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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听风隙

作者:岸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也知道他?”


    见他知道,宁露三下五除二把碗里的饭扒完,语速加快,隐隐兴奋。


    最近正值农忙,农户们收完庄稼都在村口坐着闲聊。她原本也只是想听听有没有什么传说奇闻能和穿越扯上点关系,没想到在一堆收成、徭役的沉重话题之间听到了这么一件八卦。


    当时她就猛拍大腿,这种阴诡邪性的故事和家里的这位纪阿明实在太对味了,讲给他听最合适不过。


    果然没猜错。


    “你虽然听说过他,但我敢保证,你肯定不知道他手眼通天,已经到了可以暗杀皇亲国戚的地步了。”


    见纪明慢吞吞收起针线,满目揶揄,宁露十分满意,挽高袖口,饮尽汤水。


    只见她将碗当作惊堂木在桌面上重重一拍,开口评说。


    “传闻,这位谢清河、谢中丞从小就心机深重,踩着他母亲的尸身攀登高位,出卖祖辈,草菅人命。过往种种,人尽皆知,按下不表。只说,此前在京城发生的一件怪事。”


    “前情已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并不顺利,前有贤王、靖王觊觎皇位,后有逆党集结,在暗不在明。其中贤王在此事中最为激进,数次意图谋反,发起兵变,皆被这位谢中丞算中,扼杀在萌芽之中。”


    她嘴皮伶俐,口条清晰,比京中茶馆的说书先生还要更胜一筹。虽然讲得都是些他听腻了的陈词滥调,也还是引得纪明频频侧目。


    “这事儿折腾了三个月,太子登基。要说咱们这位新帝啊,宅心仁厚,人尽皆知。在做太子的时候就因性格太软被先皇屡次提点,要不是他身边那位貌比潘安美,心比蛇蝎毒的谢清河,恐怕皇帝真要换了别人做。”


    “话又说回来,即便贤王闹到了起兵谋反的地步,这新帝也还做着兄友弟恭的美梦,平乱之后也只是一道圣旨,将这主谋贤王软禁在府中,另一位靖王押回封地昌州。”


    “你猜怎么着?”宁露轻叩桌面,卖了个关子。


    “贤王病逝了。”


    “对但不全对。”宁露很满意纪明的回应,抬手指了指他,接着道:“他死了,但病逝只是幌子。这事儿要从新皇登基后的几天说起。”


    随着宁露的声音压低,秋风阵阵挤进门缝呜呜唱着,前院的夫妻争吵声停下,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宁露专注营造气氛,继续用气声絮语:“贤王府的烛火每逢夜半无风自灭,窗上有影却无人声。铜镜里的人形如鬼魅,抽条苍白。”


    “贤王为此日也徘徊,夜也徘徊,形销骨立,几近疯癫。一日夜半,梦中惊醒,铜镜中看见先皇,怒斥不肖子孙。贤王赤脚逃出,奔至书房。”


    “你猜怎么着?”


    纪明垂眼,藏起眼中轻蔑,无声摇头。


    啪!


    宁露敲响桌面上的碗筷,继续说:“书房桌案上,放着一封信,信上只有血淋淋的八个大字。”


    “贤王谋逆,朕不得赦。”


    “要知道这位贤王,先帝在时出了名的孝顺乖巧。先帝到死都不知道他会谋反。可那信上的八个字,和先皇朱批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几近疯癫的贤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哭喊着求父皇饶命,冲出了书房,正值雨夜电闪雷鸣,天雷降下,人死了。”


    “这与谢清河有什么关系?”


    宁露搓了搓手,长叹一声:“哎!你问到点子上了。就说这位谢中丞,本事大着呢。过目不忘,还擅长影拓之法,他模仿的字,墨的深浅都分毫不差。再加上他是太子伴读,常在御前行走,熟悉先皇字迹还不简单吗?听说这个贤王得势的时候,最瞧不起他,常以牲畜做比喻。”


    “这还不算,贤王死后,凡是和他有关系的人,要么拔舌流放,要么做成人彘悬挂院中,死的死疯的疯,一个都没留下。”


    宁露说完,不禁咋舌,伸手敲击桌面,又戳了戳纪明。


    “怎么样,刺不刺激?”


    “没有直接证据,说是旁人做的,也是一样。”


    纪明不以为意,收了身边的东西就要起身,被宁露一把拽了回来。


    “我还以为你多聪明呢!你自己动脑子想想,贤王府上下一千多口人,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一点线索都没有。虽说是罪臣,但是好歹也是皇亲国戚。都说新皇良善,出了这样的事,却查都不查。”


    “要我说,要么就是谢清河做得,皇帝管不了,要么就是皇帝做得,他不想管。”


    纪明眼里寒光乍现,蹙眉睨她。


    “这也是你听说的?”


