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水已经见底,没有再添,仍咕嘟嘟冒着泡。两人早停了筷子,姜与缩在卡座里,神情晦暗不明。
原生家庭这个词这几年在国内也不断被广泛提及。但这是段野第一次见识到人生的参差。
“你会怨恨他们吗……”他斟酌着词句。
恨是个太强烈的字眼,段野知道这样措辞不妥,但他一时想不出来更合适的语言。
事实上,小叔姜云麒曾经也问过姜与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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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顺利,和喜欢的人互通了心意,可以去禾川看望奶奶。初三结束的那个暑假本该是姜与最开心的一个夏天。下飞机回奶奶家的路上姜爸爸却告诉姜与奶奶不好了。姜与一时间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站在奶奶的遗像前。
那天姜与很可笑地穿了一件嫩黄嫩黄的上衣,在傍晚的老房子里显得格外刺眼。
姜与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黑色短袖换上,给奶奶上了香,没看姜云祥一眼。
姜云祥二月初离开过月城一段时间,原来是给奶奶奔丧。而现在是七月末。想起刚才一路上姜云祥眼神躲闪欲言又止说什么奶奶“不好了”,姜与只觉讽刺。
死亡是什么不能言说的禁忌词汇吗?需要他如此煞费苦心闪烁其词?她是不是还要感谢他们留着奶奶的牌位等着她不知道哪天终于发现奶奶死了然后喊一声,“surprise”?
见姜与坐在角落无声无息姜云麒心里不是滋味,“你姑走的时候你从陵园回来就发高烧。你爸是担心你跟上次一样。而且你今年又要中考……”
“他们至少可以告诉我的。”她仍盯着那个被她小时候跳坏的沙发一角倔强地没有抬头。
六个月,将近半年,一百七十四天。他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让她知道。
那是她的奶奶啊。她满心欢喜回来见她走到门口才知道人半年前就死了。她没见她最后一面,没送送她,甚至这间承载她和奶奶回忆的房子前些天也被厂里的邻居预定走了。何其荒唐。
“你应该生气的。我也说过他们了。我说过,‘你们这样做小与肯定会怪你们的’……”看着姜与眼里的嘲讽和失望,姜云麒心中叹息,“你会怨恨他们吗……”
姜与只是觉得可笑。
父母对她的保护原来是不把她当作人。他们从没有给予她作为一个人该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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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你妈妈吗?”良久姜与反问。
段野沉默。
冯女士对待他从来都像对待一个成年人。要他学习各种生存技能,教育他要自食其力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小时候他也羡慕别人家父母对孩子的宠爱,像捧着宝贝一样的呵护。甚至在知道其实妈妈原本并不想要孩子的时候他也一度怀疑妈妈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因为他的存在打乱了她的人生计划,他就是一个负担,所以妈妈才不像别的母亲那样疼他而是放任不管。
但随着心智逐渐成熟,他才发现其实母亲是给足了他尊重、自由、信任和成长空间。她不干涉他的生活却重视他的内在修养。他没有被溺爱惯坏,足够的历练让他得以更快成长更早独立于社会。被扔下悬崖的雏鹰先一步学会飞翔。所以他怎么可能会恨,纵使他怪过怀疑过,却从没恨过。
“当然恨。”姜与顾自回答,“也不恨。”
伤害过她的人很多,但真正能重伤她让她生出怨恨的只有父母。因为那些恨的根源,是爱。
这个世界上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但那绝对不是林姐和姜老师。他们尽可能给予孩子好的外在生存条件,倾其所有,虽然不算富裕却也衣食无忧从没短缺过什么。他们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姜与身上,只不过他们也是第一次做人第一次为人父母,时代造就了他们固执的思想,他们不知道抱得太紧会窒息,不知道太过用力的爱会变成压迫和束缚。
他们忽略了孩子的人格和精神需求。自以为是的付出和保护太沉重了,他们只是用错了方式。
而姜与能很好得长大,成为一个内在坚韧的人,虽然是她自己的自我成长,却也因为父母给她搭建的平台,给了她良好的受教育环境,让她能有更好的视野和眼界去接收更多信息,感知这个世界。因为他们提供的土壤,她才得以完成精神意志的修行。姜与明白的,所以就算再受伤再心寒再失望她也没怀疑过父母的爱。
只是啊,包裹着爱的刺,是拔不掉的。爱会嵌入躯体会生长会血肉融合,刺也会永远埋藏在心里,永远留疤。
“相爱相杀嘛。”姜与笑容无奈也释怀。
恨他们,她也难过,因为爱。
只有无关紧要的人,才无动于衷。
“好神奇。”段野感慨,“你家和我们家完全相反,但是你跟我现在坐在这里聊天,一点都不违和。”
姜与笑,“其实,除了父母家庭,我跟你的人生轨迹,差不太多。”
“殊途同归。”段野不置可否,没注意她言语间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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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夜里比平时热闹,时不时有鞭炮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静静观看。烟火明明灭灭,姜与心里突然有一种踏实感,这种合家欢聚的日子,有人一起过,挺好。
烟花放完,姜与困了,两人走去路口打车。
“诶。”身后段野突然喊她。
“嗯?”姜与回头。
然后段野愣住了,忘记了本来要说的话。
几级台阶下姜与仰头看他,路灯光影昏黄柔和了她的面庞,她就那样看着他,段野的心在那一刻跳漏了一拍。
“学姐……?”
