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刺史府书房内,秦昭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却脊背挺直的少年,试图将他和记忆中那个骄纵蛮横的顾家庶子重叠,却发现除了眉眼依稀相似,气质已是天壤之别。
“贤侄,别来无恙?”秦昭故作熟稔地开口,语气看似客气,目光却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听说,那醉仙坊的百金酒,竟是出自你手?这倒是让世叔我大吃一惊啊。”
顾青云淡然一笑,不卑不亢:“秦世叔谬赞了。不过是往日沉溺口腹之欲,胡乱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顾青云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自嘲,却让秦昭一时语塞。
不等秦昭继续威逼利诱套问配方,顾青云竟主动从怀中取出一卷东西,递了过去:“世叔这么大阵仗请我来,为的,可是此物?”
秦昭疑惑地接过,入手却觉异常轻软光滑,绝非竹简或缣帛。他展开一看,上面用工整的笔触画着数套结构精巧、前所未见的器具图样,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正是蒸馏百金酒的关键设备!
然而,比这图纸更让他震惊的,是承载这些信息的材质——一种轻薄、柔软、洁白,能轻松书写卷折的未知之物!
“这……这是何物?!”秦昭的声音因惊愕而微微变调。
“此物名为‘纸’。”顾青云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以树皮、破布等常见材料制成,书写便利,造价远低于竹简缣帛。”
纸!
秦昭脑中轰然一震。身为一方刺史,他阅历颇丰,几乎瞬间就洞察了这薄薄片状物背后所蕴含的惊人价值!文以载道,而此物——竟能让文史学识以如此廉价的方式广为流传!
若能将其献于朝廷,推行天下,该是何等耀眼的功绩?足以令他在圣上面前脱颖而出,甚至得到比漕运总司使更高的职位!说不定……史书工笔,也将为他秦昭留下一行青名!
流芳百世,名传千古!多么诱人!
而比纸更珍贵的,是能造出此物的顾青云。
秦昭再看向他时,目光灼灼,如见稀世之珍。
绝不能放他走!必须将他和造纸术牢牢控制在手中!
秦昭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却挤出更和蔼的笑容:“贤侄果然大才!此等利国利民之神物,世叔定要上奏朝廷,为贤侄请功!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贤侄不如就暂居府中,我们细细商议,确保万无一失……”
这已是变相的软禁。
就在此时,书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大人,寒山书院卢屹公子求见,称有要事面见顾公子。”
寒山书院的人怎么会来?
秦昭眉头一皱,正想回绝,卢屹却已手持一份信函,径直走了进来,对着秦昭从容一礼:“秦大人,在下奉院长手谕,特来邀请顾青云公子前往寒山书院一叙。”
秦昭顿时眉头紧蹙。
寒山书院乃大瑞朝开国皇帝御笔亲设,地位尊崇,非比寻常。历代院长皆出自皇族,而执掌书院至今的,正是当今圣上的叔太祖——宁王萧无涯。
宁王年逾六十,学问渊博,一心向学,潜心典籍。然而与其才学齐名的,却是他那出了名的臭脾气。
这位王爷性情狂狷,不修俗礼,从不论谁人情面。偏偏他辈分极高,纵是朝中斗得势同水火的东海王与太后,见面亦须恭恭敬敬称他一声“王叔”。
宁王如何会认识顾青云?秦昭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那封盖着宁王私印的手书,确认无误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这封信,是用纸写的,也就是说,宁王已经知道造纸术。有宁王在,有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刺史掺和一脚?
秦昭看看神色淡然的顾青云,又看看面带微笑的卢屹,心中猛地一颤。
从云州到寒山书院,快马加鞭来回至少需十五日。顾青云定然是早在半个月前,甚至更早,就已通过卢屹将“纸”献给了宁王,以此得到宁王的青睐和庇护!
今日这一切,恐怕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自己方才的软禁心思,在宁王的亲手书信面前,简直可笑至极。
一股寒意从秦昭脊背升起。他无比庆幸自己方才虽有心囚禁,但至少表面上还维持了客气,未曾真正撕破脸。这个顾青云,心思之深沉,谋划之长远,简直可怕。
“原、原来如此……”秦昭强笑着,艰难地开口,“既然是宁王殿下相邀,下官岂敢阻拦?贤侄真是……真是年少有为啊。”
顾青云对着秦昭微微颔首:“既如此,世叔,小侄便先行告辞了。”
看着顾青云与卢屹并肩离去的背影,秦昭跌坐回椅中,冷汗这才涔涔而下,心中后怕不已。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茂才见顾青云跟着卢屹离开,心里顿时咯噔了下,连忙弯着腰进了书房。
秦昭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林茂才不明所以,忍不住急切道:“大人,您怎么让顾青云就这么走了呢?对付这种刁民就该狠狠用刑,反正他是个没人管的庶子……”
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的秦昭顿时找到了宣泄口,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混账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这蠢材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还有林氏,教兄无方,目光短浅,即日起禁足院内,好生反省!大郎……即刻送到夫人院里,由夫人亲自教养,免得被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教坏了!”
