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若非你哭得这般可怜，我何至于此。”顾凌云无奈轻笑。
他向来守礼，从未与表妹有过逾越之举。
卢令仪这才止住哭泣，仔细端详，见他气色尚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路途艰险，何苦跑来这一趟？”顾凌云蹙眉。
“爹爹和哥哥原想瞒我，是娘亲说漏了嘴。我哪里还坐得住……”她抬眼时眸中水光潋滟，“你放心，府中派了护卫随行。”
顾凌云望着她满眼关切，责备的话终是咽了回去。生死关头，他最放不下的便是这个自小定亲的表妹。此刻重逢，情难自禁，向来恪守礼数的他竟伸手环住她的腰肢。
他坐在轮椅上，这般动作恰好将脸埋在她绣着清荷的衣襟前。
卢令仪先是一惊，随即霞飞双颊，迟疑片刻，终将纤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表哥，见你安好，我便安心了。”卢令仪温声道。
春风拂过庭阶，两道身影在花影婆娑间静静相拥，就连四周的光影也变得柔软起来。
*
为迎接卢令仪的到来，顾青云特意让李鹤吩咐厨房多备了几道精致菜肴。
暮色初合时，卢令仪推着顾凌云来了花厅。
卢令仪已恢复平日从容姿态，见到顾青云时优雅行礼：“二表哥。”
“表妹请坐。”顾青云微微颔首还礼。
卢令仪对这位名义上的二表哥虽不熟悉，但从父兄近日的态度中，已察觉这位曾被忽视的庶子如今地位不同往日，更何况顾凌云方才特意告诉她，此番能死里逃生，全赖顾青云相救。
因此这声“二表哥”，她唤得真心实意。
“听闻苏太医也在此处？”卢令仪状若无意地问起。
顾凌云点头：“多亏苏太医祖孙与修庭悉心救治，这条腿才得以保全。”
修庭正是沈砚辞的表字。这些时日，三人朝夕相处，又年龄相仿，早已开始以表字相称。
卢令仪不再多问，心中却已得到想要的消息。
原来阿月也在此处。
原来，因着卢家与苏家的世交之谊，卢令仪与苏挽月自幼相识，称得上是闺中密友。
她自然知晓苏挽月常扮作男装随祖父行医的事。但顾及女儿家名声，即便在顾凌云面前也未曾点破，只盘算着明日寻机私下相见。
谁知机缘巧合，没等到第二日，她们便在顾凌云处见到了彼此。
顾凌云每日需在此时换药，原本该由沈砚辞负责，偏巧今晚他与苏太医饮酒微醺，只得由苏挽月前来代劳。
当苏挽月端着药箱踏入客房，乍见卢令仪，顿时一怔，但见对方飞快眨眼示意，立即会意，面不改色地专心为顾凌云换药。
待包扎妥当，她悄悄递了个眼神，卢令仪心领神会。
待顾凌云服过药安歇后，卢令仪叮嘱他好好休息，随即离开。
假山后，两位少女执手相看，皆是惊喜交加。
“阿令，你怎会来此？”
“听闻表哥受伤，不见一面实在难安。”卢令仪轻握好友的手，连日悬心终于落下，情不自禁依偎进苏挽月怀中，“阿月，这次多亏有你和苏太医。”
苏挽月熟练地轻拍她的背安抚：“放心，最多两月，定还你个完好无损的表哥。”
“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心中有多煎熬......”
