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歧的伤还没好。
……真的还没好吗?
晓山青有点狐疑地看着他,上手戳了戳他腰间快掉的血痂。自从上回帮老乌送了一次药后,给谢歧换药的差事就落到了她头上。
谢歧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任由她指尖碰来碰去,像一只翻起肚皮的狸猫。
“真的还痛?你当真不是因为不想去鼓笙节才拿养伤当借口?”晓山青皱眉。
“真的还痛。”谢歧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略微思索了一下,“……鼓笙节要到了?师父要回来了?”
晓山青的阿爹,也就是谢歧的师父,自数月前深入苗岭腹地采药,至今不曾回来。
至于为什么谢歧喊“师父”——因为谢歧启蒙,认字,读书,甚至那一口官话,都是晓山青她阿爹教的。当然,晓山青她自己也是阿爹教出来的。当时在娘娘庙只有这两个未开蒙的孩子,她阿爹秉持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不也还是教吗”的原则,把谢歧抓过来也当了他的学生,于是谢歧这一声“师父”便喊到了现在。
“他走前说会在节后回来,”晓山青道,“算算日子,确实快了。”
自从晓山青从娘胎带来的余毒稳定后,阿爹每年都要离寨走这么一遭。
晓山青很怀疑采药不过是他搪塞人的借口。就算是她年幼时每日要喝一海碗药压制毒性的时候,他都无需赶到那么远的地方采药,怎么现在她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她阿爹一走就走小半年呢?
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又确实非空手而归,甚至每回都带了千金难求的药材回来。看着阿爹竹篓里的草药和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晓山青就算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囫囵塞回肚子——说到底,阿爹是为了她才出门的不是?
“今日已是六月廿八。”
而七月初三,便是鼓笙节。
绑上最后的布条后,晓山青放下手里的东西,满意地拍了拍手。
“好了,我去叫陆姑娘进来。”
“叫她过来做什么。”谢歧微微皱眉。
晓山青指了指门外漏出的一角裙摆,那一抹胭脂色实在是叫人无法忽视。
“难不成叫陆姑娘一直等在门外?”
她回头看了看谢歧的表情。
……没有什么表情。还好,还没有不耐烦。
最近谢歧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她估摸着不至于像那天一样,烦到要对陆瑶光要下死手的地步。
“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吗?那就好好养伤。”她微微地笑了起来,“让陆姑娘照看你岂不是正好。”
“那你要去哪儿?”谢歧刚掩上了衣襟,系好衣带的手一顿,沉声问道。
“去帮阿婆检查鼓笙节的祭品。”晓山青起身,随意道,“还有同心蛊。”
同心蛊,又叫作情蛊,正是那梦中最终反噬谢歧之物。顾名思义,一对心意相通的有情人共服此蛊,若有一方琵琶别抱,必遭噬心而亡。
是的,鼓笙节,于苗疆儿女另有一重深意。
在中原人的神话里,牛郎织女于七夕鹊桥相会,因此凡间的女儿们会在这一日对月穿针,意为“乞巧”。同样,苗人的鼓笙节也属于未婚男女的盛会。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这四天三夜里,少男少女盛装出席,喝酒对歌,击花鼓,听芦笙——然后月下定情,共赴巫山。
晓山青记得,梦中参加鼓笙节里的谢歧与陆瑶光已是形影不离。陆瑶光并非苗人,对鼓笙节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得很。于是梦里的谢歧便陪着她喝酒,赏月。当陆瑶光被欢闹的人群簇拥到中央,笨拙地尝试踏着鼓点起舞时,谢歧便独自坐在高高的屋脊上,静静看着她的背影。
大概这个鼓笙节的作用就是让谢歧认清他的心意……如果他有的话。
“我猜陆姑娘会想去。”
晓山青在跨出屋子前扭头问道,“所以你当真不去?”
“不去。”谢歧低着头,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恼火。
晓山青眨眨眼睛,心说这可由不得你。
*
谢歧当然不可能不在鼓笙节露面——因为圣子要主持祭祀。
七月初三。
晨光如金缕,刺破林间浓稠的雾。
清脆的鸟鸣声中,苗寨的姑娘们早早起身,描眉染唇,对镜梳妆。便是晓山青这样常日惫懒的人,也免不了一改往日的随性,从卧房的衣箱里翻出簇新的衣裙来。
银花、银铃、银项圈,还有那顶沉甸甸的银头冠。
晓山青坐在娘娘庙里,看着模糊镜面里的阿婆为她戴上硕大的银冠。光流淌雪白的银饰上,冠顶錾刻的鹊与蝴蝶轻轻颤动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飞。
阿婆粗糙的手抚过她的发髻与鬓角,沾着清水把她不听话的碎发抹平。
她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盛装的少女也跟着抿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生涩笑容来。
“好重。”她忍不住抱怨道。
“自然是重的,”阿婆为她扣上脖子上的项圈,“你阿爹为你请的是苗疆最好的银匠,用的是十成十的好银料。”
晓山青道:“可是他都没有赶回来看我穿这套衣服。”
阿婆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慢慢舒展开来:“他回来做什么?看年轻的小伙子围着他的女儿大献殷勤吗?”
