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梨哼了声，拆开浴帽把不再滴水的长发理顺，不紧不慢抹着精油。
与此同时，巴黎左岸。
男人坐在窗边，视线所及是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塞纳河面，游船穿过厚重的拱形桥底，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反射着光亮的弧形尾波。
助理Luc走过来，将咖啡放在男人手里，随后默然垂手立在旁边。
他长相很有马格里布混血的典型特征，眉骨突出而鼻梁高挺，浅小麦色皮肤，不开口时面部线条硬朗到有些不近人情。他站在一旁，听到了老板跟人通话的声音。
讲的是中文，能听懂一些。
意外的是，语气竟然很温和，甚至有些……纵容。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忘了提前告诉你。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让助理每天给你发消息报平安，好不好？”
好不好？
Luc怔了两秒，这在中文的语境里，是商量的意思吧。
他没反应过来，只听视频那头女孩又娇嗔着抱怨了句什么，老板笑着放下咖啡，似乎有些无奈。
“好。不过，我还是更想亲口跟你说‘早安’和‘晚安’。别把我关在冷宫里了，嗯？”
两人又说了几句，直到那头女孩将视频挂断，手机跳回聊天界面，老板往上划了几下，并没有发什么消息，只是聊天背景换成了一张很模糊的照片。
——夕阳下镀着金光的草地。
他来不及意外，坐着的男人招招手叫他过来，“到哪一步了？”
问的是对AuroraGalleria免税店的收购情况，这几天会议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关于这件事。
Luc想了想，如实回答：“AuroraGalleria内部存在冲突，最近在法院争斗。另外，米兰杠杆收购公司也在尝试收购AuroraGalleria集团。”
他看向周乾燊，“先生，我们……”
“推进收购。”
周乾燊端起杯子，目光转向窗外，阳光在他眉骨下投出极深的阴影，男人没什么表情地抿了口咖啡，声音听不出情绪：
“更改行程，三天后回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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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碧海山庄。
初冬阳光带着略微的暖意，笼罩在温家大宅的露台上。女孩身上围着厚厚的羊毛毯子，白皙的手露出来一半，握着手机语气有点娇纵的亲昵。
“我知道啊舅舅，我马上就毕业了，有时间的……”
电话那头男人顿了顿，似乎是在考虑，片刻后开口：“那好。本来跟你妈妈商量的是让你先安心完成学业，不过你这么有兴趣，不如先来舅舅这里挂个闲职，舅舅带着你，免得受人欺负。”
温幼梨从躺椅里直起身体，墨色长发随着她动作散落下来，“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男人笑了起来，被她积极的样子逗乐了，“不急，等舅舅安排好了通知你。”
电话挂断，温幼梨高兴起来。
距离上次跟舅舅去工地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她本以为过去了就过去了，没想到事后舅舅又给她发了短信，表扬她勇敢有悟性，还派人给她送了套工地的安全装备，这些东西暂时没什么用，但温幼梨心里还是挺开心的。
等到舅舅安排好，她就会更合理地安排时间，确保学习进度和集团事务两不误。
到时候肯定会更忙，但一想到能近距离接触甚至上手父亲曾经的事务，她又有了不少干劲和斗志。
温幼梨喝掉杯子里最后一点热水，从躺椅里起来，蹦蹦跳跳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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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乾燊的私人飞机落地京城时是周内，温幼梨还在学校，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开车去接人下课。
Luc坐在驾驶座，见男人从楼里出来他偏过头，还未开口，对方就挥挥手，那意思是叫他下车。
Luc顿时有些意外。
以往他也跟老板来过中国，不管是去哪里开车的总是他，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他从不质疑周乾燊的决定，沉默推门下来，把钥匙交到了男人手里。
“自己找地方住。”
周乾燊坐进车里扣上安全带，随口吩咐了一句，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往他身上落，随后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Luc后退一步，看老板的车在路口一拐，随即消失在视野里。
他转身，掏出手机查看附近的酒店位置。在中国不像在其他国家那么多问题，虽然还是时不时会被周乾燊一个电话叫去做事，但至少都挺安全的，不必担心谁冷不丁在背后放一枪，也不必担心某些不长眼乱晃的毒/虫。
周乾燊直接把车开到了学校里，学生们刚下课，人群熙熙攘攘路上挤得不行，他没再往里开，给温幼梨发了个位置，一手搭着车窗另一手拿手机，靠在车座上不紧不慢等。
旁边路过几个学生，看见车窗上搭着的那只指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忍不住往里望了一眼，正巧对上男人的视线，心跳漏了一拍，立刻缩着脑袋移开眼睛。
“……”周乾燊收回目光，按亮手机看女孩有没有回消息。
没多久温幼梨出来了，长发在脑后低低束起，大蝴蝶结随着步子一蹦一跳，小脸挂着笑，模样活泼得很。
她绕过车头拉开门，还没坐稳就叫“周乾燊”，又问：“不是说要两周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周乾燊瞧着她，视线又移到脑后蝴蝶结上，雪白雪白的，跟衣服还挺搭。他慢慢发动汽车，“那边事情处理完了，回来看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有没有好好学习？
温幼梨余光打量他一眼，才几天不见，这人怎么变成又严厉管得又宽的封建大家长了？
