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此人分明早算准秦昭得知真相必会发难,因而向寒山书院献宝,深知宁王定会看在献纸的功劳上,护他周全。
卢屹看着对面姿态放松、甚至微微阖眼似在养神的顾青云,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探究:“顾公子,若我不来,你该如何脱身?”
顾青云眼皮未抬,唇角却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大约就是被秦世叔扣下软禁,世间从此少了我这么一个天才少年。”
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卢屹不得不佩服他的好心态。但是由此也可探知,即便进了刺史府,他也并不畏惧,又或是,他还有别的后手?
卢屹不得而知。
卢屹缓了缓,又试探问道:“那‘纸’……你究竟是如何造出来的?还有,你怎会料到秦刺史必定会起贪念,甚至不惜软禁你,从而早早通过我将‘纸’呈送院长,借势自保?”
这些问题在他心里盘旋已久。眼前的少年冷静得可怕,那份远超年龄的深谋远虑,让他这个寒山书院备受瞩目的学子都感到一丝自愧弗如。
顾青云终于睁开眼,眸色清亮,仿佛能看透人心:“造纸之法,不过是偶得前人残卷,加以试验摸索罢了,侥幸成功。至于秦世叔……”他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为人如何,云州官场民间早有风评。之前就夺过我的百金酒,这次我献上酿酒器具图纸是试探,他若见好就收,彼此尚有转圜余地。但他显然,并不满意于此。”
顾青云够了勾唇:“若我猜得没错,他近来应该是想谋夺漕运总司使一职。又岂会放过能让他加官进爵、名留青史的宝物?又岂容我这制宝之人脱离掌控?”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将秦昭的心思剖白得淋漓尽致,甚至连朝堂动向也估得八九不离十。
这哪里是一个不到弱冠的少年该有的心性深度?卢屹听得背后微微发凉。
“所以你第一次找我,说有什么对读书人重要的东西,指的就是‘纸’?那时你便已造出来了?”
“那时尚未完全成功,但有七八分把握。”顾青云语气平淡,“这东西留在我手里,不过涂鸦之物,倒不如,送给更需要的人。”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送出去的只是一碗粥、一把米似的。
卢屹恍然,没想到,这小子竟如此宠辱不惊。试想一下,若是换做他,只怕不会这么轻易就白白送出去。
哦,也不算白送,起码在院长那里,这小子不管提什么要求,只要院长能做到的,定然会为他办到。
卢屹更很想问,顾青云为何选择他?
但是转瞬他便想明白了。
顾青云虽是顾家庶子,可到底是顾家人,而他是卢夫人的外甥、顾凌云的表兄,与顾家天然有着一层血脉的羁绊,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寒山书院,是宁王殿下的学生。
顾青云选择他,既是看中他的背景,也是因为这层血脉的缘故。
“你可知道,院长见到那‘纸’时,是何等激动?”卢屹回想起当日情景,依旧心潮澎湃,“他捧着你写的那封信,反复摩挲,连说数十个‘好’字,直呼‘天佑文脉’!当即亲自修书,命我星夜兼程赶来云州,务必护你周全,将你请回书院!院长……他已多年未曾如此失态了。”
卢屹看向顾青云,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激动或荣幸,然而没有。顾青云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又或者,他并不觉得被宁王看重是多么值得激动的事情。
这份超乎常人的镇定,让卢屹心中的好奇与探究愈发强烈。这绝不是一个困于内宅、备受冷眼的庶子该有的心性和眼界。
“顾……”卢屹迟疑了下,还是叫了他的名字,“青云,你献上此物,所欲为何?名?利?还是……另有所图?”
他不得不问,这件事实在关系太大。造纸术若推行天下,堪称文教之革命,足以搅动风云。
顾青云的名字,也必将闻名大瑞,流芳万古。
顾青云转眸看向他,眸光清亮,忽而一笑:“卢公子以为我所图为何?”