“我不管。”晓山青的目光扫过镜中阿婆的白发,忍不住哼道,“还是婆婆待我最好。”
岁月好像忽然仁慈了起来,在婆婆身上停止了流动。婆婆还是拄着那根已磨得发亮的竹杖,一头白发绾得整整齐齐,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谁也不知道住在娘娘庙里的祭司婆婆有多大年纪。几乎所有人都称她为“婆婆”——她和谢歧管婆婆叫婆婆,她阿爹也管婆婆叫婆婆。便是寨子里再小一点的孩子,刚会走路的娃娃,也奶声奶气地唤她婆婆。
她与谢歧在庙里住的那几年,阿爹常常要为他们出寨采药,婆婆便负责照看他们。她就是这样拄着竹杖熬药,喂药,哄着两个难以安眠的孩子入睡。
“阿青是大姑娘了。”阿婆也对着镜子叹道,“阿歧也长大了。”
……哪来的阿歧?
银冠上的流苏琤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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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山青豁然回头,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门上的谢歧。
少年也是盛装模样。
黑发被高高地束起,用红绳细致地编了几个小辫。耳边是两个蝎样的银坠,玄色的衣,满襟满袖皆是密密麻麻缠绕的鱼蛇纹。
最显眼的还是盖在少年脸上的鬼面。那面具上了大红的漆,线条粗犷狞厉,额生犄角,口露獠牙,双眼处却是两道狭长弯月,拿浓重的黑墨勾出了细长的眼线。
少年骨节清晰的手指覆在鬼面上轻轻一扣,鬼面往下一滑,露出了一双比鬼面更艳的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薄薄一片阴影,落在那琥珀般的瞳孔上,他幽深的目光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森然神性。
晓山青心头一跳,骤然回神,只觉得被金色的阳光刺得头晕目眩。
“你不是说不来?”她定了定心,撑着头上的银冠回头看他。
少年冷哼了一声,单手拨弄着面具,“我不来,你上去跳祀舞?”
“……”
“我跳不来。”晓山青诚实地说,“只有这个,我真不行。”
她跳起这个来东倒西歪,简直像是山猫偷吃了菇子。
谢歧勾了勾嘴角,轻描淡写地把面具戴了回去:“那就在下面看我跳。”
*
这场舞其实没什么大动作,只需要在山神娘娘前奉酒,遥祝丰收。
晓山青坐在一棵老树的枝桠上,有些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昨日宋寅的话。
“我这两日试着靠近……又差点被那人察觉。”宋寅是这样说的。
错了,不是差点,是已经被察觉了。晓山青想。所以这几天谢歧的注意力又放回了陆瑶光身上。
她不禁开始思考,是不是从一开始她理解错了“爱情”的含义。
梦里,谢歧爱上了那个长安少女……真的是“爱”吗?
如果他的爱不是“爱”,是占有呢?
像蛇的猎杀。
占有,侵略,绞缠,吞吃,拆骨入腹。
她实在无法想象谢歧“痴痴”凝视着谁的背影,但她想象的出谢歧像蛇一样盯着猎物的样子。
不如说——这才该是谢歧。
晓山青的目光落定在树下的陆瑶光上。
陆瑶光今日也打扮得入乡随俗。虽未戴上银冠,但也兴致勃勃地将头发编成了一股粗辫子,换上了苗人的衣裙。此刻她正踮着脚尖,仰头凝望着高台上手捧牛角杯的谢歧,反倒是比晓山青看得更入神。
……非但入神,还有些过度的担心。
“阿青姑娘,阿歧哥哥的伤会不会……”
晓山青:“哦,不碍事,他好得差不多了。”
“阿青姑娘,好像下雨了,阿歧哥哥……”
晓山青:“……没事,也不碍事。”
苗疆的天气向来时晴时雨。这几点太阳下的小雨能把他怎么样。
“阿青,阿青!你看阿歧哥哥……他在看我们!”这次是掩不住的雀跃。
嗯?晓山青抬眼望去。
一滴微凉的雨水打在她的额心。
晓山青微不可察地一个激灵。