    宁露没觉出什么不对,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发觉已经凉透,丢下一句稍等,起身从外面拎了壶热水进来。


    斟出的第一碗热水在掌中没做停留,就流畅地塞进他手里。


    “喝口水。嗓子都哑了。”


    暖热在掌心漫开,错愕一瞬,再看着重新坐回身侧的宁露,纪明眼中的审视僵住,继而变得微妙。


    “一半一半吧。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宁露不以为意:“不过,不管谁做的都挺厉害了。你看,事情做完了,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他达到了目的,别人也猜不到幕后主使。”


    她拨弄着桌面上的碗筷,懒洋洋地拖长语调:“心机深沉,做事阴恻恻的,实在是太符合我对权臣的刻板印象了。”


    “什么是刻板印象?”


    他不懂就问。


    “就是…嗯…你一听到这个词脑子里窜出来的固定想法。比如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就觉得你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肯定不会舞刀弄枪,杀人越货。”宁露转头看向纪明。


    煤油灯的暖融融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衬得他气色好了不少。这会儿,他一脸好奇,求知若渴,竟显得柔和可爱了起来。


    想起他的本来面目,宁露打了个寒战,‘啧’了一声:“但是,刻板印象也不一定对。就像你,玩刀玩得就很好。”


    闻言,那人挑眉轻笑,继续问:“那…权臣…谢清河的刻板印象是什么?”


    “你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哦?”


    他难得愿意多说两句话,宁露虽然好奇,也还是乖乖作答:“权臣嘛,玩弄权势,操纵人心,借刀杀人,还下手狠毒。这种人,都不是一般人。”


    “在我们那儿,拿这种设定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悲惨童年呢。”


    煤油灯在啪的一声后变暗,纪明面上的暖意渐消,面上的笑意几乎僵住。


    宁露倒没注意他的变化,长叹一声伸手托住脸蛋,陷入新一轮的沉思。


    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是真有点害怕。倒不是这位谢中丞有多吓人,而是根据原主的那点记忆,她以为自己的身份至多和靖王、皇帝有关,哪里想到又蹦出一个贤王,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但是回来的路上,她又反复琢磨了坠崖前听到的话。


    新帝清剿叛党,原主说靖王鸟尽弓藏。这么一想,原主极有可能是贤王的人,临死之前都在为贤王打抱不平。


    而如果原主朕是贤王手下,现在贤王本人和他的手下都被谢清河处理得差不多了……


    那——也就是说认识原主的人可能也不太多了?


    这个猜测让宁露隐隐兴奋,不自觉地抹了把下巴。


    按照这个逻辑,只要自己不主动跑到谢清河面前瞎逛,岂不是就没有生命危险了?


    她戳了戳纪明:“你说谢清河那么大的官,应该不会轻易离开京城吧?”


    从小到大,演唱会门票抢不到,领导视察也见不到。为此她还一度深表遗憾,如今看来,好像也不算坏事。


    “你想见他?”


    纪明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反问。


    宁露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才不要。只听这闻风丧胆的名号,估计他动动手指都能把我捻死。我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促狭的笑意在眸子里隐去,纪明不再回她,只一味摩挲着掌中茶碗。


    以为他累了,宁露站起身,把桌面上的碗碟一个个收好,准备出门刷洗。


    一只脚刚迈出屋子,又一阵风似的折回来,手肘顶了顶纪明。


    “哎,今天讲这个的是村长家亲戚,前段时间去昌州做生意路上听来的。难得是你感兴趣的事,赶明儿我早点儿回来,咱们一起去村口听,怎么样?”


    “这样我也有伴了,省得他们都说我一个人跟个混子似的。”


    不是吗?


    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像她一样能说会道,里里外外都能张罗。


    见他不应,宁露继续尝试劝服:“再说了,总是闷在房间里对身体也不好,郎中叮嘱过,适当走走,对你的伤口恢复也有好处。”


    这人隐隐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纪明一手支起,慵懒斜靠,点头默许。


    听一听倒也无妨。


    贤王的事发生在太子登基的那年冬天,距今已过去一年多,算不上新奇。


    此地属西南边陲,消息从京城传到这里,一年多并不算慢。只不过,眼下时节特殊,这种消息散布开来,很难不让他怀疑动机。


    说不定,和他要查的事也有关系。


    夜深露重,寒意渗进房间,纪明禁不住垂眼低咳。


    宁露站在一旁,见他咳得越发辛苦,慌乱地放下手里的餐具,在抹布上抹了一把,自然娴熟地拍上他后背。


    掌下脊骨嶙峋笔挺,即便是咳白了脸色也不见弯腰。


    肩头颤动,喘息一声比一声吃力。


    看着他鬓角渗出的冷汗,宁露扶住他,禁不住又开口念叨:“那些有权有钱的,每天绞尽脑汁也有好处拿。可是像普通人呢,每天睁眼脑子里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今天还听见农户们在说,赋税重,日子难过。”