路司马带着人应声而入,不顾林茂才杀猪般的求饶声,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林茂才被打得哎呦大哭,涕泗横流,后院也同样人仰马翻。
管家带人来接秦大郎,林姨娘死活不肯放人。
“姨娘,您是聪明人,应当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呐。”实在无计可施,管家只能隐约提点了一句。
管家的声音低沉,却如同重锤一般,重重地敲在林姨娘的心上。
是啊,在这深宅之中,秦昭的宠爱才是她唯一的倚仗。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自己。只有站稳脚跟,将来才有可能把失去的一切,一点一点讨回来。
想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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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姨娘纵然心有不甘,最终还是松开了儿子,缓缓起身,替秦朗理了理皱乱的衣襟,勉强挤出温柔的笑,轻声叮咛:“大郎别怕,爹这样安排,都是为你好。你要好好听夫人的话。”
秦大郎抽噎着点头,乖乖跟着管家走了。林姨娘死死盯着儿子越来越远的背影,抹去眼角残泪,将所有不甘与怨毒死死压回心底。
她从洗脚婢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知咽下多少委屈、熬过多少苦楚,如今竟全被那个叫顾青云的小子一手毁尽。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
与此同时,顾青云随卢屹登上马车,二人相对而坐。顾青云神色平静,卢屹却忍不住一再打量他,目光中透着几分惊奇。
卢屹努力回忆着,从前虽与顾凌云的这位庶弟有过几面之缘,印象中不过是个顽劣少年,怎料他竟能造出“纸”这般珍贵的宝物。
更令卢屹惊讶的,是顾青云步步为营的谋略。
卢屹上一次见顾青云,恰逢他拜祭完姑父顾明舟,正要辞别姑母与在家守孝的表弟顾凌云返回寒山书院,却在城门口被顾青云拦下。
顾青云邀他茶楼小坐,言说不久后将有一件对读书人极为重要之物欲献予寒山书院,请卢屹代为传达。卢屹当时不以为意,只觉是少年夸口,但念及顾凌云待他苛刻,顾青云处境可怜,或许只是想借机与书院攀上关系,便应了下来,并留下自己的地址给他。
回到寒山书院后,卢屹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谁知两个多月后,他突然收到顾青云托人送来的一个包裹。
包裹中是一封信与一叠白纸——那信也是用纸写成。
顾青云在信中称,自己已实验成功,造出了价格低廉的纸,愿将其献给寒山书院,献给天下读书人。
卢屹一时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立刻飞奔去找院长,将信与白纸一并呈上。
院长萧无涯比他更清楚纸之于天下读书人的意义,当下恨不得插翅飞往云州亲见顾青云。但他年事已高,无人敢让他奔波劳顿。最终,萧无涯亲自以纸修书,加盖宁王私印,派卢屹赶赴云州,接回顾青云。
卢屹日夜兼程,赶到顾青云住处,却见院中一片混乱,贺掌柜受伤,丁氏亦受惊吓。得知顾青云已被刺史府的人带走,他心头一紧,生怕生出什么变故,立刻转道赶往刺史府。
途中,卢屹特地带上了顾青云家中的一个小厮——原是醉仙坊的店小二,是个孤儿,顾青云给他取名叫摘星。
从摘星口中,卢屹大致得知了刺史找上顾青云的缘由。好家伙,这人竟以百金酒为引,布下如此大局,将秦昭这个一州刺史耍得团团转!
卢屹心中震动,很想改道去顾府问一问顾凌云,他可知他这庶弟胆识如此过人?不,更该问的是,顾凌云可知他这弟弟,竟如此工于心计、精于谋算?
卢屹自问自幼受祖父卢太傅教导,后又入寒山书院得宁王亲传,见识过世家与朝堂中无数明争暗斗,可若身处顾青云之位,未必能比他谋划得更缜密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