然而周乾燊没有解释什么，黑色汽车缓缓穿过学校人/流，他大手揉揉女孩脑袋，“安全带系好。”随即踩下油门，稳稳驶出学校大门。
这时候，女孩包里的手机叮铃铃响起来。
周乾燊视线斜觑过去，看女孩把包从背后拉过来，抱在怀里拉开拉链，掏出手机接通，声音甜甜的：“喂？”
他移开视线看路，听女孩叫了声“舅舅”。
男人皱眉，稍微回忆片刻，想起来这个舅舅是谁。
——铭科集团董事兼副总，韩铮，赫赫有名的商界老狐狸。
四五十岁的人了婚也不结，成天挂着张笑脸，背后冷刀子把对手捅得体无完肤。
他没怎么跟这人打过交道，但对于他的名声传闻，可听说过不少。
印象不算好。前段时间温董去世时这人也不怎么显眼，什么时候又跳出来的？
还跟温温联系上了。
“哦，好……我记住了舅舅……”
那边女孩挂了电话，小脸上表情挺兴奋，眼睛都亮了起来。
周乾燊瞧她一眼，没多问，继续开车。
片刻后女孩果然坐不住了，扭头看他，“周乾燊。”
“嗯？”
女孩很是雀跃：“我可以去集团工作了！”
“……”周乾燊没立刻接话，脸侧肌肉微微绷紧了一瞬，才又放松下来，轻轻“嗯”了声：“打算做些什么？”
“嗯……”温幼梨想了想，回答：“舅舅说可以做他的助理，或者投资分析部的项目专员，或者品牌部公关部的顾问。”
“……”周乾燊：“嗯。”
他顿了顿，把车缓缓停在路边，放下手刹看温幼梨：“抛开韩董提供的这几个职位不说，你最想做什么？”
温幼梨想了想，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我想跟爸爸一样，或者跟舅舅一样，但是我现在还……”
周乾燊叹了口气，又揉揉女孩脑袋，“好，我知道了。我们回家再说。”
周乾燊把车开到楼下，刚停稳，副驾女孩就急吼吼扯开安全带要下车，才推门伸出一条腿，又“欸”了声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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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一件事。”
“嗯？”周乾燊把车往后倒了点停正，后视镜里瞧见女孩正低头看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回消息。
“我今天早上跟同学一起玩滑板来着，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生，说好放学去看他顺便赔礼道歉的，刚才一高兴忘记了。”
周乾燊皱了皱眉。
他飞法国不到两周，温温身边就冒出一堆人，又是舅舅又是受伤的男同学的，再晚回来几天，怕是整个京城都装不下了。
“你先回去吧，我打车。”女孩并没有注意他的表情，低头自顾自打开软件，“还好小景给我发消息，否则又该忘了。”
小景？景明媚？周乾燊回忆了下，总算有个印象好的，这是个姑娘，学校教授的女儿，跟温温关系不错。
“你和她一起？”男人开口，语气很不经意。
“是啊。”温幼梨还在挑选车型，头也不抬，“小景滑板玩得可好了。”
“温温，”男人伸手，轻轻盖住温幼梨手机屏幕，“不挑了，我送你。”
“嗯？”温幼梨本来还愁没有合适的车型，闻言眼睛一亮，周乾燊送她到学校里面，下车连门口到校医室那段路都不用走，比打车不知道方便多少倍，她挺开心，“你不忙吗？”
“挺忙的，”周乾燊重新发动汽车，在平坦宽阔的路面上掉了个头，语气说不上认真也说不上散漫：“回来前把要跟女朋友做的事列了个清单，还一件都没落实。”
“……”温幼梨抓紧安全带，偷偷睨他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
温幼梨移开视线，片刻后又睨他一眼。
“看什么？”
周乾燊停车，还未开口，下一秒女孩扑上来，双手捧着他脸亲了一下，嘴唇与皮肤相触的瞬间周乾燊一怔，然而下一秒女孩就坐了回去，一脸恍若无事。
“开车吧。”温幼梨靠进副驾，满脸漫不经心，出口的话仿佛在吩咐家里的司机。
周乾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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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大，校医院楼外。
这地方位于学校西南角，相对于其它建筑而言比较偏僻，楼下隔十几米停辆老师或医生的车，稀稀朗朗的，也没多少学生。
周乾燊把车停下，往外看了眼，果然见对面不远处有辆锃亮的奔驰，透过车玻璃，能看见驾驶座上有个年轻男人。
也是来陪女朋友的。
周乾燊视线收回，对着刚要下车的女孩交代了句“慢点”，目送对方拎着水果抱着花跑进校医院大楼，这才不紧不慢解开安全带。
推门下车，他半倚在车门上，摸出根烟，却没有点，一副等女朋友等得有点无聊的模样。
对面奔驰的门却开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跨出一条长腿，从车里出来，走近，傍晚的风中声音儒雅带着笑意：“周总。”
周乾燊抬眼，刚看见对方似的伸手，“盛总。”
盛泽磊，某量化私募基金公司的创始人，二十五六岁，也算年轻有为。
盛泽磊握上男人的手，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周总，真是巧了。久闻周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所闻非虚。”
周乾燊随手把烟塞了回去，面前这人就是景明媚的男友，之前跟铭科数字化智管系统建设中有重要合作，还帮韩铮筛选过优质投资项目，两人关系称不上紧密，但对彼此的了解肯定是够深的。
碰上他是意料之中，正好顺藤摸瓜，探探韩铮那老狐狸的深浅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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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幼梨不明白周乾燊怎么就跟盛泽磊熟络起来了。
据她所知刚才在校医院楼下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再出来，就见俩男人站路边聊得格外投机，甚至周乾燊还掏手机加了盛泽磊的电话。
“乖，坐好。”周乾燊抚了抚温幼梨后脑的长发，看她跟对面奔驰里的女孩挥手告别，“回家落实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