姜与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感到莫名。
“怎么了?”她看着他笑,平静又似乎蕴藏着好多情绪。
“学姐!”
“干吗?”
“哦。没事。有点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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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科室接收了一位新病人,中年女性,右肺下叶占位性病变,要腔镜切除肺叶。常规手术,也不是高危病人,但很快整个病区都认识了这个阿姨,因为她的活宝丈夫。
叔叔比阿姨小两岁却把她当成小朋友哄。
病床靠窗,阿姨怕冷,第二天他就拎回来一个小电暖器偷偷放在床头,结果给阿姨吹流鼻血了,还被护士教育了一番。于是隔天他又买了一个小熊玩偶和一兜子砂糖橘,一个逗老婆,一个给护士赔不是。
手术前一晚,阿姨吃了镇定的药还是紧张睡不着,一翻身看到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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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在陪护床上睡得四仰八叉,气得她在黑暗里面对墙壁掉眼泪珠子,给进来换液的张姐吓一跳。
手术当天晚上最是难熬,好容易捱过了平躺阶段,阿姨不舒服想调整病床高度,结果睁眼又看到自家男人鼾声四起,叫也没反应。这回阿姨忍不了了,纸巾、衣服、枕头,一个个扔过去都没把人砸醒。就在阿姨伸手准备扔水杯的时候,隔壁床起夜的小姑娘在叔叔耳边吼了一嗓子,男人这才一下子惊坐起,连忙爬起来问怎么了哪里痛吗。回应他的是妻子哀怨的眼神,他嘿嘿一笑说,对不起睡死了下次你就拿杯子砸我,用力砸。
术后为了肺部能很好扩张每天要进行呼吸训练。阿姨伤口疼使不上劲,总是吹几下就不想动了,撒娇耍小脾气。每当这个时候叔叔就耐着性子哄她,逗她。
“你切掉整整一叶肺哦,好厉害的喔。”他说。
“你要好好吹,不然你的肺就会扁扁的,不好看了。”
“你看妹妹比你早一天手术,她今天都不用护工拍背了,医生说她过两天就可以出院咯,你也加油努力很快就能回家啦。”
“哇你今天能吹动两个球了,那么厉害。明天就能全部吹起来了。”
他还买了两个拉拉队手花给阿姨呐喊助威,惹得每个人见到他都忍不住问一句“今天能吹几个啦?”
护士说,“你老公真好。”
阿姨虽然嘴上慊弃,可是她怎么会不知道叔叔比谁都压力大。
夜里睡得沉是因为白天要来回奔波买菜做饭,要照顾她,还要操心她的各项指标。每天说些故意气人的不着调的话逗她也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想让她多动一动多呼吸呼吸好更快恢复。她知道他背着自己偷偷抽烟抹眼泪,给医生护士说了无数遍拜托的话。在活检结果出来之前他一直都提心吊胆,却不想让她焦虑一分。
阿姨都知道,旁人也看得清明。
情人节那天叔叔特别高兴,给阿姨买了一大束花,给护士站也放了一束。护士打趣他老夫老妻还这么浪漫,他说,老婆也是情人啊一辈子的情人。
阿姨慊弃他又整这些有的没的。他说:“今天是西方情人节明天是中国情人节,明天你还能收到一束。还有你的病理结果出来了哦,是良性哦,这下没事了,开不开心?”
阿姨嘴上说着烦人心里却是好久没有过的轻松,同病房的其他人也都为他们感到开心。
段野跟姜与讲了这两口子的事,姜与也觉得有趣。医院是个充满各种故事的地方,而这种温情与皆大欢喜总是让人心尖暖和。
“虽然她不是我负责的病人,”段野说,“但是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觉得我的工作好有意义。”
“你很喜欢医生这个职业吗?”姜与笑着问他。
“算是从小的理想吧。”段野有些不好意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还有越来越被激化的医患关系以及各种行业规则让很多人对学医望而却步,对医护人员生出了偏见。可段野还是认为,能治愈一个病人,能拯救一个家庭,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嗯嗯,”姜与回道,“一点都不傻。”
怀有热枕与理想,从来都不该被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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