城的布局并非一朝一夕,幕后会否与花毒案主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姜槐错愕。因她入府的刹那,事情便不在设想之内,完全脱轨。


    姜槐再见小棠时,她被捆缚于一间杂乱的弃屋。


    小棠见她,泪便混着尘泥落了下来。


    那瓶药是最好的物证。而姜槐从前是医女,认药不难,这点沈子箫了然。


    待人证与物证齐齐摆上明面,与姜槐在地窟的话一一对应。


    姜槐在那时与他道:“殿下,若出去后,人物证能证实我的清白,无需旁的,殿下能否同我道声抱歉。”


    这一件事,他信了。


    所以依着做了。


    姜槐露出一个憔悴的笑,“我知殿下心有万壑。”


    沈子箫则心中冷笑。此事虽因果有明,姜槐说的那些煽情话有多少真分量,他信不了两分。


    可浅浅的槐花香倏然萦入他的鼻腔。


    姜槐主动环腰,轻轻抱住了他。


    “谢谢夫君今日信我。”


    后来,他在书房案上翻书,这番情景时常莫名浮于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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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动作迟滞一阵。


    子夜与明光在远远地方看得明白,心里咂嘴,头一回见有人钻了空子能近身三殿下的。


    他们心里盘算着沈子箫会怎么与姜槐算账。


    好巧不巧,正是府外来了波“投名状”的大臣。小厮报得突然,沈子箫非但没与姜槐算账,反而对小棠也未置一言,会客去了。


    待几人走后,姜槐为小棠松了绑。


    小棠含着热泪,想给姜槐再磕个头,头刚低下去,就见一只白皙的手率先垫在了她的额头下。


    她不明所以抬头。


    姜槐拉起她,“这几日,额头都快磕破了吧。”


    她轻轻抚过小棠额头。


    “那两个侍卫,同你说了什么?”


    小棠又噙着泪,把事情一来二去说了个清。总之,在见到姜槐人还好好的之前,那侍卫再怎么说姜槐要被处置了,再怎么恐吓威胁,小棠愣是一个字也没听,一句话也没讲。


    姜槐闻言,心中了然。


    无论过后沈子箫如何决定,她会尽力保她。


    姜槐拉过小棠的手,“小棠,你可愿信我。”


    小棠连忙用手背抹了两下脸上的泪,拼命点了点头,“奴婢愿意。奴婢不想再做害人的事,求夫人给小棠机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姜槐捋过小棠鬓边凌乱的碎发,见她脏兮兮的脸上,一双被泪洗过的眼眸,如同天上星子,虔诚望着她。


    与某些时刻,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我还未曾问过你,你当乞儿之前呢,亲人去哪里了?”姜槐不由问道。


    小棠想了好久好久,那实是多年前的事。


    “奴婢爹娘原来也是给官爷做奴才的。当时,当时还在府里,爹娘、妹妹、还有我。”


    “从前在府里,听掌事的大人总是在唱这位爷那位爷圣明万岁的,奴婢和妹妹当时还不懂事,学着话也在后面跟着唱,还能偷偷拿些赏钱,日子好像过得还不错。”


    小棠脸色又落下去,“再后来,就不大好了。”


    “直到某个冬夜,爹爹说,例银有大半年没拿到了。原来是老爷得罪了人,被赶出了京,没地方要我们了。只能去街头讨饭吃。最先是在官道上,寒冬腊月,奴婢与妹妹实在饿得快晕过去……”


    “爹爹认得马车的分制,眼瞧着一辆鎏金嵌的朱轮滚过,爹爹与阿娘冲上去,又叩又拜……然后,小厮得令踹开他们,他们……他们就……被后头几辆跟着的马车车轮活生生碾死了。”


    姜槐深吸一口气,欲要打断她。


    小棠却用手抹去泪,又道:“奴婢那时就想随爹娘去了,可上天还是给了口饭,奴婢与妹妹没饿死,后来换去破锣巷那儿讨饭去了。再长大,奴婢知道了,官道上的老爷们再多,也容不得两侧跪着脏兮兮的乞儿,那是伤颜面的。”


    “都说我们陛下是大梁称得上最贤明宽容的。奴婢抢着施恩粥的时候,也会想,陛下真好,还能想着我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黑户。有时候又想,那官道上死了的那么多条命,陛下是没看到吧。”


    姜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声道:“所以,你想死在夜明池。”


    并非是一时脑热。


    小棠不敢答否。她这几日所作所为,俨如人之将死,其言皆出肺腑。


    “那你妹妹呢?”姜槐又问。


    小棠这次摇了摇头,“夫人在乘仙阁也听见了,奴婢是从破锣巷被捡走的,妹妹去向,奴婢不知。”


    “只是,奴婢记得妹妹最后同我说,‘若有来生……阿姊,我不如做只阿猫阿狗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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