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皆是沉默着埋头走路，寂静的山林中只有蝉鸣声彼此起伏。
赵晴澜不方便开口，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让赵芳华落后于他。
而赵芳华则一直低着头，心中心绪万千。
无论她怎么说沈修瑾是罪有应得，又如何将两人之间的过节细细说来，但说一千道一万，她到底杀了人，并且没有目击证人和证物来证明沈修瑾是罪有应得。
这里离蓬莱山庄不远，时不时有禁军巡逻，甚至山下的百姓也经常上山，不日就会发现沈修瑾的尸体。
沈修瑾是赵晴澜御封的探花郎，又即将被赵晴澜重用，眼下在朝廷中本就炙手可热。况且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沈修瑾既年轻又有才华，但如此人物却英年早逝，难免会仔细查看一番他的死因，即便是古代的刑侦技术，也能推理出他是被人先用石头击中脑部，再推下山崖而亡的吧。
只要细细一查当日的情况，再询问一番山下的百姓，就可以知道在沈修瑾的死亡时间内自己跟漱玉都在山上，毕竟这一路上见到她主仆二人的百姓也有那么三五个。再加上目前这种情况——
自己浑身是血，漱玉身上有伤，此刻正是炎炎夏日，衣裳本就单薄，在这山上也没办法洗漱更换，也没办法瞬移进梨溶院，蓬莱山庄的禁军一眼就能瞧出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再结合沈修瑾的死亡，很容易就能推测出她跟沈修瑾的死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即便自己贵为长公主，当今皇上的姐姐，应该不至于被刑部或者衙门抓起来审问，但是漱玉呢？只是一个丫鬟身份的漱玉呢？
万一他们对漱玉用刑呢？
她看了那么多电视剧，对古代的刑罚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打板子那是最直接了当的，还有用针扎进指甲里、用烧得滚烫的烙铁烙在皮肤上……既残暴又血腥，岂是漱玉一个小小女子可以承受住的。
不管漱玉到时候会不会因为酷刑把她供出来，但对于漱玉而言，这不就是无妄之灾吗，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眼睁睁看着漱玉被抓走呢？
如果自己承认了，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即便自己不会被判秋后处斩或者流放岭南，那也会被贬为庶人吧。
如果她被贬为庶人，她根本没办法在这个封建时代生存。
她身无长物，没钱没房子，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手帕交可以接济于她，更没有什么可以活下去的保命技能，再加上她还是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
几乎是瞬间，无数凄惨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涌现出来，什么千金小姐被发卖为奴、公主被嫁与敌国大臣为妾、侯府贵女沦落教坊司……
曾经看过的早已经忘记书名主角名剧情的小说现在竟如此鲜活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想到这里，赵芳华浑身打了个寒颤。
赵晴澜察觉到身边的人不对劲。
赵芳华眼神有些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躯体一般。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往日樱桃色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嘴里一直喃喃念道：“不、不要……”
他不解地看着她，他知道赵芳华刚刚杀了人，这可能是她第一次杀人，被杀的又是她前未婚夫，尽管他们已经退婚、并且据他所知他俩如今的感情并不好，但到底有些许的情分在，她会难受他可以理解。
可她现如今并非难受的情绪，而是害怕，甚至是极度的害怕。
这又是为何呢？不过是杀个罪有应得的人罢了，她到底在怕什么呢？
他很想问一句你怎么了，但是他没办法开口，只能静静看着对方，希望对方能够主动开口说话。
赵晴澜凤眸微眯，又仔细一想，赵芳华现在的状况确实非常不对劲。
尽管她跟赵晴澜在一处的时候总是带着些拘谨和放不开，但是跟小哑巴在一块的时候，神态一直很轻松，更是叽叽喳喳有着说不完的话。
虽然在他听来尽是些入不了耳的胡言乱语，可也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默。
比起这般沉默他更宁愿赵芳华说些混账话调戏他。
赵晴澜定定看着赵芳华：你到底怎么了？
赵晴澜自然是无法理解赵芳华此刻的内心想法。
对赵晴澜而言，沈修瑾死了就死了，不过就是一个早就可以处死、但看他有点用勉强让他多活了几日的蝼蚁罢了。
他生来就是太子，十岁荣登大宝，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因他之故，死的人多了去了。
沈修瑾的死亡对他来说就像被拍死的一只嗡嗡作响的蚊子，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压力，反而觉得清静。
但对于赵芳华这个从小长在法治社会的乖乖女不同，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被自己亲自送走。
眼看着蓬莱山庄近在眼前，一直机械呆呆前行的赵芳华突然停下了步伐。
赵晴澜岁有些疑惑，但脚步也跟着一顿，停下来看着她。
赵芳华死死咬着下唇，唇上甚至留下了两枚牙印。她似乎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仰头看着小哑巴，目光坚定，声音沉着：“小哑巴，你带我走吧！”
