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山青也来到了这座依山瀑而建的吊楼,但此时陆瑶光已不在门口。
因为她已进了屋内。
晓山青站在门外的石阶上时还在冷酷地想着,她本不该来的。
也许最差的那种情况压根不会发生。就算发生了,其实也没什么。
因为她阿爹就要回来了。
在她过去的经验里,谢歧对她的报复一直都很直截了当——最坏也不过是直接向她阿爹告状,再由她阿爹名正言顺地整治她。而在她对未来的设想里,这点大概也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大概吧。
但是,当她把手按在粗糙冰冷的门上的时候,胸口忽然生出一种尖锐的焦躁感。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这种焦躁感已使她倏然收手,警惕地四顾。
一切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夜风正和煦地吹动草叶,寨子里灯火粼粼,歌舞飘渺。
随后她的头脑慢慢开始响应。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在这样的夏夜里为什么没有虫鸣?
太安静了。
于是晓山青意识到自己已是来晚了。
她当机立断,立刻后退,蓄力,然后一脚对着门踹了过去。门当然是被闩着的,但架不住她用了十成的劲,那么现在门开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倾巢而出的蛊。
地上涌动的,堆叠的,翻腾的,全是虫子。密密麻麻的甲翅在夜色之中闪着油亮的光,肢节靠近时发出比风摩挲草叶更响的沙沙声。这声音刚刚还能被风声掩盖,眼下却越发得响了起来,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即使晓山青是土生土长的苗人,也只觉得恐怖,因为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谢歧现在到底能驾驭多少蛊。
苗疆最深奥的蛊术传女不传男,但“圣子”又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真该死啊她怎么就不能是圣女呢?
晓山青的目光在屋内草草搜寻了一圈,没找到陆瑶光。于是她从袖中掏出了避虫的药丸,轻轻一捏,那墨一般黑的药丸便在她五指之中化为一片细密的粉末,又在她挥袖时如烟尘般散去。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虫潮暴躁的翻滚却逐渐停息下来,如同釜中沸物忽然被浇上了一勺冷水。
此时每往前走一步,必然是要踩到一些虫子的。但晓山青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不得不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不,还没走到第三步。
内间传来了一连串的巨大声响。接下来是短兵相接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刺耳到令人牙酸,晓山青的脸登时就皱了起来。
当然她没有维持这个表情太久。因为宋寅被人一脚踹了出来——就像她踹开那扇门一样——横飞到了她眼前。
晓山青:“……”
没有停顿,宋寅翻身跃起,像一只鹞子一样冲了回去。然后又是叮铃哐啷一片响,他又被踢了出来,撞翻了一堆罐子,栽进了虫堆里。因为她刚刚做的手脚,虫潮没有立刻扑上去撕咬他。
倒塌的架子连带扯下了遮挡视线的油布帘。借着微光,晓山青终于看到了角落里的陆瑶光——少女小小一团蜷缩在那里,簌簌地流着泪。
看上去问题不大,还在喘气。晓山青想。
然后她闻到了酒香。
清冽冷甜、从黑暗里慢慢渡出来的桂花酒香。
“……他生得很好看吗?”手里握着她的桂花酒的少年就这样缓步从那里走了出来,冷冷地问。
晓山青:“……”
“你喝醉了?”她只能硬着头皮问出这句话。干巴巴的,好像在说“晚饭吃过了吗”或者“今天天气怎么样”这样不合时宜的寒暄。
谢歧低低地笑了一下。
他在黑暗之中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有点迷离:“这句话好熟悉。”
确实很熟悉。
几天前的夜色里,还是谢歧在问晓山青是不是醉了。那时她确实是有一点醉了,所以说了很多胡话,也说了很多实话。
而谢歧了解她,就像她了解谢歧。所以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坛本就是为谢歧准备的酒在兜兜转转之后居然来到了谢歧手边,完成了它的使命。
命运是个圆圈。晓山青想起了这句寨子里很多老人都会挂在嘴边的土谚语。
当人老了,人死了,有人哭泣时,他们说——“命运是个圆圈”。好像这样勘破了死亡这个命题,就能全然无所畏惧地走进自己的坟墓,就能准备好被躺进高高的山与厚厚的林之中,等待漫长的睡眠之后一觉醒来,发出第一声啼哭。
但晓山青还是个孩子,还是个站在圆圈起点的少年。她当然勘不破这样宏伟的东西,但她在猛然间想起了这句话时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体悟——命运是个圆圈,所以她与谢歧总是相遇。
好了,现在不是继续参悟人生的时候了。
谢歧有点醉了,这很好。
谢歧有点醉了,但在这之前陆瑶光就已躺到了地上,这很不好。
所以这坛酒有没有发挥一点它该发挥的作用啊??比如说制造一些花前月下的氛围?创造一些情不自禁的机会?