正当姐妹俩依偎着说体己话时，一道身影倏然从月门处经过。
卢令仪警觉回首，恰对上顾青云惊诧的目光。
卢令仪顿时一脸惊慌。
她这会儿正紧紧抱着男装打扮的苏挽月呢！
受惊之下，卢令仪本能地往身旁之人的怀里躲去。
这一躲，反倒让两人的姿态更显暧昧。苏挽月一身利落男装，此刻正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肩头，从顾青云的角度看去，俨然是一对亲密依偎的“有情人”。
顾青云眼底掠过一丝讶色，倒不是为这看似亲密的举动，而是没想到她们二人竟熟稔至此。可他眼中的惊讶，落在卢令仪眼中，却成了小叔子撞破嫂子红杏出墙的震惊，毕竟，她此刻正被一个“陌生男子”搂在怀中。
向来端庄自持的卢家大小姐顿时心慌意乱，颊上飞红，连话都说不利索：“二、二表哥，我……我们只是……”
她既不愿暴露苏挽月的女儿身，又怕顾青云心生误会，转头告知兄长顾凌云，一时语塞，连耳根都红透了。
苏挽月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慌乱，心下顿时了然，当即在卢令仪肩头安抚地拍了拍。
“阿令放心，”她语调轻快，看向顾青云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调侃与慧黠，“顾公子是明理之人，自然不会多想，对吧？”
顾青云闻言微怔，随即会意，从善如流地颔首，语气温和带笑：“苏姑娘说的是。好友相聚，闲谈怡情，何来误会一说？”
卢令仪猛地抬起头，一双明眸因震惊而睁得圆圆的：“二表哥……你、你方才叫她……苏姑娘？”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方才的慌乱被更大的惊疑取代，“你……你早就知道阿月她是……”
顾青云见她这般模样，唇边不由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
原来他早就知道！
卢令仪心头一松，随即却又涌上一阵羞赧，那自己方才那番语无伦次的掩饰，落在他眼中，岂不成了欲盖弥彰的笑话？
想到此处，她脸颊上的红晕“轰”地一下烧得更旺，这次却多半是恼羞。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苏挽月的衣袖，恨不得立即找道地缝钻进去。
苏挽月感受到好友的无措，心下又是怜惜又是好笑，揽着她的手臂稍稍收紧，语气温柔：“我与阿令许久未见，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今夜就去我那儿住吧，如何？”
卢令仪还在犹豫，顾青云已赞同地点头：“表妹来得匆忙，客房怕是尚未收拾妥当，表妹去苏姑娘那儿小住一晚也好。”
既听他这般说，卢令仪也不再推辞，只低声道了句“二表哥，那我们先行一步”，便与苏挽月相偕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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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
只是这一回，两个小姑娘都学乖了，虽并肩而行，却再不敢如之前那般手挽着手，只怕再落人口实，徒增误会。
直到踏入苏挽月的房间，卢令仪才娇嗔地拉住好友的手，轻轻哼了一声：“你也不早些告诉我，害我在二表哥面前那般失态。”
苏挽月轻笑：“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与你细说。”
卢令仪缓过神来，忽然想起什么：“二表哥怎会知道你是女儿身？”她向来聪慧，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追问，“莫非……只有他一人知晓？”
苏挽月微微咬唇：“也是不小心被他撞破的。”言下之意，此事至今仍是个秘密。
卢令仪并未深究，挽着苏挽月在床沿坐下：“爹爹和兄长都夸过二表哥心思缜密，被他识破倒也正常。”
苏挽月颔首认同。自身份被顾青云知晓后，他始终守口如瓶，倒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两个姑娘互相帮着卸去钗环，又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躲在被里说起了体己话，直至深夜才打着哈欠陆续睡去。
*
翌日清晨，卢令仪随苏挽月拜见苏太医，亲耳听闻顾凌云的伤势不日便可痊愈，这才彻底安心。
在顾凌云那，卢令仪也终于见到了苏挽月提过的小师爷沈砚辞。没想到这位医术高超的长者竟如此年轻。
沈砚辞也已从苏太医处得知卢令仪的身份，卢大人的千金，顾凌云的未婚妻，金陵卢氏嫡女，自是恭敬相待。
接下去几日，卢令仪除了陪在顾凌云身边，其余时间便与苏挽月待在一起。
她与苏挽月本就是闺蜜，虽努力注意分寸，可举止言行间难□□露出几分亲昵。
沈砚辞尚不知自家徒侄孙实为红妆，见卢令仪与苏挽月靠在一块晒药材，终于忍不住凑到顾青云耳边低语：“你可觉得...他们二人太过亲近了些？”
逸尘不会要戴绿帽了吧？！
顾青云微微一愣，回头望去，连一向沉稳的顾凌云此刻也面色不虞，正一脸不悦地盯着不远处的二人，显然也是对未婚妻与别的“男子”过分亲密心存芥蒂。
啊这？他哥不会也误会了吧？
顾青云见状哭笑不得。
他不便擅自揭露苏挽月的秘密，只得寻了个时机悄悄告知她。
听闻自己与卢令仪惹出的误会，苏挽月“呀”地轻呼出声，耳尖瞬间染上绯色。
谢过顾青云的提醒后，她回到房间与祖父商议后，翌日索性换上女装现身。
当苏挽月身着月白襦裙款步而出时，沈砚辞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
只见平日俊朗的小少年，今日青丝绾作随云髻，斜插一支白玉簪，裙袂翩跹间尽显窈窕之姿。
正在服药的顾凌云抬眼见到来人，顿时呛咳不止。
卢令仪又惊又喜，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阿月，你这是......”
苏挽月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瞥向顾凌云，轻笑出声：“免得有人平白喝了满缸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