什么？
赵芳华的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赵晴澜的脑海中炸开。
赵晴澜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出现了幻觉。
赵芳华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小哑巴，你带我走吧！”
这下赵晴澜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也没有听错，他胸口燃起一股熊熊怒火，胸膛剧烈起伏，背着漱玉的手也暗自捏成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甚至发出“嘎吱”的声音。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她知道她说的这句话的意思吗？她这是要跟才见了三次面、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男人私奔吗？
赵芳华没有注意到赵晴澜的眼神，她有些空洞地看向蓬莱山庄的方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顾自地说话，像是在说服小哑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虽然只见了三次面，但这三次你都救了我的命，可见你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你应该不会对我做坏事。再说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就该报恩，只是之前答应你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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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不到了，我后面也许会一无所有，既然这样，那我以身相许也很正常吧，我……”
赵晴澜闭了闭眼，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他不想听赵芳华对着另一个人说私奔的誓言，即便这所谓的另一个人是他自己。
为了小哑巴，赵芳华可以抛下荣华富贵、抛下长公主的身份、抛下世俗家族……甚至……
抛下他赵晴澜。
赵晴澜红着眼睛看着赵芳华，他很想问她一句，小哑巴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吗？那赵晴澜呢？赵晴澜在你心中又是什么位置，你的心里又留了几分给赵晴澜？
你要跟小哑巴私奔，那赵晴澜怎么办呢？
今日上午两人窗前共饮一碗绿豆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的承诺、她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可这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她就要跟另外一个男人私奔。
赵晴澜不能接受。
赵芳华见小哑巴久久没有给出反应，心里有些担忧，小哑巴是觉得她像是个拖油瓶，所以不愿意带着她吗？
她看着小哑巴，小心翼翼中甚至带着些许讨好：“我很好养活的，也不挑食，每顿吃得也很少，生活能自理，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赵晴澜听着这些话，又看着那双犹如流浪小狗渴求被主人带走的可怜眼睛，只觉得心痛不已。
所以为了这个身份不明、家世不明的江湖人士，她堂堂长公主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奴仆的伺候，而是打算自己亲自操持家务吗？
可为什么连给他亲自做一晚绿豆冰都要推三阻四的呢？
赵晴澜在她心里就这么比不上小哑巴吗？
见小哑巴还是呆呆站在一旁，赵芳华心里七上八下，一方面她觉得自己这番话去世说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甚至可能有些冒犯，正常人都应该要回去好好考虑一番才是。但另一方面，她又是个想要尽快得到确切答案的急性子。
如果不是今日情况特殊，她早就直接追着问小哑巴到底行不行，不管行不行至少得给她一句准话，而不是杵在那里当木头。
“你……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好歹给我一个反应吧，到底行不行嘛……”赵芳华拽着小哑巴的袖子轻轻晃了晃，尽可能的将声音放软，做出撒娇的姿态，希望得到他的回应。
赵晴澜看着她这番小女儿姿态，原来她不是只会对自己这样，对小哑巴也是如此是吗？
赵晴澜对她而言，从来都不是特殊的，是吗？
在某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涌了出来，将他淹没其中，无法呼吸。
半晌，他僵硬的身体终于能够活动，他动了动，指着前方的蓬莱山庄，将漱玉放在了山路边的的大树下，在赵芳华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足尖轻点施展轻功翩然离去。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耳边是风的呼啸声，可他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赵芳华的声音还是顺着风声传到了他的耳中。
“小哑巴！你别走啊！要走带我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