或者说,它其实完全起到了反作用呢?
比如说……
谢歧又单手拎起酒坛灌了一口。透明的酒液顺着他冷白的下颌滑落,浸湿了衣襟。
他没提一句屋内的混乱,也没看一眼正挣扎着起来的宋寅,只是轻声问道:“从进门开始,阿青看了他不止一眼。”
“他生得很好看吗?”
晓山青:“……”
晓山青往后退了一步。
她有点崩溃。
这个问题今天是跳不过去了吗……不就是进门时候先去看宋寅了吗——不是,她又不是瞎子那么大一个人摔过来她还能看不见吗?
再退一步讲,眼前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也明知道她在其中捣鬼,就没别的东西想问问她吗?
脑海里那个预警的钟声又开始疯狂地响了。
她非常想像一只云豹、一只狐狸或者其他什么四足野兽一样伏下身子,慢慢后退,但她不能够。她既已经学会了两足行走,那就要用“人”的方法解决问题。
因此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片黑暗,向谢歧的方向踏前一步。
“比起这个,”她的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角落,“我更加关心陆姑娘是怎么了。”
“……是吗。”
比起晓山青,显然谢歧的位置离陆瑶光更近一点。所以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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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了一步,就来到了陆瑶光的身边,粗暴地拽着陆瑶光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陆瑶光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也没能站起来,而是跌跌撞撞地拧过身子,又哀哀地瘫倒在地。
晓山青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发髻散乱,妆糊成了一片,这些倒是没什么——但她雪白的脖颈处赫然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这下,晓山青又重新把目光放回到了谢歧身上。
这已不止是生气了,简直是近乎失控的暴怒。
趋利避害的本能又使她的脚蠢蠢欲动地想调转方向,但是有什么遥远的东西拉住了她的脚踝。
这样好的机会绝没有下一次。而远方的城池里,她的阿娘还在等她。
所以不行。谢歧还不够生气。
“她拿你的酒过来找我。”谢歧看着她说道。
晓山青:“……”
她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也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知道。”
“她还带着花带来。”谢歧的声音更低了些。
“我知道。”晓山青说,“你忘了吗?是我教她打花带的。”
“可是你说是你想打……”谢歧带着一丝酒后的茫然看着她。
“骗你的。”她很干脆地回答道,“你也知道我是骗你的。”
“可她……她是拿了你的那条花带来,想要……”谢歧几乎是有点慌张了。他很少露出这样可以被算作示弱的神色,但此刻晓山青看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在委屈,又翻滚着近乎哀求的期待。好像如果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或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谢歧就能从这混乱痛苦的泥沼中获得片刻喘息。
晓山青确实是愣了一下,因为她是没料到陆瑶光拿错了花带。
那几条花带堆在一处,根本没什么大差别,她倒是奇怪,连她自己都没记住,谢歧怎么就记住哪几条是她编的呢?
但是无所谓。
这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怎么样回答才更残忍。
于是她站在那儿,微微仰起头,眼睛在黑暗中兴奋地闪闪发光。同时她的声音很轻柔,很婉转,像是真的要善解人意一次,或者恍然大悟一下。
“我知道,谢歧。”
她向来是乐于享受他的痛苦:“这些我都知道。”
谢歧的喉间发出了野兽般的低低的吼声。
他攥着陆瑶光手腕的手松开了,少女如同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般重重摔落在地。
而谢歧带着山雨欲来般的死寂,一步步向晓山青走来。
晓山青站在一片狼藉与暴怒的中心,既没有退,也没有害怕。
她也不必害怕。
她只是想,她好像确实知道了一个秘密。
其实她不该知道这件事。没关系,她有一副非常冷硬的心肠,因此并没有任何触动。
晓山青只觉得命运真的非常可笑。这飘渺又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似乎真的只是一个圆圈。它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给圆了回来。
她要利用他的愤怒,他的失控,他的混乱。而从某个角度讲,这与她原本的计划不谋而合。
她曾经想利用他的“爱情”,而如今,她确实在利用他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