卢屹一怔,答不上来。
顾青云却已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声音轻缓却清晰:“我之所图,不过是……能自在呼吸,能挺直脊梁,能不再为人鱼肉的立身之本罢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卢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历经世事的苍凉与决绝。
“至于‘纸’……”顾青云的声音随风飘入卢屹耳中,“它若能惠及天下寒士,开启民智,便算是意外之喜,不负我一番辛苦。”
造纸术本就是他从古人那拾遗而来,又怎能自居功劳?献给天下读书人,才是正道。
卢屹彻底怔住,看着身旁少年清瘦却挺拔的侧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自在呼吸?挺直脊梁?不再为人鱼肉?
这看似简单的要求,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里,对于他这样一个庶子而言,或许比谋求高官厚禄更难。
而惠及天下寒士,开启民智……这般格局,真的是一个少年庶子能有的胸怀?
但旋即卢屹想到他听闻的遭遇,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恻隐和理解。
顾青云虽是顾家庶子,却也曾是锦衣玉食,备受宠爱。然而生父刚刚过世,便被嫡兄毫不留情地逐出家门,更险些命丧歹人之手,若非得贺掌柜机缘巧合救下,恐怕早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间。
这些消息,是卢屹来时的路上,从摘星唏嘘的讲述中拼凑出来的。
卢屹已然自行为顾青云翻天覆地的变化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人遭逢如此剧变,从云端跌落泥淖,甚至直面生死,又怎能不脱胎换骨?过去的玩世不恭、骄纵蛮横,或许只是一种表象,并不代表他内里就是个真正的蠢材。
想来也是,他的父亲顾明舟是云州有名的才子,嫡兄顾凌云更是与自己并称“寒山双璧”,与他们血脉同源的顾青云,天赋才情又怎会真的泯然众人?
往日的不够出彩,或许是孩童心性未定,不肯用功,但更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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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
卢屹的目光沉了沉,出身世家的他,本能地想到了高门大宅里那些不可言说的阴暗与倾轧。他的姑姑卢昱霖,经祖父亲自教导长大,才学智谋不输男子,她是不会允许一个出众的庶子,凌驾于凌云之上的。
对于顾青云而言,藏拙避锋,或许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卢屹不愿将姑姑和表弟想得过于不堪,但现实却冰冷地摆在眼前——即便顾青云已然自污名声,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最终也依旧没能逃脱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既然如此,他便不藏了。
离开顾家,于顾青云而言,或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吧。
顾青云并不知道,卢屹在某种程度上猜到了真相,只不过不是原主的涅槃重生,而是一个异世灵魂的取而代之。
卢屹心中波澜起伏,他隐隐觉得,自己接走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制出奇物的工匠,而是一个即将搅动大瑞朝风云的人物。
乱世出英雄,少年之未来,有无限可能。
卢屹望着顾青云清俊甚至称得上漂亮的面容,心中不知为何竟也激荡起来,郑重一礼:“顾公子,往日种种皆成过往。寒山书院别的不敢说,但最是惜才护短。院长既看重于你,书院便是你的后盾。”
随即他又微微倾身,目光诚恳:“我卢屹在此向你保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必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这并非仅仅是出于对宁王命令的遵从,更是他此刻发自内心的意愿。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献上奇物的工匠,更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而出、亟待庇护的天才少年。
顾青云闻言,转眸看向他。
卢屹的目光清澈而温润。这是一个真正的世家君子,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他显然清楚顾青云献术之举背后必然有着复杂的考量与自保的意图,也能洞察天下间的利益纠葛与人心算计,但他选择相信保护顾青云。
他的善意与承诺,并非出于滥好心,而是源于心底那份对“才”的珍惜。他愿意在自己恪守的原则和能力的范围内,去庇护一份他认为值得庇护的才华,去促成一件他认为有利于天下的大事。
这份真诚,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显得尤为珍贵,甚至有些……耀眼。
但是顾青幽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多谢。”
没有激动涕零,没有感恩戴德,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但这份平静的接受,反而让卢屹觉得更加真实。
马蹄声嗒嗒作响,马车不知不觉已驶出城门,江风从车窗缝隙钻入,带来湿润的水汽。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禀报:“公子,码头到了,船已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卢屹率先下车,下意识抬手去扶他。
顾青云的目光在他伸出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搭了一下,借力稳当地下了车。
江风浩荡,吹得两人衣袂翻飞。一艘客船泊在岸边,桅杆上“寒山书院”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