    “人生在世三万天,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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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是一天。普通人是这样,你更是呢,纪阿明,你身体这么差……”


    吃力的咳声勉强停下,纪明侧目冷脸,宁露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自觉手动闭嘴。


    那人沉着脸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袍,显然不想再搭理她,向长椅的另一端挪去一些。


    “好啦好啦,你身体才不差,你好着呢,力能扛鼎,春秋鼎盛…”


    “这不是看天凉了,你咳得又厉害了嘛?我没有别的意思。”


    观他仍是爱答不理的,宁露便冲他做了个鬼脸,端起桌子上的东西向外走。


    男人嘛,面子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懂。


    还以为这人是什么凶神恶煞,心机权贵。


    结果没想到就只是三纲五常的坚实拥护者,纯情又老旧的书呆子,动辄就会红耳根,生气了也只是闷着不吭声,好玩得很。


    “我去洗碗哦,你也别在这坐着了。脸色那么差,早点上床休息。”


    纪明的脸应声又黑了一个度。


    她真得越来越猖狂了。


    宁露再回来的时候,她那边的床铺也已经铺好。纪明正靠在床上似在盘算什么,听见她的声音偏头向里。


    “啧——”


    她没有继续打趣他,反是注意到了长椅上叠放的短襦。


    回来的时候就见纪明手里摆弄了一件衣服,还以为是他自己的,靠近了看才发现竟然是她之前的那件。


    双手拎着肩膀把衣服抖开,一眼望去就瞧见了腰间那块紧密归整的走线,宁露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缝的?”


    她之前试过很多次,也能缝上,但都歪歪扭扭,不堪入目。


    抓住靠在床边阖眼装睡的纪明,疯狂摇晃,逼得他不得已睁眼。


    视线淡淡扫过那破旧的短襦,声音极轻:“顺手做了。”


    “不不不…你一个大男人…”


    宁露摸着那块平整的衣服,目光呆滞。


    “你为什么会针线活啊?”


    刺绣是古人的九年义务教育吗?


    “幼时看母亲做过。”


    望着那紧密针脚,纪明揪紧身上的被衾,喘息也应声变得温柔。


    “就这样?”


    宁露追问,他冷静点头。


    就是这样。


    过目不忘罢了。


    “纪阿明,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你太厉害了!”


    她攥着他的肩膀又轻轻晃了几下,满眼都是惊喜真诚。


    皂荚的香气在鼻尖散开,纪明耳根发热,忙拂开她的手。


    原本想说男女有别,不必如此亲近,又看见自己亲手展开的那床被衾,如鲠在喉。


    半晌,终是只无力摆手,试图敷衍过她的称赞。


    宁露习惯了他口是心非,起身凑到煤油灯下,指腹滑过工整的针脚,忍不住又叫他:“纪阿明。”


    “嗯?”


    “你是个好人。”


    话音落下,那人落在床幔流苏上的眸子猛地一缩。


    “最近雨水多,路上泥泞。新买的那件我不舍得穿。这衣服又能穿了,真是太好了。你真好。”


    她连说了几遍好,让纪明有些恍惚。他茫然转头看向她的背影。


    想起那天晚上,她在草垛后面嚎啕大哭,问为什么遇到的第一个好人要骗她。


    现在,又把他当成了好人……


    他几乎有些佩服她识人的眼力了,竟能如此精准的将这样的称呼送给每一个不值得的人。


    纪明没再回应她。


    宁露知道他又开了屏蔽模式,又自顾自高兴了一阵,才躺回床上。


    日子也是一点点好起来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形成了无言的默契,比如床榻的使用方式,她主外,他主内的生活方式。


    甚至——他们还会相当默契地不对外界解释他们的关系。


    现在生意越来越好,刨去三餐和看病的花销,手里偶有结余,她已经非常知足了。


    今天又知道了原主可能是贤王的人,只要她不进京,见不到谢清河,就能逍遥快活。


    没有了生存危机,她只需要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所有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神清气爽。


    宁露心满意足,用力扯了扯被子,准备翻身入睡。


    “姓谢的大官…要来昌州……官道上…多了官兵…”


    半梦半醒,下山那天,大成说的话零星钻进耳朵。


    黑暗中,宁露猛然睁眼,目若铜铃,仰面躺平的同时,抬脚隔着被子踢了踢纪明。


    “哎!你说姓谢的大官,有几个啊?”


    “我知道你没睡。”


    她的声音带着不常见的紧张,连连催促。


    纪明眯了眯眼,沉思片刻,如实相告:“谢是大姓,如今朝中只剩谢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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